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里,香菱學(xué)詩是很著名的篇章。黛玉教給香菱的方法,不但現(xiàn)在不過時而且還是上乘之道。也可以這樣講,黛玉對作詩的理解也就是曹雪芹對創(chuàng)作詩詞的理論基石。脂硯齋批文曾說:余謂雪芹撰此書,中亦有傳詩之意。 黛玉說:“詩也不是什么難事, 不過是起、承、轉(zhuǎn)、合,當中承、轉(zhuǎn)是兩副對子,平聲對仄聲,虛的對虛的,實的對實的,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她這一段話,我解釋一下,第一,她講的是律詩,也就近體詩,是區(qū)別古體詩的。律詩是比較嚴格的載體,要依照格律創(chuàng)作,也可以說格律是律詩最基本的要求,一般分為兩類,五言律詩和七言律詩。第二,她說若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下文中黛玉自己也解釋了,“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這叫做‘不以詞害意’?!边@里我想勸告的是初學(xué)詩者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一本正經(jīng)的按照格律作詩,黛玉的這個論點很好,但是我們不能去用,否則會被人笑掉大牙的,即便是偶然失了格律,也千萬不要用 “不以詞害意”為自己的小詩小詞標榜。 其實越是大學(xué)問者,越在學(xué)問上謙虛,雖狂傲卻不妄大。黛玉是說過若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可你看她作的律詩,比如海棠詩和菊花詩,哪一首失了韻,哪一句錯了平仄。所以千萬不要錯會這個意思。她說的“不以詞害意”是作詩的一種境界,不是一個方法,不要理解錯了。 · 香菱說只愛陸放翁的詩‘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說的真有趣!黛玉卻制止她說:““斷不可看這樣的詩。你們因不知詩,所以見了這淺近的就愛,一入了這個格局,再學(xué)不出來的。”關(guān)于二人的對話,我稍微解釋一下。在清朝曾有過宗唐詩還是宗宋詩的理論,由此可見曹雪芹是欣賞唐詩的風格,唐詩和宋詩的最大區(qū)別在于,唐詩有韻,宋詩說理。比如詠廬山的詩,李白詩曰:“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倍K軾的詩“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從韻味上來說蘇軾的詩是沒有美感的,說成是大白話也并不為過,故而宋詩都犯有這樣的毛病,就香菱說陸游這兩句詩,跟廢話差不多,就好比說“吃飯用筷子,喝水張開嘴”一樣俗不可耐。這就是魯迅先生說的好詩都被唐人作完了。如果學(xué)作詩從宋詩開始的話,很容易流行成白話,說好聽一點也就是順口溜了。所以在后文中黛玉對香菱說要作詩先讀一些古人的詩作,她先列出了三人人,王維的五言律詩,杜甫的七言律,李白的七言絕句。這三個人完全可以代表唐朝詩文的最高水平。再者,又列出陶淵明、應(yīng)玚,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陶淵明應(yīng)該都不陌生,中學(xué)課本都有學(xué)過《五柳先生》、《桃花源記》等文章,其菊花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乃菊花詩之首,你看在紅樓夢中十二首菊花詩幾乎都在用陶淵明作典故。謝,應(yīng)指的是謝靈運、謝眺也被稱為大榭、小謝。是劉禹錫著名詩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中王謝兩大家族,謝族的后代,謝靈運這家伙是山水詩派的開創(chuàng)者,不過也是個挺狂傲的人,比如他嘗說“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斗,他謝靈運占了一斗,余下的天下共分一斗。”而小謝則被李白十分推崇,比如李白在詩中“中間小謝又清發(fā)”自喻,也有“令人長億謝玄暉”的詩句。阮籍,即歷史上竹林七賢之首。放蕩不羈,藐視禮法。你若不熟悉他的典故,但有一件事肯定是值得的。就是青白眼,比如常說的翻白眼,還有“承你青目”都是從阮籍這家伙的青白眼演化出來的。庾指的是庾信,我對他的生平不是很了解,他的詩也沒讀過,不過歷史上說他是南北朝文學(xué)的集大成者。鮑指的是鮑照,是南北朝時期杰出的詩人,對唐朝李白、杜甫、高適等都有很大的影響,不過他的另一個稱呼稱“鮑參軍”,倒是很有名,在唐詩中也可以常常見到。黛玉提起的這些詩人都是唐朝及唐朝以前,故而曹雪芹的詩詞創(chuàng)作觀可以說成宗唐,所以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來也會偷。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對于我們想要學(xué)習(xí)律詩的朋友,也可以按照黛玉的方法自學(xué),讀一些《聲律啟蒙》之類的書,看看《平水韻》、《詞林正韻》,因為作律詩,你得知道什么字是平,什么字是仄??傊瞧郊簇?,相對于現(xiàn)在的四聲來說,一二聲趨向于平聲,三四聲趨向于仄聲,但是并不是絕對的。相對于作詩,還是填詞稍微簡單些。只有按照詞譜把遵照平仄的格律,把字填進去就行了,也不用管虛實,拗救,對仗。 這里以紅樓夢里面黛玉的詩為藍本,稍微講解一下: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 仄仄平平仄仄平(韻)平平仄仄仄平平(韻)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韻) 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韻)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韻 這一首詩,第一句第二個音是仄聲,卷字屬于仄聲。所以這首詩就叫七律仄起首句押韻。這韻腳“門、盆、魂、痕、昏”都是十三元韻部里面的字。律詩對于韻部要求是很嚴的,你比如說“人、神、春”等字雖然和門的韻音相近,但是它們不屬于一個韻部,所以在這首詩里是不可以作為韻腳用的。比如常常說的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就是說的平仄。拿第一句來說,二四六分明,上句第二個字卷是仄,而下句第二個字冰便是平。以此類推,當然這是最簡單的方法。第二句頷聯(lián),這就要求對仗了。偷來對借得,動詞對動詞;梨蕊對梅花,名詞對名詞;三分白對一縷魂,是形容詞對形容詞。頸聯(lián)也需要對仗,然后尾聯(lián)收。 再用紅樓夢里的一首小詞來講,湘云填的柳絮詞: 豈是繡絨殘吐,卷起半簾香霧,纖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且住,且??!莫使春光別去。 ⊙仄⊙平平▲,⊙仄⊙平⊙▲,⊙仄仄平平,⊙仄⊙平平▲。平▲,平▲!⊙仄仄平◎▲。 詞是比較簡單的,“▲”指的是韻,“⊙”表示可平可仄。比如我們要填這一首如夢令的話,就按照這個詞譜就行,比如我自己就填過一首:又見故鄉(xiāng)霜白,忽聞?wù)l家秋笛。離別問相思,夢里舊愁暗滴。尋覓,尋覓。雨戚戚風寂寂。這里的“白、笛、滴、覓、寂”都是詞林正韻第十七部里的韻腳。當然詞和詩的在格律上最大的區(qū)別時,詩都是以平聲收的,而詞有平聲部,也有仄聲部,也就是說仄聲也可作韻腳。但是詩的韻腳是沒有仄聲的。比如我們說的對聯(lián),一般的規(guī)律都應(yīng)該是仄起平收。也就是上聯(lián)最后一個字是仄聲,下聯(lián)最后一個字是平聲?,F(xiàn)在過年的春聯(lián)只圖字面的對仗,也不講究平仄了,不能不說是文化的遺失。這也就是很多人結(jié)婚的時候貼喜聯(lián)分不清上聯(lián)和下聯(lián),這個問題在古代是不會出現(xiàn)的,因為看平仄就可以分清。 以上只是對詩詞很淺薄的理解,希望對喜歡古典詩詞者還沒有系統(tǒng)了解過格律的朋友們有些幫助。當然對于格律高手,還望恕罪鄙人胡言亂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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