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天我朗讀《孔雀東南飛》，做學(xué)生時讀，和現(xiàn)在感覺自然完全不一樣。讀過兩漢書，才能深深領(lǐng)略其中的晦暗和蒼涼，感受到黑絮一樣濃重的文化積淀。說真的，現(xiàn)在全中國并沒有幾個語文教師，能教好這篇詩。不管是有些字詞訓(xùn)詁，還是歷史背景，都難以勝任。有時候不是古代典籍不好，而是師資力量太差。要我來教，絕對是不一樣的。

不過我的性格，讀著讀著就要調(diào)侃幾句。我說:

“這詩前后太矛盾了：新婦出來時，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驅(qū)遣，小姑如我長。看來這小劉姑娘嫁到焦家時間不短，怎么也得有十多年?？伤瞎蠇屨f的卻不一樣：結(jié)發(fā)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分明才結(jié)婚兩三年嘛?！?/span>

“可能是因?yàn)闆]生孩子才被休掉的吧。”貓媽在旁插嘴評價，“她老公太軟弱了?！逼鋵?shí)和我的調(diào)侃無關(guān)。

我說：“也很好理解，畢竟是東漢，東漢啊，那個最講究孝的年代，作為郡政府的小公務(wù)員，哪敢背上不孝的罪名。”

然后是劉蘭芝回到家里，一時間雞飛狗跳，到處都有人來提親。先是縣令的兒子，“云有第三郎，窈窕世無雙。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才十八九歲，比被休的劉蘭芝還年輕，不但帥得舉世無雙，還能言善道，很顯然智商不低。最重要的是，人家是縣令的公子，高干子弟，比焦仲卿那個郡政府的小科員，不曉得強(qiáng)到哪里去了。不過，后者最后搞了個大新聞，總算壓住了場。

但這樣翩翩濁世佳公子，卻被劉蘭芝回絕，接下來的人更可怕，郡太守的令郎（令，美好。我先做個注，省得讀者又來嘰嘰歪歪。）：“云有第五郎，嬌逸未有婚。”媒人都是太守丞，年俸六百石的高干。

老婆尖叫起來：“不可信。劉蘭芝既然這么搶手，為啥當(dāng)初只嫁得一個小科員？這詩肯定是劉蘭芝家的親戚寫的吧？”

我隱約聞到一股酸味，白了她一眼：“就不許人家再嫁更好的，你還是女人呢，就不能為女人高興？”

接著讀下去，焦仲卿聽說前妻再嫁，非常難過，對老媽流露出輕生之意，老媽卻沒太當(dāng)回事，只是輕描淡寫安慰他：“東家有賢女，窈窕艷城郭。阿母為汝求，便復(fù)在旦夕。”不就是悵恨沒老婆嗎，有啥了不起，老娘再給你找個更好的，保管是個城花。

貓媽又插嘴：“那時未結(jié)婚的男女怎么質(zhì)量都這么好？”

我說：“這你也信，真是圖樣圖森破，拿衣服?！苯又覍怪偾浔硎玖俗l責(zé)：“這家伙也真是，老婆是他自己休的，雖說不情愿，但也要敢作敢當(dāng)，倒把人家劉蘭芝害死了。劉蘭芝真是可憐，憑什么為這個矬蜜蜂（low bee）自殺？”

老婆叫起來：“是啊是啊。人家要結(jié)婚，那男的還跑去影響歡樂情緒。最重要的是，他和人家相約自殺，可并沒有先死，而是聽說人家跳了河，他才上吊的?！?/span>

我說：“還算好哦，要是他最后連吊都不肯上，劉蘭芝才真白死了呢?！?/span>

我這樣調(diào)侃，但腦子里浮現(xiàn)出東漢末年的庭院，可憐的小吏，殘酷的禮教，凄清的月光，孤零零的樹枝，其實(shí)我已經(jīng)深深被這首詩打動了，忽然想到，沒有文學(xué)，卻從哪里去體驗(yàn)這種心弦被撥動的情感。

二

“容”字的文化內(nèi)涵

中國最早的一部字典《說文解字》里說：“容，盛也。”意思是容得下多少東西，盛得下多少東西。宋代大學(xué)者徐鉉說，為什么“容”的字形，由寶蓋頭和山谷的“谷”組成呢？因?yàn)閷毶w頭代表房屋（甲骨文中，房屋都是畫成寶蓋頭），它和山谷都是能盛下很多東西的地方。

不過很有趣的是，人臉，古代也用這個“容”字表達(dá)的，雖然《說文解字》說，面容的容，本字是“頌”，但恐怕是強(qiáng)生分別，因?yàn)閭魇牢墨I(xiàn)中，“容貌”的“容”，極少寫成“頌”（當(dāng)然你也可以說，傳世文獻(xiàn)都被后人修改過了）?！叭荨焙汀绊灐?，在表示容貌這意義上，至少應(yīng)該是同源詞，也就是說，即使“容”的本來意義是“盛受”的意思，它也和“容貌”的意思也是相關(guān)的。為什么這么說，聽我解釋。

人類一直以來就是刷臉社會，我很喜歡《我的野蠻女友》這電影，但一個朋友說：“如果女主角是鳳姐或者韓紅演的，觀眾還會喜歡嗎？”我沉思了一下，確實(shí)。當(dāng)初喜歡，估計(jì)還是被全智賢那天仙般的外貌驚呆了，其實(shí)她飾演的那個人物根本談不上可愛。全智賢就靠那張臉，紅遍東亞。也就是說，她的面容，能盛得下比別人多得多的東西，榮譽(yù)、財富、名氣……，一個人的臉，和一個瓶子的容量，其實(shí)是一回事。瓶子越大，盛受的東西越多；面容越美，能承載的東西也越厚，這應(yīng)該很好理解吧？人的價值，很多時候，就體現(xiàn)在臉蛋上。都說女生找工作困難，但我教過一個漂亮女生，就告訴我，要她的單位很多，有的還三番五次打電話問怎么還不去。悲夫，人類之淺薄也，現(xiàn)實(shí)之殘酷也！

古代做官最為尊榮，但做官確實(shí)是要看長相的。儒門就很講究儀容，孟子說梁襄王，說他“望之不似人君”，也就是那張臉盛受不了國君的尊位；劉表喜歡王粲的才華，想招他為女婿，最終卻打消了念頭，因?yàn)橥豸娱L得實(shí)在太寒磣，丑容裝不了荊州牧女婿的榮華。漢代那些爆發(fā)的，很多就是因?yàn)殚L得帥，比如江充、韓嫣、董賢之流。為了報復(fù)仇人，不讓他做成官，還專門有人買通刺客，去破仇人的相。一旦破相，就沒有資格站在朝堂上了。直到今天，大家也都承認(rèn)，克林頓、奧巴馬能當(dāng)上美國總統(tǒng)，是因?yàn)樗麄儽葘κ珠L得帥，不服氣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