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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寶釵(第十二章)

 狗尾孔明 2017-01-18
第十二章:“也沒什么要緊。”
——燕窩公案解析
在“紅色紅學家”們制造的形形色色的誣釵之論當中,最荒誕離譜的又莫過于所謂的“燕窩有毒”論和所謂的“繡春囊屬于寶釵”論。只要是稍微有一點理智的讀者(可惜這樣的讀者在當今的紅學界反而相當之少),看見這樣的論題,恐怕都不禁要為其“想象力”之“豐富”而啞然失笑。本來都不過是一些完全經不起一駁的謬論,而我們卻要專門劈出一章的篇幅來對其進行辨析,這又是何故呢?因為這兩個極端的事例恰好能說明那種以擁林派觀點為核心的傳統(tǒng)紅學,對于世人正確理解《紅樓夢》起了何其之大的阻礙作用!本來早在小說第1回中作者就已經開宗明義地宣布,他所要反對的就是那種“假擬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間撥亂,亦如劇中之小丑然”的庸俗文藝模式。書中的林黛玉亦最終承認她以前對于寶釵的疑神疑鬼,完全是她自己所“自誤”了:“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極好的,然我最是個多心的人,只當你心里藏奸?!站故俏义e了,實在誤到如今。……比如若是你說了那個,我再不輕放過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勸我那些話,可知我竟自誤了?!保ǖ?5回)可自清代晚期以來的這些擁林派評紅者卻完全罔顧作者的忠告和書中林黛玉的懺悔,只一個勁兒地朝著泛陰謀論的方向去展開論述,源源不斷地制造出各種各樣駭人聽聞的說法。1949年,尤其是1954年紅學大批判以后,這些捧林誣釵之論又被涂抹上了一層所謂的“反封建”的政治油彩,變得“神圣”而不可侵犯。在不受質疑和反駁的情況下,更出現(xiàn)了一種觀點越來越極端、用語越來越惡毒的趨勢。直到上述這兩種誣釵之論的出籠以及堂而皇之地刊載于各種紅學文論之上。一時間,遠離原著客觀實際的種種奇談怪論充盈于紅壇,符合原著本來面貌的理性認識反倒如深埋于地底,形成了一種“甄士(真識)稀逢賈化(假話)繁”的詭異局面。但其實如果我們反過來想一想,這也是不難理解的:如果不將曹雪芹心目中作為“艷冠群芳”的“群芳之冠”的薛寶釵加以污名化,以至于妖魔化,那個滿身缺點的林黛玉在理想化了的寶釵形象的比較之下,又如何能不自慚形愧呢?那些狂熱喜愛林黛玉的讀者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將其奉為“女圣”或“情圣”呢?畢竟,中國有過漫長的專權歷史,心理和人性不受扭曲的人屬于鳳毛麟角。那種習慣從虛偽、險惡的角度去揣測他人的陰暗心理是普遍存在的?;蛘哒f,在許多人的內心深處都有那么一個“林黛玉”。因而,從這個角度說,曹雪芹筆下的
薛寶釵恰恰由于其高潔、善良到了迥異于流俗的地步,其注定會遭到眾多擁林派讀者的嫉恨和詆毀。所以,我們現(xiàn)在對于諸如此類的捧林誣釵之論的批駁和辨析,也就有了一種深入解剖人性的意義。而這才是筆者肯于專門花上一章的篇幅來討論這些所謂的“燕窩”公案、“繡春囊”公案的真正原因!
閑言少敘,我們先來看所謂的“燕窩有毒”論。如前所述,《紅樓夢》第45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寶釵真心關懷黛玉,又給她送燕窩,又好言寬慰于她。連黛玉也不能不承認自己過去對寶釵的疑神疑鬼,全都是她自己“自誤”了。二人也由此建立起了一段“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嗅)如蘭”的“金蘭契”式的友誼。只要不帶偏見,任何人都可以從這段曹雪芹的原文中,讀出寶釵的寬厚、善良和賢德。然而,那些擁林派論者卻不這么看。在他們看來,寶釵送燕窩給黛玉,這依然是一種“陰謀”。什么樣的“陰謀”呢?他們說,寶釵是在燕窩里“下了毒”,想要以此來“謀殺”黛玉。這樣的論調實在是太過于駭人聽聞了。有什么依據(jù)嗎?如果你這樣問他們,他們則會扯出小說第52回中的一段文字來作為回答:
寶玉又笑道:“正是有句要緊的話,這會子才想起來?!币幻嬲f,一面便挨過身來,悄悄道:“我想寶姐姐送你的燕窩──”一語未了,只見趙姨娘走了進來瞧黛玉,問:“姑娘這兩天好?”黛玉便知他是從探春處來,從門前過,順路的人情。黛玉忙陪笑讓坐,說:“難得姨娘想著,怪冷的,親自走來?!庇置γ共?,一面又使眼色與寶玉。寶玉會意,便走了出來。(第52回)
寶玉與黛玉在瀟湘館私語的時候,提及寶釵送黛玉的燕窩。剛說了半句,就因為趙姨娘進來而被打斷了。擁林派論者往往抓住這半句沒說完的話,就認定寶玉是在懷疑寶釵在送黛玉的燕窩里下了毒??墒聦嵣夏??就連他們自己也覺得這樣的理由實在太過于單薄了。于是,小說第45回中一段關于天氣的描寫,也被這些擁林派評紅者給拖了過來,當成所謂的寶釵“謀殺”黛玉的一個“證據(jù)”:
不想日未落時天就變了,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秋霖脈脈,陰晴不定,那天漸漸的黃昏,且陰的沉黑,兼著那雨滴竹梢,更覺凄涼。(第45回)
按照這些擁林派論者的說法,這種小說中再常見不過的天氣描寫,居然也跟所謂的“謀殺”有關。一位很極端的擁林派論者是這樣來解說的:“這天夜里不僅天氣十分惡劣,而且黛玉的直覺也非常不祥,作者渲染這種情景的用意就在于隱射寶釵口蜜腹劍的催命本質?!保ㄒ娂拍∶谩堆氣O有謀殺黛玉的嫌疑》)
然而,這些擁林派論者卻實在太過于自以為是了!那寶玉為什么會向黛玉提及寶釵送燕窩一事?他真的是在懷疑寶釵在那些燕窩里“下了毒”嗎?其實,曹雪芹在《紅樓夢》第57回就把答案明明白白地告訴給了讀者。且看這樣一段原文:
紫鵑道:“你都忘了?幾日前你們姊妹兩個正說話,趙姨娘一頭走了進來,──我才聽見他不在家,所以我來問你。正是前日你和他才說了一句‘燕窩’就歇住了,總沒提起,我正想著問你?!睂氂竦溃骸耙矝]什么要緊。不過我想著寶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窩,又不可間斷,若只管和他要,也太托實。雖不便和太太要,我已經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個風聲,只怕老太太和鳳姐姐說了。我告訴他的,竟沒告訴完了他。如今我聽見一日給你們一兩燕窩,這也就完了。”紫鵑道:“原來是你說了,這又多謝你費心。我們正疑惑,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來叫人每一日送一兩燕窩來呢?這就是了?!保ǖ?7回)
其實,作者已經把整個事情的原委說的很清楚了:寶玉向黛玉提及寶釵送燕窩一事,不過是他考慮到“寶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窩,又不可間斷,若只管和他要,也太托實”而已。換句話說,就是要告訴黛玉,寶釵也是外人,怎么好意思天天麻煩她呢?這個人情不如由自己來做。哪里有半點懷疑寶釵“下毒”的意思呢?更重要的是紫鵑的這句話:“正是前日你和他才說了一句‘燕窩’就歇住了,總沒提起,我正想著問你?!比绻麑氂裾嬗惺裁磻岩蓪氣O“下毒”的意思,事關黛玉的性命,寶玉也該馬上告訴黛玉要立即停止服用寶釵送來的燕窩才對。就算當時有趙姨娘進來打岔,等趙姨娘一走,寶玉也應該立即告訴黛玉。就算有些話不便于向黛玉說,也應該對紫鵑說明才是。怎么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一被打斷,就多日未再提,甚至紫鵑不問,寶玉還不曾主動把話說明呢?單是求了賈母給黛玉送燕窩,就能確保黛玉不會繼續(xù)服食原來那些“有毒”的燕窩嗎?在《紅樓夢》中,寶玉是何等愛護黛玉。在關心女孩子方面,他又最是細致入微(可以參看第51回中寶玉是如何關心晴雯看病一事的)。既然事關黛玉的生死,寶玉會拿她的性命如此當兒戲一般地輕忽嗎?可見,書中的寶玉根本就不曾有絲毫的懷疑寶釵“下毒”的想法!而真正“有毒”的,卻不過是這些擁林派自己的險惡心腸罷了!
此外,擁林派們舉出的天氣“證據(jù)”,也完全經不起一駁。我們把書中的那一段原文給完整地引用一遍。大家看看,在原文中緊接著那種天氣描寫而出場的,究竟是哪一個人物呢?且看原文:
不想日未落時天就變了,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秋霖脈脈,陰晴不定,那天漸漸的黃昏,且陰的沉黑,兼著那雨滴竹梢,更覺凄涼。知寶釵不能來,便在燈下隨便拿了一本書,卻是《樂府雜稿》,有《秋閨怨》《別離怨》等詞。黛玉不覺心有所感,亦不禁發(fā)于章句,遂成《代別離》一首,擬《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詞曰《秋窗風雨夕》。其詞曰:“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濕?!币髁T擱筆,方要安寢,丫鬟報說:“寶二爺來了?!币徽Z未完,只見寶玉頭上帶著大箬笠,身上披著蓑衣。(第45回)
擁林派論者說:“這天夜里不僅天氣十分惡劣,而且黛玉的直覺也非常不祥?!笨删o接著這種惡劣天氣和不祥直覺出場的,又是誰呢?并不是寶釵,而是寶玉!既然如此,這些擁林派們?yōu)槭裁床辉偬摌嫵鲆粋€寶玉“謀殺”黛玉的神話出來呢?按他們的邏輯,作者渲染這種情景的用意不更應該是“影射寶玉口蜜腹劍的催命本質”嗎?擁林派又憑什么把寶玉“口蜜腹劍的催命本質”給栽贓到寶釵的身上呢?另外,要說寶玉“謀殺”黛玉,我們甚至還可以找到比擁林派們的誣釵之論還要多得多的“證據(jù)”!且看第45回的回末一段:
黛玉自在枕上感念寶釵,一時又羨他有母兄;一面又想寶玉雖素習和睦,終有嫌疑。又聽見窗外竹梢焦葉之上,雨聲淅瀝,清寒透幕,不覺又滴下淚來。直到四更將闌,方漸漸的睡了。(第45回)
擁林派論者強調所謂“黛玉的直覺也非常不祥”??蛇@時黛玉懷疑的對象是誰呢?又恰恰是寶玉(原文:“寶玉雖素習和睦,終有嫌疑”),而不是寶釵!說來說去,擁林派找了半天的天氣“證據(jù)”,從邏輯上講,也最多只能支持“寶玉謀殺黛玉”一類的結論,哪里能傷及寶釵的名譽呢?倒是擁林派自己如此挖空心思地編造謊言,制造捧林誣釵的氣氛,卻不失為對曹雪芹原著精神的一種“毒害”和“謀殺”了!
第二案例,所謂“繡春囊屬于薛寶釵”,此種說法也同樣誕妄不堪。熟悉《紅樓夢》的讀者,都一定不會忘記第73回“癡丫頭誤拾繡春囊”的情節(jié)。對于“癡丫頭”(即傻大姐)在“山石背后”所揀到的那個繡春囊,作者似乎并沒有直接交代那是誰的東西。這就為那些極端擁林派們進一步地散布詆毀、誣蔑寶釵的言論,留下了空間。懷著對寶釵的刻骨仇恨,這些擁林派們再次展開了奇異的想象。這一回,他們說,那個繡春囊是薛寶釵帶進大觀園的。但寶釵作為一個未婚姑娘,她怎么會有這樣的東西?這些擁林派論者于是又想象說,那個繡春囊是寶釵從她哥哥薛蟠那里弄到的。目的是為了把它帶進瀟湘館里,以“陷害”黛玉,卻“不慎丟失在山石間”。擁林派們自以為通過這么一番主觀臆想,便又可以給寶釵增加一條“罪名”。然而,如此的立論,其荒謬甚至比前面提及的“燕窩有毒”論還要讓人覺得可笑!因為在曹雪芹的原著中,不僅找不出一條足以支持其觀點的依據(jù),相反,依照原著中的具體描寫,我們倒可以輕易地找出四條反駁的理由,來證明事情的真相絕不可能是擁林派論者所描繪的那樣!
首先,我們看看曹雪芹是如何描繪這個繡春囊的。原文如下:
邢夫人在王夫人處坐了一回,也就往園內散散心來。剛至園門前,只見賈母房內的小丫頭子名喚傻大姐的笑嘻嘻走來,手內拿著個花紅柳綠的東西,低頭一壁瞧著,一壁只管走,不防迎頭撞見邢夫人,抬頭看見,方才站住?!@丫頭也得了這個力,若賈母不喚他時,便入園內來頑耍。今日正在園內掏促織,忽在山石背后得了一個五彩繡香囊,其華麗精致,固是可愛,但上面繡的并非花鳥等物,一面卻是兩個人赤條條的盤踞相抱,一面是幾個字。這癡丫頭原不認得是春意,便心下盤算:“敢是兩個妖精打架?不然必是兩口子相打?!弊笥也陆獠粊?,正要拿去與賈母看,是以笑嘻嘻的一壁看,一壁走,忽見了邢夫人如此說,便笑道:“太太真?zhèn)€說的巧,真?zhèn)€是狗不識呢。太太請瞧一瞧?!闭f著,便送過去。(第73回)
通過作者的以上交代,我們可以知道,那個繡春囊乃是一個“五彩繡香囊”,遠看它是一個“花紅柳綠的東西”,而細看其做工,則“華麗精致”,做的甚是“可愛”?,F(xiàn)在問題就出來了,如此一個“華麗精致”,做的甚是“可愛”的“五彩繡香囊”,它會是薛蟠這種人的東西嗎?要知道,曹雪芹在書中一再表現(xiàn)的,就是薛蟠的粗俗和粗魯。在作《女兒酒令》的時候,薛蟠所吟出的,也就是“女兒愁,繡房攛出個大馬猴”、“女兒樂,一根雞巴往里戳”一類的東西。甚至在風月場上,他的粗俗和粗魯也無處不見。他甚至看不來春宮畫,硬是把人家“唐寅”的落款給認作了“庚黃”!就是這么一個即使放到風月歡場上都算是粗鄙而不知雅性的人,他會有那種閑情逸致專門選一個“其華麗精致,固是可愛”的“五彩繡香囊”,來作自己貼身攜帶的物品嗎?那個任情使性慣了的“呆霸王”,什么時候會忽然變得如此講究“情調”了呢?這難道是可信的嗎?大概也只有這些一心誣釵的擁林派論者,才會有那個興趣把作為粗鄙人的薛蟠與這種“華麗精致”的“五彩繡香囊”給不倫不類地強扭在一起吧!
其次,原著第17回曾經注明,從蘅蕪苑到瀟湘館,其間是有便道可通的。原文是:“度過橋去,諸路可通”。對此,脂硯齋還專門注解道:“補四字,細極!不然,后文寶釵來往,則將日日爬山越嶺矣。記清此處,則知后文寶玉(寶釵)所行常徑,非此處也?!保ǜ奖镜?7、18合回雙行夾批)按擁林派們的說法,寶釵把那個繡春囊?guī)нM來的目的是為了把它弄進瀟湘館,以“陷害”黛玉。但若真是如此,難道寶釵不知道走便道直接去瀟湘館嗎?難道她會帶著這東西滿園里亂轉,最后遺落在山石之間?豈不荒唐可笑?!
其三,就算寶釵能按擁林派設計的那樣,成功地把繡春囊?guī)нM瀟湘館里,她又如何能保證那東西會被家長們發(fā)現(xiàn)呢?難道她能未卜先知,預先料到賈府很快會發(fā)起一場抄檢運動?
最后,再退一步說,即使寶釵能按擁林派設計的那樣,成功地把繡春囊?guī)нM瀟湘館里,并讓家長們發(fā)現(xiàn),進而讓她們對黛玉的貞節(jié)產生懷疑。但那又能拿黛玉怎樣呢?如果黛玉會與某個男人茍合的話,這個男人除了寶玉,還能讓人想到是誰?若賈母真的認為黛玉與寶玉做了茍且之事,除了迅速定下二人的姻緣,以保住二人的名節(jié)以外,還可能有別的反應嗎?要知道,《西廂記》里的張生和崔鶯鶯就恰恰是因為他們做下了茍且之事,才逼得老夫人不得不同意他們的親事的。若以此而論,寶釵豈不是更做不成“寶二奶奶”了嗎?這難道就是擁林派所謂的用來“陷害”黛玉的“陰謀”?滑稽的是,擁林派們一面將寶釵描繪成曹操一般的老奸巨猾之人,甚至干脆稱她為“女曹操”,一面為寶釵設計出來的所謂的“陰謀”,卻又是如此地幼稚、蹩腳。這真是“曹公不在夢中,君乃在夢中耳”!此足以為擁林派諸公一笑復一嘆!
其實,如果按同樣的邏輯,作一反向思考,我們也不難就繡春囊的歸屬問題,得出另外的結論。比如,這樣的結論:那個繡春囊是林黛玉的,是她帶進來準備“陷害”寶釵的!真要深究下去的話,只怕就是這樣的結論,也比那些擁林派們的說法要可信得多!
首先,林黛玉是從哪里弄到這個繡春囊的呢?很顯然,是從她老師賈雨村那里弄到的。不要忘了,林黛玉兩次進京都是由賈雨村一路陪同的。第一次還可以說黛玉年齡小??傻诙文??誰知道他們一路上會發(fā)生什么!賈雨村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僬?,那個“華麗精致”的“五彩繡香囊”,與賈雨村這樣的專在風塵中物色美女的道貌岸然的文士,在“情趣”上不也很相配嗎?至少,比硬說那東西是薛蟠的,要可信的多了!
其二,那個繡春囊是丟失在山石之間的。而大觀園里,誰的住處離那一片山石最近呢?當然是作為黛玉“情敵”的寶釵!因為曹雪芹早在小說第17回中就交代了蘅蕪苑位于園中大主山的旁邊,甚至“那大主山所分之脈,皆穿墻而過”的情形。林黛玉偷偷地將繡春囊丟在那一片山石之間,豈不是很容易讓人對寶釵產生很多曖昧的聯(lián)想嗎?反正賈府里大家都知道林黛玉身子弱,不可能在戶外與男人做茍合之事。于是,黛玉自己的嫌疑就排除了。而光天化日之下,園子里出了這東西,家長們是肯定要下令搜查的。通過抄檢,迎、探、惜的嫌疑都可以排除。唯有寶釵是客,賈府是不會去抄檢的??墒牵热徊怀瓩z你,你的嫌疑就永遠擺脫不掉,更何況這東西還是在你的住所附近發(fā)現(xiàn)的!如此一來,別人的嫌疑都可以排除,惟有寶釵無以自明。在此情況之下,那寶釵可真要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了!呵呵,好個陰險毒辣的林妹妹呵!
最后,從事情的結果來看,抄檢一事的最大受害者,除了被意外翻出了問題的司棋、入畫以外,也就是寶釵了。為了避嫌,她不能不搬出了大觀園。而黛玉自己呢?她什么事也沒有,卻已經輕松地讓“對手”出了局。這不就更加證實了我們的說法么?呵呵,如此說來,那個繡春囊倒的確很像是林黛玉帶進來,用于“嫁禍”于寶釵的了!只是擁林派怎么不抓住這個理由來大罵林黛玉“陰險”、“狠毒”了呢?
當然,我們不是一定要說那個繡春囊是林黛玉的。只是以上的反向分析,卻可以給那些擁林派論者提個醒:當你們編造種種理由以詆毀寶釵的時候,你們應該想到,如果將同樣的思維加諸于黛玉的身上,我們也完全可以把黛玉也描繪得丑惡不堪。甚至在理由上還更充分,在邏輯上也更能自洽!而任何脫離原著實際,靠主觀臆想出來的“陰謀”論、“陷害”論,都終究是隨意性很大,且極端不可信的東西。若不依實實在在的證據(jù)為基礎,純是捕風捉影,你可以說寶釵“陷害”黛玉,我又何嘗不可以說黛玉“陷害”寶釵呢?你可以硬說“那個繡春囊是薛寶釵的”,我又何嘗不可以說“那個繡春囊是林黛玉的”呢?無非是單憑主觀好惡來立論罷了!
至于從實事求是的立場上講,那個繡春囊究竟是誰的,曹雪芹雖然沒有直說,但脂硯齋卻是把話說的很清楚的。且看以下一條脂批:
險極,妙極!榮府堂堂詩禮之家,且大觀園又何等嚴肅清幽之地,金閨玉閣尚有此等穢物,天下淺閣薄幕之家寧不慎乎!雖然,但此等偏出大官世族之中者,蓋因其房寶香霄,環(huán)婢混雜,烏保其個個守禮持節(jié)哉?此正為大官世族而告誡。其淺閣薄幕之家,母女主婢日夕耳鬢交磨,一止一動悉在耳目之中,又何必諄諄再四焉?。ǜ奖镜?3回雙行夾批)
脂批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那個繡春囊就是大觀園中那些不守禮持節(jié)的“環(huán)婢”的東西!可見,擁林派們硬是懷疑的范圍扯到寶釵這樣的貴家小姐的身上,純屬是故意混淆視聽的做法!那么,再具體一點,又究竟是哪一位“環(huán)婢”的東西呢?我們就要注意其中的地點問題了。原著寫明,傻大姐是山石背后掏促織的時候,“誤拾繡春囊”的。而書中又有哪一位“環(huán)婢”在山石之間行過茍且之事呢?請諸位回憶一下小說第71回“鴛鴦女無意遇鴛鴦”一節(jié)吧。那鴛鴦又是在哪里撞見司棋與潘又安的奸情的呢?正是在“一湖山石后大桂樹陰下”!對此,原文也交代的甚清楚:
(鴛鴦)剛轉過石后,只聽一陣衣衫響,嚇了一驚不小。定睛一看,只見是兩個人在那里,見他來了,便想往石后樹叢藏躲。鴛鴦眼尖,趁月色見準一個穿紅裙子梳鬅頭高大豐壯身材的,是迎春房里的司棋。(第71回)
至此,事情已變的十分明了了。那個繡春囊正是司棋和潘又安的東西。正因為他二人在山石后面行淫,被鴛鴦撞破,慌亂之中連忙“往石后樹叢藏躲”,才會把那東西給遺落在“山石背后”!更進一步,潘又安這個名字也很有意思。潘安,中國古代有名的風流美男子,西晉時人,標準的小白臉一個。這個潘又安,儼然以潘安第二自居。如此一個人物,擁有那樣“華麗精致”的“五彩繡香囊”,不也是順理成章的嗎?這也就更加證實了那個繡春囊實系司棋、潘又安所有,且越發(fā)地戳破了擁林派們所宣揚的所謂繡春囊來自寶釵和薛蟠的謬論了!
綜合對以上兩個案例的剖析,我們很容易看到,這些極端的擁林派論者在發(fā)表諸如此類的誣釵之論,在思維套路上又有幾個固定不變的特點:一是特別喜歡將好好的原文斷章取義地加以曲解。二是特別喜歡以泛陰謀論的觀點看問題,尤其是有所謂“受迫害幻想癥”的癥狀。三是在他們的幻想當中,幾乎所有的“陰謀”、“陷害”都是薛寶釵針對林黛玉。譬如,上述燕窩一事,作者分明于事后的第57回借賈寶玉與紫鵑對話的機會,講明了寶玉欲代寶釵給黛玉送燕窩的情由。但這些擁林派論者卻硬是要截斷原文中情節(jié)的連續(xù)性,把前面賈寶玉說的“我想寶姐姐送你的燕窩──”變成一種帶有驚竦懸疑味道的暗語,再接著把整個事件變成薛寶釵針對林黛玉的所謂的“謀殺案”,甚至連天氣的變化也被扯進來當作旁證。所謂的繡春囊公案亦然,明明不干寶釵、黛玉任何事,脂批也已經點明那東西屬于大觀園中那些不守禮持節(jié)的“環(huán)婢”所有。而這些擁林派論者也依然無視書中有關司棋與潘又安在“山石背后”幽會的情節(jié),一古腦地又栽贓到寶釵身上,莫名其妙地變成所謂的寶釵“陷害”黛玉的“罪證”。案情雖然各別,但這些擁林派論者的思維邏輯卻又是驚人一致的。為什么會形成這種思維上的套路呢?筆者以為除了狹儒人格這一大前提以外,這又是由近幾十年以來的政治環(huán)境、傳統(tǒng)紅學立論的不牢靠和擁林派個人需要博位出名三方面的原因決定的:
首先,自1954年以來,林黛玉一直被判定成所謂的“叛逆者”的典型而受到無限制地拔高吹捧,薛寶釵卻始終被描繪所謂的“衛(wèi)道士”的代表而遭到攻擊、詆毀。更有甚者,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內,官方甚至以擁釵還是擁林來作為“封建”與“反封建”劃線標準。如網友“順德笨鳥”所言:“把寶黛定位為封建叛逆者,把寶釵定位為封建衛(wèi)道者,然后‘請’紅學家表明立場。有專政利劍高懸頭頂,誰敢道個‘不’字。這是沒有選擇的‘選擇題’……這樣的標簽效應是非??膳碌模谑恰槐響B(tài)’如洪水泛濫,寶黛陣營人滿為患,寶釵陣營空無一人。”(見順德笨鳥《紅樓夢問源·寶釵形象演變小史》)在這種情況下,站在黛玉一邊攻擊寶釵是安全的,甚至是可以媚世邀寵的。反之,若是站在寶釵一邊攻擊黛玉,則是危險的、不討好的。雖然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這樣的政治強制力已大為減弱,但由于始終沒有出現(xiàn)一種方向相反的強大思潮對過去的強制“洗腦”進行“反洗腦”,因而這種“罵”黛玉危險而“罵”寶釵保險的社會大環(huán)境依然是存在的。不信的話,我們只要反過來看看有官方背景的那些紅學刊物就行。假設有人反過來宣稱林黛玉有“謀殺”薛寶釵的重大嫌疑,有哪一期紅學刊物肯于將諸如此類的的言論堂皇正大地刊載出來呢?當一種方向的言論受到重重限制,而與之方向相反的言論卻可以暢通無阻時,不受反詰的一方自然會朝著越來越極端的方向發(fā)展,這幾乎也是規(guī)律。
其次,那些傳統(tǒng)紅學的誣釵之論,包括所謂的“嫁禍”論、“冷酷”論等“王牌罪證”,雖然受到了政治大環(huán)境的支持,但其立論基礎又畢竟是很不牢靠的。正如我們前面所言,當擁林派以寶釵議論金釧之死與柳湘蓮出家二事為例來論證其所謂的“內心冷酷”時,林黛玉對晴雯之死的“滿面含笑”卻不免更容易成為黛玉“冷酷殘忍”的鐵證。而擁林派以寶釵的金蟬脫殼為所謂的“嫁禍”,不僅講不出林黛玉究竟遭遇了何種“禍”,而且還會連帶出林黛玉冷笑進讒、嫁禍于寶釵的實例。這種情形迫使那些堅持傳統(tǒng)紅學立場的論者只能不斷地去“發(fā)明”各種新的誣釵切入點,以維持舊有的觀點??伞都t樓夢》中能夠被用來捏合出新的“罪名”的文字畢竟是有限的。于是,在此類強大的內在需求的刺激下,那些擁林派論者也不能不劍走偏鋒,通過斷章取義的手法來制造令人驚竦的疑點。
最后,從擁林派個人博位出名的角度說,也只有故作驚人之語才是嘩眾取寵的捷徑。既然捧林誣釵的言論可以媚世邀寵,反之則有一定的政治風險。那當然只能在既有的誣釵方向上更加極端,才能輕松地吸引世人的眼球。不然的話,論者只能在重新審視原著原文的基礎上,苦下功夫,方可提出與眾不同的新理論。而在這個文化已經快餐化了的時代,又有幾個人能真正這樣做呢?因此,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這些“謀殺”論、“下毒”論,其分明荒誕卻也能大行其道,也是有其成本——收益之核算在里面的。
故而,綜上所述,所謂的“謀殺”論、“下毒”論,其觀點分明是謬論,但它們傳播起來卻又是相當容易。反倒是對這些謬說的批駁和清算需要我們多費口舌。這是有著基于人性的利弊計算在里面的。正如前人所言:真理很難追尋,謬誤卻隨處可見,亦如健康很難傳播,疾病卻可以快速流行一樣。而如果一個初涉紅壇者能明白這個道理,少一點求名求利的私心,多一點純真的求知欲,不被現(xiàn)在這些紛紛擾擾的流行誤讀所牽引,且做到始終以曹雪芹的原文和脂硯齋的評語為基準來展開立論,那么筆者的這么一番忠告也就不算是白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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