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推哈敦與伊利汗國前期政治蒙古制度在西亞的實踐 陳春曉 編者按:本文原刊《西域研究》2016年第2期,作者陳春曉系北京大學(xué)歷史學(xué)系2016屆博士畢業(yè)生。微信版有刪改,引用請據(jù)原文。 一、忽推哈敦與斡耳朵的西遷忽推哈敦,出自蒙古弘吉剌部首領(lǐng)家族,是旭烈兀的一位皇后。她的名字見于波斯文、阿拉伯文、亞美尼亞文、敘利亞文等多種文字的記載。波斯文史料通常寫作Qūtūy、Qūtay、Qūtqūy等形式。其身世主要見于拉施都?。?/span>Rashīd al-Dīn)所撰《史集》(Jāmi? al-Tavārīkh)和《五族譜》(Shu?ab-i Panjgāna)的記載。她嫁給旭烈兀的時間是在旭烈兀的第一位皇后古余克(Kūyuk)去世之后,并繼承了古余克的斡耳朵。1253年旭烈兀西征時,忽推哈敦等一部分家屬留在蒙古。阿里不哥與忽必烈爭位之際,已定居伊朗的旭烈兀派部下返回蒙古迎接以忽推哈敦為首的奧魯。忽推哈敦一行輾轉(zhuǎn)數(shù)年抵達伊朗,抵達時旭烈兀已經(jīng)去世,繼任者阿八哈已在位三年。
旭烈兀一生共娶有五位皇后,掌領(lǐng)著四個斡耳朵。第一斡耳朵屬于長后脫忽思(Dūqūz)哈敦。盡管她嫁給旭烈兀的時間較晚,且在旭烈兀去世后不久就去世了,但她的身份顯貴(王汗孫女),曾是旭烈兀之父拖雷的妻子,因此位列諸后之首。旭烈兀在西征途中迎娶了她,并帶她一路來到伊朗。旭烈兀對她非常敬愛,軍政之事也常常聽其意見,她在伊朗頗具影響力。盡管脫忽思哈敦自己沒有孩子,但她是旭烈兀長子阿八哈的有力支持者。在她死后,其斡耳朵中的妃子,也是她的姊妹禿黑塔尼(Tūqtanī)被阿八哈汗續(xù)娶并立為皇后,繼承了她的斡耳朵,禿黑塔尼在阿八哈去世后成為阿八哈之子阿魯渾的同盟。 第二斡耳朵原屬斡亦剌部的古余克哈敦,但由于她很早就去世了,旭烈兀便將她的斡耳朵賜予忽推哈敦繼承。因此在史料記載中,此斡耳朵以“忽推哈敦斡耳朵”聞名。敘利亞史家把·赫卜烈思(Bar Hebraeus)甚至將古余克哈敦所生的宗王出木哈兒,當(dāng)作了忽推哈敦之子。這或許暗示著古余克去世后,其子出木哈兒隨母親的斡耳朵一同由忽推哈敦接管,出木哈兒受忽推哈敦?fù)狃B(yǎng)的可能性。忽推哈敦的斡耳朵一共出了五位妃子,為旭烈兀誕育了六位王子,幾乎占旭烈兀兒子總數(shù)的一半,可知此斡耳朵極受旭烈兀恩寵。 第三斡耳朵屬于完澤(ūljāy)哈敦,她出自斡亦剌部首領(lǐng)家族,是脫欒赤駙馬的女兒,也是古余克哈敦同父異母的妹妹。她隨旭烈兀一同來到伊朗,共生養(yǎng)了一位宗王和三位公主。旭烈兀死后,她又嫁給了阿八哈汗。一方面由于她出身高貴,另一方面她的兄弟不花帖木兒是西征伊朗的斡亦剌部軍隊之統(tǒng)率,在異密中具有較高的聲譽和影響力。因此當(dāng)阿八哈汗去世后,她欲助自己的兒子忙哥帖木兒謀取汗位,在忙哥帖木兒敗亡后,她又轉(zhuǎn)而支持阿八哈之子阿魯渾與阿合馬爭位。一直到阿魯渾時代,完澤哈敦的尊貴地位猶存。 第四斡耳朵屬于遜都思部的也孫真(Yīsūnjīn)哈敦,她的家族、親緣皆不明,僅可知她原本屬于古余克哈敦的斡耳朵,旭烈兀娶她為后時,可能另立了斡耳朵。她很早就嫁給了給旭烈兀,并生育了長子阿八哈。但其位次卻列于諸后之末,這反映出她本身的地位并不高。她的事跡也稀見于文獻記載,僅知旭烈兀西征時,她隨忽推哈敦留守蒙古,后亦隨之前來伊朗。也孫真哈敦于阿八哈汗時去世,其斡耳朵由阿八哈汗的皇后、出自起兒漫的帕的沙(Pādishāh)哈敦繼承。 以上四個斡耳朵中,脫忽思哈敦和完澤哈敦領(lǐng)有的第一、三斡耳朵,在旭烈兀西征時隨行來到了伊朗。而忽推哈敦和也孫真哈敦的第二、四斡耳朵留守蒙古。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忽推哈敦留在了蒙古,但她委派了其斡耳朵中的一名妃子阿里罕(Arīqān),作為代理人隨旭烈兀先行來到了伊朗,目的是替她接收、保管伊朗戰(zhàn)爭中分得的戰(zhàn)利品份額。這反映了蒙元時期斡耳朵制度的一種特別的情況,即使斡耳朵在戰(zhàn)爭中不能及時跟隨汗王遷徙,但作為經(jīng)濟實體,對戰(zhàn)爭獲得的財富卻擁有分享的權(quán)利。史料記載,阿里罕在伊朗為忽推哈敦積累了大量的財物。但她在旭烈兀去世后的第十天被殺殉葬。在她死后,忽推哈敦的斡耳朵由誰照管并不清楚,但可知的是,忽推哈敦抵達伊朗后,接收了這批資產(chǎn)。至此,分立了15年之久的兩個忽推哈敦斡耳朵合而為一。 隨著忽推哈敦一行人的到達,旭烈兀的所有奧魯已全部遷移至了伊朗,其家族原本在蒙古高原上的領(lǐng)地被放棄了,轉(zhuǎn)予阿里不哥家族占有。而忽推哈敦來到伊朗后又得到了迪牙別克兒(Diyār Bakr)、篾牙法里勤(Miyāfārqīn)和其它幾處新的封地。這些地方每年能進項十萬金底納兒(dīnār-i surkh)。她所分得的財產(chǎn)和分地收入用以維持其斡耳朵在伊朗的生活和發(fā)展。就這樣,隨著蒙古的西征和定居伊朗,蒙古的斡耳朵制度也移植到了西亞伊斯蘭地區(qū)。 二、忽推哈敦與“大皇后”1264年,旭烈兀留守在蒙古的奧魯動身西遷,由忽推哈敦帶領(lǐng)前行。西行途中,駐守在也里(Hirāt)和八吉思(Bādghīs)地區(qū)的異密斡魯思(ūrūs)曾殷勤地為她效勞,幫助隊伍渡河,并一直護送至途思(?ūs)。還有一名印度人,因一路護送忽推哈敦從撒麻耳干來到伊朗,而被授予“答剌罕”封號。1268年忽推哈敦一行到達祃拶答而地區(qū)的乞牙不忒札馬(Kabūd jāma),在這里見到了已經(jīng)繼任伊利汗的阿八哈。而此時,旭烈兀的長后脫忽思已經(jīng)去世,排在第二位的忽推哈敦便成為了伊利汗國地位最高的女性,她在伊朗的政治生涯也由此開始。
把·赫卜烈思提到忽推哈敦時,冠以“大皇后”(Great Queen)的尊稱;相反他對旭烈兀的長后脫忽思哈敦通常稱之為“真正的信徒、基督徒皇后”(the truly believing and Christian queen)。這樣的稱呼并不是把·赫卜烈思的個人發(fā)明,在編年史《蒙古消息》以及《世系匯編》中,也都使用了“大哈敦”(khātūn-i buzurg)來稱呼忽推。在蒙元時代的波斯文獻中,khātūn-i buzurg通常用來稱呼蒙古汗王的長后,然而亦有個別特殊的皇后,并非長后卻也被稱為khātūn-i buzurg。一位是窩闊臺的妻子脫列哥那,另一位就是忽推哈敦。她們都不是各自的丈夫地位最高的妻子,但她們都扶持自己的兒子即位,并獲得了巨大的權(quán)力和政治影響力,成為各自國家地位最高的女性。從這種意義上,忽推哈敦被冠以了“大哈敦”的稱號,而它同時出現(xiàn)在不同語言、不同宗教的記載中,足以說明這一稱號確是當(dāng)時所使用的。 學(xué)者們通常認(rèn)為,忽推哈敦是一名基督教教徒。主要依據(jù)是亞美尼亞史料中關(guān)于阿合馬幼年曾受洗為一名基督徒,并擁有“尼古拉”(Nicholaus)這一教名的記載,認(rèn)為這很可能是受到他的母親忽推哈敦的影響。盡管文獻中沒有對忽推哈敦信仰的直接記載,但阿合馬的幼年信仰的確很大程度上能夠反映其母親的信仰。此外,忽推哈敦斡耳朵中的妃子那合真所生之子,名叫要束木(Yūshmūt),這也是一個基督教的教名。這反映出在忽推哈敦斡耳朵中存在基督教影響的痕跡。 除此之外,在《敘利亞編年史》和《列班·掃馬行紀(jì)》這兩種基督教文獻中,分別記載了兩件有關(guān)忽推哈敦支持基督徒的事件。前者如下: 時值1279年,當(dāng)大皇后(Great Queen)忽推哈敦看到,由于與阿拉伯人的沖突,近年來基督徒們停止了在主顯節(jié)為河水祈禱的慣例,引發(fā)嚴(yán)寒的氣候。她親自前往蔑剌合城,命令基督徒繼續(xù)遵循他們的習(xí)俗——在長矛的頂部懸掛十字架。這般之后,恩典降臨了,冬天變得適宜牧草生長。蒙古人高興于他們的馬匹能保持健壯,基督徒們獲得了信仰的勝利。 《列班·掃馬行紀(jì)》所記之事發(fā)生于此后的阿合馬時期,在一次由政治斗爭引起的基督教徒危機中,忽推哈敦為平息事件出了力。(下文詳述) 三、忽推哈敦與阿合馬的即位忽推哈敦的影響力,絕非只是在宗教方面,她的“大皇后”地位的真正確立,是在她的兒子阿合馬繼任為第三任伊利汗后。1282年阿八哈去世后,圍繞著繼任者的人選問題,蒙古上層發(fā)生了分歧。當(dāng)時新汗的候選人有三位,分別是旭烈兀第七子阿合馬、第十一子忙哥帖木兒和阿八哈之子阿魯渾。伊利汗國的汗位傳承,表現(xiàn)出與漢地及其它蒙古汗國一樣的特征,即沒有一種明確的繼承原則,卻有著眾多的指導(dǎo)原則,這些指導(dǎo)原則體現(xiàn)的是對蒙古繼承傳統(tǒng)的遵循,包括:輩分、年紀(jì)、血統(tǒng)、先汗遺詔、名譽;除了這些“指導(dǎo)原則”,影響汗位繼承的還有“實力因素”,包括:母族的勢力、對軍隊的控制、離權(quán)力中心的遠(yuǎn)近等。這些諸多的因素導(dǎo)致幾乎歷任伊利汗即位都要經(jīng)過一番激烈斗爭。 阿八哈之后的三位候選人之爭,就反映了“指導(dǎo)原則”和“實力因素”的雙重影響。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新汗最終必須經(jīng)過忽里勒臺大會的集體認(rèn)定,才算是合法的繼承人。因此,獲得蒙古貴族集團的支持就成為候選人勝出的直接途徑?!妒芳?、《五族譜》記錄了這三位候選人各自的支持者和支持理由: 這些支持者的身份反映出三位候選各自的政治聯(lián)盟基礎(chǔ)。其中忙哥帖木兒的聯(lián)盟最為薄弱,他的支持者僅為自己的母親完澤哈敦及其身邊的異密,而他本人在阿八哈汗去世后不到一個月也離世了,所以他的同盟很快解散,轉(zhuǎn)而支持阿魯渾。再來看阿魯渾的支持者,宗親方面為旭烈兀的兩位皇后,異密基本上都是其父阿八哈汗的怯薛及親信近臣。阿合馬的支持者,宗親成員為絕大多數(shù)的宗王,而異密則以地位較高的大異密為首。阿合馬和阿魯渾在獲得宗親的支持上,大體勢均力敵;但在異密方面,阿合馬的同盟明顯要比阿魯渾同盟更具影響力。 支持阿合馬的異密以失禿兒、孫札黑為首。失禿兒,是旭烈兀朝排名第一的大異密亦里該(īlkāy)之子,他本人也從旭烈兀時代開始便是大異密;旭烈兀去世后,他曾以“傳授先汗遺命”而助阿八哈繼位。阿八哈去世時,許多功勛重臣已經(jīng)離世,因此他成為了當(dāng)時最具權(quán)威的異密。孫札黑,在旭烈兀時代擔(dān)任斷事官、右翼異密和怯薛之長,旭烈兀死后,他也極力促使阿八哈繼位,之后為報達、法兒思的地方長官,也是年長的大異密之一。其他的阿剌卜、阿昔黑、哈剌不花,或為功勛之后,或為斡耳朵異密。 支持阿魯渾的異密中,地位最高的是不花和阿魯黑兄弟。此二人出自札剌亦兒部分支兀牙惕部,幼年時跟隨父親斡歌來火兒赤(ūkalay qūrjī)一同隨旭烈兀來到伊朗,他們一直跟在阿八哈身邊。不花起初是一名稅官(tamghāchī),兼掌管倉庫;而后被提拔為異密;阿魯黑曾受阿八哈的派遣出使忽必烈,回來后被任命為速孫赤(sūsunjī)之長。他們兄弟二人都是阿八哈的心腹寵臣。盡管他們在阿合馬以后成了地位崇高的大異密,但在此時,其資歷、權(quán)勢皆不及阿合馬的支持者失禿兒和孫札黑。其他幾位皆為阿八哈的怯薛異密。 相較而言,阿合馬的支持者更為廣泛和有權(quán)勢。關(guān)于阿合馬為何會被推舉為汗,學(xué)界多有探討。主要觀點有兩種,一種認(rèn)為蒙古貴族大多是出于對成吉思汗“札撒”的遵從——即諸王中年長者即位,而推選阿合馬。另一種見于《世系匯編》(Majma? al-Ansa?b):“全體異密、哈敦都贊同阿八哈汗的兄弟,即旭烈兀之子阿合馬汗〔即位〕,因為阿合馬由大哈敦所生,他的母親出身顯貴。”這反映出宗王的母系血統(tǒng)也是決定繼承人資格的重要因素。忽推哈敦的高貴身份,無疑為阿合馬的即位提供了助力。 相較于阿合馬,阿魯渾的年齡和血統(tǒng)皆遜于他。阿魯渾是阿合馬的晚輩,年紀(jì)比他小十幾歲,而他的母親海迷失額格赤(Qāymish ikājī)只是阿八哈的一名妃子,而非皇后。因此阿魯渾支持者所提出的理由是:“宗王阿魯渾以其智慧、見解、洞察力和嚴(yán)謹(jǐn)?shù)慕y(tǒng)治高出一切人,他應(yīng)該統(tǒng)治國家?!焙茱@然這屬于“個人品質(zhì)”方面的優(yōu)勢,但在蒙古繼承制度中,難以與“年長者”和“高貴者”這兩項“指導(dǎo)原則”相匹敵。因此,從蒙古繼承制度上看,阿合馬比阿魯渾更加“名正言順”。 那么兩位候選人的“實力因素”如何呢?阿合馬在伊朗西部具有絕對的軍事絕對優(yōu)勢,東部呼羅珊地區(qū)是阿魯渾的勢力范圍,而南部報達、法兒思、起兒漫地區(qū)則是雙方爭奪的焦點??梢哉f阿魯渾的軍事實力和實際控制力不遜于阿合馬。但《史集》記載,阿魯渾聞訊父親的去世,匆匆趕去奔喪,而未做好軍事應(yīng)對的準(zhǔn)備。因此在大部分宗親異密都同意阿合馬即位的情況下,他也無法進行軍事對抗。只能迅速撤回自己的大本營,以謀后路。綜上可知,在阿合馬和阿魯渾爭奪汗位的第一次交鋒中,無論是按照蒙古繼承制度,還是實力比拼,阿合馬都勝過阿魯渾。因此這次爭位,未經(jīng)戰(zhàn)爭便以阿合馬的順利即位而結(jié)束。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次推選新汗的過程中,忽推哈敦支持的人選并非自己的兒子,而是宗王阿魯渾。這一違反常規(guī)的舉動頗耐人尋味。如果我們稍微利用一下后來人的眼光來審視阿合馬從即位到敗亡這一過程后,也許能夠理解忽推作為一名母親的舉動。無論是阿合馬的個人性格,還是他的統(tǒng)治能力,都不如阿魯渾適合為汗。然而最終阿合馬還是被推上了君王的寶座,忽推哈敦作為他的母親,她的命運也與阿合馬緊密相連。 四、忽推哈敦的政治實踐1282年夏,阿合馬正式登上伊利汗的王座,開始了他短暫而動蕩的統(tǒng)治。忽推哈敦盡管不贊同自己的兒子即位,但阿合馬已然被推上汗位,身為母親的她亦只有盡力輔佐。14世紀(jì)初的波斯史料《至尊者的高貴珠鏈:起兒漫哈剌契丹史》中將忽推哈敦描述為“阿合馬的教導(dǎo)者和輔佐者”。《史集》記載說,忽推哈敦與阿昔黑共同為阿合馬料理國家事務(wù)。這位阿昔黑是隸屬忽推哈敦的斡耳朵的異密,曾擁戴阿合馬即位。阿合馬一朝,忽推哈敦多通過他下達命令,與他共同處理國家事務(wù)。至此,忽推哈敦正式登上了伊利汗國的政治舞臺。 阿合馬上臺后,忽推哈敦為維護他的統(tǒng)治,采取了一系列舉措。首先,她欲為阿合馬政權(quán)擴大統(tǒng)治基礎(chǔ)。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起用撒希卜—底萬苫思丁(Shams al-Dīn ?ā?ib-i Dīvān)。苫思丁出自波斯顯赫的志費尼家族,蒙古征服時,他的父親巴哈丁·摩訶末(Bahā al-Dīn Mu?ammad)擔(dān)任阿母河行尚書省的財政官,他的弟弟、偉大的史學(xué)家志費尼(?Ala’ al-Dīn ?A?ā Allāh Atā-Malik Juvaynī),隨任阿母河行尚書省長官阿兒渾阿合的書記官。苫思丁自旭烈兀時起,便開始任宰相(Vazīr)和財政大臣,阿八哈統(tǒng)治后期,受到政敵麥術(shù)·滅里(Majd al-Malik)攻擊,苫思丁一家遭受君主的懷疑一度陷入牢獄,盡管苫思丁在完澤哈敦說情下獲釋復(fù)位,但他的弟弟志費尼仍不斷遭受政敵攻擊。阿八哈對臣子的斗爭采取了平衡的做法,對苫思丁和麥術(shù)·滅里都同樣任用。阿八哈去世時,苫思丁正在為阿魯渾服務(wù)。阿合馬即位伊始,忽推哈敦的異密阿昔黑便傳信給他,將他帶到了阿合馬的斡耳朵中。苫思丁受命繼續(xù)擔(dān)任國家的宰相和財政大臣,他的尚在關(guān)押之中的弟弟志費尼也隨即釋放。志費尼家族重獲阿合馬的賞識,并在阿合馬一朝為之效命。 阿合馬愛惡分明、任性而為,缺乏君王的權(quán)衡之術(shù),時常對政權(quán)造成不利影響。忽推哈敦則要出面來糾正他的過失。阿合馬即位后,苫思丁與麥術(shù)·滅里的政治斗爭再度爆發(fā),牽連的人數(shù)眾多。與阿八哈的權(quán)衡之術(shù)不同,阿合馬對苫思丁一派的鮮明支持,造成了另一派遭遇滅頂之禍。在處死反對派首領(lǐng)麥術(shù)·滅里之后,忽推哈敦的出面,制止了事態(tài)的擴大,避免了更多由于陣營不同造成的殺戮,避免時局陷入動蕩。 阿合馬在位時期,忽推哈敦全面干預(yù)國家政務(wù),這表現(xiàn)在阿合馬一朝廢立起兒漫之主的事件中。此事見于《至尊者的高貴珠鏈》、《選史》、《哈菲茲·阿不魯?shù)乩頃返炔ㄋ拐Z史料中。蒙古西征時,西遼遺將八剌黑率部至起兒漫并建立起政權(quán)。在相繼奉花剌子模沙和哈里發(fā)為名義上的宗主后,最終于窩闊臺時歸附蒙古。八剌黑的兒子魯昆?。?/span>Rukn al-Dīn)和侄子忽都不丁(Qu?b al-Dīn),在蒙古政權(quán)從窩闊臺系轉(zhuǎn)至拖雷系的過程中,先后被任命為起兒漫算端。旭烈兀來到伊朗后,忽都不丁入朝伊利汗,奉為其主,此后一直在伊利汗的統(tǒng)轄之下。忽都不丁有兩個兒子木咱法剌丁·哈札只(Mu?affar al-Dīn Hajjāj)和札蘭丁·鎖咬兒合忒迷失(Jalāl al-Dīn Suyūrghatmish),以及一位位高權(quán)重的皇后忽都魯·禿兒堅(Qutlugh Turkān)。忽都不丁死后,旭烈兀下令長子哈札只繼位,由于他年齡尚幼,由禿兒堅哈敦攝政,而實際上禿兒堅哈敦獨攬大權(quán)。阿八哈即位后,禿兒堅將自己的女兒帕的沙嫁給他,以穩(wěn)固自己的統(tǒng)治達15年之久。然而這種局面在阿合馬即位后發(fā)生了變化。忽都不丁的幼子鎖咬兒合忒迷失曾入質(zhì)伊利汗廷,他在阿八哈時期就與阿合馬相互交好,結(jié)下了友誼。阿合馬即位后,忽推哈敦和異密孫札黑頒布了敕令,廢除禿兒堅哈敦的統(tǒng)治權(quán)力,改立鎖咬兒合忒迷失為起兒漫算端。這條敕令頒布后,鎖咬兒合忒迷失即回到起兒漫就任,禿兒堅哈敦深受打擊,決定前往伊利汗廷活動。她來到阿合馬御前,行覲見之禮。在眾多臣僚的美言下,阿合馬下令命禿兒堅哈敦與鎖咬兒合忒迷失共同統(tǒng)治起兒漫。阿合馬此舉遭到忽推哈敦的反對,她與孫札黑隨即廢止了這道敕令,保住“親阿合馬派”在地方政權(quán)中的勢力,從而增加與阿魯渾對抗的砝碼。在后來阿魯渾戰(zhàn)勝阿合馬上臺后,曾召見鎖咬兒合忒迷失前來,欲以阿合馬黨羽之名而治其罪。這從側(cè)面反映出忽推哈敦對鎖咬兒合忒迷失的政策是有效的,遏制了起兒漫傾向阿魯渾的可能性。 忽推哈敦為維護阿合馬政權(quán)所做的最重要的嘗試,就是力圖拉攏阿魯渾的心腹異密不花。如前所述,不花是阿魯渾陣營中的核心人物。阿八哈去世后,不花命令阿八哈的怯薛效忠阿魯渾,而這些人成為了阿魯渾的堅定支持者。阿魯渾爭位失敗后返回封地,不花跟隨在他身邊效力。阿魯渾雖在第一次與阿合馬的交鋒中敗下陣來,但他對阿合馬政權(quán)的威脅并沒有消失。以不花為首的阿八哈舊臣聚集在阿魯渾周圍,實力不容小覷。忽推哈敦為拉攏他頗費了幾番周折。據(jù)《史集》記載: 阿合馬好幾次為宣召不花遣使阿魯渾處,但〔阿魯渾〕次次都找借口推脫了。最終,〔阿魯渾〕同意了。不花哭泣著出發(fā)了。他來到了阿合馬處,忽推哈敦給予他厚待和尊敬,并為他披上了一件大伊利汗(īlkhān-i buzurg)的衣袍。他留在了那里,沒有做什么事。 這里記載的“大伊利汗”指首任伊利汗旭烈兀,忽推哈敦這般將相當(dāng)于“太祖”的舊衣賜穿于臣子,表達出對不花地位的認(rèn)可,此舉極富籠絡(luò)安撫之意。根據(jù)史料記載,不花就此留在阿合馬處任職,地位絕不低于前朝。即使是阿合馬與阿魯渾燃起戰(zhàn)爭后,不花仍在為阿合馬效力。盡管在拉施都丁將不花聽命于阿合馬描述為“迫于形勢”,但我們從具體的記載中可以發(fā)現(xiàn)這一判斷恐怕是撰史者為“蓋棺者”下的“定論”。《史集》記載,雙方開戰(zhàn)后,阿合馬曾命令全體異密簽名保證不違抗不花的命令,除了阿合馬的第一心腹阿里納黑之外,所有的異密都同意了。這說明直到那個時候,阿合馬對不花還是信任的,而不花在眾異密中擁有著很高的聲望。不花和眾異密在二王戰(zhàn)爭的初期站在阿合馬一邊,反映出忽推哈敦和阿合馬的籠絡(luò)是有效的。事實上,之所以說阿合馬政權(quán)聯(lián)盟不穩(wěn)固,是因為他的大部分支持者,包括此時的不花在內(nèi),本質(zhì)上都是中立派。他們支持阿合馬,但對阿魯渾并沒有多大仇視。他們多次表達出希望二位汗王能夠和平共處的想法,但都沒有實現(xiàn)。只有個別如阿里納黑這樣的心腹,才是阿合馬堅定的支持者。而這些中立派異密,卻是以不花為首的。所以說,忽推哈敦和阿合馬爭取到不花是獲得政權(quán)支持的精明之舉。 五、阿合馬之死與忽推哈敦的結(jié)局阿合馬即位之初,無論是輿論層面還是實際力量,他都比阿魯渾更有優(yōu)勢。然而在短短兩年間,他們兩人之間的情勢便發(fā)生了逆轉(zhuǎn),阿合馬最終被阿魯渾推翻。 阿合馬的政權(quán)基礎(chǔ)來自于宗親、異密的支持。異密方面尤其得力于失禿兒和孫札黑兩位大異密的擁戴。然而阿合馬即位后,這兩位老臣卻并未得到阿合馬的重用。《史集》記載說: 盡管他(阿合馬)是由于失禿兒那顏和孫札黑阿合的盡心竭力而當(dāng)上國君的,他卻只賜給失禿兒一柄傘表示恩寵,并未重用他們。 同樣的記載也見于《五族譜·阿合馬異密名錄》。阿合馬并未認(rèn)識到三朝老臣對其政權(quán)的重要性。因此在整個阿合馬時代,鮮有關(guān)于失禿兒事跡的記載。在最終阿合馬敗亡時,失禿兒沒有阻攔阿魯渾對阿合馬的追捕,還親自率兵將阿合馬看管了起來。與之相反,孫札黑盡管也未得到阿合馬的重視,但忽推哈敦卻十分信任、重用他。阿合馬統(tǒng)治的兩年中,他協(xié)同忽推哈敦處理政務(wù),并制止阿合馬的不當(dāng)行為。最終隨著阿合馬的敗亡,他也結(jié)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宗親方面,阿合馬支持者是以弘吉剌臺為首的宗王們。在阿合馬的即位儀式上,弘吉剌臺與失禿兒一左一右親自將他扶上了王位,代表著全體宗親和異密的臣服。然而即位之后,阿合馬與弘吉剌臺的交惡以及最終將其處死一事,成為阿合馬政權(quán)崩潰的導(dǎo)火索?!妒芳穼Υ爰菖_轉(zhuǎn)投阿魯渾一事記載地頗為委婉,自始至終未言他對阿合馬的叛變,僅僅描述為在禿黑塔尼哈敦的拉攏下,弘吉剌臺與阿魯渾結(jié)交了親密的友誼。阿合馬聽聞他二人要聯(lián)手逮捕自己,于是下令殺死了弘吉剌臺。然而,在《蒙古消息》中,作者明確地使用了“叛變”(ghadrī kunad)這個詞描述弘吉剌臺對阿合馬的態(tài)度。無論如何,這件事情引起了巨大的政局變革,殺死黃金家族的貴懿在蒙古傳統(tǒng)中是極不能接受的,況且阿合馬在殺死弘吉剌臺之后,又殺死了同是魯木軍隊異密的古出克兀訥忽赤(Kūjūk ūnuqūjī)和沙的阿塔赤(Shādī aqtājī),并下旨逮捕宗王術(shù)失怯卜、阿魯渾和異密阿魯黑在報達的若干異密,并公開向阿魯渾宣戰(zhàn)。此事引發(fā)了蒙古宗親異密的重新站隊,阿合馬的原有政治聯(lián)盟瀕臨瓦解。
在這一風(fēng)雨欲來的局面下,給阿合馬致命一擊的事件是不花的叛變?!妒芳返恼f法是,不花因替阿魯渾說話而惹惱了阿合馬;《瓦撒夫史》記載說,不花是受其兄弟阿魯黑的牽連被阿合馬降級。總之,阿合馬對不花產(chǎn)生了不滿,并使他的心腹阿里納黑取代了不花的位子。此后,不花開始偏向阿魯渾。阿魯渾一度式微,被阿合馬囚禁起來。不花先費力地說服了他的親屬也速不花駙馬、阿魯黑和忽魯迷失三位異密,又同大異密帖克捏談妥,然后他對其余所有中間派異密們密談,說阿合馬正在謀劃處死阿魯渾之后,將所有異密殺掉。并讓阿魯黑和忽魯迷失向眾異密們作了證。在不花的活動下,曾支持阿合馬即位的宗王術(shù)失怯卜和忽剌術(shù)叛變,所有的中立派異密集體倒戈。他們發(fā)動夜襲殺死了阿合馬的心腹阿里納黑,救出被囚禁的阿魯渾,最終將阿合馬推下汗位。 忽推哈敦對不花的拉攏政策,最終還是被阿合馬打破,造成了失敗的結(jié)局。然而在阿合馬與阿魯渾斗爭的整個過程中,無論是哪個陣營的宗王、異密,對忽推哈敦都始終保持著敬畏的態(tài)度??梢哉f,阿合馬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依仗著母親的權(quán)勢而任性恣情,《蒙古消息》和《史集》都記載了阿合馬利用忽推哈敦的威望來威脅臣下的情形。忽推哈敦恐怕自始至終都認(rèn)為阿合馬的即位和統(tǒng)治是一個錯誤。因此當(dāng)阿合馬敗亡后逃至忽推哈敦處時,忽推哈敦沒有阻止宗親貴族將他逮捕并對他進行審判。而在討論處置阿合馬的宗親大會上,包括阿魯渾在內(nèi)的眾宗王和異密都想要顧及忽推哈敦的感情,不計較阿合馬的罪過。但弘吉剌臺的親屬們和不花的親屬也速不花駙馬強烈反對,最終勸說阿魯渾將阿合馬定罪處死。 短短兩年,阿合馬原本的政治聯(lián)盟就全部瓦解了。關(guān)于他迅速敗亡的原因,多桑認(rèn)為是“阿合馬熱信伊斯蘭教,遂致使蒙古諸將之叛?!弊诮桃蛩氐慕忉屖至餍?,多種文獻都表達了這一說法。然而亦有學(xué)者提出阿合馬的被廢是因為他的無能、軟弱以及對敵人的優(yōu)柔寡斷。馬穆魯克史家諾外利曾為阿合馬的失敗總結(jié)了四點原因: 1. 他對蒙古高層態(tài)度惡劣; 2. 他強迫蒙古人信仰伊斯蘭教,無論他們是否愿意; 3. 他殺死了他的兄弟弘吉剌臺; 4. 他寵愛蒙古孌童,整日與之廝混。 此外,也有許多學(xué)者注意到阿魯渾的勝利,可能獲得了忽必烈的暗中支持。筆者認(rèn)為,阿合馬的失敗顯然不是一種單一原因造成的。忽推哈敦在兒子被處死后,曾抱怨他違反了成吉思汗的“札撒”,也不聽從自己的話。她的說法是極有概括性的,如果我們從阿合馬即位的原因來考慮,蒙古宗親貴族之所以支持阿合馬,而不是更有領(lǐng)袖品質(zhì)的阿魯渾,正是因為阿合馬的身份和地位最符合蒙古習(xí)慣法——札撒的要求。然而阿合馬即位后的舉動——“親穆斯林、遠(yuǎn)宗親”、“殺害黃金家族成員”皆是對札撒的無視。因此,他的支持者變成了受害者,進而變成了反對者。忽推哈敦作為阿合馬的母親,從一開始極力反對兒子擔(dān)任君王,到兒子即位后只能無可奈何地輔佐、執(zhí)政,并看著他不聽勸告肆意妄為,引發(fā)蒙古集團的眾怒,而一步步走向滅亡。隨著阿合馬被處死,忽推哈敦的身影也消失在歷史記載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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