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范》卷十·舅甥/舅姑/婦妾/乳母

——中國的家庭觀念

《內則》：婦事舅姑，與子事父母略同。（《禮記·內則》說：“婦事舅姑，如事父母。”意思是，兒媳婦侍奉公婆，與兒子侍奉父母，大致相同。既然你與丈夫命運相連，那么他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你的父母也就是他的父母。）舅沒則姑老，冢婦所祭祀賓客，每事必請于姑，介婦請于冢婦。（公公死后，婆婆老了。兒媳婦當家了，要多向婆婆請示。不論是祭祀，還是招待賓客，大小事情都要得到婆婆的允許。介婦又要向長子媳婦請示?！摆D”嫡長子媳?！敖閶D”長子之后的兒媳婦，統(tǒng)稱“介婦”。長子是家族的繼承者，因此他的妻子，在家庭中的地位，與之相同。）舅姑使冢婦，毋怠、不友、無禮于介婦。舅姑若使介婦，無敢敵耦于冢婦，不敢并行，不敢并命，不敢并坐。（公婆教育長子媳要與妯娌們搞好關系，友好相待，團結互助，要講禮貌，還要講上下次第，講親情。干什么事情先從老大開始，然后一個個接著來。做老大就要多承擔一點，多擔待一點，多承受一點，多出力，多操心。如今，大多數(shù)家庭中只有一個兒子，看待兒媳婦比看待女兒還嬌貴。倒過來了，公婆伺候兒媳婦，也不是罕見的事情，這樣也不好，此風不可長?？v然家中有兄弟幾人，一結婚就會分開過日子，不在一個鍋里吃飯，誰也不管誰的事情。但是矛盾還是有的，還會鬧得不可開交。因此妯娌們，團結友愛，互諒互讓，互相尊敬，還是對的，還是需要的。）凡婦不命運私室，不敢退。（婆婆沒有叫兒媳婦回房，媳婦就不敢回房休息。古代這樣說，有這樣說的道理，但是這些話如今做兒媳婦的都不能同意。然而作為晚輩，在長輩面前，毫無禮貌，毫無孝心，隨意而行之，任性而為之，也不是好事，雖然人人行動自由，沒有必要處處事事都來請示婆婆，但是老人還有什么需求，還有什么話要說，總是要注意，要關注的。作為晚輩謹慎一點，小心一點，上心一點，總是沒有錯的。）婦將有事，大小必請于舅姑。（如今媳婦有什么私事，不用向公婆請示。公婆不會，也不應該干涉你的私事。）子婦無私貨，無私蓄，無私器，不敢私假，不敢私與。婦或賜之飲食、衣服、布帛、佩帨、芷蘭，則受而獻諸舅姑。（兒媳婦的私貨、私蓄、私器、私有，公婆不能干涉，甚至丈夫也不該干涉。這就是男女平等。自己的東西是不是獻給公婆，那是自己的事情，由你自己做主。）舅姑受之則喜，如新受賜。若反賜之，則辭。不得命，如更受賜，藏以待乏。婦若有私親兄弟，將與之，則必復請其故，賜而后與之。（關于饋贈和接受禮物的事情，公事公辦，私事私辦。家庭的事情大家商量著辦，個人的事情自己著情辦。做妻子的不用看公婆的臉色過日子。做妻子的，人格平等，經濟獨立，生活自由。司馬光所說，核心是一個尊重的問題。尊重公婆，無論什么時候都是需要的。公婆給你的東西，你可能看不上眼，但是你不要嫌棄，這是他們的一點心意。尊重你，該尊重的，你才能得到尊重；禮貌待人，人方禮貌待你。）

曹大家《女戒》曰：舅姑之意豈可失哉？固莫尚于曲從矣！（所以《女戒》說：公婆的意愿不能違拗。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曲從！也就是順著來。兒媳婦要搞好與公婆的關系，只有順著來一條道好走。第一，他是老人，你要順著來；第二，他是你丈夫的爹娘，你要順著來；第三，他年紀大，你年輕，所以你要順著來。）姑云不爾而是，固宜從命；姑云爾而非，猶宜順命。勿得違戾是非，爭分曲直，此則所謂曲從矣。故《女憲》曰：“婦如影響，焉不可賞？”（公婆說的對，也好，錯也好，你聽著就是了。對的照著去做，不對的，只要不是觸犯法律的事情，就擱置一邊。非要當場爭論的臉紅脖子粗，非要爭一個是非曲直，禮貌就沒有了，和氣就沒有了，上下就沒有了，親情也淡薄了。家庭不是社會，家庭中孝道是原則，社會上公理是原則。是非曲直只能在社會上講，孝順曲從要在家庭中講。）

漢廣漢姜詩妻，同郡龐盛之女也。詩事母至孝，妻奉順尤篤，母好飲江水，去舍六七里，妻常沂流而汲。（東漢廣漢人姜詩的妻子，是同郡龐盛的女兒。姜詩未出閣就是個孝女，出閣后非常孝順公婆。姜母喜歡喝江水，即使有五六里遠，她也要親自去為婆婆打水。）后值風，不時得還，母渴，詩責而遣之。（天天為婆婆打水喝，偶爾一次打水沒有能按時回來，就被逐出家門，太過分了。這就是封建社會的大男子主義，男女不平等造成的。無論生活在什么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中，家庭之中需要的就是體諒，就是諒解。公婆對兒媳婦要諒解，丈夫對妻子要諒解，妻子對丈夫也要諒解。沒有諒解，就沒有家庭的和睦，也就沒有家庭的幸福。）妻乃寄止鄰舍，晝夜紡績，市珍羞，使鄰母以意自遺其姑。如是者久之。（姜詩的妻子，沒有錯，她能承受這樣的委屈，仍舊關心婆婆，用自己紡織得來的錢買禮物，托人送給婆婆。這就是孝心，就是真心。）姑怪問鄰母，鄰母具對。姑感慚呼還，恩養(yǎng)愈謹。（婆婆知道真相后，原諒了兒媳婦。）其子后因遠汲溺死，妻恐姑哀傷，不敢言，而托以行學不在。（后來姜詩妻的兒子因為到遠處打水，發(fā)生意外。姜詩妻擔心婆婆悲傷過度，不能承受，不敢說實話，謊稱在外求學。心意是好的，但是不如實話實說的好。）

河南樂羊子，從學七年不反，妻常躬勤養(yǎng)姑。（河南的樂羊子在外求學，七年未回，妻子在家辛勤耕種，贍養(yǎng)婆婆。）嘗有它舍雞謬入園中，姑盜殺而食之。（有一次別人家的一只雞誤入她家的園中，婆婆悄悄把人家的雞殺掉，燉著吃了。）妻對雞不餐而泣。（樂羊子沒有吃雞肉，反而哭泣。這就是對于婆婆的錯誤進行冷處理。）姑怪，問其故。妻曰：“自傷居貧，使食它肉?！?/span>（明明是婆婆的錯，樂羊子妻反而責怪自己。與其說是自責，不如說是一場道德的拷問。同樣的話，用不同的方式說出來，會得到不同的效果。婆婆犯錯，你能當面指責她，罵她嗎？）姑竟棄之。然則舅姑有過，婦亦可幾諫也。（公婆有錯，不是不能提，而是要看方式方法是不是得當。）

后魏樂部郎胡長命妻張氏，事姑王氏甚謹。（胡長命的妻子張氏，侍奉婆婆王氏非常恭謹。）太安中，京師禁酒，（太安年間，京師規(guī)定不準賣酒。）張以姑老且患，私為醞之，為有司所糾。王氏詣曹，自首由己私釀。（張氏因為婆婆上年紀了，而且有病，就在家為婆婆釀酒，結果被官府發(fā)現(xiàn)，吃了官司。婆婆王氏親自到官府，說酒是她自己釀的，與媳婦沒關系。）張氏曰：“姑老抱患，張主家事，姑不知釀?！敝魉静恢?。平原王陸麗以狀奏，文成義而赦之。（婆婆起身頂罪，兒媳婦豈能坐視。于是兒媳堅稱釀酒是自己的主意，與婆婆無干。一家人遇到事情，不能推卸，要主動承擔。）

唐鄭義宗妻廬氏，略涉書史，事舅姑甚得婦道。（唐代鄭義宗的妻子廬氏，是一個略通書史，侍奉公婆，符合婦道的人。）嘗夜有強盜數(shù)十人，持杖鼓噪，逾垣而入。（一天夜晚，幾十個強盜手持棍棒，明火執(zhí)仗地翻墻而入。）家人悉奔竄，唯有姑獨在堂。（家里人都逃走了，只有婆婆還在廳堂里。）廬冒白刃，往至姑側，為賊捶擊，幾至于死。（廬氏冒死跑到婆婆身邊，保護婆婆，差點被賊寇打死。）賊去后，家人問，何獨不懼？廬氏曰：“人所以異禽獸者，以其有仁義也。鄰里有急，尚相赴救，況在于姑而可委棄？若萬一危禍，豈宜獨生！”（人為什么不怕死？盧氏的回答是：人是人，不是禽獸。鄰里有難都要出手相幫，何況是自己的婆婆呢。丟下婆婆不管，如果婆婆出現(xiàn)什么意外，自己還有什么臉面活著呢?。?/span>其姑每云：“古人稱，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吾今乃知廬新婦之心矣！”若廬氏者，可謂能知義矣。（這件事情也見于《新唐書》時候她的婆婆說了一句話：“歲寒然后知松柏后凋，吾乃今見婦之心?！比站靡娙诵?，危難見真情，沒有什么事情，大家平平地過日子，只有大難來了，你才能知道，誰的心好，誰的心壞。誰是真心，誰是假心。）

《詩》：“何彼秾矣，美王姬也。雖則王姬，亦下嫁于諸侯，車服不系其夫，下王后一等，猶執(zhí)婦道，以成肅雍之德?！?/span>（這里引用的詩歌出自《詩經·召南·何彼秾矣》?！睹娮⑹琛氛f：這首詩是贊美周王的女兒王姬的品德的。周王的女兒，下嫁給諸侯，但是她的車子，穿的衣服，都自覺的不超過夫家，比王后還低了一個等級。她是周王的女兒，仍嚴守婦道，具有恭敬和順的美德。地位再高你也是人妻。權勢再大，你也是爹娘生養(yǎng)的。是人，就要有人的行為，人的感情，人的思想，人的作風。）

舜妻，堯之二女。行婦道于虞氏。（舜的妻子，是堯的兩個女兒——娥皇、女英。她們侍奉舜的家人，嚴格遵守婦道。）

唐岐陽公主，憲宗之嫡女，穆宗之母妹，母懿安郭皇后，尚父子儀之孫也。（唐代岐陽公主是唐憲宗的女兒。唐穆宗的同母妹妹。她的母親懿安郭皇后，是郭子儀的孫女。）適工部尚書杜悰，逮事舅姑。（嫁給工部尚書杜悰，開始侍奉公婆。）杜氏大族，其他宜為婦禮者，不翅數(shù)千人。主卑委怡煩，奉上撫下，終日惕惕，屏息拜起，一同家人禮度。（杜悰，字允裕，一說永裕，京兆萬年人。唐中葉宰相杜佑之孫，晚唐詩人杜牧的堂兄，李商隱的表兄弟。元和九年娶唐憲宗第十一女岐陽公主為妻，授予從四品上階的殿中少監(jiān)，加封銀青光祿大夫銜。在這樣一個大家族中當兒媳婦，能夠謙卑怡順，侍奉公婆，愛撫后代，太不容易了。）二十余年，人未嘗以絲發(fā)間指為貴驕。承奉大族，時歲獻饋，吉兇賻助，必經親手。姑涼國太夫人寢疾，比喪及葬，主奉養(yǎng)，蚤夜不解帶，親自嘗藥，粥飯不經心手，一不以進。（她在杜家二十多年，沒有鬧公主脾氣，沒有搞特殊化，沒有目中無人，沒有頤指氣使，沒有獨斷專行，沒有欺負公婆，沒有打罵下人。祭祀這樣的大事，都要親自動手。還能照料病中的婆婆，真是了不起。）既而哭泣哀號，感動它人。彼天子之女，猶不敢失婦道，奈何臣民之女，乃敢恃其貴富以驕其舅姑？為婦若此，為夫者宜棄之，為有司者治其罪可也。（婆婆死后，公主哭泣悲哀，感動他人。公主的行為，拿到今天來看，也是出類拔萃的，無可挑剔的，堪稱風范的。中國人重視家庭，幸福的家庭之中，必然有一位慈愛和善，任勞任怨，含辛茹苦，委曲求全，不辭辛勞的母親。這就是中國人所說的“女德”，女人沒有“德”，不是好女人。出嫁女人沒有“女德”，不是好妻子，不是好老婆，不是好母親。）

后記：普天之下，婆媳關系是人間最難處的人際關系。難處，是因為他們都希望控制同一個男人，來實現(xiàn)自己的利益。利益越相關，沖突就越尖銳。然而從倫理學的角度看，婆媳又不應該有什么沖突?！皨D事舅姑，與子事父母略同”。也就是說：兒媳婦侍奉公婆，與兒子侍奉父母，大致相同。既然你與丈夫命運相連，那么他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你的父母也就是他的父母，沖突何來？

婆媳之間最好的相處之道，就是去“曲從”。也就是順著來。兒媳婦要處理好與公婆的關系，只有順著來一條道好走。第一，他是一家之主，你要順著來；第二，他是你丈夫的爹娘，你要順著來；第三，他年紀大，你年輕，所以只有順著來。一家子日夜相處，難免發(fā)生矛盾。公婆說的對，也好，錯也好，你聽著就是了。對的，照著去做；不對的擱置一邊，只要不是觸犯法律的事情，只有冷處理。就像樂羊子妻那樣，婆婆有錯，她反而責備自己。讓婆婆去體會就是了。非要當場爭論，弄的臉紅脖子粗，爭個是非曲直，禮貌就沒有了，和氣就沒了，上下就沒有了，親情就淡薄了。家庭不是社會，家庭中孝道是原則；社會上公理是原則。是非曲直只能在社會上講，孝順曲從要在家庭中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