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畫匠最獨特的風景當然是米家父子。米芾就不用多說了,裝瘋賣傻的功夫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已經(jīng)成了性格的一部分,而他的兒子米友仁也很了不起。 米友仁(1074—1153),字元暉,小名寅哥、鰲兒,北宋書畫家米芾的長子。早年以書畫知名,北宋宣和四年(1122)應選入掌書學。米友仁工書法,其山水畫脫盡古人窠臼,發(fā)展了米芾技法,世稱米家山水。南渡后備受高宗優(yōu)遇,官至兵部侍郎、敷文閣直學士。這里特別提示一下,兵部侍郎相當于今天的國防部副部長,而米友仁卻以書畫名聞天下,一文一武,兩者相差何止千里,但竟然在米友仁身上得到了統(tǒng)一,這也是中國古代文化發(fā)展過程中的一個特點。
南宋 米友仁 紙本 墨筆 縱24.7cm,橫28.6cm 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藏 《遠岫晴云圖》畫的是煙雨迷蒙時的風景,遠山模糊不清,近樹蕭疏迷離,一條溪流潺潺自遠處繞到賞者面前,筆法成熟而揮灑自如,濕潤的筆墨,恰恰彰顯了“米氏山水”的特色。即使遠山有勾皴、帶染,無點,但仍是不求細節(jié)上的相似。有款“元暉戲作”四個字,上方另有橫紙又自題“紹興甲寅元夕前一日,自新昌泛舟來赴朝參,居臨安七寶山戲作小卷,付與廩收口”。紹興甲寅為1134年,米友仁時年48歲。 筆墨所以能溫潤,于技術層面上,當然是水分增多,墨點的形式肥美,排序有序而變化;于精神層面來說,當然是筆墨的狀態(tài)顯得更隨意而豐富,含蓄而不張揚,更傾向于藝術情緒的宣泄而不是謹嚴的藝術規(guī)則,世間常理的遵守,更不是道德禮教的宣傳。所以,稱之為墨戲。更在意的是繪畫藝術本身的藝術性,也就是它的游戲性。不過,技術顯然是服務于精神的,所以,米氏山水就“自然”而言,它確實是中國繪畫藝術發(fā)展的一個里程碑。
(傳)南宋 米友仁 紙本 墨筆 縱21.4cm,橫95.8cm 故宮博物館藏 我們常說中國繪畫,尤其是山水畫與道家思想最接近,因為它描繪的就是自然風景,體會的也是山林之樂?!皦m囂韁鎖,此人情所常厭也。煙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見也?!惫踹@個判斷應該是正確的,所以,隱逸思想成為中國山水畫主流,不是偶然現(xiàn)象。要知道作為一個官場繁忙的文人,有補充能量、休息精神的娛樂方式,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何況,即使圣人,也有休閑以暇,春服暢游之時,作為官員,也不應過度苛求。所以,郭熙繼續(xù)說:“得妙手郁然出之,不下堂筳,坐窮泉壑,猿聲鳥啼依約在耳,山光水色,滉漾奪目,此豈不快人意,實獲我心哉,此世之所以貴夫畫山之本意也。”這正是中國繪畫的文化意義的內涵,有真正體現(xiàn)了孔子所說的“游于藝”的思想。
北宋 郭熙 絹本 設色 縱158.3cm,橫108.1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然而,需要特別強調的是,道家表面雖章隱逸,而隱逸之終極目的,亦俱是勸誡世人之拳拳之心也。所以,說諸葛亮之所以能鞠躬盡瘁,跟他最初“不求聞達于諸侯,茍全性命于亂世”的修養(yǎng)有很大的關系。讀史讀到劉禪之昏庸,使人往往不免感慨武侯不能取而代子,以免亡國之恨。皆因世人皆知武侯之代漢易如反掌,緣何他卻選擇了最終無奈命喪五丈原?孔子說,無欲則剛。武侯之難得,就在于他的不作為吧!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米氏山水開始的“墨戲”之說,從文化上看是具有明晰的歷史脈絡的。不過,我還是不太贊同他們的這個觀點,因為他們有足夠的修養(yǎng),可以在闡釋繪畫的文化內涵之外,于繪畫技法上也有創(chuàng)新,這當然很難得,可是捷徑只能適合聰明人走,對于大眾來說,還是陽關大道比較好。
以此圖為例,我們看不出它與宋代流行的畫風有什么相似之處,勾勒形的線被省略了,代替的是墨潤;清晰的對比被模糊了,層次中的分割也變得若有若無,完全顛覆了繪畫風格嚴謹細膩的做派,采取的是天然自如,灑脫自詡的筆法和塊狀溫潤墨色構成的畫面,很有點西方藝術中講究明暗和塊狀結構的意思。這種藝術創(chuàng)新是繪畫藝術具有魅力之所在,不斷的藝術創(chuàng)新,豐富了藝術語言的構成,也使人們可以通過各種角度來欣賞中國畫,唯其如此,才能使其精神綿延不絕。 另外,我們必須認識到米氏父子的文化底蘊是十分深厚的,也就是說,他們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和理解是堅實的,而正是如此,他們的創(chuàng)新才可以通過歷史的長河,而巍然自如,并且為后人所不斷地繼承和發(fā)展。如果純粹是為了墨戲,而忽略了文化內涵的影響,那么就成了現(xiàn)代水墨畫家們的墨戲。作為一種純粹的“為藝術而藝術”的藝術形式,已經(jīng)不足取,更別說是為了世俗的名利而故弄玄虛了。 (摘自《云舒浪卷:南宋時期的名畫》 陳文璟著 文化藝術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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