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不可避免的尋找答案，看古建的書也是尋找自己、打撈記憶的途徑。

熟悉我的都知道，廣州的時候我喜歡去光孝寺，起初是抱著朝拜名勝古跡、求神拜佛之心，到后來就純粹是有事沒事去坐一坐。廣州多雨，有兩次雨中看寺的經(jīng)歷。第一次是那年心情最低落的時刻，在廊道里坐著對臥佛殿發(fā)呆，最后還是冒雨離寺坐公車回學(xué)校了。第二次在大雄寶殿躲雨，坐在平時信眾用來跪拜的皮墊子上，看著外面嘩嘩大雨，像是回到了童年。

現(xiàn)在想，那么喜歡光孝寺，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在都市里只有寺廟能夠讓我有回家之感。

按建筑來分，我家肯定屬于北方民居，上世紀(jì)八十年代的房子，老爸和木工、瓦工等等一起把房子蓋了起來，屋頂?shù)牧耗?、檁木都是山上的槐樹、楊樹。與其他村民不同的是，我爸沒有選擇直接平地起屋子，他打好地基后，又起了一層高臺，不會太潮，冬天也不會太涼。很快后來者也學(xué)了這一招。初中時，常常坐在屋前的臺階上看書，后來習(xí)慣于坐在那里看夕陽，透著槐樹葉往西邊看，特別好看。一般我家的狗會蹲在我腳下。這種情態(tài)會讓我整個人放松下來。

直到今天我依然習(xí)慣于席地而坐，但是無論是沙發(fā)還是陽臺、地毯，都沒有坐在臺子上一眼望到天邊的景致，更加沒有腳踩著泥土的踏實。所以我喜歡寺廟，或許這是整個中國大地上城市中唯一還能有這種感覺的建筑空間。

想想很遺憾，我們那個小村落，山上本有一座道觀、寺廟，山腳下還有一座大廟。文革時山上的全部拆除，木頭很多被人拉回家墊了糞坑。山腳下的大廟倒沒有拆除，很長時間做了衛(wèi)生室。小時候去那打針、領(lǐng)糖丸，依稀記著那里的高臺、粗粗的木柱，還有廊檐、斗栱。

不過，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突出來的木頭組合叫斗栱?？上菑R前幾年也已經(jīng)拆掉。和很多這塊兒大地上的廟宇、道觀一樣，都灰飛煙滅，死掉了。唯一的留存是山上廟宇的山門，大石頭一豎一橫一豎立在那里。纏繞的藤蘿樹，四月開漫天的紫花，成年人抓住瘦弱的樹干都可以腳離地蕩著玩。如今被人挖走了。和無人看管的文物古跡被盜走的壁畫一樣，藤蘿樹也悄無聲息地沒了。

可是那種記憶不會磨滅。我?guī)е屈c兒執(zhí)念向往著每一座帶著古代基因的寺廟，坐在寬敞的院子里，似乎一切都還沒有消失，有樹、有好看的屋檐，落下的雨滴有時成線有時如瀑，敲打地面、樹葉的聲音因地而異。

2016年春節(jié)前，一個月里，外公外婆相繼去世。葬禮上，一直走神。盯著牌位上“孺人“二字看了很久。跪在正屋，抬頭看屋梁，很久前吊過的頂全部拆除，露出了梁木、檁木，上面寫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元壹玖陸捌年歲次庚申桐月中浣 建修 繁體正楷。腦子里像放電影：舅舅新婚不久的一天，我躺在外婆的耳屋里，看著屋頂上超級大的剪紙，小姨說“你外婆啊，以前也特別會剪紙”。冬天，窗戶上多糊一層雪白的紙，黑色的木楞，那是傳統(tǒng)的直欞窗。至于那檁木上的字，梁思成在《記五臺山佛光寺的建筑》提到過，“通常殿宇的建造歲月，多寫在脊檁上”。

這些細(xì)細(xì)碎碎的東西組成了現(xiàn)在的我，一個看到古建心頭就會涌現(xiàn)幸福的人?？梢韵胍姵醮闻踔碎_本的梁思成《圖像中國建筑史》手繪圖的欣喜，大言不慚地說絕對比徐志摩要浪漫，因為這里的圖凝聚了文理之美，嚴(yán)格按照數(shù)學(xué)計算出來的建筑是理性之美，雕梁畫棟則是藝術(shù)的、詩的。其實一切都只是囫圇吞棗地一見鐘情，古建資料看得越多，越會覺得能讓你感到舒服的建筑空間，絕非尋常擺弄出來的。

空間的營造。

現(xiàn)代住宅，裝修好后一般層高在2.8米左右。常居于此，倒也不會覺得壓抑。如果去到層高稍微高一點的建筑，整個的空間感立馬改變。反正每次從家里回到城市的居所，都有稍稍的不適應(yīng)。家里山墻高2.95米，三角梁大約1.5米左右，進門之后感受到的是大概4米高的空間。人的這種空間感與媽媽的菜一樣，是一種固執(zhí)的生存習(xí)慣。

民居如此，宗教建筑只會更加擴大這種人與大空間的感覺，無論進深還是開間。薊縣獨樂寺觀音閣很有代表性。梁思成個人學(xué)術(shù)史上很重要的一篇文章因此而成，由此確定了研究古建必須找遺物實地考察的傳統(tǒng)。皓首窮經(jīng)，研究文字記載，最后只能即使熟誦“隆準(zhǔn)而龍顏，美須髯；坐股有七十二黑子者”，碰到真劉邦也不認(rèn)識。于我，真正認(rèn)識梁思成的魅力，也是翻到他《圖像中國建筑史》手繪圖里觀音閣的測繪圖，觀音的頭頂似乎“怒發(fā)沖紙”，要頂著頁面沖出去，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一個大殿里一尊塑像貫穿的視覺沖擊。

觀音閣可以說是兩層小樓，梁思成《薊縣獨樂寺觀音閣山門考》里仔細(xì)介紹過觀音閣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分為底層、中層、上層，中層位于下層天花板之上，上層地板之下，外周是下檐及平坐鋪作遮蔽，四周無窗。上層便是外觀能看到的層面，空朗寬闊，周友檐廊，可以遠(yuǎn)眺崆峒盤古。最緊要的是地板開六角形空井，圍繞佛身，可以憑欄細(xì)觀像肩胸以上各部。觀音像約高16米?？梢韵胍娙绻驹陂T口仰望的感受。

爬到二層，順著觀音的眼睛遠(yuǎn)眺，會看到觀音閣南面約一里之外矗立著一座高塔——薊縣觀音寺白塔。遠(yuǎn)眺遙望這種感受可以疊加穿越至唐代長安城，站在大明宮往南俯瞰長安城，寺廟里的浮圖應(yīng)該是最招眼的。宇文愷興建大興城的時候，對風(fēng)水、地理位置均有考量。中軸線朱雀街中段的高地處，建了大興善寺、玄都觀，夾街東西對峙。外郭的東南角高，便鑿池，是為曲江，西南角低，在永陽坊大莊嚴(yán)寺里建木浮圖，高三百三十尺。如果對唐長安城了解更多一點兒，這樣的想象或許更有意思。

臺階之高也值得說道。大同下華嚴(yán)寺里的薄伽教藏殿高踞于四點二米的高臺上，臺基之高為大同諸寺之最。跋涉一段路再進入大殿禮佛，心里感受不一樣。不過這個大殿現(xiàn)在最有名的是他完美給世人展現(xiàn)了《營造法式》里的小木作之美。此殿坐西向東，與常見的坐北朝南不同，圍繞其南北、后（西墻）全部是壁櫥，包括一部分前梢，最精彩的是正后方，也就是佛像背面處，那里有一個曲橋閣樓。整個的造型便是《營造天書》的封面。具體的比例也可以參照一下，人像按比例來看1.7米左右，伸手正好可以開柜子取經(jīng)書，抬頭是天宮樓閣形的佛龕，美觀且可參佛。有意思的是，建筑師完全按照建一座殿的心力做這個壁藏，于是能看到里面的斗栱有十七種，比大點本身還要豐富一倍。如果愿意的話，也可以說這是一個高級手辦。

還常常被念叨的是隆興寺轉(zhuǎn)輪藏殿里的轉(zhuǎn)輪藏。此殿與觀音閣一樣，也是二層樓閣，里面有一座轉(zhuǎn)輪藏，是一座平面八角形、可以旋轉(zhuǎn)的書架。立軸的頂部傳出二層樓板，也就是上到二層樓閣，可以看到暴露在二層地面重要的小段木軸。有人說這個東西像走馬燈，我倒覺得完全可以與旋轉(zhuǎn)木馬結(jié)合起來?；蛟S有人覺得不倫不類，但是若造型融合一下，一定還蠻有趣的。因為亦步亦趨是成不了真正的美，必須得有點兒創(chuàng)新。

梁思成寫隆興寺摩尼殿時說：畫意的瀟灑、古勁的莊嚴(yán)，的確令人起一種不可言喻的感覺，尤其是在立體布局的觀點上，這摩尼殿重疊雄偉，可算是藝臻極品，在中國建筑物里也是別開生面。

別開生面主要指重疊雄偉，復(fù)雜屋頂組合的形式，看圖可知后面是正常的重檐歇山頂，前面竟然讓單檐歇山頂?shù)纳矫鏋檎??！稜I造天書》里王南提到，在敦煌壁畫中有一座殿宇與摩尼殿的造型幾乎一模一樣。元人繪畫中也有此類建筑，現(xiàn)在則是北京紫禁城的角樓保留了一絲宋人余韻。而正是這點兒余韻讓大家念念不忘，一下雪就猛拍照，猛喊其為北平。

與今日成為歷史建筑、純粹求神所在的寺廟不同，過去的宗教建筑還是藝術(shù)的殿堂，自然不能僅限于一種藝術(shù)形式?！稜I造法式》，中國書店、建筑工業(yè)出版社都出過，除了普通讀者特別難看懂的圖樣外，更多的還有雕梁畫棟的一面。

不過即使現(xiàn)在留存下的古建，因為年代久遠(yuǎn)，壁畫、塑像有些不復(fù)有往日風(fēng)采。但是更多的仍然惹人注目。在這一部分除了觀看各種塑像外，倒不妨發(fā)揮一下想象力，比如穿越盛唐長安，一定得帶著《歷代名畫記》，《酉陽雜俎》，挨個參觀廟宇、道觀，會發(fā)現(xiàn)武則天題寫的寺額，吳道子的菩薩、《神鬼》，若有幸，或許還能看到他喝醉酒后在墻壁前面“揮毫潑墨”的樣子，楊廷光的山水，韓干的人物畫，周昉的畫，顏真卿的字，楊惠之的雕塑，唐太宗的文，李隆基的題匾，懷素的字等等。重要的是還要去賞牡丹、看松竹，總之一定要飽夠眼福后才回來。還好現(xiàn)在我們還有敦煌壁畫、墓室壁畫，可以窺探那時的風(fēng)采。相對于今日的美術(shù)館、博物館，那時候的觀看就是日常，因為藝術(shù)、建筑均融為生活的一部分，而今似乎更是一種儀式、鄭重其事。

其實上一次看王南的文章還是讀庫1504里的《夢回唐朝》，當(dāng)時值侯孝賢的《聶隱娘》上映，那期讀庫也有《聶隱娘》編劇謝海盟的文章，遠(yuǎn)比不上王南那篇，最緊要的是里面大肆渲染的是為了展示唐朝風(fēng)格，他們跑去了日本的京都拍攝，服裝都是盡力復(fù)原?？墒谴蛑@樣的旗號，卻沒有告訴更多的普通人，其實日本的建筑并不能代表唐風(fēng)，唐朝文化包括建筑傳入日本已經(jīng)上千年，這期間早已經(jīng)過改造融為日本人自己的文化，是和風(fēng)。

民國時日本人研究中國建筑，但是伊東忠太在《支那建筑史》中也說：日本人之長處，亦即日本人之短處。蓋日本人所知者，中國之皮相也，因此不能得其真髓，不能有根本的新發(fā)現(xiàn)。

也是那個時候，梁思成、林徽因、莫宗江等人奮起直追，考察獨樂寺、廣濟寺等等，完成各種調(diào)查紀(jì)略、測繪圖、古建筑報告，完成了中國古建這個學(xué)科的奠基工作，不遜于日本人的工作。

如果說梁思成為首的營造社同仁贏了這場中日學(xué)術(shù)競賽，那么如今在群眾層面上，卻輸了大半截：反客為主，反認(rèn)他鄉(xiāng)作故鄉(xiāng)。

這種反認(rèn)一方面現(xiàn)下的絕大數(shù)建筑師對西方、日本建筑亦步亦趨、趨之若鶩。導(dǎo)致重建一些寺廟時，想要唐風(fēng)直接從日本京都搞拿來主義，對更多普通群眾的誤導(dǎo)。另一方面是整個文化層面上的。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國人文化心理上普遍存有自卑，改革開放后崇洋媚外更是根深蒂固，同時卻又想回到盛唐。花盡心思去山西看唐代木構(gòu)，遠(yuǎn)不如東渡日本看京都洋氣。加上幾經(jīng)戰(zhàn)亂，中國唐宋木構(gòu)遺存分散，保護、宣傳的意識又不夠。最后導(dǎo)致很多人以為京都就是唐代長安的樣子，那里的寺廟、園林是唐的、宋的，繼承了中國真正文化。包括建筑色彩上，對原木色的推崇，以及服裝上黑白灰性冷淡的追捧。

說白了，這不是去尋找真正的唐文化的源流。而是日本文化作為一種強勢文化對本國文化的一種碾壓。那么是全盤接受這種東西么？當(dāng)然不是。如果不接受，又該如何做？或許重新回到原點，閱讀《營造法式》、梁思成的著作是一個好的思路，今時今日科技已經(jīng)很發(fā)達，王南的系列文章也是一個很好的佐證，他用更近通俗易懂的思路介紹中國古建，有實物對比圖，有圖樣，如果再搭配一個斗栱的app，就會更近圓滿。至少，了解是第一步，梁思成考察佛光寺時曾一筆帶過為何即使至苦卻仍要堅持，“這次圖錄若不詳盡，恐怕會辜負(fù)古人的匠心的?！?/p>

對于我們亦如是。當(dāng)然這并非說不去看京都，相反應(yīng)該都看，但是帶著辯證的眼光，哪怕最后愛上京都都沒有問題，日式美學(xué)有其獨特之處。他對古建的保存、宣傳都值得學(xué)習(xí)，我很愛鐮倉，看到可以坐在臺階上對著院子，就喜歡得不得了。如今我們這里，一切還只是因陋就簡。但是需要甄別的是，那是日式和風(fēng)美學(xué)，不是中式唐風(fēng)遺存?？梢贼酆先帐矫缹W(xué)，包括西方的、阿拉伯的、印度的，但是請不要認(rèn)作那些是自己，不要直接復(fù)制拿來。

最后說一嘴，梁思成、王南的文筆?；蛟S研究古建如同研究古代史，需要閱讀大量文獻，很多人寫出的東西都特別好看，精簡、優(yōu)美。尤其是梁思成，他父親梁啟超是那樣的汪洋恣肆，他卻如此克制：

1937年6月，我同中國營造學(xué)社調(diào)查隊莫宗江、林徽因、紀(jì)玉堂四人，到山西這座名山，探索古剎。到五臺縣城后，我們不入臺懷，折而北行，徑趨南臺外圍。我們騎馱騾入山，在陡峻的路上，迂回著走，沿倚著岸邊，崎嶇危險，下面可以俯瞰田隴。田隴隨山勢彎轉(zhuǎn)，林木錯綺；近山婉婉在眼前，遠(yuǎn)處則山蠻環(huán)護，形式甚是壯偉，旅途十分辟靜，風(fēng)景很幽麗。到了黃昏時分，我們到達豆村附近的佛光真容禪寺，瞻仰大殿，咨嗟驚喜，我們一向所抑著的國內(nèi)殿宇必有唐構(gòu)的信念，一旦在此得到了一個實證了。

上面積存的塵土有幾寸厚，踩上去像棉花一樣。我們用手電探視，看見檁條已被蝙蝠盤踞，千百成群地聚擠在上面，無法驅(qū)除。脊檁上有無題字，還是無法知道，令人失望。我們又繼續(xù)探視，忽然看見梁架上都有古法的“叉手”的做法，是國內(nèi)木構(gòu)中的孤例。這樣的意外，又使我們驚喜，如獲至寶，鼓舞了我們。

照相的時候，蝙蝠見光驚飛，穢氣難耐，而木材中又有千千萬萬的臭蟲（大概是吃蝙蝠血的），工作至苦。我們早晚攀登工作，或爬入頂內(nèi)，與蝙蝠臭蟲為伍，或爬到殿中構(gòu)架上，俯仰細(xì)量，探索惟恐不周到，因為那時我們深怕機緣難得，重游不是容易的，這次圖錄若不詳盡，恐怕會辜負(fù)古人的匠心的。

王南的：

不僅是洛陽宮室，長安亦未能逃離中國古代都城的噩運，數(shù)百年的苦心經(jīng)營，最終毀于一旦。據(jù)《資治通鑒》載，唐末黃巢起義軍于880年攻占長安，883年黃巢軍戰(zhàn)敗，“焚宮室遁去”；唐軍攻入長安后，“暴掠無異于賊，長安室屋及民所存無幾”。天佑元年（904年）正月，朱溫逼遷唐帝于洛陽，“毀長安宮室、百司及民間廬舍，取其材，浮渭沿河而下，長安自此遂丘墟矣”。自583年隋大興建成，至904年長安毀于朱溫之手，共經(jīng)歷隋唐二朝，計三百二十一年，與王維詩中開元盛世時“云里帝城雙鳳闕，雨中春樹萬人家”形成慘烈對照的是唐末五代詩人韋莊筆下的“長安寂寂今何有，廢市荒街麥苗秀”、“昔時繁盛皆埋沒，舉目凄涼無故物”。

當(dāng)然不論是達官貴人的豪宅，抑或是文人名士的名園，或者僅僅是普通長安市民的小院，都是規(guī)模不同的院落式住宅而已，它們以同樣的布局方式分布在長安的一百零八坊中，故唐人詩句“好住四合舍，殷勤堂上妻”，可謂各類住宅所共通之處。而家家戶戶庭院中生長的樹木，隨著年深日久，樹冠逐漸連成一片，終于把下面的屋頂全部遮蔽，不論它是巨宅的華瓦，還是陋室的茅茨。登上長安高處如樂游原或者大雁塔，目之所及是綠樹掩映下的萬戶千家，一如上世紀(jì)五十年代以前登上北京景山之所見。這是中國古代城市中萬千建筑群與大自然水乳交融而成的最美的風(fēng)景。

李白詩曰：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F(xiàn)在我們知道，長安城的永夜，千家萬戶其實是在一個個坊墻圍繞、坊門緊閉的里坊之中，透過各自宅院上方“四角的天空”，來共同仰望一輪明月的。

郭黛姮的：

獨樂園是司馬光的游憩園，規(guī)模不大而又非常樸素，但《洛陽名園記》語焉不詳。司馬光自撰《獨樂園記》則記述比較具體翔實：園林占地大約二十畝，在中央部位建讀書堂，堂內(nèi)藏書五千卷。讀書堂之南為弄水軒，室內(nèi)一小水池，把水從軒的南面暗渠引進，分為五股注入池內(nèi)，名“虎爪泉”。再由暗渠向北流出軒外，注入庭院有如象鼻。自此又分為二明渠環(huán)繞庭院，在西北角上會合流出。

讀書堂之北為一個大水池，中央有島。島上種竹子一圈，周長三丈。把竹梢札結(jié)起來就好像打魚人暫棲的廬舍，故名之曰釣魚庵。池北為六開間的橫屋，名叫種竹齋。橫屋的土墻、茅草頂極厚實以御日曬，東向開門，南北開大窗以通風(fēng)，屋前屋后多植美竹，是消夏的好去處。池東，靠南種草藥一百二十畦，分別揭示標(biāo)簽以記其名稱。靠北種竹，行列成一丈見方的棋盤格狀，把竹梢彎曲搭接好像拱形游廊。余則以野生藤蔓的草藥攀援在竹竿上，其枝莖稍高者種于周圍猶如綠籬。這一區(qū)統(tǒng)名之曰采藥圃，圃之南為六個花欄、芍藥、牡丹、雜化各二欄?；谥庇幸恍⊥?，名澆花亭。池西為一帶土山，山頂筑高臺，名見山臺。臺上構(gòu)屋，可以遠(yuǎn)眺洛陽城外的萬安、軒轅、太室諸山之景。

獨樂園在洛陽諸園中最為簡素，這是司馬光有意為之。他認(rèn)為：孟子所說的獨樂樂不如與眾樂樂乃是王公大人之樂，并非貧賤者所能辦到；顏回的“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孔子所謂“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在其中矣”，這是圣賢之樂，又非愚者所能及。人之樂，在于各盡其分而安之。自己既無力與眾同樂，又不能如孔子、顏回之甘于清苦，就只好造園以自適，而名之曰“獨樂”了。園林的名稱含有某種哲理的寓意，園內(nèi)各處建筑物的命名也與古代的哲人、名士、隱逸有關(guān)系。

司馬光《獨樂園七題》詩的第一首《讀書堂》起句為“吾愛董仲舒”，其余六首的起句亦以六位故人居句之首：《釣魚庵》為嚴(yán)子陵，《采藥圃》為韓伯休，《見山臺》為陶淵明，《弄水軒》為杜牧之，《種竹齋》為王子猷，《澆花亭》為白居易，園名以及園內(nèi)各景題名都與園林的內(nèi)容、格調(diào)相吻合，后者因前者的闡發(fā)而更能引起人們的聯(lián)想，這座園林所表現(xiàn)的意境的深化，已經(jīng)十分明顯了。

最后希望有朝一日，繼續(xù)建造的清真寺、教堂都像以前一樣，有著這樣的院子，是這樣的中華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