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漢,元光二年,春,花不開,天尚寒。 從帝國的核心長安向北一千六百里地,馬邑,一個群馬嘆息之地。風沙掠過被血反復侵染的土地,剛熬過長冬的牛羊嚼食新綠的草。它們以血肉供養(yǎng)這片土地,這片土地則施以脆綠的饋贈。 草原的邊緣,馬邑之外的山丘下,帝國的大行令王恢咬著嘴角,緊盯北方的天線。 這位燕國遺民的體內(nèi)流淌著燕趙悲歌的血。 很多年前,他聽聞過李牧斬殺匈奴十萬騎的故事。 鳴嘀響起之處,趙國的鐵騎一分為二,如翼般合擊匈奴。鐵蹄回應鐵蹄,冷鐵吻向熱血,襜襤滅,東胡破,林胡降,單于走,匈奴從此不敢近趙城。 在黃河的岸邊,風伏長草見牛羊的地方,蒙恬驅(qū)逐著單于頭曼,在河套的邊緣筑下四十四座大城,長城的磚石成為匈奴不可逾越的際線。 卻不過數(shù)十年,平原津上,祖龍循天,白登城外,漢祖披靡而走,單于冒頓的嘲諷纏繞未央宮的大梁。 五十年過去了,高祖已逝,呂后折顏。 五十年過去了,文帝休生,景帝積蓄,是時候洗刷馬鞭揮來的羞辱。 王恢再次望向了身后,三萬漢騎伏甲屏吸。 就在一個月前,王恢還在長安,聲嘶力歇宣揚自己的志愿。 2. 未央宮,沉寂。 二十三歲的天子劉徹端坐帝座,斂目注視他的臣子。沒有人說話。 他在這個位置上已經(jīng)坐了八年。但僅僅在二年前,他才真正掌控住這個龐大的帝國。 推恩令讓諸侯束手聽令,刺史在帝國的角落督察一切,儒家的思想統(tǒng)一著這片土地。 接下來,這位雄心的天子需要一件前所未有的功績見證自己的統(tǒng)治。 無人敢揣測這位天子的心思。 良久,天子說道:“大漢子女的容顏在漠北老去,大漢的錦鍛在草原蒙塵??蛇吔姆榛饛奈聪ㄟ^,邊民的哭喊從未停止?!?/p> 天子突然拍案,“我欲舉兵攻之,何如?!” 大殿嘩然,大臣交手結(jié)耳。御史大夫韓安國拱手而出。 “千里而戰(zhàn),兵不獲利,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勞師遠征,恐無邊功,反添邊亂,不如和親以安兩國?!?/p> “兵者兇器,未易數(shù)動,兵擊匈奴,難服遠藩,徒空中國、困邊民,和親方為上策?!倍嘉炯橱鰬暩胶汀?/p> “臣有馬邑豪民聶翁壹欲面見圣上,獻破虜良策!”王恢出列奏道。 現(xiàn)在,帝國兵馬已出。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衛(wèi)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仆公孫賀為輕車將軍率三路兵馬伏于句注山中。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率一軍伺機追擊,而王恢只需帶他的三萬漢騎截擊對方的輜重。 三十萬大軍擺下酒宴,只等客人赴宴。 3. 桑干河邊,汗血寶馬飲過了從黃土里涌將的清泉。鐵蹄沾染過牧民的淚水,龍紋彎刀滴著邊民的血。 這只是開胃菜,十萬匈奴鐵騎聚集,呼嘯,南下。 武州塞上,軍臣單于望向了馬邑。這是自己的時刻嗎? 他的爺爺冒頓單于鳴鏑殺父,計服東胡,西擊月氏,南并樓煩,控弦三十萬,兵圍白登,騎侵燕代。 他的父親老上單于西逐月氏,兵抵彭陽,火焚漢宮,騎叩長安。 現(xiàn)在,他需要獲取自己的榮光,用血與沙。 馬邑,將是他的第一個戰(zhàn)利品。 半個月前,馬邑的豪民聶翁壹遁入草原,告訴他,自己將斬殺馬邑官吏,獻城以降。 一座城池,一座邊關(guān)的城池,一座得之而縱騎太行,飲馬津梁的城池。軍臣單于沒有不心動的理由。 不久后,馬邑的城頭掛出了人頭。 不必懷疑了,這是匈奴最佳的機會。 4. 軍臣單于勒住了馬,望著野外的牛羊。 馬羊遍野,他已經(jīng)無瑕劫掠,只是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唯見牛羊,不見牧者。 在草尖,他似乎嗅到了殺機。 過了一會,他說道:派輕騎進攻武州,抓兩個人回來。 鐵騎應聲而出。 馬嘶聲中,一個人跪在了軍臣單于的面前,瑟瑟發(fā)抖。跪者武州尉史。史書上已經(jīng)沒有他的名字,這該是他的大幸,不然,他的名字該跟恥辱聯(lián)系在一起。 不知名的武州尉史全盤托出了漢軍的計劃。 豪民聶翁遁以馬邑誘匈奴,漢軍起三十萬大軍絞殺匈奴,如果一擊得手,將除百年邊患。 單于心驚,鐵馬亂步。 “我固疑之!” 十萬鐵騎消失在雁門關(guān)北。 回望馬邑,軍臣單于猶自心驚:“吾得尉史,天也。” 5. 單于遁走的消息傳至王恢。三十萬漢軍亦撤走了。只剩下他領(lǐng)著三萬漢軍在風中凌亂。 是追擊還是撤去? 追擊,則以少敵眾,對方反戈一擊,三萬漢軍難免盡喪塞北。 不擊,自己首倡發(fā)兵,無功而返,必將觸怒天顏。 思索之下,寧以一人之過,不喪三萬王師。 回軍之后,漢武大怒,王恢自盡。 而在這時的匈奴王庭,未名的武州尉史被賞封為天王。 漢武的匈奴第一戰(zhàn)-馬邑之謀就此告終。而漢朝與匈奴的鐵血交戰(zhàn)正式拉開了序幕。 6. 飛將軍李廣縱騎邊疆,聲震匈奴,卻難求封侯。 衛(wèi)青奇襲龍城,七戰(zhàn)七捷,收河朔、復河套。然費戰(zhàn)馬數(shù)十萬,文景之蓄不敷軍資。 霍去病輕騎八百擊漠北,輕取河西,馬踏祁連,封狼居胥,祭姑衍山。匈奴就此遠遁,漠南無王庭。奈何英年早逝,何以家為。 張騫鑿空,通西域,拓絲路。從此長安多胡姬。 蘇武牧羊,大雁傳書,風雪節(jié)旄舞,冰湖漢魂凝。 陳湯遠征西域,越蔥嶺,趟闐池,斬單于,郅支城上,他仰天長嘯:犯我強漢,雖遠必誅。 昭君出了塞,琵琶和著北風,唱著流傳千年的歌: 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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