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孟冬紀(jì)

異用

萬物的不同使用方法的問題

【原文】萬物同，而用之于人異也，此治亂、存亡、死生之原。故國廣巨，兵強富，未必安也；尊貴高大，未必顯也；在于用之。桀、紂用其材而以成其亡，湯、武用其材而以成其王。

湯見祝網(wǎng)者，置四面，其祝曰：“從天墜者，從地出者，從四方來者，皆離¹吾網(wǎng)?！睖唬骸拔?！盡之矣。非桀，其孰為此也？”湯收其三面，置其一面，更教祝曰：“昔蛛蝥²作網(wǎng)罟³，今之人學(xué)紓⁴。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吾取其犯命者?！睗h南之國聞之曰：“湯之德及禽獸矣！”四十國歸之。人置四面，未必得鳥；湯去其三面，置其一面，以網(wǎng)其四十國，非徒網(wǎng)鳥也。

周文王使人抇⁵池，得死人之骸。吏以聞于文王，文王曰：“更葬之。”吏曰：“此無主矣?！蔽耐踉唬骸坝刑煜抡撸煜轮饕?；有一國者，一國之主也。今我非其主也？”遂令吏以衣棺更葬之。天下聞之曰：“文王賢矣！澤及髊骨，又況于人乎？”或得寶以危其國，文王得朽骨以喻其意，故圣人于物也無不材。

孔子之弟子從遠方來者，孔子荷⁶杖而問之曰：“子之公不有恙乎？”搏⁷杖而揖之，問曰：“子之父母不有恙乎？”置杖而問曰：“子之兄弟不有恙乎？”杙⁸步而倍⁹之，問曰：“子之妻子不有恙乎？”故孔子以六尺之杖，諭貴賤之等，辨疏親之義，又況于以尊位厚祿乎？

古之人貴能射也，以長幼養(yǎng)老也。今之人貴能射也，以攻戰(zhàn)侵奪也。其細者以劫弱暴寡也，以遏奪為務(wù)也。仁人之得飴¹⁰，以養(yǎng)疾侍老也。跖與企足得飴，以開閉取楗也。

【譯文】萬物是相同的，而使用的方法卻因人而異，這是治理混亂、存亡、生死的根源。所以國家廣大無邊，兵強富裕，未必能夠安定；身份尊貴高大，未必能夠顯赫；在于怎樣利用。夏桀王、商紂王使用人材而成就自己的滅亡，商湯王、周武王使用人材而成就自己的王位。

商湯王見到在四面張網(wǎng)的人祝禱，禱詞說：“從天上墜落的，從地里出來的，從四面八方來的，都附著于我的網(wǎng)上?！鄙虦跽f：“嘻，全都來了。除非是夏桀王，誰能如此作為？”商湯王解開網(wǎng)的三面，只放置一面，另外教他祝禱說：“從前蜘蛛斑蝥制作網(wǎng)罟，如今的人學(xué)會了寬松。想向左邊的就走左邊，想向右邊的就走右邊，想要高飛的就高飛，想要低下的就走低下，我只獲取自取死亡的?！睗h水南岸國家的人聽聞后說：“商湯王的恩德遍及禽獸了?！庇谑撬氖畟€諸侯國都歸附他了。人們放置四面圍攏的網(wǎng)，未必能夠捕得到飛鳥，商湯王去掉三面，只放置一面，就網(wǎng)住了四十個諸侯國，并不只是網(wǎng)鳥那么簡單。

周文王派人挖掘池塘，挖出死人的骨骸。官吏告訴周文王，周文王說：“另外安葬?！惫倮粽f：“這是無主的骨骸。”周文王說：“擁有天下的人，就是天下的主人；擁有一個國家的人，就是一個國家的主人。如今我不是主人嗎？”于是命令官吏另外用衣冠安葬。天下人聽聞后說：“文王賢良啊，恩澤遍及骨骸，又何況是對人呢？”有的君主得到寶貝而危害國家，周文王得到朽骨而喻以新意，所以圣人對萬物無不盡其用。

孔子的弟子從遠方來，孔子肩扛手杖而詢問說：“先生的祖父都沒有生病吧？”然后握著手杖而作揖，詢問說：“先生的父母沒有生病吧？”然后放下手杖而詢問說：“先生的兄弟沒有生病吧？”然后拄著手杖背向他，詢問說：“先生的妻子沒有生病吧？”所以孔子以六尺的手杖，就顯示出貴賤等級，能辨別親疏的關(guān)系，又何況是用尊貴地位豐厚俸祿呢？

古代的人重視射箭的技藝，用射箭的禮儀來培養(yǎng)人們禮讓和睦。如今的人也重視射箭的技藝，卻用來攻占侵略奪取。小人以射箭的技藝劫奪弱者殘暴少數(shù)人，以遏制奪取為要務(wù)。仁愛的人得到飴糖后，用來養(yǎng)育疾病侍奉老人。盜跖與企足得到飴糖，就用來粘開門閂進行盜竊。

【說明】本節(jié)《異用》，主要探討的是萬物的不同使用方法的問題。同一個物品，我這樣使用，你那樣使用，不同的使用方法，因人而異。所以我們看待萬物，不能把它看死，而要用不同的眼光，想方設(shè)法，才能盡到萬物的利用。作者用了商湯王、周文王、孔子的例子，深刻地說明了這個問題。

《孟冬紀(jì)》共分五節(jié)，《孟冬》，主要探討的是冬季的第一個月的天象情況，以及統(tǒng)治者的行為規(guī)范。首先說明了季節(jié)特征，希望統(tǒng)治者要明察暗訪阿諛奉承而敗壞法紀(jì)的人而加罪處罰，不要有掩飾開脫。要命令百官，謹(jǐn)慎掩蓋收藏。命令司徒，巡視積聚情況，不要有不收斂的情況。不要實行其它季節(jié)的政令?！豆?jié)喪》，主要探討的是節(jié)儉對待喪事的問題。作者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春秋戰(zhàn)國時期以來，厚葬之風(fēng)愈演愈烈。其實周國建立之初，人們大都采用的是節(jié)葬方式，但從春秋初期，管仲為拉動齊國經(jīng)濟發(fā)展，提出了厚葬。目的是讓富人出錢，提高貧苦人們就業(yè)，刺激經(jīng)濟發(fā)展。可是令管仲沒有想到的是，此舉激發(fā)了人們的攀比之心，以至于幾百年間，厚葬之風(fēng)愈演愈烈。到了秦始皇，可以說是達到登峰造極。管仲死后，墨子也大力提倡過節(jié)葬，可是這并不能阻止人們的攀比心理。其實，并不僅僅是喪葬問題，現(xiàn)實生活中的攀比心理也比比皆是，人們并不追求自己的生活質(zhì)量、幸福感，而是盲目攀比，以至于弄得自己窮途潦倒?！栋菜馈?，主要探討的是安慰死者的問題。作者認(rèn)為，從古到今，沒有不滅亡的國家；沒有不滅亡的國家，就沒有不被發(fā)掘的墳?zāi)?。埋葬得越豐厚，被發(fā)掘的可能就越大。從今天來看，情況確實如此，不論什么樣的墳?zāi)?，統(tǒng)統(tǒng)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反到是荒山野嶺中貧苦人家的墳?zāi)?，僅存少許。所以，對于厚葬，作者是堅決反對的。想要死者得到安慰，就只能是節(jié)儉薄葬，避免引起某些貪婪的人的關(guān)注。《異寶》，主要探討的是不同的寶貝的問題。每個人心目中的寶貝都不一樣，小孩子心目中的寶貝是黍米飯團，因為他解除饑餓的能力有限。粗陋無知的人心目中的寶貝是百金，因為金錢財富可以讓他告別貧困。賢人心目中的寶貝是至理名言，因為至理名言可以提高他的生存質(zhì)量，可以讓他走上人生正確的道路。所以，我們不能把自己認(rèn)為是寶貝的東西強加給別人，而是要根據(jù)他的需要提供給他最需要的東西?！懂愑谩?，主要探討的是萬物的不同使用方法的問題。同一個物品，我這樣使用，你那樣使用，不同的使用方法，因人而異。所以我們看待萬物，不能把它看死，而要用不同的眼光，想方設(shè)法，才能盡到萬物的利用。

由此，我們可以知曉，在孟冬時節(jié)，我們要嚴(yán)肅法紀(jì)，其次要節(jié)儉對待喪事，然后我們要知曉怎么樣安慰死者才是最佳行為方式，最后要知曉不同的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寶貝，因為萬物的使用方法也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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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1.離：(lí梨)古通“麗”。《易·否·九四》：“有命，無咎；疇，離祉?！薄兑住るx·六二》：“黃離，元，吉?！薄对姟ね躏L(fēng)·黍離》：“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詩·小雅·湛露》：“其桐其椅，其實離離。”《荀子·王霸》：“四方之國有侈離之德則必滅?！薄稄V韻·支韻》：“離，明也?！边@里用為附麗、附著之意。

2.蝥：(máo毛)斑蝥。昆蟲，腿細長，鞘翅上黃黑色斑紋，成蟲危害農(nóng)作物，可入藥。《呂氏春秋·孟冬紀(jì)·異用》：“昔蛛蝥作網(wǎng)罟，今之人學(xué)紓。”

3.罟：(gu古)《詩·小雅·小明》：“畏此罪罟?！薄对姟ご笱拧ふ皡n》：“罪罟不收，靡有夷瘳。”《管子·乘馬》：“流水，網(wǎng)罟得入焉，五而當(dāng)一?！薄抖Y記·中庸》：“人皆曰予知，驅(qū)而納諸罟攫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薄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骸安贿`農(nóng)時，谷不可勝食也；數(shù)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荀子·王制》：“黿鼉魚鱉鰍鱔孕別之時，罔罟毒藥不入澤。”《國語·魯語上》：“里革斷其罟而棄之。”《說文》：“罟，網(wǎng)也。”這里用為網(wǎng)的總稱之意。

4.紓：(shū梳)《詩·小雅·采菽》：“彼交匪紓。”《左傳·莊公三十年》：“鬥谷於菟為令尹，自毀其家以紓國之難?！薄秴问洗呵铩っ隙o(jì)·異用》：“昔蛛蝥作網(wǎng)罟，今之人學(xué)紓?！薄墩f文》：“紓，緩也?！薄端问贰だ钷纻鳌罚骸懊窳ι约?，得以盡于田畝?！边@里用為寬緩、寬松之意。

5.抇：(hu虎)《荀子·正論》：“亂今厚葬飾棺，故抇也?！薄读凶印ふf符》：“抇其谷而得其麩?！睆堈孔ⅲ骸皰_，古掘字?！薄秴问洗呵铩ぐ菜馈罚骸安豢刹粧_，抇之必大富?！薄队衿な植俊罚骸皰_，亦搰字。穿也。”《廣雅·釋言》：“抇，掘也?！边@里用為發(fā)掘之意。

6.荷：(hè禾)肩負，擔(dān)負?！墩撜Z·憲問》：“子擊磬于衛(wèi)，有荷蕢而過孔氏門者?！薄豆騻鳌ば辍罚骸坝腥撕邵巫蚤}而出者。”

7.摶：(tuán團)《管子·八觀》：“先王之禁山澤之作者，摶民于生谷也?！薄尔i冠子·世兵》：“安可復(fù)還？安可控摶？”《禮記·曲禮上》：“毋摶飯。”《說文》：“摶，圜也?！北疽鉃榘褨|西捏聚成團。這里延伸為掌握之意。

8.杙：(yì藝)假借為“弋”。小木樁?！蹲髠鳌は骞吣辍罚骸耙詵p抉其傷而死?！薄稜栄拧罚骸皷p謂之弋?！薄肚f子·人間世》：“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斬之?！?

9.倍：(bèi背)古通“背”。反，背向?！段淖印ど系隆罚骸疤街?，倍而不見?！薄妒酚洝せ搓幒顐鳌罚骸氨ㄓ冶渡搅?，前左水澤?！薄墩f文》：“倍，反也?！薄吨荀滤憬?jīng)下》：“倍正南方?！?/SPAN>

10.飴：(yí儀)《詩·大雅·緜》：“周原膴膴，堇荼如飴?！薄秴问洗呵铩っ隙o(jì)·異用》：“仁人之得飴，以養(yǎng)疾侍老也。”《禮記·內(nèi)則》：“棗栗飴蜜。以甘之?！薄墩f文》：“飴，米煎也。”《廣雅》：“飴，暢也?！薄墩摵狻け拘浴罚骸案嗜顼嵜?。”這里用為用麥芽制成的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