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廣闊的天地里，他有一群肝膽相照的兄弟和他共同演繹南宋王朝的——英雄本色。

 文：大老振

來自：大老振工作室（dalaozhen18）

大老振讀經(jīng)典，《讀者》微信專欄作家，簡書作者。一個喜歡和孩子們一起玩一起瘋的語文老師，一個白天教書晚上寫字的人，希望我的文字能在某一刻溫暖你的心靈。

女人有閨蜜，男人有兄弟。

你可以給“兄弟”下一千個定義，可是在人稱“詞中之龍”的辛棄疾眼里，兄弟，就是你獨自喝悶酒的時候，一定也為他準備一個杯子放在那里的那個人。

此刻，公元1207年的十月夜空，繁星點點。

江西上饒鉛（yán）山的瓢泉山莊，辛棄疾在獨自喝著酒，他的對面就放了一個空杯子，像是在等誰。

他老啦，已經(jīng)68歲了，年輕時的“建功立業(yè)、報國殺賊”的夢想，終其一生也沒有實現(xiàn)。

他感到心里一陣難受，忽然起身，抓起掛在墻壁上的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寶劍，挑亮那在微風中搖曳的燭火，細細端詳。

醉眼朦朧中，他仿佛看到蒼穹之下，一襲白衣的自己手舞寶劍，時光彷佛又讓他回到了少年時代，又帶他回到了那金戈鐵馬的崢嶸歲月。

往事就像是電影里的蒙太奇，一幕幕從眼前滑過，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

還有——

兄弟。

1

第一個從辛棄疾眼前閃現(xiàn)的這個兄弟，叫黨懷英。

我們知道辛棄疾和蘇軾是一個豪放詞派的組合，叫“蘇辛”；我們還知道辛棄疾和李清照是山東濟南的老鄉(xiāng)組合，叫“濟南二安”——辛棄疾，字幼安；李清照，字易安。

他們倆在南宋時期，一個豪放派掌門，一個婉約派代表，是濟南人民的驕傲。

但是我們卻很少聽說，辛棄疾和黨懷英也是一個組合，叫“辛黨”。黨懷英是泰安人，他們求師于安徽亳(bó)州名士劉瞻，是同學。

他們都出生在金朝，1127年歷史上著名的“靖康之變”后北宋滅亡，宋高宗趙構(gòu)即位，南宋王朝建立，女真人統(tǒng)治了黃河以北地區(qū)。

辛棄疾，1140年5月28日出生，他很小的時候沒有了父親，爺爺辛贊為他取名“辛棄疾”，有仿照“霍去病”將軍之意。

在爺爺?shù)挠绊懴?，辛棄疾從小就練劍，才十六歲就已經(jīng)長到了一米八多，從小習武的他一身健碩的肌肉，渾身散發(fā)出一種陽剛之氣。

據(jù)說劉瞻最喜歡的學生就是黨懷英和辛棄疾，認為這兩個人將來一定會在文學上有成就。事實證明，劉老師的眼光不錯。

無奈這兩個學生雖然都很優(yōu)秀，志向卻完全不同。

黨懷英希望將來自己像孔子教導的那樣“學而優(yōu)則仕”。

劉老師其實更看重辛棄疾，因為這個學生很善于填詞，他填詞總感覺像是順手拈來，一些俚語啦、甚至是“之乎者也”之類的虛詞都敢隨意填到詞里來，而且讀起來絲毫沒有違和感。

劉老師覺得這個孩子很有可能是蘇東坡第二，可是辛棄疾卻說他的志向就八個字：

建功立業(yè)，報國殺賊！

劉老師覺得很遺憾。

脾氣火爆的辛棄疾罵黨懷英“軟骨頭”，文質(zhì)彬彬的黨懷英急了，他罵辛棄疾是“腦子進了水的傻蛋”。

他們倆狠狠地打了一架，結(jié)果22歲的黨懷英輸給了16歲的辛棄疾。

之后黨懷英擦著嘴角的血瞪著辛棄疾說：“你就等著走岳飛的老路吧！”

一提起岳飛，兩個人不打架了，抱頭痛哭了一場。

誰都知道抗金英雄岳飛當年帶領他的岳家軍打過了黃河，眼看收復中原有望，卻被昏庸的宋高宗用十二道金牌召回，回去后就被奸相秦檜用“莫須有”的罪名害死在風波亭。

岳飛臨死前在風波亭寫下了八個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那一年，辛棄疾剛剛兩歲。如果辛棄疾投奔南宋，不還是投奔了窩囊的宋高宗和陰險的秦檜嗎？

黨懷英說：“一切要順其自然，這是老莊教給我們的。上天既然要宋朝分裂，那么我只做好我該做的事情?！?/p>

后來黨懷英果然成為金朝時期的文壇領袖，在文學、史學、書法上都頗有建樹。

辛棄疾不，他說夢想就是用來實現(xiàn)的，實現(xiàn)不了，至少他也為此而折騰過，絕不會后悔。

之后辛棄疾投奔南宋，一生郁郁不得志。沒有完成他報國殺賊的夢想，卻無心插柳柳成蔭，在填詞方面，可謂南宋第一，無意中實現(xiàn)了老師的愿望。

辛棄疾和黨懷英，他們旗鼓相當卻有著不同的方向，一起經(jīng)歷了一場遍體鱗傷的青蔥歲月，然后互道珍重，此后的人生不再有任何交集。

辛棄疾曾經(jīng)寫過一首詞《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里面有這樣兩句話流傳甚廣：

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這就是辛棄疾，即使到死，他都永不后悔。哪怕是補天這樣的事情，難度再大，也一定要堅持到底。

辛棄疾知道，黨懷英一定會理解他的選擇，因為他是兄弟。

當年天真的聲音又出現(xiàn)在回憶里，而如今卻變成了最遙遠的距離，他們雖然漸行漸遠，卻仍然是彼此心中的好兄弟。

鐵血男兒辛棄疾告訴你：兄弟，是雖然和你意見不一致、和你吵得面紅耳赤甚至大打出手，卻依然會尊重你選擇的那個人。

 2

回憶到這里，辛棄疾嘆了口氣，他撫摸著那把已經(jīng)生銹的劍，忍不住大聲吟誦起他寫的一首詞來：

鷓鴣天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檐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chuò）銀胡,漢箭朝飛金仆姑。

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卻將萬宇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壯歲旌旗擁萬夫”，那時的他，血氣方剛無所畏懼，才剛剛22歲就拉起了一支兩千余人的反金隊伍。

辛棄疾沒有想到，他會和一個大老粗做兄弟。

他是個農(nóng)民，五大三粗大嗓門，就是大字不識一個，甚至還差點殺了自己。然而就是他，讓自己甘愿為他把性命交出來都在所不辭。

這個人，叫耿京。

那時海賊王完顏亮，啊不對，是海陵王完顏亮，剛剛推翻了金熙宗自己做了皇帝，聽說臨安風景秀麗，野心勃勃地打算打過江去，他打的如意算盤是：

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

早就對金朝的各種苛捐雜稅、民族歧視不滿的漢人此時紛紛起兵造反，耿京就是眾多造反隊伍中的一個，他三十多歲正當年，很短的時間內(nèi)就聚集了二十多萬人，于是辛棄疾投奔他而去。

北方男人多孔武，山東男子更重義。

他們一見面就惺惺相惜，耿京佩服辛棄疾的文韜武略，辛棄疾佩服耿京的敢做敢闖，于是辛棄疾就在他手下做了秘書。

他們?nèi)杖赵谝黄鹧芯繋П蛘?，培養(yǎng)了深厚的革命友情。

誰知這時辛棄疾推薦來的和尚義端，偷了辛棄疾保管的義軍大印跑了，把耿京急得拿起刀要殺他，但是辛棄疾立馬請纓，追到義端殺了他拿回大印。

他們之后彼此間的共同信任驗證了這句話：與你相遇，多少風雨，風雨之后的彩虹更加美麗。

他們決定帶著起義軍渡過黃河去投奔南宋，這在外面漂著就像沒娘的孩子一樣，滋味不好受呀！

辛棄疾前往臨安，不辱使命、奉表歸宋，不料他完成任務北還時，聽說叛徒張安國為了一頂濟州知州的烏紗帽暗殺了耿京，投降金人。

“錦檐突騎渡江初”，那是他聽說耿京被殺之后，內(nèi)心沸騰著的憤怒、一定為兄弟報仇的熱血使他錦衣快馬，帶領50人沖進50000人的隊伍，活捉張安國，日夜兼程南奔，明正國法。

50 VS 50000!

23歲！是考研的年齡？是找工作的年齡？

然而辛棄疾已經(jīng)為了曾經(jīng)披星戴月的日子、為了那刀口舔血的兄弟，不絕望不猶豫，在廣闊天地里殺出一條血路，背負著兩個人共同的夢想，朝著夢中的朝陽,踏步向前，永不回頭。

鐵血男兒辛棄疾告訴你：“兄弟”這兩個字，不是用嘴巴來說說而已的，他是一個男人的的諾言，是心跳多久就要彼此肝膽相照多久的純爺們兒。

3

投奔宋高宗、殺了張安國的辛棄疾雖然在久已疲軟的南宋引起一陣轟動，但并沒有受到重用，他還有著一個不尷不尬的身份：歸正人。

辛棄疾并不在乎大家怎么看他，也不在乎宋高宗只是給了他一個江陰簽判的小官來做，反正他才二十多歲，有著大把的青春可以讓他支撐他的夢想。

一輩子還長著呢，總有一天可以實現(xiàn)愿望的，他天真地想。

機會來了，曾經(jīng)被金人打到海上漂泊都不敢回擊的宋高宗退位了！新上任的這個宋孝宗表現(xiàn)出了雄心勃勃、想要恢復失地、報仇雪恥的銳氣，甚至還為岳飛平了反。

血氣方剛的辛棄疾，馬上提筆寫了《美芹十論》、《九議》等有關(guān)抗金北伐的建議，論內(nèi)容，這些文章簡直可以獲得軍事論文一等獎。

但是由于辛棄疾太不懂得官場的那些潛規(guī)則，不懂得去依靠攀附那些能在皇帝面前說的上話的人，他的滿腔熱血被人認為是鋒芒畢露、狂妄自大，于是他不但沒有進入到統(tǒng)治集團的核心，反而被先后派到江西、湖北、湖南等地擔任轉(zhuǎn)運使、安撫使一類重要的地方官職，去治理荒政、整頓治安去了。

辛棄疾干得很出色，一度朝廷只要有了棘手的事擺平不了的，都找這個山東大漢來解決。只要辛棄疾出馬，立即分分鐘搞定。

就這樣，他曾經(jīng)擁有的大把青春就像是握在手里的沙子，一點一點地流逝了，蹉跎歲月中，他走到了中年。

很多人變了，很多事變了，然而他“建功立業(yè)、報國殺賊”的夢想沒有變；

故鄉(xiāng)離開了，年華逝去了，然而他“剛拙自信、不為所容”的脾氣沒有改。

也許是太了解自己容易得罪人的性格不好改變了吧，也許是內(nèi)心覺得北伐無望了吧，辛棄疾開始考慮在江南定居。

1181年，41歲的辛棄疾在江西做知府時，他看上了上饒的帶湖，根據(jù)帶湖四周的地形地勢，親自設計了“高處建舍、低處辟田”的莊園格局，并對家人說：“人生在勤，當以力以田為先”，因此，他把帶湖莊園取名為“稼軒”，并為自己取號曰“稼軒居士”。

辛棄疾的預感是對的，他當年冬天就遭到彈劾，于是他來到帶湖新居，開始了他長達二十年的閑居生活。

這就意味著他四十一歲就退休了！有房有車有錢有閑，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生活！

那么就來填填詞吧，沒有了俗務的干擾，年少時的業(yè)余愛好也該撿起來了。

可以先曬曬自己的和睦家庭：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清平樂·村居》

可以寫寫醉酒后的憨態(tài)：

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西江月·遣興》

再自嘲一下自己的狂態(tài)：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顿R新郎》

也可以寫寫愛情：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肚嘤癜浮ぴΑ?/p>

 偶爾賣賣萌：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顿R新郎》

青山啊青山，在我眼里你是那樣嫵媚，在你的眼里，我是不是也很嫵媚呢？我看在情感和外貌上，咱倆挺像。好，就這么定了，咱倆最像！

嫵媚？你能想像這個詞居然出自一個山東大漢之口？吃慣了煎餅大蔥的辛棄疾，來到這溫婉的江南，每天吃著大米飯，也變得如此嫵媚了呢！

當然，最可愛的還是這首：

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zhuǎn)溪橋忽見。

忽然遭遇說來就來的雨點，想找個地方躲一躲，可是明明記得原來社林邊有個茅店的，怎么找不到了呢？結(jié)果過了這座小橋，轉(zhuǎn)個了彎，哈哈，原來你在這里！

唔，滿臉胡子的大男人，你還是拿把劍吧，這樣感覺人生才是真實的。

如果，日子就這樣一直過下去，不也挺幸福的嗎？

可是對于一個有夢想的人而言，他表面幸福快樂，可是內(nèi)心卻很痛苦。

不知我者謂我喜樂悠閑，知我者謂我心似油煎。

終于，知己出現(xiàn)了。

4

當辛棄疾寫下“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摸魚兒》），對南宋朝廷表示不滿的時候，他寫下了“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

當辛棄疾寫下“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來表達他報國無路、壯志難酬的悲憤時，他寫下了“夜視太白收光芒，報國欲死無戰(zhàn)場”（《隴頭水》）；

當辛棄疾回憶著“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的豪邁，他寫下了“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當辛棄疾借古諷今，只好把心放在古人那里，寫下“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南鄉(xiāng)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他寫下了“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書憤》）；

甚至辛棄疾迷路“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zhuǎn)溪橋忽見”（《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他也會變路癡：“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游山西村》）；

辛棄疾發(fā)愁：“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丑奴兒》），他也“閑愁如飛雪，入酒即消融。好花如故人，一笑杯自空”（《對酒》）；

……

這個人，就是南宋著名愛國詩人——陸游。

如果是你，你遠離家鄉(xiāng)在外漂泊，你內(nèi)心苦悶無人理解，你所做的一切都被別人當笑話來看，你會如何？

那么，當你知道有一個人，他和你做著同樣的事，有著一樣的夢想，寫著主題相似的文字，你又會如何？

是的，我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淚濕雙眸，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并不那么孤單。

可是，命運給他們開了個大大的玩笑，讓他們這兩位互為知己的人在1203年才相遇。那一年，浙江紹興山陰一所破舊的草堂邊，兩位白發(fā)蒼蒼、精神矍鑠的老人相遇了，當時辛棄疾63歲，而陸游，78歲。

感謝蒼天，終于讓這兩位同樣偉大的詩人相遇了。就像李白和杜甫在唐朝相遇一樣，如果南宋的歷史上陸游和辛棄疾居然沒有見過面，那將是怎樣的一種遺憾！

陸游文采飛揚，辛棄疾才情出眾，在度過了大半個人生之后，此時相見，真是欲說還休，相見恨晚。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此刻，他們緊緊握著彼此的手，同時喊了一聲：兄弟！然后淚流滿面。

是的，兄弟。

他們不僅經(jīng)歷相似，而且性情相同，他們都不顧自己可能會受到牽連的后果，去參加了被朝廷斥之為“偽學魁首”的朱熹的葬禮。

朱熹，這個南宋著名的理學家、哲學家，為我們留下了“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業(yè)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等大量精神財富的人，在他去世之后，甚至連他的學生都怕受到牽連，很多人都不敢去為他送葬。

朱熹說過：“朋友，以義合者?！?/p>

他們都是朱熹的朋友。

辛棄疾看著陸游，問他：“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永遇樂·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陸游嘆了口氣回答他：“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保ā对V衷情》）

什么叫心意相投、惺惺相惜？什么叫歲月崢嶸、熱血沸騰？什么叫千杯不醉、萬語嫌少？

這一切，在他63歲那一年，他能明白了。

金弓醉臥馬，鐵骨冰凍山，敢問天下義，幾人如此般。

鐵血男兒辛棄疾告訴你：兄弟就像是月亮旁邊的那顆星星，有時不一定看得到，但他卻始終在默默地關(guān)注著你，不離不棄。

5

還有一個“有事一起扛，無事一起狂”的兄弟，他叫陳亮，字同甫。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此話一點都不假。這個人超級豪邁、超級有才華、超級喜歡談兵。

1188年冬天，太上皇宋高宗終于駕崩，這讓很多人看到了北伐的希望，仰慕辛棄疾的陳亮，約上朱熹，日夜兼程800里來見他，要和他商討光復大計。

但是朱熹沒有來，急性子的陳亮不等他了，自己去找辛棄疾。

那時辛棄疾的帶湖山莊著火，他新建了一所瓢泉山莊，陳亮要經(jīng)過一座小橋，可是他騎的那匹馬到橋上不走了，陳亮“駕駕駕”了好幾次它還不走。

你們猜陳亮接下來做了一件什么事？抽出刀來，砍下馬頭，看也不看一眼，自己過橋去了。

 這讓站在橋那頭等他的辛棄疾驚呆了，陳亮看著辛棄疾張大的嘴說：“別看了，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朱熹那個老頭兒不來正好，咱倆好好談談！”

正生著病的辛棄疾瞬間被陳亮的熱情點燃了，他全程陪著陳亮“憩鵝湖之清陰，酌瓢泉而共飲”，這兩個好戰(zhàn)主義者縱論時局、謀劃兵事、慷慨縱橫，好像他們就是手握千軍萬馬的將軍，明天就可以掛帥出征一樣。

說到激昂處，這兩個熱血男兒禁不住放聲高歌，連樓頭的積雪也被震落了。

幸虧他們住的不是單元房，否則一定要有人告他倆擾民。

陳亮住了十幾天后告辭，這次不是陳亮狂了，輪到辛棄疾狂。

他舍不得陳亮走，思來想去又追了出去，無奈一場大雪阻住了他的腳步。

辛棄疾，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為一個男人而如此牽掛，也沒有想過他會為一個如此瘋狂的男人一口氣寫下五首《賀新郎》。

一場鵝湖會，五首賀新郎，“男兒到死心如鐵”、“男兒何用傷離別”，

寫盡了好男兒的英雄本色和忠肝義膽。

陳亮回去后，一次被人誣陷入獄。辛棄疾知道后，和朱熹等多位朋友營救他出獄。

1194年，陳亮去世，享年五十二歲。

伯牙弦絕，一語成讖?！拌T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勁人間鐵。長夜笛，莫吹裂！”

英雄氣、才子情，若把相思熔盡，人間鐵豈能夠！曾經(jīng)的金戈鐵馬，如今的閑居鄉(xiāng)野，從此后，弦斷無人聽！

鐵血男兒辛棄疾告訴你：兄弟，是英雄與英雄間的惺惺相惜，是自身氣質(zhì)的互相吸引，是“今生兄弟兩個姓，來世兄弟一個娘”的至親至愛。

6

辛棄疾撫摸著手里的寶劍，忽然他起身攜劍來到屋外。

十月夜空，繁星點點，蒼穹之下，一襲白衣的辛棄疾一邊舞劍一邊大聲吟誦著在他心里徘徊了很久的一首詞：

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可憐白發(fā)生！

吟罷，他為對面的那個空杯子倒?jié)M酒，舉起手中的酒杯說聲“干”，然后一飲而盡。

他舉起手中的寶劍，大喊三聲：“殺賊！殺賊！殺賊！”然后倒地身亡。

在辛棄疾辭世后不到三年，1210年春天，85歲的詩人陸游追隨他的好兄弟而去，留下了不朽的千古絕唱：

示兒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辛棄疾死后不到百年，1279年，南宋滅亡。

分裂的南宋王朝，長期處于金國、蒙古等外族入侵的威脅之下，造就了許多愛國志士、民族英雄。

辛棄疾，不知道他在大喊“殺賊”的時候內(nèi)心是怎樣的一種傷痛，他最終沒有實現(xiàn)他的夢想，但是他并沒有在這世上白白來過，在這廣闊的天地里，他有一群肝膽相照的兄弟和他共同演繹南宋王朝的——英雄本色。

這輩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