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藍“自有說”不可靠 景泰藍,全稱叫銅胎掐絲琺瑯工藝,它的歷史傳承有兩種說法,一是自有的,一是外來的,“琺瑯”二字本身就是外來語。自有說來源于戰(zhàn)國的出土文物,越王勾踐的劍柄上就有“燒藍”(工藝名,即用高溫將顏料融化,使之附著在金屬表面上,不僅用于制作景泰藍,也用于多種工藝品),漢代出土的瓦罐上也有燒藍,宋代之后就幾乎沒發(fā)現(xiàn)這類文物了,準確地說,它們只是琉璃,不能算琺瑯,依我看,自有說不可靠。 元代忽必烈出征中亞,將阿拉伯、波斯的琺瑯工匠帶回中國,分布在云南、廣州一帶,他們帶來了景泰藍制作工藝,以后傳入北京,明代的皇帝看它外形華麗,像玉又像瓷,便召集一批民間藝人在造辦處,專為皇家制作,到明景泰年間,這項工藝已發(fā)展得很成熟了,當時上釉以湖藍色為主,因此被稱為“景泰藍”。 進廠不知景泰藍 我小時候喜歡畫畫,照小人兒書描,或自己跑出去寫生。畫完就貼在院子的墻上,鄰居都說好。1958年初中畢業(yè),老師說:“你畫畫不錯,不如去考工藝美術廠?!苯Y(jié)果,一考就中了。當時工藝美術廠有好幾個,招工的說,你家在北太平莊,離景泰藍廠挺近,就去那兒吧,我還問人家,景泰藍是什么?之后,專門跑到西單的文物商店去看景泰藍,那時還以為瓶上的花鳥是畫上去的,心想這個不錯,色彩鮮艷,比國畫都好看,學學挺好。 進了廠,才知道做景泰藍先得制胎,就是把紫銅裁剪成銅片,敲打出不同形狀的零件,再拼接起來,焊成各種造型。當時沒有機械,全靠手工。一個車間幾百人,叮叮當當噪音特大,一天下來滿身銅銹,跟畫畫完全兩碼事。 我問師父,什么時候才能學掐絲和點藍?師父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制胎這活就夠你學一輩子的。當時心里就開始打退堂鼓了。 有一次,為節(jié)約銅片,我用“直切”代替“斜切”,不小心剪掉左手一塊手指肚。父母是鐵路電氣廠的,勸我去他們單位,不讓我再干了。 600年來獨一人 這次小事故后,我報考了北京工藝美術學校,上學三年,熟悉了整個景泰藍制作過程,還學了廠里學不到的造型設計、調(diào)色等美術知識?;貜S后,先在車間勞動一年,再去搞設計,就這樣,學會了“點藍”(即在銅胎上填色)。 “文革”時,我被下放到車間,由于沒有具體職位,只好各車間串,這兒干幾個月,那兒干幾個月。這也好,600多年來,景泰藍的設計、制胎、掐絲、點藍、燒制、磨活、鍍金等工序都是各干各的,匠人對別的工序一點不了解,我卻把所有工藝都學會了,在景泰藍史上,我可能是前無古人的。 巧用毛主席詩詞 “文革”時,紅衛(wèi)兵不讓生產(chǎn)景泰藍,周總理親自做紅衛(wèi)兵的思想工作,景泰藍生產(chǎn)才解禁,但藝術價值大打折扣。 龍鳳帝王花鳥之類都不能做了,因為跟“封資修”沾邊,只能在花瓶上做三本紅色的毛主席語錄,一朵向日葵,或者是樣板戲《紅燈記》、《沙家浜》里的人物。景泰藍的工藝,不適合做人物,五官、手指這些部位太細致,即使能完成掐絲,上釉后一燒肯定糊成一片,所以那時作品都很難看。 后來,我根據(jù)毛主席的《蝶戀花?答李淑一》的詞牌名,設計了一對“蝶花瓶”, 彩蝶在大明蓮周圍翩翩飛舞,在造型上一改傳統(tǒng)“一個大肚一個嘴”的形象。這是毛主席的詞,誰敢質(zhì)疑?用當時時髦的話說,這是革命浪漫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相結(jié)合,這款花瓶獲得1980年全國景泰藍行業(yè)評比第一名,30多年了,訂出去好幾千對。 景泰藍工藝不用保密 有段時間,外界謠傳日本人利用參觀之機偷走了景泰藍工藝,占領了中國景泰藍的國際市場,還被寫成“第一失密案”,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1976年,日本稻葉七寶燒株式會社提出申請,說七寶燒源自中國,后繼乏人,想傳藝給中國,我們生產(chǎn),他們銷售。上級指定景泰藍廠來接待,我就是當時的負責人之一。 坦率說,七寶燒有些工藝比景泰藍領先,再復雜的器型,它都用一張銅皮做胎,不像我們,要幾張銅皮焊起來,誤差大,而且可以大面積“燒藍”,同樣情況下,景泰藍會“崩藍”,即釉料脫落。 其實景泰藍工藝沒什么可保密的,就跟畫畫一樣,你畫我也畫,真正核心的是創(chuàng)意,日本人在廠里沒錄像也沒拍照,到現(xiàn)在,日本也沒生產(chǎn)出一件景泰藍,連七寶燒都快完蛋了,不知道為什么,被一家美國媒體寫成了“泄密”。 上世紀70年代時,上級非要我們申報保密單位,沒辦法,只好把掐絲車間申報成機密,后來取消了。那時保密單位無法和外資合作,如果當時能招商引資,可能景泰藍廠早就發(fā)展起來了。 男“秋菊”打官司 景泰藍是銅、釉、火相融而成,工藝步驟繁多,我就想:能不能不燒不焊就做出景泰藍? 后來在自然博物館受琥珀啟發(fā),嘗試把釉料和金屬絲鑄在里面,就像琥珀里的小蟲子一樣?;瘜W方面我們是外行,但試驗了一年,終于找到了合適的基材和固化劑,如今在木質(zhì)、石頭、塑料上都可以掐絲,我們把這個發(fā)明稱為“琺瑯珀晶”,并申請了國家專利,這是《專利法》實施后第一例工藝美術發(fā)明專利?,m瑯珀晶在韓國的出口量很大,當時中韓還沒建交,韓國專門為我們辦了一個琺瑯珀晶展。 為了這項專利,公司成立了經(jīng)法科,一天,經(jīng)法科的同事拿本雜志來找我:“你看,這本雜志上登了一篇文章,說琺瑯珀晶是一個農(nóng)民的專利,還有照片?!焙髞聿胖?,他的東西完全是粗制濫造,我們起訴了這個人,法官問:“因為專利開庭的,你是第一個,有什么想法?”我說我是男秋菊打官司,也不求勝,就想弄清楚到底是誰發(fā)明的。最后,我們得到3000元補償,這事就了結(jié)了。 但這專利保護不住,后來山東很多農(nóng)村地區(qū)都出現(xiàn)了“琺瑯珀晶”,我說算了,也別保護了,官司打不過來。 復原200年前工藝 2001年,北京工藝美術廠倒閉,我跟合伙人下海辦起工作室。當時有個客戶說在承德有一套鑄胎的景泰藍,咱們國家只有這么一套,已經(jīng)有兩百多年歷史了,問我能不能做。 鑄胎琺瑯工藝自元代興起,專供皇宮貴族享用,嘉慶年間,因工藝太復雜、成品率太低,逐漸失傳。我干了將近50年,都沒干過鑄胎景泰藍。 我和米振雄合作,決定做一套鑄胎的“天龍八部”,以往景泰藍都是用薄胎,“天龍八部”用的是厚紫銅胎,紫銅熔化后會很黏,澆鑄時有些細小地方流不進去,這就要加錫、鉛、鋅,而這添加的比例需要反復試驗。此外,鑄銅胎有薄有厚,給掐絲工藝帶來巨大難度。我們前后做了三萬多次試驗,燒壞的半成品有200多個,用了兩年才做出來。 “天龍八部”完成后,金庸先生題寫了“佛寶天龍八部”,開玩笑地對我說:“我寫的《天龍八部》是假的,你這個才是真的,下次再寫《天龍八部》,就按你這個寫?!?br> 晨報記者 王文韋 /文并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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