媽，一年一度的生日快到了，雖然您已經(jīng)離去快三十三年。最近我特別想您，想您用大手拉著我的小手；想您給我講故事；想您在大年三十把“新衣”蓋在我床上，然后再掖好我被子；想您總是把飯碗舉起，后來才知您碗里全是稀湯；想您站在高處戀戀不舍，目送我很遠；想您被無賴毒打，屈辱無助那哭聲；想您一個女人領著孩子是怎樣一寸一寸熬過了無邊的苦日子。日子好了，您卻走了。

　　去年修路，墳地動遷，今年準備上墳，看看黃土塚下那親人。魂牽夢繞、刻骨銘心的懷念。我跪在墳前，無限哀傷、放長聲哭泣：“媽，您在天堂好嗎？”

　　1984年，您突然離去，我才二十多歲，我怎能接受的了?我在內(nèi)蒙上班，日夜兼程幾天趕回家。我感覺事情不好，我是從街上跑回家的。我多想把你挽留，見到的您是躺在草鋪上，腹部像浮腫似的，幾個人用扇子不停地扇著，為了讓我再看您一眼。我不知您犯病住院，也不知您受了多少病痛的折磨。聽說您臨終還說想我，幾天沒能閉上雙眼，帶著遺憾和擔憂、帶著對我們深深的掛念。媽，我也想您呀！女兒懂您，走時倉促，沒來得及給我說說離別的話，放不下我的老爸，牽掛著您的四個女兒，還盼著我這個沒有歸來的小女兒。街坊鄰居、親朋好友都與您哭別，我姐妹四人也成了紅眼睛，聽說爸也哭成那樣。母愛如天，我們的天塌了，再也沒人喊我“峰娃”，從此我成了沒媽的孩子。那一年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日子，晝夜以淚洗面，眼淚真不爭氣。

　　我無奈的坐在您墳前，像奔泄的泉水無法阻止?；孟胫涯行?，您會從土里緩緩出現(xiàn)，穿上我給您織的毛衣。之后，我把您照片收起，因為我不敢直視?；乩霞椅液芟肴タ纯次覀兡切≡河植辉高M去，很是矛盾?？偠阒鴦e人問您的一切。常常在茫茫人海尋找著您的身影。偶有酷似您的背影，我會驚異的呆站一陣，又絕望的離開。我獨自在家，對著照片與您說話，您不說話，滿眼是淚花。我想擦掉您眼淚，怎么擦總是越擦越糊涂。

　　我生兒子半月時，媽，我敢肯定您來看我，手提黑皮包，一腳門里、一腳在外，夢醒了，您走了，我想起您連個布包都沒買過。媽，您是不是還在云里霧里偷偷地看護著我？我也是多么需要您的牽掛呀！

　　媽，您是苦水里泡大的，一輩子全是苦。外爺不知是什么局長，早年被人殺害。大姨和兩個舅先后被害，只留外婆和您姐妹倆。外婆領著跑戰(zhàn)亂，您在槍聲下丟失兩次。十六歲嫁進冉家，生了六個孩子，留住四個，我姐妹四個是您一生最珍視的寶貝。父親早年參加地下黨，為了他的信念，奔走天涯、不事家務。還常被通緝、追捕，這成了他的歷史污點，歷次政治運動被揪斗，幾十年遭凌辱，您同樣受牽、受欺凌。還為父親擔驚受怕，遭受精神折磨。

　　媽，您說過是什么戰(zhàn)亂，爸不在家，您還年輕，急中生智，抓一把鍋灰涂在臉上，頭頂爛圍巾闖了出去。

　　媽，您為了我們活命，付出了多少艱辛，難以想象您纏過的腳，上山砍柴、種地、推磨、紡棉、織布、養(yǎng)育孩子，承受著多大的壓力，一個人硬撐這個家。

　　二姐說“滿滿一個暑假簸場邊”拾得秕子麥幾十斤，您推磨變成面，蒸成饃賣掉，再買大米。在路邊支上鍋臺賣飯，沒日沒夜的干活，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眼看要餓死人了，有人要抱養(yǎng)我三姐，大姐把三姐藏起來，此后三個姐去乞討。

　　生我時，您吃的是清水煮白菜梗。怕我餓死，有人上門抱養(yǎng)，媽，您是舍不得，那時實在難活。饑餓難忍，您吃生紅薯葉，您餓成了浮腫病。您把好的給了孩子，苦了自己。再難也讓我們上學。

　　有人想以二斗粗糧換我三姐，父親說：“我們不賣女兒”。

　　父親病重，借錢無門，有人說:“我有錢，怕你還不起”。您說：“保證還錢，女婿是工人?！苯枇宋逶X。還錢后又找您剪送老壽衣，以您誠信，賞您幾個雞蛋，我還記著。

　　大姐二姐成家后，自家不寬余，還給咱送糧。二姐賣血不知幾次。想起這事，心理難受。那時吃野菜，各種樹葉、樹皮，摘酸棗，刨藥，拾柴禾。

　　我們家的衣服、被褥，都是大補丁上有小補丁。春節(jié)您總是用大衣服改成我穿的小衣服。白天去地里干活，晚上拆洗棉衣，烤干做成趕上白天穿。

　　您的艱辛，令人心酸，難怪父親給您寫祭文：今生不幸、飽嘗辛苦，望來生幸運作一尼姑，安詳度日......您此生不易，就是鐵打的人，也會被壓彎。

　　我八歲時，您一場重病險些送命，您說：“閨女，媽恐怕不行了。你還小，我不放心?！蔽遗吭谀策叄瑹o聲痛哭。后來大姐二姐給您治好病，萬幸！

　　媽，您不識字，認得父親的名字和幾個簡單的字，也是心靈手巧，有一手好針線。安布、剪衣、扎花繡葉，古裝、現(xiàn)代裝、送老衣，樣樣能剪會做。常有人找您剪衣、討要鞋樣、帽樣，解決經(jīng)線、織布的難題。只要有人上門，您就放下手頭一切，忍著饑餓，義務干活。您辛勤勞作總不停息。在您的影響下，我學會了織布，又學會了剪衣。

　　小時候，我在您懷里碰傷了您的門牙。修梯田修水庫，您抱著我挨批斗，也舍不得松手。食堂時代，不懂事的我，每到吃飯，就地打滾：“我不喝那稀湯湯?！蹦隽Ω苫?，還被我鬧的吃不上飯。讓我吃奶吃到上學前。您把我鎖在屋里去推磨，我哭喊的鄰居都不得安寧，您回來沒有打罵，還說：“帶你去推磨，添個蛤蟆四兩力?！眲e人給了一些花生，您給我?guī)讉€后，收到爸編的荊條筒里。那時一年吃不上幾滴油。我經(jīng)不起那美味誘惑，想著辦法一天拿走幾個，快偷完了，您才發(fā)現(xiàn)，也沒打罵。刻在心底太多的童年記憶，太多的疼愛無法言說。

　　媽，由于您太辛苦了，身體早早就累垮了。1979年因心臟病住進洛陽四院，這次我在您身邊。此后您一直身體不太好，高血壓、心臟病又轉(zhuǎn)肺心病。我去內(nèi)蒙您就犯病，我總是在您心尖上掛著。我行千里路，您擔萬里憂。沒讓您老人家省心。媽，幼時不懂您的淚水哀愁，有任性、有頂嘴。只知摔倒有您扶，餓了找媽，痛了叫媽。現(xiàn)在想來，我小時候不是個乖孩子，真沒少惹您生氣。謝謝您在艱難困苦時期給了我生命，既沒餓死也沒送人，謝謝您為我付出的一切，偉大母親，我向您致敬！我多想抱住您叫聲媽，好好伺候您，可憐的媽早早就走了，留給我永無償還的心情。有您時我不懂，我懂了您去了。只有離傷，空余淚兩行。

　　為了這個家，您吞進了苦澀和心酸，耗盡了身體最后一滴血汗。

　　我的心滿滿的思念，延續(xù)三十三年對您深深的懷念，我是一個頑固的人?？傁牖乩霞胰烆^大哭一場，就像向您撒嬌，向您傾訴所有內(nèi)心的傷痛，讓思緒穿過時空隧道，用心去憑吊往事與您對話，自言自語：“媽，天國是不是路程遠路費貴，怎么一去就是幾十年。我想您想的好痛啊！”像夢一樣，給您寫信，想寫下三十三年無處訴說的心里話，一鋪開紙就下起了滂沱大雨?，F(xiàn)實是媽永遠不在人世間，死了。陰陽相隔，生死兩茫茫，今生一切皆無，心絞在一起，無限哀傷。

　　思土念根思念媽，有媽才是家。家中有媽魂不跨，千里萬里奔向媽。大年初二女兒回娘家，我的娘在哪，家在哪！

　　我的童年是黑暗、苦澀、不敢觸摸的傷痛。雖然那時窮困潦倒，我有一個疼我愛我的母親，那種最原始、最無可替代濃濃的母愛真好！

　　母愛是世上唯一的、絕對的最值得珍藏和追憶的一種特殊感情。

　　母愛沒有具體內(nèi)容，就像天上的星星布滿天空。人窮沒有太多的奢望，給的是一顆心，傾盡畢生的愛。

　　今生無跪乳，何談有反哺，三十又三載，怎能忘親娘。天地兩茫茫，媽媽在何方，愿您夢常往，慰我女兒傷。淚化成雨，風作郵遞，卷進無限哀思，云寄遙遠的母親。親愛的媽，請您收下。

小女兒 冉云峰

2017年4月29日

冉云峰，嵩縣舊縣人，洛陽糧食單位退休。冉令聞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