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自慰网亚洲一区二区,亚洲一级在线播放毛片,亚洲中文字幕av每天更新,黄aⅴ永久免费无码,91成人午夜在线精品,色网站免费在线观看,亚洲欧洲wwwww在线观看

分享

【彭永捷】論朱子與象山的為學之方辯 |儒家網(wǎng)

 滄州僕臣 2017-03-15
  【彭永捷】論朱子與象山的為學之方辯

  作者:彭永捷閱讀數(shù):2637發(fā)表時間:2015-09-15 14:02:12

  作者簡介:彭永捷,男,西歷一九六九年生,出生地為青海格爾木市,籍貫為江蘇灌南縣。現(xiàn)任中國人民大學孔子研究院副院長、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著有《朱陸之辯》(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忠――盡己報國的責任》(求是出版社2000年版),主編《中國哲學學科合法性論集》(河北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中國儒教發(fā)展報告(2001-2010)》(河北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論朱子與象山的為學之方辯

  作者:彭永捷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八月初三日甲午

  耶穌2015年9月15日

  朱子與象山在為學之方上存在著根本性的分歧,朱子主張格物以窮理,象山主張發(fā)明本心。朱子與象山在為學之方上的分歧以易簡與支離、尊德性與道問學的方式公開暴露出來。

 ?。ㄒ唬┮缀喤c支離

  易簡與支離,是象山在鵝湖之會所作詩中提出來而標榜的與朱子學問的區(qū)別。

  1、鵝湖之會

  在此次由呂祖謙召集而本欲和會朱陸兩家之學的學術(shù)會議上,象山之兄陸九齡在回復呂祖謙尋問“別后新功”時,唱其自作新詩道:

  孩提知愛長知欽,古圣相傳只此心。

  大抵有基方筑室,未聞無址忽成岑。

  留情傳注翻蓁塞,著意精微轉(zhuǎn)陸沉。

  珍重友朋相切琢,須知至樂在于今。[①]

  此詩第三句,已有譏諷朱子之學支離之意。其后,象山誦其“途中某和得家兄此詩”曰:

  墟墓興哀宗廟欽,斯人千古不磨心。

  涓流滴到滄溟水,拳石崇成泰華岑。

  易簡工夫終久大,支離事業(yè)竟浮沉。

  欲知自下升高處,真?zhèn)蜗软毐嬷唤瘛②]

  象山詩第一句是闡明自己的為學之方乃先立其大者,發(fā)明人人皆有的本心。第二句是指朱子繁瑣的格物窮理的為學方法。第三句稱自己的為學之方是易簡工夫,可久可大;朱子的為學之方是支離事業(yè),前途艱難。第四句則表明對自己為學之方的堅信,與朱子絕不茍同,定要辨?zhèn)€高低優(yōu)劣。由此,易簡與支離遂成為用以分別兩家之學的標簽之一。象山《年譜》也說:“鵝湖之會,論及教人。元晦之意,欲令人泛觀博覽,而后歸之約。二陸之意,欲先發(fā)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覽。朱以陸之教人為太簡,陸以朱之教人為支離,此頗不合?!盵③]

  2、易簡工夫

  象山認為自己的為學之方是“易簡工夫”?!耙缀啞倍郑鲎浴兑讉鳌分断缔o上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删脛t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yè)。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倍艘欢嗡斐蔀橄笊綖閷W“易簡”之原典根據(jù)。如象山說:“后世言《易》者以為《易》道至幽至深,學者皆不敢輕言。然圣人贊《易》則曰:‘《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删脛t賢人入德,可大則賢人之業(yè)。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孟子曰:‘夫道若大路然,豈能知哉?’夫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又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衷唬骸粗家?,夫何遠之有?’孟子曰:‘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衷唬骸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徐行后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不為耳。’……”[④]所以認為,明白了圣人贊易處,便是明白了為學之要:“《易系》上下篇,總是贊《易》。只將贊《易》看,便自分明。凡吾論世事皆如此。必要挈其總要去處。”[⑤]

  象山在教學中,也多發(fā)揮《易傳》的“易簡”精神,指導學生在學問上做“易簡工夫”,以免支離之病。如言:

  易知易從者,實有親有功,可久可大,豈若守株坐井然哉?如《中庸》《大學》《論語》諸書,不可不時讀之,以聽其發(fā)揚告教。戕賊陷溺之余,此心之存者,時時發(fā)見,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茍率養(yǎng)之功不繼,而乍明乍滅,乍流乍窒,則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者,何時而可復耶?[⑥]

  為學不當無日新,《易》贊《乾》《坤》之簡易,曰:“易知易從,有親有功,可久可大?!比粍t學無二事,無二道,根本茍立,保養(yǎng)不替,自然日新。所謂可久可大者,不出易簡而已。[⑦]

  易簡之善,有親有功,可久可大,茍不懈怠廢放,固當日新其德,日遂和平之樂,無復艱屯之意。[⑧]

  天下之理,將從其簡且易者而學之乎?將從其繁且難者而學之乎?若繁而難者果足以為道,勞苦而為之可也,其實本不足以為道,學者何苦于繁難之說。簡且易者,又易知易從,又信足以為道,學者何憚而不為簡易之從乎?[⑨]

  臨川一學者初見,問曰:“每日如何觀書?”學者曰:“守規(guī)矩?!眹@然問曰:“如何守規(guī)矩?”學者曰:“伊川《易傳》,胡氏《春秋》,上蔡《語錄》,范氏《唐鑒》?!焙龊侵唬骸f!’良久復問曰:‘何者為規(guī)?’又頃問曰:‘何者為矩?’學者但唯唯。次日復來,方對學者誦“《乾》知太始,《坤》以簡能”一章,畢,乃言曰:“《乾·文言》云:大哉乾元?!独ぁの难浴吩疲褐猎绽ぴJト速潯兑住?,卻只是個簡易二字道了?!北槟繉W者曰:“又卻不是道難知也。”又曰:“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鳖檶W者曰:“這方喚作規(guī)矩,公昨日來道甚規(guī)矩!”[⑩]

  先生云:“后世言道理者,終是粘牙嚼舌。吾之言道,坦然明白,全無粘牙嚼舌處,此所以易知易行?!被騿栂壬骸叭绱苏劦?,恐人將意見來會,不及釋子談禪,使人無所措其意見?!毕壬疲骸拔犭m如此談道,然凡有虛見虛說,皆來這里使不得。所謂德性常易以知險,恒簡以知阻也。今之談禪者雖為艱難之說,其實反可寄托其意見。吾于百眾人前,開口見膽?!盵11]

  故象山總結(jié)其教人為學,以“易簡”為“血脈”?!拔崤c人言,多就血脈上感移他,故人之聽之者易,非若法令者之為也。如孟子與齊君言,只就與民同處轉(zhuǎn)移他,其余自正。”[12]

  3、“減擔”、“勿忘”

  象山還形象地把自己的為學之方稱作“減擔”。他說:“某讀書只看古注,圣人之言自明白。且如‘弟子入則孝,出則弟’,是分明說與你入便孝,出便弟,何須得傳注。學者疲精神于此,是以擔子越重。到某這里,只是與他減擔,只此便是格物。”[13]“今之論學者只務(wù)添人底,自家只是減他底,此所以不同?!盵14]而朱子為學與人不是減,卻只是“添”?!耙蛘f定夫舊習未易消,若一處消了,百處盡可消。予謂晦庵逐事為他消不得。先生曰:‘不可將此相比,他是添?!盵15]

  象山有時也引用孟子“勿忘”之說,把易簡工夫稱為“勿忘”?!啊睹献印忿朊缫欢?,大概治助長之病,真能不忘,亦不必引用耘苗。凡此皆好論辭語之病,然此等不講明,終是為心之累。一處不穩(wěn)當,他時引起無限疑惑。凡此皆是英爽、能作文、好議論者,多有此病。若是樸拙之人,此病自少。所以剛毅木訥近仁,而曾子之魯乃能傳夫子之道。凡人之病,患不能知,若真知之,病自去矣,亦不待費力去除。真知之,卻只說得‘勿忘’兩字。所以要講論者,乃是辨明其未知處耳。”[16]

  為學因何要易簡而不應支離,就理論上的根據(jù)而言,倒并不在于《系辭傳》上關(guān)于“易簡”的言辭,而在于象山對于道德修養(yǎng)的認識。象山認為道德修養(yǎng)應以心為本,發(fā)明本心。心茍不蔽于物欲,自然所言所行均合乎義理,從而不必為它物所累。象山說:“凡物心有本末。且如就樹木觀之,則其根本必大。吾之教人,大概使其本常重,不為末所累。然今世論學者卻不悅此?!盵17]“內(nèi)無所累,外無所累,自然自在,才有一些子意便沉重了。徹骨徹髓,見得超然,于一身自然輕清,自然靈。”[18]“此心之良,戕賊至于熟爛,視圣賢幾與我異類。端的自省,誰實為之?改過遷善,固應無難,為仁由己,圣人不我欺也。直使存養(yǎng)至于無間,亦分內(nèi)事耳?!盵19]為學本來是件易簡輕松的事情,本不必支離艱難。象山弟子楊簡講自己“未嘗用力,而舊習釋然”,象山評論說:“此真善用力者也。舜之孳孳;文王之翼翼;夫子言‘主忠信’,又言‘仁能守之’,又言‘用其力于仁’;孟子言‘必有事焉’,又言‘勿忘’,又言‘存心養(yǎng)性以事天’,豈無所用其力哉?此《中庸》之戒慎恐懼,而浴沂之志,曲肱陋巷之樂,不外是矣。此其用力,自應不勞。若茫然而無主,泛然而無歸,則將有顛頓狼狽之患,圣賢樂地尚安得而至乎?”[20]孔孟為學雖然用力,但其學有主,不泛然無歸,故其學和樂,若茫然無主。則不免顛頓狼狽。

  4、支離事業(yè)

  象山自我標榜“易簡”,便批評朱子為學“支離”。象山自少年之時,就以有子之學與圣人不類,言其支離。其自述曰:“然吾讀《論語》,至夫子、曾子之言便無疑,至有子之言便不喜。”[21]“年十三時,復齋因看《論語》,命某近前,問云:‘看有子一章如何?’某云:‘此有子之言,非夫子之言。’先兄云:‘孔門除卻曾子,便到有子,未可輕議,更思之如何?’某曰:‘夫子之言簡易,有子之言支離。’”(同上) 故象山對于“支離”之學,向為敏感。象山不僅以孔門有子之學為支離,而且還發(fā)“奇論”,以顏子之學不如仲弓。他說:“天下之理無窮,若以吾平生所經(jīng)歷者言之,真所謂伐南山之竹,不足以受我辭。然其會歸,總在于此。顏子為人最有精神,然用力甚難。仲弓精神不及顏子,然用力卻易。顏子當初仰高鉆堅,瞻前忽后,博文約禮,遍求力索,既竭其才,方如有所立卓爾。逮至問仁之時,夫子語之,猶下克己二字,曰‘克己復禮為仁?!职l(fā)露其旨,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既又復告之曰‘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吾嘗謂此三節(jié),乃三鞭也。至于仲弓之為人,則或人嘗謂‘雍也仁而不佞’。仁者靜,不佞、無口才也。想其為人,沖靜寡思,日用之間,自然合道。至其問仁,夫子但答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链吮闶且?。然顏子精神高,既磨礱得就,實則非仲弓所能及也。[22]仲弓為學易簡,用力較易,而成就甚高。顏子卻為學艱難,只是因其精神高,所以高過仲弓。言下之意,如若仲弓與顏子材質(zhì)相若的話,為學艱難的顏子反而不及為學易簡的仲弓。象山在此即是以為為學易簡與為學支離分優(yōu)劣。只是顏子在孔門之中成就實在高過仲弓,孔子對其評價甚高,所以象山也只能稱其精神高,但對其“仰高鉆堅,瞻前忽后,博文約禮,遍求力索”,還是頗有微詞的。

  象山批評支離之病,有時不專指朱子而言,而是廣指當時與朱子一般的沉浸于書冊格義的學者。他說:

  今時學者,攸攸不進,號為知學耳,實未必知學;號為有志耳,實未必有志。若果知學有志,何更悠悠不進。事業(yè)固無窮盡,然古先圣賢未嘗艱難其途徑,支離其門戶。夫子曰:“吾道一以貫之?!泵献釉唬骸胺虻酪欢岩印!痹唬骸巴局丝梢詾橛??!痹唬骸叭私钥梢詾閳蛩??!痹唬骸叭擞兴亩?,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比耸霟o心,道不外索,患在戕賊之耳,放失之耳。古人教人,不過存心、養(yǎng)心、求放心。此心之良,人所固有,人惟不知保養(yǎng)而反戕賊放失之耳。茍知其如此,而防閑其戕賊放失之端,日夕保養(yǎng)灌溉,使之暢茂條達,如手足之捍頭面,則豈有艱難支離之事?今日向?qū)W,而又艱難支離,遲回不進,則是未知其心,未知其戕賊放失,未知所以保養(yǎng)灌溉。此乃為學之門,進德之地。得其門不得其門,有其地無其地,兩言而決。得其門,有其地,是謂知學,是謂有志。既知學,既有志,豈得悠悠,豈得不進。[23]

  這類學者,名為知學,實為不知學。在象山看來,此類學者,其蔽尚不止于此。他說:“后世之士,有志于古,不肯甘心流俗,然而苦心勞身,窮年卒歲,不為之日休,而為之日拙者,非學之罪也。學絕道喪,不遇先覺,迷其端緒,操末為本,其所從事者非古人之學也。古人之學,其時習必悅,其朋友必樂,其理易知,其事易從。不貳于異說,不牽于私欲,造次于是,顛沛于是,則其久大可必。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畫夜,盈科而后進,放乎四海?!斯湃酥畬W也?!盵24]“后世之為士者,鹵莽泛濫,口耳之間,無不涉獵,其實未嘗有一事之知其至者。人才之不足為天下用,固無足怪?!盵25]“日享事實之樂,而無暇辨析于言語之間,則后日之明,自足以識言語之病。急于辨析,是學者大病,雖若詳明,不知其累我多矣。石稱丈量,徑而寡失,銖銖而稱,至石必謬;寸寸而度,至丈必差。今吾但能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勿忘勿助長,則不亦樂乎?又何必紛紛為大小之辨也?!盵26]“《大學》言明明德之序,先于致知;孟子言誠身之道,在于明善。今善之未明,知之未至,而循誦習傳,陰儲密集,厪身以從事,喻諸登山而陷谷,愈入愈深,適越而北轅,愈騖而愈遠。不知開端發(fā)足大指之非,而日與澤虞燕賈課遠近、計枉直于其間,是必沒身于大澤,窮老于幽都而已?!盵27]此類學者為學之后果,也就是象山詩中所云“支離事業(yè)竟浮沉”一般。象山認為,此類學者所造成的后果,更為甚者,將會“以學術(shù)殺天下”:

  且如“存誠”“持敬”二語自不同,豈可合說?“存誠”字于古有考,“持敬”字乃后來杜撰?!兑住吩唬骸伴e邪存其誠?!泵献釉唬骸按嫫湫摹!蹦撑f亦嘗以“存”名齋。孟子曰:“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又曰:“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只“存”一字,自可使人明得此理。此理本天所以與我,非由外鑠。明得此理,即是主宰。真能這主,則外物不能移,邪說不能惑。所病于吾友者,正謂此理不明,內(nèi)無所主;一向縈絆于浮論虛說,終日只依藉外說以為主,天之所與我者反為客。主客倒置,迷而不反,惑而不解。坦然明白之理可使婦人童子聽之而喻;勤學之士反為之迷惑,自為支離之說以自縈纏,窮年卒歲,靡所底麗,豈不可憐哉?使生在治古盛時,蒙被先圣王之澤,必無此病。惟其生于后世,學絕道喪,異端邪說充塞彌滿,遂使有志之士罹此患害,乃與世間凡庸恣情縱欲之人均其陷溺,此豈非以學術(shù)殺天下哉?”[28]

  古人之學,簡易明白,可使婦乳皆知,而后世之學,使人埋頭與書冊,窮年累月,老死于故紙堆中,可謂“以學術(shù)殺天下”。象山對當時學者的批評可謂深刻,正中程朱一派宋儒之病。以此支離之學所教出的學生,在象山看來也多有毛病。象山《語錄》載:“一學者自晦翁處來,其拜跪語言頗怪。每日出齋,此學者必有陳論,應之亦無他語。至四日,此學者所言已罄,力請晦語。答曰:‘吾亦未暇詳論。然此間大綱,有一個規(guī)模說與人。今世人淺之為聲色臭味,進之為富貴利達,又進之為文章技藝。又有一般人都不理會,卻談學問。吾總以一言斷之曰:勝心?!藢W者默然,后數(shù)日,其舉動言語頗復常?!盵29]象山在與友人信中也提及此事:“近福建一士人在此,因言其鄉(xiāng)人事行,某屢折之,其人始力辯之,而終屈服。今其人于吾道,雖未甚有得,而決其相從之意者,實在此也。此人亦晦翁處學者?!盵30]象山強調(diào)此為晦翁處學者,似乎在他看來,朱子門徒有如此表現(xiàn),乃是朱子支離之學的必然結(jié)果。

  5、易簡之弊

  對于象山的批評,朱子的態(tài)度可以歸納為三點:

  其一,朱子認為易簡工夫有其蔽病。首先,就“易簡”二字文義來說,朱子認為象山理解便有誤:“陸子靜答賢書,說個易簡字,卻說錯了。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是甚意思?如何只容易說過了!乾之體健而不息,行而不難,故易;坤則順其理而不為,故簡。不是容易茍簡也?!盵31]“鵝湖之會,渠作詩云:易簡工夫終久大。彼所謂易簡者,茍簡容易爾,全看得不仔細。乾以易知者,乾是至健之物,至健者,要做便做,直是易;坤是至順之物,順理而為,無所不能,故曰簡。此言造化之理。至于可久則賢人之德,可久者,日新而不已;可大則賢人之業(yè),可大者,富有而無疆。易簡有幾多事在,豈容易茍簡之云乎!”[32] 在朱子理解,“易簡”乃是指“天行健”與“地勢坤”,乃是贊《易》之《乾》《坤》之造化之理,而非說為學之易簡。況且人若發(fā)揮天地健順之德,如何便能茍簡?所以他既反對象山以《易傳》作為為學“易簡”的經(jīng)典根據(jù),又反對象山的“易簡工夫”本身。

  朱子主張為學須格物窮理,為學有漸,由積累而貫通,故而批評“一理通而萬理通”的說法:“問:‘一理通則萬理通,其說如何?’曰:‘伊川嘗云:雖顏子亦未到此。天下豈有一理通便解萬理皆通!也須積累將去。如顏子高明,不過聞一知十,亦是大段聰明了。學問卻有漸,無急迫之理,有人嘗說,學問只用窮究一個大處,則其他皆通。如某正不敢如此說,須是逐旋做將去。不成只用窮究一個,其他更不用管,便都理會得。豈有此理!為此說者,將謂是天理,不知卻是人欲?!盵33]所以朱子批評象山“先立乎其大者”而后其理自明的說法:“今有一種學者,愛說某自某月某日有一個悟處,便覺不同。及問他如何地悟,又卻不說。便是曾子傅夫子一貫之道,也須可說,也須有個來歷,因做甚么工夫,聞甚么說話,方能如此。今若云都不可說,只是截自甚月甚日為始,已前都不是,已后都是,則無此理。……”[34]朱子主張讀書須理會文辭,于文辭中將“理”理會得透徹?!袄碇灰頃笍?,更不理會文辭,恐未達而便欲已也?!盵35]

  象山以為孔門弟子仲弓為學易簡,而顏子為學艱難,朱子則以為顏子能克己復禮,仲弓卻無顏子之勇。他說:“如顏子‘克己復禮’工夫,卻是從頭做起來,是先要見得后卻做去,大要著手腳。仲弓卻只是據(jù)見成本子做,只是依本畫胡蘆,都不問著那前一截了。仲弓也是和粹,但精神有所不及。顏子是大入通曉。向時陸子靜嘗說,顏子不如仲弓。而今看著,似乎是‘克己復禮’底較不如那‘持敬行恕’底較無事,但‘克己復禮’工夫較大。顏子似創(chuàng)業(yè)之君,仲弓似守成之君。仲弓不解做得那前一截,只據(jù)見在底道理持守將去?!盵36]“陸子靜向來也道仲弓勝似顏子,然卻不是。蓋克己復禮,乾道也,是喫一服藥便效。主敬行恕,坤道也,是服藥調(diào)護,漸漸消磨去。公看顏子多少大力量,一克己復禮便了!仲弓只是循循做將去底,如何有顏子之勇?!盵37]在朱子看來,克己復禮工夫較大。顏子用功雖繁,然其有勇,收效甚大,一克己復禮,便歸于仁;而仲弓用功雖簡,卻只是持守個道理,無顏子之勇。言下之意,當有批評為學易簡有為學無勇之蔽。

  6、支離之病

  其二,朱子認為自己確有支離之病,應加改正。象山批評朱子為學“支離”,朱子雖不以“易簡”為是,然象山之批評,對于朱子本人震動卻很大。鵝湖相會之后,朱子反思自己為學之方,頗覺有支離之病,也有自覺改正之意。朱子與呂子約前后幾次信中也多及“支離”二字,其書曰:“孟子言學問之道,惟在求其放心,而程子亦言心要在腔子里。今一向耽著文字,令此心全體都奔在冊子上,更不知有己,便是個無知覺、不識痛癢之人,雖讀得書,亦何益于我事耶!”[38] “覺得此心存亡,只在反掌之間,向來誠是太涉支離。若無本以自立,則事事皆病耳,豈可一向汨溺于故紙堆中,使精神昏蔽,而可謂之學!”[39] “年來覺得日前為學不得要領(lǐng),自身做主不起,反為文字奪卻精神,不為小病。每一念之,惕然自懼,且為朋友憂之。若只如此支離,漫無統(tǒng)紀,展轉(zhuǎn)迷惑,無出頭處?!盵40]朱子與何叔京書亦曰:“但因其良心發(fā)現(xiàn)之微,猛省提撕,使此心不昧,則是做功夫底本領(lǐng)。本領(lǐng)既立,自然下學而上達矣!若不見于良心發(fā)現(xiàn)處,渺渺茫茫,恐無下手處也。”[41] “多識前言往行,固君子所急,近因反求未得個安穩(wěn)處,卻始知此未免支離。”[42]與周叔謹曰:“某近日亦覺向來說話有太支離處,反身以求,正坐自己用功亦未切耳。因此減去文字功夫,覺得閑中氣象甚適。每勸學者亦且看孟子道性善、求放心兩章,若實體察,收拾此心為要?!盵43]

  朱子在教學以及與學生問辯中,也多注意克治支離之病。

  學者議論工夫,當因其人而示以用工之實,不必費辭。使人知所適從,以入于坦易明白之哉,可也。若泛為端緒,使人迫切而自求之,適恐資學者之病。[44]

  今人凡事所以說得恁地支離,只是見得不透。[45]

  看道理,須是見得實,方是有功效處。若于上面添些玄妙奇特,便是見他實理未透。[46]

  泛觀博取,不若熟讀而精思。[47]

  問:“弟子入則孝一章,力行有余暇,便當學六藝之文。要知得事父兄如何而為孝弟,言行如何而能謹信。”語尚未終,先生曰:“下面說得支離了。圣人本意重在上面,言弟子之職須當如此。下面言余力同學文。大凡看文字,須認圣人語脈,不可分毫走作。若說支離,將來又生出病?!盵48]

  可見朱子對于自己在為學之方上的支離之病頗有認識。朱子在教學中時刻避免滑入支離,可見象山的批評對朱子觸動之大。朱子在答象山書中說:“熹衰病日侵,去年災患亦不少,此數(shù)日來,病軀方似略可支吾,然精神耗減,日甚一日,恐終非能久于世者。所幸邇來日用功夫頗覺有力,無復向來支離之病,甚恨未得從容面論,未知異時相見,尚復有異同否耳!”[49] 如此,朱子卻有以自己為學有支離病,并加以克治。

  7、博學守約

  其三,朱子欲合兩家之長,去兩家之短。朱子接受象山的批評,認識到自己確有支離之病。但同時朱子又認為象山一味主張易簡也不能無病。“務(wù)反求者,以博觀為外馳;務(wù)博觀者,以內(nèi)省為狹隘。墮于一偏,此皆學者之大病也!”[50]于是遂有和會兩家學術(shù)的意思,在為學之方上,主張既不能過于茍簡,又不能只理會文字,走向支離。

  朱子主張,既不可不讀書,又不可讀書不見義理。他說:“或人性本好,不須矯揉。教人一用此,極害理。又有讀書見義理,釋書,義理不見,亦可慮?!盵51] “或問讀書未知統(tǒng)要。曰:‘統(tǒng)要如何便會知得?近來學者,有一種則舍去冊子,卻欲于一言半句上便要見道理;又有一種,則一向泛濫不知歸著處,此皆非知學者。須要熟看熟思,久久之間,自然見個道理四停八當,而所謂統(tǒng)要者自在其中矣?!盵52]看義理時,既要寬著心見義理規(guī)模之大,又要緊著心察文義之細密?!氨闶强戳x理難,又要寬著心,又要緊著心。這心不寬,則不足以見其規(guī)模之大;不緊,則不足以察其文理(一作義)之細密。若拘滯于文義,少間又不見他大規(guī)模處?!盵53]

  朱子還把“易簡”與“支離”的問題歸結(jié)為“博”與“約”的問題,主張“博”、“約”并重。他說:“博學,亦非謂欲求異聞雜學方謂之博。博之與約,初學且只須作兩途理會。一面博學,又自一面持敬守約,莫令兩下相靠。作兩路進前用工,塞斷中間,莫令相通。將來成時,便自有會通處。若如此兩下用工,成甚次第?!盵54]在為學次序上,朱子主張先“約”,中間經(jīng)由“博”,最后再歸之“約”:“為學須是先立大本。其初甚約,中間一節(jié)甚廣大,到末梢又約。孟子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故必先觀《論》《孟》《大學》《中庸》,以考圣賢之意;讀史,以考存亡治亂之跡;讀諸子百家,以見其駁雜之病。其節(jié)目自有次序,不可踰越。近日學者多喜從約,而不博士求之。不知不求于博,何以考騐其約!如某人好約,今只做得一僧,了得一身。又有專于博上求之,而不反其約,今日考一制度,明日又考一制度,空于用處作工夫,其病又甚于約而不博者。要之,均是無益?!盵55]

  朱子有時也以呂祖謙和陸九淵為“博”與“約”的兩極,對于呂、陸均有批評?!安дf義理,太多傷巧,未免杜撰。子靜使氣,好為人師,要人悟。”[56]“或問東萊象山之學。曰:‘伯恭失之多,子靜失之寡?!盵57]

  朱子一方面認為自己有支離之病,另一方面認為象山易簡也實在堪憂。朱子主張揚兩家之長,去兩家之短,和會兩家學術(shù)。這正是呂祖謙召集鵝湖之會本意。朱子取長補短的做法,表現(xiàn)了朱子為人謙虛、為學博大的品格,確有大家氣象。在這方面,象山則有不足。

  朱子雖欲和會兩家學術(shù),基于他對兩家學術(shù)蔽病的認識。若以為朱子如此便似黃宗羲所說“觀此可見二先生之虛懷從善,始雖有意見之參差,終歸于一致而無間”[58],朱陸最終會歸為一,或如陽明所說朱子晚年頗覺其非而同于象山,則其實大謬?!吨熳诱Z類》記載朱子晚年對弟子說:“江西學者偏要說甚自得,說甚一貫。看他意思,只是揀一個儱侗底說話,將來籠罩,其實理會這個道理不得。且如曾子日用間做了多少工夫,孔子亦是見他于事事物物上理會得這許多道理了,卻恐未知一底在,遂來這里提醒他。然曾子卻是已有這本領(lǐng),便能承當。今江西學者實不曾有得這本領(lǐng),不知是貫個甚么!嘗譬之,一便如一條索,那貫底事物,便如許多散錢。須是積得這許多散錢了,卻將那一條索來一串穿,這便是一貫。若陸氏之學,只是要尋這一條索,卻不知道都無可得穿。且其為說,喫緊是不肯教人讀書,只恁地摸縈悟處。譬如前面有一個關(guān),才跳得過這一個關(guān),便是了。此煞壞學者。某老矣,日月無多。方待不說破來,又恐后人錯以某之學亦與他相似。今不奈何??嗫谡f破。某道他斷是異端!斷然是曲學!斷然非圣人之道!但學者稍肯低心向平實處下工夫,那病痛亦不難見?!盵59]朱子說:“某老矣,日月無多?!碑斒瞧渫砟晁f?!敖癫荒魏?,苦口說破?!碑敃r朱子對于陸學之蓋棺論定?!翱趾笕隋e以某之學亦與他相似”,說明朱子之學與象山絕不茍同。

  (二)尊德性與道問學

  黃宗羲說:“先生之學,以尊德性為宗,謂‘先立乎其大者,而后天之所以與我者,不為小者所奪。夫茍本體不明,而徒致功于外索,是無源之水也?!瑫r紫陽之學,則以道問學為主,謂‘格物窮理,乃吾人入圣之階梯。夫茍信心自是,而惟從事于覃思,是師心自用也’。”[60] “尊德性”與“道問學”,遂成兩家學術(shù)分野之標簽。

  1、分別之由來

  “尊德性”與“道問學”出自于《中庸》:“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敝熳咏忉屨f:“尊德性,所以存心而極乎道體之大也;道問學,所以致知而盡乎道體之細也,二者修德凝道之大端也。” 對于“尊德性而道問學,何謂尊?”朱子回答說:“只是把做一件物事,尊崇抬起它。” 對于“何謂道?” 朱子解釋說:“只是行,如去做它相似?!盵61]象山曾說:“朱元晦曾作書與學者云:‘陸子靜專以尊德性誨人,故游其門者多踐履之士,然于道問學處欠了。某教人豈不是道問學處多了些子?故游某之門者踐履多不及之?!^此,則是元晦欲卻兩短,合兩長。然吾以為不可,既不知尊德性,焉有所謂道問學?”[62] 可見象山重尊德性,朱子重道問學,這種分別也是朱陸二人自己認可的。

  朱子與象山“尊德性”與“道問學”之別,是朱子提出來的。朱子之所以提出這樣的分別,原因有兩點:一則《中庸》本是“尊德性”與“道問學”并重,朱子以此對照,則覺得自己在道問學上多了些,而于尊德性上不足;象山則與他相反,尊德性上有余,道問學上則不足。二則朱子以尊德性與道問學和博與約有關(guān),所以尊德性與道問學的分別乃是易簡與支離之分別的延續(xù)?!笆ト酥虒W者,不過博文約禮兩事爾。博文,是‘道問學’之事,于天下事物之理,皆欲知之;約禮,是‘尊德性’之事,于吾心固有之理,無一息而不存?!盵63]

  2、批評與回應

  象山標榜自己尊德性,而批評朱子徒為議論,浸于章句。他說:“人品在宇宙間迥然不同。諸外方嘵嘵然談學問時,吾在此多與后生說人品?!盵64] “說人品”即是尊德性。至于朱子之學,象山認為其于道問學上頗有力,而于尊德性上卻無大用?!墩Z錄》載:“或謂先生之學,是道德、性命,形而上者;晦翁之學,是名物、度數(shù),形而下者。學者當兼二先生之學。先生云:‘足下如此說晦翁,晦翁之學,自謂一貫,但其見道不明,終不足以一貫耳。吾嘗與晦翁書云:揣量模寫之工,依放假借之似,其條畫足以自信,其節(jié)目足以自安。此言切中晦翁之膏肓?!盵65]象山在與朱子的書信中,也多批評朱子為學之蔽。“與晦翁往復書,因得發(fā)明其平生學問之病,近得盡朋友之義,遠則破后學之疑,為后世之益?!盵66]象山在與他人信中,提及與朱子的第二封書信,“上古圣賢先知此道,以此道覺此民。后世學絕道喪,邪說蜂起,熟爛以至今日,斯民無所歸命。士人憑私臆決,大抵可惜矣,而號稱學者,又復如此,道何由而明哉?復晦翁第二書,多是提此學之綱,非獨為辨無極之說而已,可更熟復之。”[67]而此第二封書信,除辨無極之說以外,在為學方法上,其要在于批評朱子為學乃“事實湮于意見”[68]。此即是針砭朱子專于道問學之病。

  對于象山的批評,朱子的態(tài)度同對于象山批評其支離時一樣,也可以相應地歸納為三點:

  其一,認為象山一味地標榜尊德性,未免走向一偏,會有許多蔽病。象山多指朱子道問學為“意見”,故而有“除意見”之說。朱子甚不喜“除意見”三字,對象山此說多有批評。朱子說:某向與子靜說話,子靜以為意見。某曰:“邪意見不可有,正意見不可無。”子靜說:“此是閑議論。”某曰:“閑議論不可議論,合議論則不可不議論?!毕壬衷唬骸啊洞髮W》不曾說無意,而說誠意。若無意見,將何物去擇乎中庸?將何物去察乎邇言?《論語》無意,只是要無私意。若是正意,則不可無?!毕壬衷唬骸八疅o意見,則是不理會理,只是胡撞將去。若無意見,成甚么人在這里!”[69]

  朱子認為,儒家學術(shù),離意見不得,意見當分好壞,不應不作分別,一味地“除意見”?!吨熳诱Z類》載:

  或問:“陸子靜每見學者才有說話,不曰此只是議論,即曰此只是意見。果如是,則議論意見皆可廢乎?”曰:“既不尚議論,則是默然無言而已;既不貴意見,則是寂然無思而已。圣門問學,不應如此。若曰偏議論、私意見,則可去,不當概以議論意見為可去也?!盵70]

  有一學者云:“學者須是除意見。陸子靜說顏子克己之學,非如常人克去一切忿欲利害之私,蓋欲于意念所起處,將來克去?!毕壬醇诱V責,以為:“此三字誤天下學者!自堯舜相傳至歷代圣賢書冊上并無此三字。某謂除去不好底意見則可,若好底意見,須是存留。如饑之思食,渴之思飲,合做底事思量去做,皆意見也。圣賢之學,如一條大路,甚次第分明。緣有除意見橫在心里,便更不在做。如日間所行之事,想見只是不得已去做;才做,便要忘了,生怕有意見。所以目視霄漢,悠悠過日,下梢只成處個狂妄!今只理會除意見,安知除意見之心,又非所謂意見乎?”[71]

  針對象山指斥朱子之學乃“事實湮于意見”,朱子則批評象山如佛老相似,只是好發(fā)高論,而不肯“道中庸”。他說:

  “極高明”須要“道中庸”,若欲高明而不道中庸,則將流入佛、老之學。且如儒者遠庖廚;佛老則好高之過,遂至戒殺食素。儒者“不邇聲色,不殖貸利”;他是過于高明,遂至絕人倫,及欲割己惠人之屬。如陸子靜,天資甚么高明!卻是不道中庸后,其學便誤人。某嘗說,陸子靜說道理,有個黑腰子。其初說得瀾翻,極是好聽,少間到那緊處時,又卻藏了不說,又別尋一個頭緒瀾翻起來。所以人都捉他那緊處不著。[72]

  朱子實際上是批評象山為學浮躁,此批評合乎象山立言之特點。例如象山嘗說“即此心,即此理”,而究竟何為“此心”,何為“此理”,到“那緊處”,確實“捉他”“不著”!

  朱子“道問學”與象山“尊德性”之別,實質(zhì)上仍是“知倫理”與“行道德”的區(qū)別。朱子之學,以倫理來規(guī)范道德,因而側(cè)重于對于儒家倫理的認知,對于“克己復禮”也比較重視。“禮”者,理也?!岸Y”即是“天理”的體現(xiàn),即是規(guī)范化的倫理綱常。象山側(cè)重踐履道德,而于外在倫理規(guī)范,則不太重視,所以其對“克己復禮”之說言辭閃爍。故而朱子之批評,即指向其對于“克己復禮”的態(tài)度。他說:“陸子靜說‘克己復禮’云,不是克去己私利欲之類,別自有個克處,又卻不肯說破。某嘗代之下語云:‘不過是要言語道斷,心行路絕耳!’因言:‘此是陷溺人之深坑,學者切不可不戒。’”[73]重視“尊德性”固然可以激發(fā)人的主體精神,勇于踐履,但在朱子看來,其最大蔽病恐怕在于,如果見理不明便去行動,往往踐履得偏了,反而極害事。他說:“又有一般人都不曾讀書,便言我已悟得道理,如此便是惻隱之心,如此便是羞惡之心,如此便是是非之心,渾是一個私意。”[74]也就是說,陸學“尊德性”的結(jié)果,往往是行得一個私意。朱學格物窮理,雖在踐履上不足,但對于儒家的倫理規(guī)范卻掌握的精深,言行更符合于規(guī)范。

  其二,朱子反思自己為學在道問學上多子,在尊德性上不足,自己及門人應向象山借鑒。如:

  朱元晦與林擇之書云:“陸子靜兄弟,其門人有相訪者,氣象皆好。此間學者,卻與渠相反。初謂只在此講道漸涵,自能入德。不謂末流之蔽只成說話,至人倫日用最切近處,都不得毫末氣力,不可不深懲而警之也。”[75]

  文蔚以所與李守約答問書請教。曰:“大概亦是如此。只是尊德性功夫,卻不在紙上,在人自做。自尊德性至敦厚,凡五件,皆是德性工夫。自道問學至崇禮,皆是學問上工夫。須是橫截斷看。問學工夫,節(jié)目卻多;尊德性工夫甚約。且如伊川只說一個主一之謂敬,無適之謂一。只是如此,別更無事。某向來自說得尊德性一旁輕了,今覺見未是。上面一截便是一個坯子,有這坯子,學問之功方有措處?!盵76]可見,朱子通過象山的批評,確實發(fā)現(xiàn)了自己為學中的蔽病。

  其三,朱子欲和會兩家之學,以尊德性與道問學并重。

  朱子既以象山不重“道問學”為非,又覺自己于“尊德性”上欠闕,所以主張取長補短,融匯兩家之學,故而主張為學當于“尊德性”與“道問學”二者兼重兼宗。朱子說:

  “尊德性,道問學”一段,“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兩旁做工夫都不偏。[77]

  如今看道理未精進,便須于尊德性上用功;于德性上有不足處,便須于講學上用功。二者須相趲逼,庶得互相振策出來。若能德性常尊,便恁地廣大,便恁地光輝,于講學上須更精密,見處須更分曉。若能常講學,于本原處又須好。覺得年來朋友于講學上卻說較多,于尊德性上說較少,所以講學處不甚明了。[78]

  人之為學也是難。若不從文字上做工夫,又茫然不知下手處。若是字字而求,句句而論,而不于身心上著切體認,則又無所益。且如說“我欲仁,斯仁至矣!”何故孔門許多弟子,圣人竟不曾許之?雖以顏子之賢,而尚或違于三月之后,而圣人乃曰:“我欲斯至!”盍亦于日用體驗我若欲仁,其心如何?仁之至,其意義又如何?又如說非禮勿視聽言動,盍亦每事省察,何者為禮?何者為非禮?而吾又何以能勿視勿聽?若每日如此讀書,庶幾看得道理自我心而得,不為徒言也。[79]

  朱子還主張“踐履”與“窮理”并重。他說:“‘明諸心,知所往’,窮理之事也?!π星笾痢`履之事也。窮理,非是專要明在外之理。如何而為孝弟,如何而為忠信,推此類通之,求處至當,即窮理之事也。”[80]對于各執(zhí)一偏的做法,朱子也予以批評,指其為非:“學者觀書多走作者,亦恐是根本上功夫未齊整,只是以紛擾雜亂心去看,不曾以湛然凝定心去看。不若先涵養(yǎng)本原,且將已熟底義理玩味,待其浹洽,然后去看書,便自知。只是如此。老蘇自述其學為文處有云:‘取古人之文而讀之,始覺其出言用意與己大異。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者?!耸撬谖纳瞎Ψ蛴幸娞?,可取以喻今日讀書,其功夫亦合如此。又曰:‘看得一兩段,卻且放心胸寬閑,不可貪多。’又曰:‘陸子靜嘗有旁人讀書之說,亦可且如此。’”[81]“或問讀書工夫。曰:‘這事如今似難說。如世上一等人說道不須就書冊上理會,此固是不得。然一向只就書冊上理會,不曾體認著自家身己,也不濟事。如說仁義禮智,曾認得自家如何是仁?自家如何是義?如何是禮?如何是智?須是著身己體認得?!盵82]

  3、和會之不可能

  朱子和會兩家學術(shù),也是他致力于解決倫理與道德之間的內(nèi)在緊張的一種努力。朱子以倫理為外在,而以道德為對于倫理的認識,而有得于“道”,方成為“德”。所以他的解決方式是既要認識“理”,又強調(diào)要真正地“得”于“道”。故朱子解決問題的方式是在其原有理論的基礎(chǔ)上,完善認識之后的結(jié)果――“得道”――的方面。象山哲學主張發(fā)明本心,從個人自己的、內(nèi)在的道德出發(fā),由內(nèi)向外,化道德為倫理,與朱子的理論基礎(chǔ)不同。朱子強調(diào)在道問學的同時要尊德性,而象山則認為,若不知尊德性,即使道問學也無意義,所以并不以朱子的和會為然,認為“方冊所載,又有正偽、純疵,若不能擇,則是泛觀。”[83]甚至認為主道問學者還不如溺于利欲者易于見理,“此道與溺于利欲之人言猶易,與溺于意見之人言卻難。”[84]故有“既不知尊德性,焉有所謂道問學”之語。

  由于朱子未能注意到兩家學術(shù)在倫理與道德問題上的根本區(qū)別,所以朱子自己主張和會兩家學術(shù),反思自己不重尊德性之病,同時又一廂情愿地以為象山也接受了朱子的批評,在尊德性的同時也開始注意道問學。鵝湖之會的召集人呂祖謙也同樣如此認為。如朱子答呂祖謙書曰:“子壽相見,其說如何?子靜近得書。其徒曹立之者來訪,氣象盡佳,亦似知其師說之誤。持得子靜近答渠書、與劉厚叟書,卻說人須是讀書講論,然則自覺其前說之誤矣。但不肯翻然說破今是昨非之意。依舊遮前掩后,巧為詞說,只此氣象卻似不佳?!盵85] “子壽學生又有興國萬人杰字正淳者亦佳,見來此相聚,云子靜卻教人讀書講學,亦得江西朋友書,亦云然。此皆濟事也?!盵86]朱子答吳茂實書又曰:“陸子壽兄弟近日議論與前大不同,卻方要理會講學。其徒有曹立之、萬正淳者來相見,氣象皆盡好。卻是先于情性持守上用力,此意自好。但不合自主張?zhí)^,又要得省發(fā)覺悟,故流于怪異耳。若去其所短,集其所長,自不害為入德之門也。然其徒亦多有主先入,不肯舍棄者,曹萬二君卻無此病也?!盵87]呂祖謙與朱子的信中也說:“陸子靜近日聞其議論稍回,大抵人若不自欺,入細著實,點檢窒礙,做不到處自應見得。渠兄弟在今士子中不易得,若整頓得周正,非細事也?!盵88]

  然而朱、呂上述議論頗有些自作多情。陸子壽為學原本就與象山不同,而其學似近于朱子,只是于鵝湖之會前兄弟二人反復致辯,暫時統(tǒng)一思想,后于鉛山向朱子“負荊”。而象山雖主張發(fā)明本心,先立其大者,然在鵝湖之前也未曾不讓人觀書,只是要學者讀書須是明理,反對泛觀博覽,反對字字句句而論,沉溺章句。象山也嘗說:“束書不觀,游談無根。”[89]又何嘗不讓人讀書。朱、呂見象山講學,一方面認為其氣象仍然不佳,其徒流于怪異,另一方面又自己半信半疑地根據(jù)象山講學而認為象山立場與以前已有不同,恐未必合象山之實際。

  小 結(jié)

  朱子以為若不知倫理,則行道德不免是抒己之私意,與儒家倫理綱常而未穩(wěn);象山則以為道德乃人心固有,關(guān)鍵在于實行,若不尊德性,著意踐履,則道問學沒有方向,空言無益。朱子與象山之于尊德性與道問學而不可調(diào)和,根本在于知倫理與行道德之間的矛盾。而倫理與道德的內(nèi)在緊張,即使在現(xiàn)代倫理學中或現(xiàn)代道德哲學中,也仍然是個無法很好解決的根本性理論問題。朱子與象山兩家之學從兩個在出發(fā)點上就不同的理論體系,想要在方法論上簡單地取長補短,和會為一,似不大可能。

  【注釋】

  [①]《語錄上》,《陸九淵集》卷三十四

  [②]《語錄上》,《陸九淵集》卷三十四

  [③]《年譜》,《陸九淵集》卷三十六

  [④]《與曾宅之》,《陸九淵集》卷一

  [⑤]《語錄上》,《陸九淵集》卷三十四

  [⑥]《與戴少望》,《陸九淵集》卷五

  [⑦]《與高應朝》,《陸九淵集》卷五

  [⑧]《與楊敬仲·二》,《陸九淵集》卷五

  [⑨]同上

  [⑩]同上

  [11]同上

  [12]同上

  [13]《語錄下》,《陸九淵集》卷三十五

  [14]《語錄上》,《陸九淵集》卷三十四

  [15]《語錄下》, 《陸九淵集》卷三十五

  [16]《與項平甫》,《陸九淵集》卷五

  [17]《語錄上》,《陸九淵集》卷三十四

  [18]《語錄下》, 《陸九淵集》卷三十五

  [19]《與楊敬仲》,《陸九淵集》卷五

  [20] 同上

  [21]《語錄上》,《陸九淵集》卷三十四

  [22]同上

  [23]《與舒西美》,《陸九淵集》卷五

  [24]《武陵縣學記》,《陸九淵集》卷十九

  [25]《本齋記》,《陸九淵集》卷十九

  [26]《與詹子南》,《陸九淵集》卷十

  [27]《與胡季隨》,《陸九淵集》卷一

  [28]《與曾宅之》,《陸九淵集》卷一

  [29]《語錄上》,《陸九淵集》卷三十四

  [30]《與王順伯》,《陸九淵集》卷十一

  [31]《朱子語類》卷一二四

  [32]《朱子語類》卷十六

  [33]《朱子語類》卷十八

  [34]《朱子語類》卷二十七

  [35]《朱子語類》卷八

  [36]《朱子語類》卷四十二

  [37]同上

  [38]《宋元學案·象山學案·案語》

  [39]同上

  [40]同上

  [41]同上

  [42]同上

  [43]同上

  [44]《朱子語類》卷八

  [45]《朱子語類》卷九

  [46]同上

  [47]《朱子語類》卷十

  [48]《朱子語類》卷二十一

  [49]《答陸子靜》,《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

  [50]《朱子語類》卷九

  [51]《朱子語類》卷八

  [52]《朱子語類》卷十一

  [53]《朱子語類》卷九

  [54]《朱子語類》卷三十三

  [55]《朱子語類》卷十一

  [56]《朱子語類》卷一二二

  [57]同上

  [58]《宋元學案·象山學案·案語》

  [59]《朱子語類》卷二十七

  [60]《宋元學案·象山學案·案語》

  [61]《朱子語類》卷六十四

  [62]《語錄上》,《陸九淵集》卷三十四

  [63]《朱子語類》卷二十四

  [64]《語錄上》,《陸九淵集》卷三十四

  [65]同上

  [66]《與林叔虎》,《陸九淵集》卷五

  [67]同上

  [68]《與朱元晦·二》,《陸九淵集》卷二

  [69]《朱子語類》卷一二四

  [70]同上

  [71]同上

  [72]《朱子語類》卷六十四

  [73]《朱子語類》卷一二四

  [74]《朱子語類》卷十一

  [75]《年譜》,《陸九淵集》卷三十六

  [76]《朱子語類》卷六十四

  [77]同上

  [78]《朱子語類》卷九十四

  [79]《朱子語類》卷三十四

  [80]《朱子語類》卷三十

  [81]《朱子語類》卷十一

  [82]同上

  [83]《學說》,《陸九淵集》卷二十一

  [84]《語錄上》,《陸九淵集》卷三十四

  [85]《答呂祖謙·七十七》,《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四

  [86]《答呂伯恭·八十一》,《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四

  [87]《與吳茂實·一》,《朱文公文集》卷四十四

  [88]《答朱侍講·五十一》,《東萊文集》

  [89]《語錄上》,《陸九淵集》卷三十四

  責任編輯:葛燦

    本站是提供個人知識管理的網(wǎng)絡(luò)存儲空間,所有內(nèi)容均由用戶發(fā)布,不代表本站觀點。請注意甄別內(nèi)容中的聯(lián)系方式、誘導購買等信息,謹防詐騙。如發(fā)現(xiàn)有害或侵權(quán)內(nèi)容,請點擊一鍵舉報。
    轉(zhuǎn)藏 分享 獻花(0

    0條評論

    發(fā)表

    請遵守用戶 評論公約

    類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