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行政學(xué)院 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研究所，江蘇 南京 210004)

中國農(nóng)史2006．1

【摘要】明清時期，黃、淮洪水屢屢傾瀉蘇北里下河。水走沙停，里下河地區(qū)的河湖港汊日趨淤塞，并最終導(dǎo)致射陽湖的消失。里下河自然環(huán)境亦因此而完成了從瀉湖到平疇的巨大變遷，而自然環(huán)境的變遷又進一步加劇了水災(zāi)的肆虐性。水災(zāi)與自然環(huán)境變遷交相作用，將里下河引入赤貧的深淵。

【關(guān)鍵詞】蘇北；里下河；水災(zāi)；自然環(huán)境；變遷

【中圖分類號】S-09【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0-4459(2006)01-0111-08

On Natural Environment Vicissitudes of Lixia River Basin

in North JiangSu Province during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Peng An-yu

( Jiangsu Administration Institute, Nanjing 210004)

Abstract: During Ming and Qing periods, the floods caused by Yellow and Huai river flew violently and fre- quently into Lixia River in north Jiangsu Province. Mter the floods receded periodically, a great deal of sand was deposited, the streams, lakes and harbors were silted up seriously, and this led to final disappearance of Sheyang Lake. Consequently the change of natural environment from lagoon to level famdand was completed in Lixia River basin. As a result the flood rampaged, and the calamities became more heavier than the past. The interplay be- tween flood disaster and natural environment brought about Lixia River valley an utterly poverty-stricken area.

Keywords: north Jiangsu; Lixia River; floods disaster; natural environment; vicissitudes

在歷史上，江淮之間的運河曾稱里運河，又稱里河，而大體上與范公堤平行、位于范公堤東側(cè)的串場河則被稱之為下河，介于里河與下河之間的地區(qū)，遂被稱為“里下河”，面積超過1．3萬平方公里。在地質(zhì)時期，里下河自然環(huán)境經(jīng)歷了從大海到瀉湖的巨大變遷；在人類歷史時期，則又經(jīng)歷了從瀉湖到平陸的巨大變遷，而明清是這一變遷最為劇烈并趨于完成的關(guān)鍵時期。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對里下河自然變遷史上這一重大事件，學(xué)術(shù)界卻少見深入的研究。明清時期里下河自然環(huán)境何以出現(xiàn)如此急劇的變遷?其變遷的具體進程如何?本文擬對此做一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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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5-03-07

[基金項目]江蘇省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研究“十五”規(guī)劃基金項目(L3—016)。

[作者簡介]彭安玉(1962— )，男，江蘇省行政學(xué)院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研究所教授，主要從事區(qū)域經(jīng)濟社會變遷史研究。

一、蘇北里下河自然環(huán)境變遷的主要動力

里下河是著名的洼地。早在地質(zhì)時代的燕山運動之后，蘇北靖江、如皋一線以北地區(qū)就一直處于凹陷下沉之中，這是里下河洼地形成的地質(zhì)背景。在地質(zhì)時期，里下河地區(qū)幾番海水進退，幾番滄海桑田之變。在距今7000年前，蘇北海岸線大致在贛榆、海州、灌云、灌南、漣水、高郵、揚州一線。此后，海平面逐漸穩(wěn)定下來，從新石器時代到漢唐時期，蘇北沿海海域在波浪作用下，泥沙作橫向運動，逐漸堆積成岸外沙堤。據(jù)學(xué)者考察和研究，在里下河?xùn)|側(cè)濱海平原上，發(fā)育有五道沙堤。[1](P20)與此同時，長江每年攜帶4億噸左右的巨量泥沙，在鎮(zhèn)江、揚州之間入海。在江流、海浪的激蕩下，長江口岸南北兩側(cè)各自形成一條沙嘴，其中北岸沙嘴從揚州向東，經(jīng)泰州、海安、如皋、如東一線，與里下河?xùn)|側(cè)的岸外沙堤會合，將廣大的里下河腹地封閉成寬闊的瀉湖。沉積剖面表明，興化一帶在沼澤相沉積的下面，便是濱海相粉砂層。[2]此外，興化還發(fā)現(xiàn)有古瀉湖條件下的咸淡水交匯的動物群——蟶子。曾是瀉湖中心的興化，在相當(dāng)長的歷史時期內(nèi)，茭葦叢生，大小湖泊猶如貫珠，而以射陽湖為最大。

然而，瀉湖形成之后，又開始了向平陸演化的歷程。在北宋以前，由于人類的開發(fā)利用，這一歷程一直在緩慢地進行著。春秋時期，吳王夫差利用里下河眾多的湖泊，開通了溝通江、淮的古邗溝。秦漢時期，里下河日漸涸出，形成一些聚落，秦有高郵亭，西漢則有鹽瀆(今鹽城)、射陽(今興化北)、平安(今寶應(yīng)西南)、高郵、海陵(今泰州)等縣。[3]隋唐五代時期，里下河區(qū)域開發(fā)明顯加快，見于記載的水利工程即有邵伯的平津堰，高郵的富人塘、固本塘，寶應(yīng)的白水塘、羨塘、永安堤以及徐州涇、青州涇、竹子涇，山陽的常豐堰，淮陰的棠梨涇等等，而尤以常豐堰效益最大。此外，唐政府還兩次在射陽湖設(shè)立官屯，有組織地開墾湖濱荒地和圍湖造田。至南唐、吳越時，“江淮之間，曠土盡辟”①，遂在射陽湖區(qū)內(nèi)低洼的地方設(shè)立興化縣(今興化市)。北宋時期，前朝水利工程被一一修復(fù)，諸如高郵的陳公塘，寶應(yīng)的泥港、射馬港，山陽的渡塘溝、龍興浦，淮陰的青州澗等，還有著名的海塘工程范公堤、興化的姜家堰、江都的古鹽河等。政府在里下河大興屯田，推廣占城稻，苦心經(jīng)營。應(yīng)當(dāng)說，在北宋以前，地處淮河下游的里下河境內(nèi)，自然環(huán)境堪稱優(yōu)越。

那時的淮河在今漣水縣東北獨流人海，清流通暢，河槽寬深。里下河水系井然，萬歷《揚州府志》卷5記載：“廣陵地高阜……諸汊澗泉潦之水越十四塘注于高寶三十六湖，東北趨射陽、鹽城入海，東南入江，水順流徑直易泄?！蕴羶λ詨沃顾?，以沃歸水，以堰平水，以涵泄水，以閘時其縱閉，使水深廣可容舟，有余則用浸灌。”在汩汩清流的滋潤下，里下河桑麻披綠，稻麥飄香，較少水旱災(zāi)害。

在南宋以后，由于黃河奪淮為常，里下河自然環(huán)境演變的進程陡然加快。在歷史上，黃河素以“善淤”、“善決”、“善徙”而聞名。在南宋之前，黃河下游河道絕大部分時間都是流經(jīng)河北平原由渤海灣人海，然而從南宋建炎二年(1128)后，黃河卻持續(xù)離開河北平原而南擺至淮河流域奪淮人海為常?！督鹗泛忧军S河》記載，明昌五年(1194年)八月，河決陽武，“灌封丘而東，水勢趨南”，由泗入淮。這次河決后，黃河干流加速南流。特別是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全河盡出徐、邳，奪泗入淮”②，形成單股人海局面之后，黃河頻繁潰決，濁水泛溢于蘇北平原，填海造陸，淤塞湖泊，打亂了原有的自然水系，極大地改變了包括里下河在內(nèi)的整個淮河下游地區(qū)的自然環(huán)境。從南宋建炎二年(1128)到清咸豐五年(1855)，黃河之水在江淮平原上橫行了七百多年。這是里下河自然環(huán)境演化最快、最劇烈也最為深刻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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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資治通鑒》卷270。

② 《行水會簽》卷39。

深刻而劇烈地改變里下河自然環(huán)境的力量來自黃河的洪水和泥沙。眾所周知，黃河是世界上含沙量最大的河流，素有“泥河”、“濁河”之稱?！稘h書溝洫志》記載，早在西漢時期，黃河已是“河水一石，其泥六斗”。唐代盲目開墾黃河中游晉陜峽谷和涇、洛、渭河流域，統(tǒng)治者于此亂伐森林，黃河中游植被遭到嚴(yán)重破壞，大陸性氣候日漸加強，每至夏秋時節(jié)，黃河中游地區(qū)連續(xù)性的暴雨沖刷裸露而疏松的黃土層，造成嚴(yán)重的水土流失。《治河方略》卷9記載清人陳潢所言：“平時之水，沙居其六，一入伏秋，沙居其八?！苯裉欤S河年徑流總量不過500億立方米，而年輸沙量竟達(dá)16億噸之巨，鄭州段黃河大堤年淤高近10厘米。巨量泥沙沉積于河床之上，加劇了河患。據(jù)《明史》、《清史稿》有關(guān)河渠志的記載統(tǒng)計，黃河在蘇北潰決的次數(shù)明代45次，清代47次，每隔幾年就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大水災(zāi)。在頻仍的水災(zāi)中，里下河受禍尤深。這是因為，里下河本是有名的洼地，而唐宋時期沿海海塘工程的興筑以及黃河奪淮后蘇北“地上河”的形成、高家堰的增高、運河大堤的加固，進一步強化了里下河的低洼性。在地形圖上，里下河是一個很特別的碟形洼地。它的南面是通揚運河和沿江高沙地；西邊是歷史上視為王朝生命線的大運河和高聳的運河大堤；北邊是黃河故道，比里下河高5米以上；東面是串場河和范公堤，也比里下河高1—2米(見圖1)。

登高而望，內(nèi)若釜底，而溱潼、興化、建湖更是洼中之洼。一遇洪水，外來水、高地水即迅速向洼地匯集，“諸水投塘”，里下河成了名副其實的“洪水走廊”。明清時期里下河水災(zāi)愈演愈烈，還與頻繁開啟“歸海壩”及高家堰“減水壩”有直接關(guān)系。在歷史上，洪澤湖、高郵湖曾經(jīng)到達(dá)過的最高洪水位分別為16．9米和9．46米，比興化的塔尖還高，而高家堰和運河大堤則如兩道高聳的長墻突立于洪澤湖和運西諸湖東岸。每至夏秋汛期，黃淮洪水暴發(fā)，以數(shù)千里奔悍之水，攻一線孤高之堤，值西風(fēng)鼓浪，高家堰即有崩決之虞。高家堰一旦決口，飽漲的洪澤湖水即狂瀉運西湖泊，再以高屋建瓴之勢俯沖運河大堤，進而瀉入里下河。于是里下河地區(qū)水浪滔天，墻倒屋坍，雞飛狗跳，惟見樹冠掙扎于洪波之上，浮尸翻滾于激浪之中?！逗忧o(jì)聞》卷14記載，康熙九年(1670)五月，狂風(fēng)暴雨掀起的巨浪將高家堰沖決五丈多，塌陷石工六十余段，“又漫翟壩而下，直注高寶湖，風(fēng)水大涌，塌崩如雷，高、寶、泰田廬盡淹”，而興化以北無城郭室廬。據(jù)《清史稿河渠志二》統(tǒng)計，從順治四年(1647)至同治五年(1866)，共決運堤14次，平均15．6年一決。每次決堤，里下河均慘遭其害。“倒了高家堰，淮揚二府不見面”以及“一夜飛符開五壩，朝來屋頂已行舟”的蘇北民諺，形象地描繪了堰、堤決啟對里下河的巨大危害。

二、蘇北里下河河渠溝港的嚴(yán)重淤塞

洶涌的洪水裹著驚人的泥沙瀉入里下河地區(qū)后，極大地改變了里下河的自然原貌。如康熙三十五年(1696)，安東(今漣水縣)童家營潰堤，黃河洪水挾帶泥沙直灌山陽、鹽城一帶，民間墳?zāi)咕谷槐宦袢氲孛嬉韵陆徽芍?①一方面，由于出水不暢，積水長期瀠洄地表，泥沙落淤于河床湖底，淤淺了河道，淤縮了湖泊；另一方面，河湖的淤淺又使洪水排泄更為不暢，反過來進一步加速河湖的淤墊，如此惡性循環(huán)，推動著里下河地區(qū)自然環(huán)境的不斷演化。

里下河河渠溝港淤淺的信號最早出現(xiàn)在十五世紀(jì)，其地點在該區(qū)西北角運河與淮河的交會口——運口。明成化七年(1471)“秋，淮安淮河水漲入新莊閘，水忽其退，沙淤二十余里，不通舟楫。”②嘉靖三十年(1551)，河淮大溢，新莊運口再次“沙淤”③。

里下河腹地河渠溝港的明顯淤淺大致始于十六世紀(jì)。隆慶三年(1569)，“淮水溢，自清河至淮安城西淤三十余里”④。次年，淮河又大潰高家堰，洪水東注里下河，“山陽、高郵、寶應(yīng)與鹽城漂室廬、人民無數(shù)，淮揚墊焉。”⑤萬歷以后，里下河?xùn)|部的濱海港汊亦多有湮塞，時河臣吳桂芳上書云：“淮、揚二郡，洪潦奔沖，災(zāi)民號泣，所在凄然，蓋濱海汊港，歲久道湮，人海止持云梯一徑，致海壅橫沙，河流泛溢?！盵4](p278)如射陽湖東北廟灣河段淤淺，雖然勉強行水，但“水行甚緩，自射陽九里淤淺”，不得已于萬歷八年“發(fā)帑金八千兩浚之”⑥，然旋浚旋淤，毫無成效。至于一些支河小港，不少已經(jīng)淤塞不通。

清代，里下河河渠溝港淤塞不堪，屢浚屢淤，幾成頑癥?？滴醵?1684)，康熙首次南巡河工，途經(jīng)高郵、寶應(yīng)等處，見民廬田疇被水淹沒，詢知“高寶等處湖水下流原有海口，以年久沙淤，遂至壅塞”，下令“將人海故道浚治疏流”，并派人“往被水州縣詳勘”淤墊情形。⑦吏部尚書伊桑阿會同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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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河防志》卷4。

② 《淮系年表八》。

③ 《淮系年表九》。

④ 同治《山陽縣志》卷21。

⑤ 萬歷《揚州府志》卷5。

⑥ 萬歷《揚州府志》卷6。

⑦ 《河渠紀(jì)聞》卷15。

安知府高成美奉命前往下河勘查，回奏說：“臣等詳勘山陽、寶應(yīng)、高郵、江都、泰州、興化、鹽城州縣之水，原從車路、白涂等河流入運鹽、串場河，出白駒、丁溪、草堰、劉莊等場十余口，自苦水洋、斗龍港、信陽港、廟灣入海。今因年久，車路等河、串場河及各場出口，俱被沙土淤淺，比高郵、興化等處河身反高，以故水雖仍流，而蓄水不能出口。今將減水壩一帶運河水口決浚導(dǎo)流，將會流串場河之車路等河，及串場河、白駒、丁溪、草堰場等口，俱挑浚深闊，引高郵等州縣蓄水入海，庶免水患，民生得以樂業(yè)矣?！雹俅俗嘟?jīng)康熙批準(zhǔn)實施不久，下河河渠溝港又漸淤塞不暢。康熙三十七年(1698)，董安國奏稱：車路河淤塞10余里，海清河淤塞70余里，海陵溪淤塞40余里，蝦須溝、戛梁河合淤60余里。不得已，康熙乃再諭疏浚下河。后來高斌奏稱車路、白涂、串場等河又已“久經(jīng)淤塞”，泰州運鹽河“亦多淤墊”，雍正帝乃下令冬春大挑“應(yīng)行挑浚之河道”②。

進入乾隆朝后，因距前朝大規(guī)模疏浚已有數(shù)年，于是下令挑浚深通。但乾隆二十二年(1757)的南巡上諭又云：“下河小港支渠，排比行列，但或淤或淺，以致水無所歸”，河渠溝港復(fù)又淤堵不暢，乾隆再次下令“深通暢達(dá)”③。為此，嵇璜奉旨查勘下河，其奏疏稱：“下河腹內(nèi)洼地丁溪、小海各閘，皆緣外高不能泄水……射陽湖應(yīng)取直挑通……其串場河以西，如泰州之孔家涵、鹽城之岡溝河、皮岔河，應(yīng)浚深通?！鼻⊥耆怙?。此后，嘉慶、道光帝均大挑過下河河渠溝港。

在大規(guī)模的挑浚之外，小規(guī)模的挑浚更是經(jīng)常進行，但同樣亦是旋挑旋淤。如山陽城北烏沙河，溝通射陽湖，由于“久不能浚而淤淺”；涇河、子嬰溝等“亦不通暢”，水勢“甚緩”，“水口淤淺，一線支河出水無多”④。事實上，整個里下河地區(qū)水道淤塞情形正如光緒《續(xù)高郵州志河渠志下河》所云：“昔則水過沙停，積久漸窒；今則圩多河窄，無地可容，而支河僻港又多閉塞，甚有規(guī)占蕩地以為私田者。每遇啟壩之年，昔時但懼不得入海，今則憂不得達(dá)蕩，且蕩既成田，田復(fù)筑圩。”

三、里下河湖泊的快速淤填

在河渠溝港嚴(yán)重淤塞的同時，水勢廣闊的湖泊亦在快速淤填之中，其演化的程序是湖一蕩一平地。比較明清方志關(guān)于蕩地的記載，發(fā)現(xiàn)如下明顯變化：

第一，清代高郵州治東北新增五蕩，且相互連通成片。萬歷《揚州府志》卷6記載：高郵州治東北15里有羊馬兒蕩，東北45里有沙母蕩。此外，附近還有井子蕩、南陽蕩，各不連屬。而嘉慶《揚州府志》卷8記載：高郵州治東北除原有羊馬兒蕩、沙母蕩外，新增草蕩、時家蕩、秦家蕩、張家蕩、魚池綱蕩5蕩，且與萬歷即已存在的羊馬兒蕩、沙母蕩相連屬，而明代見載的井子蕩、南陽蕩則不見于清代方志記載。

第二，興化縣境新增兩蕩。據(jù)萬歷《揚州府志》卷6，泰興有4蕩，高郵有8蕩，而在興化縣下，載有市河、車路河等32條，得勝、大縱等湖7個，卻不見一蕩。而查閱清代咸豐《重修興化縣志》卷2，則在興化城東有旗桿蕩，又名盤蕩；在城北有烏巾蕩，“廣闊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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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康熙《重修揚州府志》卷10。

② 嘉慶《重修揚州府志》卷9。

③ 《河渠紀(jì)聞》卷23。

④ 嘉慶《高郵州志》卷2。

第三，鹽城縣治西側(cè)射陽湖東畔形成若干蕩，且有湖泊淤成平陸者。萬歷《鹽城縣志》卷1記載，在距鹽城縣治西南、西北20里至110里不等的射陽湖畔，有17蕩之多，它們是蘆子蕩、官蕩、十頃蕩、牛耳蕩、鴨蕩、觀音蕩、雁兒蕩、鶴絲蕩、倉基蕩、羅漢蕩、養(yǎng)魚蕩、尚家蕩、白蕩、吳家蕩、使喚蕩、縮頭蕩、馬家蕩。這些蕩在清代仍存地名，但規(guī)模有所收縮，逐漸被圍墾成田。另外，萬歷《鹽城縣志》卷1還記載鹽城縣治西城外有小海，“東西兩灘生蒲草而中通鹽舟……春冬灘出，水為鹽河，西北入東塘河過射陽而達(dá)于海”。但在乾隆《鹽城縣志》卷6記載中已完全淤成灘地。

大量蕩地的出現(xiàn)，表明明清時期里下河地區(qū)的湖泊日益淤淺為灘地，長上蘆葦，形成蘆蕩相連景觀。泥沙的淤填，又使蕩地水位抬升，蕩水向四周低地流散，進而又使周圍低地化為沼澤水蕩。清代高郵州東北新增5蕩大體就屬于這種情形。

蕩地的形成是湖泊淤縮的結(jié)果，而在里下河眾多湖泊中，射陽湖的淤淺、收縮則最具典型性，堪稱里下河地區(qū)自然環(huán)境的最顯著的變化。

射陽湖，亦稱射陂?！稘h書廣陵厲王傳》云：“相勝之奏奪射陂草田，以賦貧民。”顏師古注：“張晏曰：射水之陂在射陽縣?！睗h代射陽縣在今寶應(yīng)縣以東、建湖縣西南。可見《漢書》所指射陂，即后世之射陽湖。

明朝正德以前，射陽湖是很大的(見圖2)。

南宋祝穆所著《方輿勝覽》：“射陽湖在山陽縣東八十里，今與府鹽城分湖為界，瀠洄三百里?！薄洞笄逡唤y(tǒng)志》卷64：“射陽湖在山陽縣東南七十里，與鹽城、阜寧、寶應(yīng)分界，周三百里，即古射陂也。”《正德淮安府志》卷1記載：“闊約三十里，瀠洄三百里?！泵鞒烀削搿吨亻_射陽湖記》稱：“湖水瀠流，不湮不潰，沃原膏壤，纚纚乎，百利可興?！睔v史時期的射陽湖是淮安府東南區(qū)域河湖水流的匯集地，為群川之委流，然后由射陽河流入黃海。在自然生態(tài)上，射陽湖在大水之年蓄積了巨量洪水，有明顯的滯洪和調(diào)節(jié)作用，緩解了里下河地區(qū)的水患，又為大旱之年農(nóng)田灌溉提供了充足的水源。黃河奪淮以后，射陽湖又擔(dān)當(dāng)了里下河地區(qū)排洪、分流重任。特別是明清時期，高家堰潰決之水有相當(dāng)一部分經(jīng)射陽湖分流人海。然而，也正是排洪與分流，使射陽湖自身遭到了滅頂之災(zāi)。因為黃、淮之水所攜帶的泥沙很快在射陽湖淤積，最終使碩大的射陽湖日漸淤沒。

射陽湖的淤積早在明朝以前即在緩慢進行之中。南宋《方輿勝覽》：“寶應(yīng)州射陽湖在城北十五里?！倍秾殤?yīng)縣圖經(jīng)》卷記載寶應(yīng)城北二十里已為陸地，射陽湖已有所淤縮。但是，射陽湖的加速淤縮則在十六世紀(jì)以后?！洞笄逡唤y(tǒng)志》卷64：“明嘉(靖)隆(慶)間，黃淮高漲，潰高寶諸堤，并注于(射陽)湖，而潮沙溢入，日漸淺淤，因盈溢侵諸州縣?！笨梢娂尉改觊g確實是射陽湖演化史上的一大轉(zhuǎn)折。那時的射陽湖已經(jīng)“南北淺狹，舟楫不通”①。隆慶四年(1570)，高堰崩潰，“黃水亦躡其后，決黃浦八淺，沙隨水入射陽湖中，膠泥填淤，人海路大阻。久之，乃東漫鹽城……及姜家堰，破范公堤而出，入于海，自邵伯湖南奔瓜、儀入江，又旁奪芒稻、白塔河以去。”②到萬歷時，因為射陽湖淤積已久，遂有萬歷九年(1581)鹽城知縣楊瑞云“疏浚積淤，增葺堤岸”之舉，歷時九個月而告成。但據(jù)萬歷《揚州府志》卷5記載，不久，射陽湖又“葑泥淤塞，撈浚為難”。崇禎四年，黃河下游決建義、蘇家嘴諸口，“下灌興化、鹽城，水深二丈，村落湮沒，逡巡逾年”。五年伏秋，黃河再決建義諸口，“黃淮奔注，興鹽為壑”③。黃水前后灌注三年，“水退沙停，支河小港，大半壅淤，而射陽湖幾化為平陸?！雹苓@是射陽湖在明代淤墊最嚴(yán)重的一次。

清康熙時，由于高郵北20里的清水潭和清口以下黃河頻繁潰決，黃水輾轉(zhuǎn)匯入射陽湖，泥沙日積，射陽湖淤塞情形較明代更加嚴(yán)重。如康熙三十五年(1696)，河決童家營后，有河臣前往下河考察奏稱：“高、寶、山、鹽之水以射陽(湖)為壑?！酝覡I決，水徑趨射陽(湖)，挾沙而入，湖心淤為盤碟，田隴為沙所壓，高至丈余，腴產(chǎn)化為沙磧，涇、澗之河平，蝦須之溝吸川消水，渠道變?yōu)橐母华毣瓷祥]塞，而下河歸水之路亦塞其半矣?！雹萦赫龝r，“射陽湖一帶淤出良田若干千頃”⑥。乾隆時，射陽湖淤積彌甚。乾隆四十二年(1777)，嵇璜親履下河調(diào)查奏稱：“射陽湖彎曲太大，泄水不暢，竟有東西僅隔里許而南北繞長彎至數(shù)十里者。”⑦這時的射陽湖湖面支離破碎，已失去大湖風(fēng)采(見圖3)。 射陽湖收縮的突出標(biāo)志是馬家蕩的分離。馬家蕩在射陽湖西北，周圍上百里，本是射陽湖重要的組成部分。因“湖日淤墊，歷次請開，俱稱射陽湖，后遂以人海之湖冒為射陽湖，而湖身之猶存者，均名馬家蕩”⑧。

淮安車橋附近的地層剖面，清楚地反映了射陽湖及周圍湖泊的消亡過程。該剖面在深350—280厘米為灰綠略帶藍(lán)色粘土的全新世湖相沉積；深280—200厘米為青灰色淤泥質(zhì)粘土，含有大量未腐植物根莖，屬沼澤化階段的沉積物；深200—100厘米為黃棕色粘土，有少量植物根莖，屬沼澤開始消亡階段的沉積物；深100—50厘米為灰黃色粉沙土，屬湖沼消亡后的黃泛沖積物；50—0厘米為耕作層。[1](P14)可見，黃河長期南泛，其所攜帶的大量泥沙最終導(dǎo)致了射陽湖的淤填和消亡?，F(xiàn)在射陽湖已演化為沼澤平原，海拔2米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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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嘉靖《寶應(yīng)縣志略》卷2。

② 萬歷《揚州府志》卷5。

③ 《明史河渠志一》。

④ 《行水金鑒》卷150。

⑤ 《河渠紀(jì)聞》卷16。

⑥ 嘉慶《揚州府志》卷揚9。

⑦ 嘉慶《揚州府志》卷9。

⑧ 光緒《淮安府志》卷6。

要之，黃河奪淮加劇了淮河下游特別是里下河的水災(zāi)，而洪水和泥沙則極大地改變了里下河的原始地貌。由于里下河地區(qū)河渠溝港的淤塞和射陽湖的淤積，黃河南泛積水更難及時排出，甚至?xí)r近仲冬，竟“上下積水彌漫，近湖數(shù)百里之田，全未退出”①，往往是“比宿水方消，而新開歲橫流又已至”②。愈演愈烈的水災(zāi)反過來又使里下河地區(qū)河渠溝港的淤塞和射陽湖的淤積日趨嚴(yán)重。如此惡性循環(huán)，加速了里下河自然環(huán)境的變遷進程。一方面，水災(zāi)惡化了自然環(huán)境；另一方面，自然環(huán)境的惡化又加重了里下河的災(zāi)情。兩者交相為虐，將里下河引向赤貧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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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嘉慶《高郵州志》卷2。

② 《清史稿河渠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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