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王小盾：從“五官”看五行的起源（下）

古典文學(xué)我最愛 2017-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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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官”諸神的來歷

　　《左傳》提到的“五官”諸神，其來歷如下：

　　句芒：東方之神，木神，司命之神；一說為伏羲“太皞”神，亦即東方太陽神。其名表示萬物始生、木華初萌。──《山海經(jīng)·海外東經(jīng)》：“東方句芒，鳥身人面，乘兩龍?！惫弊ⅲ骸澳旧褚?；方面素服?！赌印吩唬何羟啬鹿忻鞯拢系凼咕涿①n之壽十九年。”《淮南子·時則》：“東方之極，自碣石山過朝鮮，貫大人之國，東至日出之次、榑木之地、青土樹木之野，太皥句芒之所司者萬二千里。”高誘注：“太皥，伏羲氏，東方木德之帝也。句芒，木神?！薄栋谆⑼x·五行》：“勾芒者，物之始生，芒之為言萌也。其精青龍?！薄蹲髠鳌ふ压拍辍贰澳菊痪涿ⅰ倍蓬A(yù)注：“正，官長也。取木生句曲而有芒角也?！?/span>

　　句（gōu）芒，中國古代漢族神話中的木神（春神），主管樹木的發(fā)芽生長，少昊的后代，名重，為伏羲臣。太陽每天早上從扶桑上升起，神樹扶桑歸句芒管，太陽升起的那片地方也歸句芒管。

　　重：南正，曾受命司天，主察日月星辰之度數(shù)。顓頊之裔。──《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日月山，天樞也。吳姖天門，日月所入?！呿溕贤?，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獻(xiàn)上天，令黎邛下地。下地是生噎，處于西極，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郭璞注：“古者人神雜擾無別，顓頊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重實上天，黎實下地?！鞑烊赵滦浅街葦?shù)次舍也?！薄秶Z·楚語下》：“顓頊?zhǔn)苤?，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br>

　　祝融：南方之神，火神。一說即日神，其名表示“能昭明天地”。顓頊之裔。──《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顓頊生老童，老童生祝融，祝融生太子長琴，是處榣山，始作樂風(fēng)?！薄渡胶＝?jīng)·海內(nèi)經(jīng)》：“炎帝之妻，赤水之子聽訞生炎居，炎居生節(jié)并，節(jié)并生戲器，戲器生祝融。祝融降處于江水，生共工。共工生術(shù)器，術(shù)器首方顛，是復(fù)土壤，以處江水。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鳴，噎鳴生歲十有二?！薄痘茨献印r則》：“南方之極，自北戶孫之外，貫顓頊之國，南至委火炎風(fēng)之野，赤帝祝融之所司者萬二千里?！?/span>

　　犁：即黎。高辛氏的火正，曾受命司地以屬民，施行歷法，死為火神。顓頊之裔。──《淮南子·時則》高誘注：“祝融，顓頊之孫，老童之子吳回也。一名黎，為高辛氏火正，號為祝融，死為火神也?！眳⒁娚衔摹爸亍薄?br>

　　蓐收：西方之神，刑神，死為金神，司日之所入。一說為“少皞”神，亦即西方太陽神。──《山海經(jīng)·西次三經(jīng)》：“又西二百九十里，曰泑山，神蓐收居之。其上多嬰短之玉，其陽多瑾瑜之玉，其陰多青雄黃。是山也，西望日之所入，其氣員，神紅光之所司也。”郝懿行注：“紅光，蓋即蓐收也?！薄渡胶＝?jīng)·海外西經(jīng)》：“西方蓐收，左耳有蛇，乘兩龍?！惫弊ⅲ骸敖鹕褚玻蝗嗣?，虎爪，白毛，執(zhí)鉞?！薄秶Z·晉語二》：“……蓐收也，天之刑神也?！薄痘茨献印r則》：“西方之極，自昆侖絕流沙、沈羽，西至三危之國、石城金室、飲氣之民不死之野，少皥蓐收之所司者萬二千里?！备哒T注：“少皥，黃帝之子，青陽也，名摯。以金德王天下，號為金天氏。死為西方金德之帝也。蓐收，金天氏之裔子，曰修，死祀為金神也。”

　　該：一說即蓐收，少皥氏之子，因有金德而托為金神。──《禮記·月令》鄭玄注：“蓐收，少皥氏之子，曰該，為金官?！薄秴问洗呵铩っ锨锛o(jì)》高誘注：“少皥氏裔子曰該，皆有金德，死托祀為金神。”王國維認(rèn)為即《史記·殷本紀(jì)》中的“振”、《漢書·古今人表》中的“垓”、《世本·帝系篇》中的“核”、《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和《竹書紀(jì)年》中的“王亥”，為殷之先公。

　　玄冥：北方之神，水神。一說為“顓頊”神。──《山海經(jīng)·海外北經(jīng)》：“北方禺彊，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青蛇。”郭璞注：“字玄冥，水神也?！薄痘茨献印r則》：“北方之極，自九澤窮夏晦之極，北至令正之谷，有凍寒積冰、雪雹霜霰、漂潤群水之野，顓頊玄冥之所司者萬二千里?！备哒T注：“顓頊，黃帝之孫，以水德王天下，號高陽氏，死為北方水德之帝也。其神玄冥者，金天氏有適子曰昧，為玄冥師，死而祀為主水之神也?！?br>

　　后土：原是社神、土神、地下幽都之神，后為中央神。共工之裔。一說為“黃帝”神。──《國語·魯語上》：“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為社。”《楚辭·招魂》：“魂兮歸來，君無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約，其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人駓駓些。參目虎首，其身若牛些。”王逸注:“幽都，地下后土所治也?！敛笸林畈?。”《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后土生信，信生夸父?？涓覆涣苛Γ啡站?，逮之于禺谷?！薄渡胶＝?jīng)·海內(nèi)經(jīng)》：“祝融降處于江水，生共工?！补ど笸?，后土生噎鳴，噎鳴生歲十有二。”《淮南子·時則》：“中央之極，自昆侖東絕兩恒山，日月之所道，江、漢之所出，眾民之野，五谷之所宜，龍門、河、濟(jì)相貫，以息壤堙洪水之州，東至于碣石，黃帝后土之所司者萬二千里?！备哒T注：“黃帝，少典之子，以土德王天下，號為軒轅氏，死為中央土德之帝。后土者，句龍氏之子，名曰后土，能平九土，死祀為土神也。”

后土

　　句龍：土神，曾為后土。共工之裔。見上文。

　　修、熙：事跡無考。修應(yīng)為蛇神，南方澤神，即“修蛇”；熙應(yīng)為龜神?！靶蕖敝至x為綿長，“熙”之字義為寬大，分別象征蛇的品德和龜?shù)钠返?。關(guān)于此說，今可列出九證：

1. 《淮南子·本經(jīng)》“修蛇”高誘注：“修蛇，大蛇?！薄讹L(fēng)俗通義·祀典》引《禮傳》：“共工之子曰修?！睋?jù)記載，共工乃以“人面蛇身”為其神話形象，并因此而有“雄虺”、“庸回”等別名。例如《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有禹攻共工國山”郭璞注引《歸藏·啟筮》：“共工人面，蛇身，朱發(fā)。”《淮南子·墜形》“共工，景風(fēng)之所生也”高誘注：“共工，天神也，人面蛇身。”又《神異經(jīng)·西北荒經(jīng)》：“西北荒有人焉，人面朱發(fā)，蛇身人手足而食五谷，禽獸貪惡愚頑，名曰共工。”由此可見，“修”一名是“修蛇”的省稱。

2. 《淮南子·本經(jīng)》說：“逮至堯之時，……猰貐、鑿齒、九嬰、大風(fēng)、封豨、修蛇皆為民害。堯乃使羿……斷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备哒T注：“洞庭，南方澤名?！笨梢娦奚邽槟戏綕缮?。

3. 《史記·夏本紀(jì)》“鯀之父曰帝顓頊”司馬貞索隱引皇甫謐云：“鯀，帝顓頊之子，字熙。”可見“熙”是鯀的別名。

4. 在《世本》、《呂氏春秋·君守》、《淮南子·原道》、《吳越春秋》、《路史》后紀(jì)十二羅蘋注等典籍資料中，均記有“鯀作城郭”的故事；而在《華陽國志》、《九州島志》、《搜神記》等典籍資料中，又記有“龜化城”的故事。這兩種故事的內(nèi)涵一致，說明鯀即龜。　　

5. 《國語·晉語八》、《左傳·昭公七年》、《吳越春秋·越王無余外傳》、《拾遺記》等典籍，記載了“鯀違帝命，殛之于羽山，化為黃熊，以入于羽淵”的故事，其中“黃熊”一作“黃能”，一作“黃

”，一作“玄魚”。《左傳·昭公七年》“其神化為黃熊（

）”杜預(yù)注：“（

）亦作能。……三足鱉也?！薄妒酚洝は谋炯o(jì)》“乃殛鯀于羽山以死”張守節(jié)正義：“鯀之羽山，化為黃熊（

），入于羽淵。熊（

）音乃來反，下三點為三足也。束皙《發(fā)蒙紀(jì)》云：‘鱉三足曰熊（

）?！笨梢婖叺脑褪驱旝M類動物。

　　6. 在許多典籍中，鯀被記為夏民族之神，以及“堙洪水”、“障洪水”之神?！蹲髠鳌ふ压吣辍氛f它接受夏郊，《淮南子·原道》把它稱作“夏鯀”，而《國語·魯語上》和《禮記·祭法》則說：“冥勤其官而水死。”韋昭注：“冥……為夏水官，勤于其職而死于水也。”孔穎達(dá)疏：“以死勤事則祀之者，若舜及鯀冥是也?！睋?jù)此，鯀和冥是具有同一來源的兩個神話人物；在古人的看法中，鯀即“冥”，亦即夏民族的水神。

7. 《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記載了“鯀復(fù)（腹）生禹”的神話。郭璞注鯀“即禹父”，并引《開筮》說：“鯀死三歲不腐，剖之以吳刀，化為黃龍?！边@一神話可以視為龜蛇神話的變形，表明鯀和禹的關(guān)系也就是龜腹生蛇（黃龍）的關(guān)系。這一關(guān)系在《世本·帝系篇》所記“禹母修己，吞神珠如薏苡，胸拆生禹”的故事中得到了反映，只是故事所謂“修己”（字義為長蛇）云云，進(jìn)一步強調(diào)了禹的蛇神身份。而在《拾遺記》所記“禹盡力溝洫，導(dǎo)引川夷岳，黃龍曳尾于前，玄龜負(fù)青泥于后”的故事中，又可以看到龜蛇合體觀念的遺跡──“玄龜”、“黃龍”之相對，乃代表了鯀、禹之相對。總之，鯀是龜神。

8. 古人以“修”、“熙”作為蛇、龜?shù)拇Q，乃起自對蛇、龜之形態(tài)的描寫。蛇的體態(tài)特征是蜿曲曼長，所以稱“修”；龜?shù)捏w態(tài)特征是“廣肩無雄”，所以稱“熙”。在銅器銘文中有“它它熙熙”一語，頗與“修熙”類似。例如《齊侯盤匜

》銘文：“用旗眉壽，萬年無疆，它它巸巸，男女無期?！薄?img doc360img-src='http://image105.360doc.com/DownloadImg/2017/04/2906/97817641_6' data-s='300,640' data-type='jpeg' data-ratio='1' data-w='19' src='http://pubimage.360doc.com/wz/default.gif'>公壺》銘文：“眉壽萬年，永保其身，它它巸巸，受福無期?！薄秹崾鍏F》銘文：“其眉壽萬年，永保其身，它它巸巸，壽老無期，永保用之?！薄稇c叔匜》銘文：“其眉壽萬年，永保其身，沱沱巸巸，男女無期?！薄恫?img doc360img-src='http://image105.360doc.com/DownloadImg/2017/04/2906/97817641_7' data-s='300,640' data-type='jpeg' data-ratio='0.9047619047619048' data-w='21' src='http://pubimage.360doc.com/wz/default.gif'>》銘文：“它它受茲永命，無疆屯右。”很明顯，這些銘文中的“它”指的是“蛇”，“巸”指的是龜?！八鼛儙儭奔囱韵裆咭粯油鹎槐M，像龜一樣廣闊無邊。為什么人們要把“它它巸巸”看作“男女無期”的象征和“眉壽萬年”的象征呢？因為按古人的習(xí)慣，龜蛇結(jié)合是陰陽構(gòu)精的象征。

9. 正因為“修”有“修遠(yuǎn)”之義，“熙”有“戲”和“嬉游”之義，所以在傳說中，有修好遠(yuǎn)游一說。《風(fēng)俗通義·祀典》：“共工之子曰修，好遠(yuǎn)游，舟車所至，足跡所達(dá)，靡不窮覽，故祀以為祖神?！?/span>

　　總結(jié)上述，可以把五行之官各事項的關(guān)系表列如下：

５

結(jié)論：五行之官制度的形成

　　只要稍加分析，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在這份圖表中隱藏了以下事實：

　?。ㄒ唬┪逭撎ビ谒臅r之祭，五行之官的制度是社稷之祭和四時之祭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圖中暗含了以下三種四時之祭：

　　其一，表現(xiàn)為第一豎欄《左傳·昭公二十九年》所記五正的次序──木、火、金、水、土。這實際上是春、夏、秋、冬的順序。這一次序是和分、至、啟、閉四鳥相對應(yīng)的。由此推測，少皞氏原來是把玄鳥、青鳥、丹鳥、伯趙奉為四時之祭之祭主的。由于這一祭祀傳統(tǒng)的影響，才產(chǎn)生了《左傳·昭公二十九年》所記“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的神靈次序。

　　其二，表現(xiàn)為“少皞氏四叔”，即重、該、修、熙的組合。史墨說“重為句芒”（東）、“該為蓐收”（西）、“修及熙為玄冥”（修南熙北）。這種方位配合正好和《淮南子》高誘注相對應(yīng)──高誘注說修是南方澤神。由此看來，重、該、修、熙“四叔”，其最初是東、西、南、北四神的組合。

　　其三，表現(xiàn)為由太皞、少皞、顓頊系統(tǒng)諸神組成的木正、金正、水正、火正。這一四時系統(tǒng)本來是自足的，因為鄭玄說過：“顓頊?zhǔn)现釉焕?，為祝融、后土，食于火土?！边@表明土正一職曾由火正黎兼任；換言之，土正是從火正之中獨立出來的。

　　綜合以上三點，可以推斷，共工氏的社神后土是外來的神靈，原不屬于東方民族（太皞、少皞、顓頊等族）的四時之祭。它本是地下幽都之神，即北方神?！豆茏印の逍衅氛f：“昔者黃帝得蚩尤而明于天道，得大常而察于地利，得奢龍而辯于東方，得祝融而辯于南方，得大封而辯于西方，得后土而辯于北方?！笸帘婧醣狈?，故使為李（房玄齡注：‘李，獄官也，取使象水之平也’）?！痹谶@里，仍然保留了后土為北方神的遺跡。這就是說，后土是在替代黎而成為土正或中央神之后，才進(jìn)入五祀系統(tǒng)的。──正是由于它的加入，四時之祭才轉(zhuǎn)變?yōu)椤拔逭斌w系。

　?。ǘ┰谒臅r之祭演變?yōu)椤拔逭斌w系或五行之官的過程中，有過一個“三祀”的階段。三祀實際上是太皞之祀、少皞之祀、顓頊之祀──是對于東夷民族三個最大的部落之神的祭祀。從以下記載可以知道這三大部落的地域分布：

《左傳·僖公二十一年》：“任、宿、須句、顓臾，風(fēng)姓也。實司太皞與有濟(jì)之祀，以服事諸夏。”杜預(yù)注：“任，今任城縣也。顓臾在泰山南武陽縣東北。須句在東平須昌縣西北。四國封近于濟(jì)，故世祀之?！?br>

《左傳·昭公八年》：“陳，顓頊之族也?！倍蓬A(yù)注：“陳祖舜，舜出顓頊。”

《左傳·昭公十七年》：“陳，太皞之虛也?！l(wèi)，顓頊之虛也，故為帝丘?！?br>

《左傳·定公四年》：“分魯公以……殷民六族，……使帥其宗氏，輯其分族，將其類丑，以法則周公?！蛏萄僦瘢圆?，而封于少皞之虛?！?br>

《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東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國。少昊孺帝顓頊于此。”

《國語·楚語下》：“少皞之衰也，九黎亂德，……顓頊?zhǔn)苤！?/span>

　　這就是說，太皞、少皞、顓頊都是分布在今山東、河南一帶的部族，彼此之間有交叉的關(guān)系或“授”、“受”的關(guān)系。太皞風(fēng)姓，屬國有虙、任、宿、須句、顓臾、密、鄆、仍、有濟(jì)等，皆在今山東境內(nèi)。少皞后裔甚眾，除青陽氏后國外，有偃姓、嬴姓、李姓、紀(jì)姓等國，包括五鳩、九扈，大多在今山東境內(nèi)。顓頊則繼少皞而為帝神?！蹲髠鳌ふ压吣辍逢P(guān)于以鳥名官的說法，實際上表明了少皞族立官的基本方式：把不同職位分配到不同部落當(dāng)中，每官由特定部落承襲。同時，在政教合一的情況下，相關(guān)祭典也由相關(guān)之官主持。所謂“重為句芒”、“該為蓐收”、“熙為玄冥”，所謂顓頊繼少皞而為帝神，其實是這種襲官方式在祭祀制度上的表現(xiàn)。因此可以推測，“三祀”是部落結(jié)合為聯(lián)盟的產(chǎn)物，是由三個部落的分別祭祀組合而成的。

　?。ㄈ┰谏鲜龈鞣N祭祀系統(tǒng)之中，都隱藏了一個二元的底層。例如所謂“二祀”，既表現(xiàn)為顓頊之祀、共工之祀的結(jié)合，又表現(xiàn)為日神-生神之祀和夜神-死神之祀的結(jié)合。在“三祀”系統(tǒng)中，這個二元就是東方太皞（句芒）和西方少皞（蓐收）的對立，其實質(zhì)是春秋兩祭、早晚兩祭。《火歷論衡》一文曾詳細(xì)論證了這一祭典，其結(jié)論如圖3：

　　　　　　　　圖３

　　此圖的涵義是：在傳說的堯舜時代，人們的授時活動是以兩種太陽祭典──早晨在東方舉行的“寅賓出日”祭典和黃昏在西方舉行的“寅餞納日”祭典──為中心的。太皞、少皞分別是這兩種祭典中的司祭或祭主。人們并曾按太陽運行的位置為標(biāo)記，將一個晝夜劃分為若干時段。所謂十二支或十二辰，便是這種時段的代表，亦即是關(guān)于太陽視運動的符號。其原始涵義是：“子”代表太陽處于冥極而生的狀態(tài)；“丑”標(biāo)志太陽藏于紐結(jié)的天門之內(nèi)；“寅”意為太陽被引至天門；“卯”（

）指打開天門，旭日初出；“辰”代表太陽振動羽翼而飛升；“巳”代表日已升，寅賓出日的儀式已畢；“午”代表日至中天，陰陽相交午；“未”意為太陽偏西，日光漸暗；“申”意為重引日入，舉行寅餞納日的儀式；“酉”（

）表示太陽留于西方天門，將入于柳谷、蒙谷；“戌”意為太陽入于昧谷，光芒已滅；“亥”即“閡”，指天門徹底關(guān)閉，閡藏太陽于地底。商代前八王，其名號亦同這一太陽祭典相關(guān)。

　　從以上所述“三”和“二”的關(guān)聯(lián)中，可以引出四個認(rèn)識：

1. 從早晚兩祭到三祀，主要變化是增加了玄冥之祭。這就是說，大陽祭典曾經(jīng)有過一日三祭的階段。除早晚兩祭以外，還在子夜“冥”時設(shè)祭，祭拜死而復(fù)生的太陽。

2. 這種子夜的太陽祭典，產(chǎn)生在顓頊部落當(dāng)中?！靶轭呿溕瘛币徽Z的涵義，指的是以太陽神玄冥為部落神。

3. 少皞部落中的修族、熙族，也曾承襲玄冥神一職，即聯(lián)合主持玄冥之祭。故云“修及熙為玄冥”。正是在這一儀式中，產(chǎn)生了龜蛇同體的傳說。

4. 三祀的實質(zhì)是太皞、少皞、顓頊這三個大部落共同舉行太陽祭典，其背景則是東夷族各支系的聯(lián)合。

　　在資料不甚完足的情況下，以上所述，其中某些環(huán)節(jié)尚不免于推測；不過，按這一思路來理解“五行”的起源、理解從“四方”到“五行”的變革，卻無疑可以掌握事情的關(guān)鍵──這關(guān)鍵便是五行之官制度的形成。現(xiàn)在我們知道，決定這一制度的主要因素有二：一是歷日測定和與之相關(guān)的大陽祭典，其內(nèi)容是主察日月星辰之度數(shù)以紀(jì)時定歷，其形式則是以太陽之祭為部族的最高儀典；二是部族聯(lián)合所導(dǎo)致的社會組織結(jié)構(gòu)的變動，它決定了民事之官和神事之官的設(shè)置，造成太陽祭典由二祀發(fā)展為三祀進(jìn)而發(fā)展為四祀、五祀。

　　由此可以斷定：

　　五行起源的過程，本質(zhì)上是不同族群的太陽祭典逐步綜合的過程。

這一過程包含以下階段：1. 在傳說的堯舜時代，“寅賓出日”于東方、“寅餞納日”于西方，實行一日兩祭的階段。2. 東夷族各支系組成部落聯(lián)盟，晨祭太皞，暮祭少皞，子夜“冥”時祭顓頊，實行一日三祭的階段。3. 四祭階段，即由少皞族推行的，把玄鳥、青鳥、丹鳥、伯趙奉為四時之祭主，或把重、該、修、熙奉為四方之祭主的階段。4. 最后，把共工氏的社稷之祭和東夷族的四時之祭結(jié)合起來，加入后土為中央之神，形成五官、五祀之制度的階段。

　　華夏民族的神圣數(shù)字“五”，既是一個同天文歷法相關(guān)聯(lián)的數(shù)字，又是一個同社會政治相關(guān)聯(lián)的數(shù)字?！豆茏印の逍小匪^“作立五行以正天時，五官以正人位”，說明五行思想其實是對上述制度──天時、人位相合為一之制度──的反映。

（本文節(jié)選自王小盾《從“五官”看五行的起源》，《中華文史論叢》200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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