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以來,龍洲公園的夜晚比白晝熱鬧多了,有跳廣場舞的,帶寵物玩耍的,走路的,游泳的,垂釣的,還有躲在角落呢喃的...... 當(dāng)街燈燃起,漫步在靈山江畔,我看到這些五顏六色的霓燈,總有一種莫名的激動,心里也充滿著安全感。遠處大橋流光溢彩,在茫茫夜色中,閃爍變幻著,煞是好看。街燈拉長行人的身影,連接著每個路口,像連接著舊時的故事。 而舊時的夜行是恐懼的,至少我的記憶是這樣。 八十年代初的夏季,田間勞作休憩期間,大伙們便聚在田埂上閑聊,我那太姨公最會講故事,但他一開口,不是夜行遇見個棺材,發(fā)出母豬般的“呼呼”聲,就是哪個地方又看見女鬼或“長毛地方”,披頭散發(fā),看不見臉,躲在墳塋后幽幽的梳頭。我是想聽又怕聽,白天想著那聊齋里的狐仙艷遇,晚上又早早上床怕做惡夢。 到了八月下旬,父親要為我們籌集學(xué)費,準(zhǔn)備挖些蓮耦到城里賣,傍晚先將耦洗凈裝上獨輪車。到凌晨四點,把我叫醒,人還在迷迷糊糊中,但不得不去,因為從雅村東西邵到龍游小北門,有許多坡嶺,需要我在前面幫忙用繩子拉車。那時沒有手電,只能借著點月光前行。 才出了村口,太姨公的故事情節(jié)便開始一個又一個的閃現(xiàn)。途中要經(jīng)過新山水村副業(yè)隊,周邊原是個荒墳堆,所以過了毛家那座小橋,我的心就卜通卜通亂跳,二只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前方,可又不敢細看,唯有把力氣都用在拉繩上。 一路上,父親也沒多少話語,我只有不時的回頭,才能感受到父親就在身后??斓礁睒I(yè)隊轉(zhuǎn)角處,我看到遠處荒山閃爍著幾盞碧燈,還在慢慢的飄移。 “現(xiàn)在還有人照泥鰍呀?”我朝父親咕了一下。 “別亂講,拉好車!”父親呵斥道。 我一愣,猛的驚出了一身冷汗。那是一灘灘鬼火(磷火)?。∮浀锰坦v過,你不能怕它,如果你一跑,它就會追著你跑。 我朝自己的屁股拍了三下,這也是太姨公教的。他說遇到臟的東西,你不能慌,可以在路邊撒泡尿,或者拍三下屁股。那熒熒碧火還在遠處,它們沒能趕上我,最終還是落在蒼茫的夜色中。 雖然很恐懼,但我也是頭一回遇見,過了副業(yè)隊,我還側(cè)頭看了好幾回。 圩塘王與圩塘朱之間,要經(jīng)過一個山丘的直角彎,即使在白天,我一個人行走在這兒也是心虛的。凌晨五點左右的天色是最暗的時候,我們從西往東走,遠遠就要直面那幾個土堆,初秋的茅草長得又茂盛,隱隱約約的還在晃動,太姨公故事中那個梳頭的女鬼又跑了出來。于是我不斷的拍屁股。父親在后面突然笑了起來,大概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不安,這一笑,頓時所有的恐懼煙消云散,我也尷尬的笑了起來。 穿過圩塘朱村,就上320國道了,不覺間,天色已然泛白。這時我才明白,原來黎明最早不是出自東方,而是起于人的心底。 我是最怕夜行過涼亭。舊時龍游鄉(xiāng)間多涼亭,本來涼亭的功用是供行人歇息,納涼避雨,像靈鷲峰的苦馬嶺涼亭、岑山娘娘山?jīng)鐾?,因為涼亭多建于偏僻荒涼處,民間的許多“長毛地方”“吊死鬼”故事都出自涼亭,所以,夜行時路過涼亭,人一般不會坐下來歇息,反而是加快步伐遠離,哪有什么“清風(fēng)泛意,月影搖曳,輕弦意蘸”之閑情? 還有一次印象深刻的夜行,是在八六年的七月下旬,我?guī)颓嚆~山村的大姐家插秧,晚飯過后已經(jīng)過了八點。由于青銅山與東西邵只相隔二座小山丘,我自持年青氣旺,便獨自夜行回家。 那晚的月亮很圓,走都是小路,但也平坦。到了東西邵地界,要翻過一座西山,這是村里的亂墳崗,以前我曾送殯過幾位老人,從青銅山回東西邵必經(jīng)的小道橫穿其中。 夜很靜,水田的蛙叫和蟲鳴交匯成一曲交響樂,我哼著歌準(zhǔn)備過西山。 “嗚哎…嗚哎……”一陣幽幽而分貝又極高的嬰兒啼哭聲從山崗的土堆中傳出,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荒郊野外,時間霎時凝固了。 可我已經(jīng)步入其中,退又退不回,只有硬著頭皮向前走。我朝自己的額頭拍了三下,念了句:阿嘛呢嗎呢哄!這是不久前剛從太姨公聽到的避邪咒語。 我記不起自己化多少時間才走完那段小路。翻過西山,我看到東西邵村的燈光!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簡直要跳出來了。 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一個深夜,我在錦繡龍城的臥室里再次聽到窗外“嗚哎…嗚哎…”凄慘的叫聲時,我才恍然,這是一只成年母貓在叫春。 如今的村莊之間早已澆筑了康莊大道,有些偏僻處還安裝了路燈。人們也大多不用為了生存糊口而夜行。即使夜行,也還有汽車等交通工具,自然不會有那般恐懼。 前幾天,我在朋友的古玩店喝茶,走進一清瘦男子,兩眼無神,臉色蒼白,怪怪的。后來我問朋友:“剛才那位是夜行人吧?” 朋友問:“你怎么知道?” 我說:“晝伏夜出,提心吊膽,心中有“鬼”,只有干那營生的才會這般!” 正所謂,君子坦蕩蕩,無愧于心,無愧于天地,光明磊落,夜行且有明燈隨,又有何懼? 反之亦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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