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芝在1889年遇見女演員、愛爾蘭獨立運動戰(zhàn)士茅德·岡（Maud Gonne），并愛上了她，他曾多次向她求婚，但均遭拒絕，但他終生愛慕著她，為她寫下了許多詩，《當(dāng)你老了》就是其中一首。
作品原文 WHEN YOU ARE OLD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EELP AND NOO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K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N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A LITTLE SADLY，HOW LOVE FI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作品譯文
版本一
當(dāng)年華已逝
LOVER譯 當(dāng)年華已逝，你兩鬢斑白，沉沉欲睡， 坐在爐邊慢慢打盹，請取下我的這本詩集， 請緩緩讀起，如夢一般，你會重溫 你那脈脈眼波，她們是曾經(jīng)那么的深情和柔美。 多少人曾愛過你容光煥發(fā)的楚楚魅力， 愛你的傾城容顏，或是真心，或是做戲， 但只有一個人！他愛的是你圣潔虔誠的心！ 當(dāng)你洗盡鉛華，傷逝紅顏的老去，他也依然深愛著你！ 爐里的火焰溫暖明亮，你輕輕低下頭去， 帶著淡淡的凄然，為了枯萎熄滅的愛情，喃喃低語， 此時他正在千山萬壑之間獨自游蕩， 在那滿天凝視你的繁星后面隱起了臉龐。 版本二
當(dāng)你老了 袁可嘉譯 當(dāng)你老了，頭白了，睡意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垂下頭來，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 凄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 在頭頂?shù)纳缴纤従忰庵阶樱? 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版本三 當(dāng)你老了 裘小龍譯 當(dāng)你老了，頭發(fā)灰白，滿是睡意， 在爐火旁打盹，取下這一冊書本， 緩緩地讀，夢到你的眼睛曾經(jīng) 有的那種柔情，和它們的深深影子； 多少人愛你歡樂美好的時光， 愛你的美貌，用或真或假的愛情， 但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 也愛你那衰老了的臉上的哀傷； 在燃燒的火爐旁邊俯下身， 凄然地喃喃說，愛怎樣離去了， 在頭上的山巒中間獨步踽踽， 把他的臉埋藏在一群星星中。 版本四
當(dāng)你老了 楊牧譯 當(dāng)你老了，灰黯，沉沉欲眠， 在火爐邊瞌睡，取下這本書， 慢慢讀，夢回你眼睛曾經(jīng) 有過的柔光，以及那深深波影； 多少人戀愛你喜悅雍容的時刻， 戀愛你的美以真以假的愛情， 有一個人愛你朝山的靈魂內(nèi)心， 愛你變化的面容有那些怔忡錯愕。 并且俯身閃爍發(fā)光的鐵欄桿邊， 嚅囁，帶些許憂傷，愛如何竟已 逸去了并且在頭頂?shù)母呱锦怩? 復(fù)將他的臉藏在一群星星中間。 版本五
當(dāng)你年老時 傅浩譯 當(dāng)你年老，鬢斑，睡意昏沉， 在爐旁打盹時，取下這本書， 慢慢誦讀，夢憶從前你雙眸 神色柔和，眼波中倒影深深； 多少人愛你風(fēng)韻嫵媚的時光， 愛你的美麗出自假意或真情， 但唯有一人愛你靈魂的至誠， 愛你漸衰的臉上愁苦的風(fēng)霜； 彎下身子，在熾紅的壁爐邊， 憂傷地低訴，愛神如何逃走， 在頭頂上的群山巔漫步閑游， 把他的面孔隱沒在繁星中間。 版本六
當(dāng)你老了 飛白譯 當(dāng)你老了，白發(fā)蒼蒼，睡意朦朧， 在爐前打盹，請取下這本詩篇， 慢慢吟誦，夢見你當(dāng)年的雙眼 那柔美的光芒與青幽的暈影； 多少人真情假意，愛過你的美麗， 愛過你歡樂而迷人的青春， 唯獨一人愛你朝圣者的心， 愛你日益凋謝的臉上的衰戚； 當(dāng)你佝僂著，在灼熱的爐柵邊， 你將輕輕訴說，帶著一絲傷感： 逝去的愛，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它的赧顏。 版本七 當(dāng)你老了
冰心譯
當(dāng)你老了，頭發(fā)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爐邊，取下這本書來，
慢慢讀著，追夢當(dāng)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與深幽的暈影。
多少人愛過你青春的片影，
愛過你的美貌，以虛偽或是真情，
惟獨一人愛你那朝圣者的心，
愛你哀戚的臉上歲月的留痕。
在爐柵邊，你彎下了腰，
低語著，帶著淺淺的傷感，
愛情是怎樣逝去，又怎樣步上群山，
怎樣在繁星之間藏住了臉。
版本八
當(dāng)你老了
艾梅譯
當(dāng)你老了，兩鬢斑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爐邊時，取下這本書來，
慢慢讀起，追憶那當(dāng)年的眼神，
神色柔和，倒影深深。
多少人曾愛慕你青春嫵媚的身影，
愛過你的美貌出自假意或者真情，
而惟獨一人愛你那朝圣者的心，
愛你日漸衰老的滿面風(fēng)霜。
你彎下了腰，在炙熱的爐邊，
在淺淺的憂傷中沉吟，
愛情如何逝去，向山巒之巔獨行，
將她的面容隱沒在繁星之間。
版本九
耄耋（楚辭版）
譯者 朱殊 （2014年8月 蘇州）
云鬢成霜兮 垂垂老矣
行將長眠兮 焚信葬情
紙短情長兮 如夢追懷
鏡花水月兮 音容宛在
憶昔佳人兮 蜂蝶綣來
韶華成幻兮 惟廝繾在
山外星野兮 驅(qū)遣丟埋
魂夢縈牽兮 緣失悟外
心曲成燼兮 道是無情
忘川兩廂兮 呢喃喃呢
此憾無寄兮 臨夢初醒
歸去來惑兮 涅槃于寂 作者簡介 威廉·巴特勒·葉芝（William Butler Yeats），亦譯“葉慈”、“耶茨”，愛爾蘭詩人、劇作家，著名的神秘主義者。出生于都柏林畫師家庭，政治上屬貴族主義者。葉芝是“愛爾蘭文藝復(fù)興運動”的領(lǐng)袖，也是艾比劇院（Abbey Theatre）的創(chuàng)建者之一。代表作有詩劇《胡里痕的凱瑟琳》（1902）、《1916年的復(fù)活節(jié)》（1921）等。
葉芝 葉芝早年的創(chuàng)作仍然具有浪漫主義的華麗風(fēng)格，善于營造夢幻般的氛圍，例如他在1893年出版的散文集《凱爾特曙光》便屬于這種風(fēng)格。然而進(jìn)入不惑之年后，在現(xiàn)代主義詩人伊茲拉·龐德等人的影響下，尤其是在其本人參與愛爾蘭民族主義政治運動的切身經(jīng)驗的影響下，葉芝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發(fā)生了比較激烈的變化，更加趨近現(xiàn)代主義了。 葉芝不僅僅是艾比劇院的決策者之一，也曾擔(dān)任愛爾蘭國會參議員一職。他十分重視自己的這些社會職務(wù)，是愛爾蘭參議院中有名的工作勤奮者。葉芝曾于192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獎的理由是“以其高度藝術(shù)化且洋溢著靈感的詩作表達(dá)了整個民族的靈魂”。1934年，他和拉迪亞德·吉卜林共同獲得古騰堡詩歌獎。  
1889年1月30日，二十三歲的葉芝第一次遇見了美麗的女演員茅德·岡，她時年二十二歲，是一位駐愛爾蘭英軍上校的女兒，不久前在她的父親去世后繼承了一大筆遺產(chǎn)。茅德·岡不僅美貌非凡，苗條動人，而且，她在感受到愛爾蘭人民受到英裔欺壓的悲慘狀況之后，開始同情愛爾蘭人民，毅然放棄了都柏林上流社會的社交生活而投身到爭取愛爾蘭民族獨立的運動中來，并且成為領(lǐng)導(dǎo)人之一。這在葉芝的心目中對于茅德·岡平添了一輪特殊的光暈。葉芝對于茅德·岡一見鐘情，而且一往情深，葉芝這樣描寫過他第一次見到茅德·岡的情形：“她佇立窗畔，身旁盛開著一大團蘋果花；她光彩奪目，仿佛自身就是灑滿了陽光的花瓣?！比~芝深深的愛戀著她，但又因為她在他的心目中形成的高貴形象而感到無望，年輕的葉芝覺得自己“不成熟和缺乏成就”，所以，盡管戀情煎熬著他，但他尚未都她進(jìn)行表白，一則是因為羞怯，一則是因為覺得她不可能嫁給一個窮學(xué)生為妻。
茅德·岡 茅德·岡一直對葉芝若即若離，1891年7月，葉芝誤解了她在給自己的一封信的信息，以為她對自己做了愛情的暗示，立即興沖沖的跑去第一次向茅德·岡求婚。她拒絕了，說她不能和他結(jié)婚，但希望和葉芝保持友誼。此后茅德·岡始終拒絕了葉芝的追求。她在1903年嫁給了愛爾蘭軍官麥克布萊德少校，這場婚姻后來頗有波折，甚至出現(xiàn)了災(zāi)，可她十分的固執(zhí)，即使在婚事完全失意時，依然拒絕了葉芝的追求。盡管如此，葉芝對于她的愛慕終身不渝，因此，難以排解的痛苦充滿了葉芝一生的很長一段時間。 葉芝對于茅德·岡愛情無望的痛苦和不幸，促使葉芝寫下很多針對于茅德·岡的詩歌來，在數(shù)十年的時光里，從各種各樣的角度，茅德·岡不斷激發(fā)葉芝的創(chuàng)作靈感；有時是激情的愛戀，有時是絕望的怨恨，更多的時候是愛和恨之間復(fù)雜的張力。 《當(dāng)你老了》、《他希望得到天堂中的錦繡》、《白鳥》、《和解》、《反對無價值的稱贊》……都是葉芝為茅德·岡寫下的名篇。 作品賞析時間
 
《當(dāng)你老了》始于一次對時間的假設(shè)。時間對任何詩人都是一個充滿誘惑的概念。當(dāng)你老了——這是一個奇特的時刻。當(dāng)，意味著未來的無限可能性；老，對人生而言則意味著必然到來的一個時刻。詩人在一開篇就把這樣的一個時刻帶到讀者的經(jīng)驗中，這無疑預(yù)示著時間經(jīng)驗在這首詩歌中的重要性。
老，像生、病、死一樣，在我們身邊頻繁的發(fā)生，讓我們習(xí)慣于生命自身的殘酷。然而，只要我們在這些現(xiàn)象上稍作停頓，我們就會震驚于這平凡中所包孕的不凡的秘密。老，在時光的流逝中自然而然的到來，老了，在某個純粹的時刻，白發(fā)，以及臉上痛苦的皺紋，會向我們傾訴人性的幽秘，在這個時刻，時光有著寧靜的權(quán)威迫使我們?nèi)A聽。 
當(dāng)你老了 這種時間感在詩的開篇就提示了一種時間的有限性。如何在這種有限性中去把握我們生命的經(jīng)驗，把握我們的愛、希望與絕望，去為這些生命的經(jīng)驗賦予意義與形式，成為詩歌接下來的任務(wù)與可能的難度。  
當(dāng)你老了，頭白了，睡意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一種可能的時間（當(dāng)）由于“頭白了”“爐火旁打盹”（老）的具體空間變得具體起來。也就是說，在詩人吁請的聲調(diào)中，“老”的那個可能的時刻到場了，并和具體可感的空間境域水乳般交織在一起。
在時間和空間的微妙交織中，占據(jù)主角的仍然是時間。那的確是微妙的一刻，我們甚至無法肯定那是真實還是虛構(gòu)，因為詩人真誠而肯定的吁請讓人不忍心去追究那一刻是否在場。在詩人的吁請下，一部詩歌成為連接那一刻和現(xiàn)在的的橋梁。于是，發(fā)生了時間中“回想”。回想就是追憶，追憶那在時間中完成的或未完成的時光中的生命經(jīng)驗：愛、希冀與絕望。因為一部詩篇的牽引，場景又從那老去而打盹的空間（爐火旁）轉(zhuǎn)換至綿延的時間中。這也就是普魯斯特所發(fā)現(xiàn)的寓居于事物和空間之中的時間性，它使曾在之事向當(dāng)前到時，從而喚醒追憶。   “回想”在這一刻也是奇妙的，至少對于正在寫作的這一刻而言它是無可言喻的。因為在設(shè)想的老去的那個時刻和寫作的這個時刻之間，時間還處于它們自身的幽暗之中，時間這種幽暗的性質(zhì)提示了生命經(jīng)驗的虛無的本性，當(dāng)然，同時也提示著生命可能的創(chuàng)造性的希冀。也就是說，時間能夠帶來的可能是“眼神的柔和”，也可能是“濃重的陰影”，甚至是這二者交織而成的時間本身的質(zhì)地。
時間的這種質(zhì)地成為詩篇展開的唯一的背景。在這里，像許多人所認(rèn)為的一樣，它正成為愛的試金石，讓愛在其上反復(fù)磨礪而顯現(xiàn)真相。但是，這種時間的經(jīng)緯編織的更是詩藝的暈光，是它，把隱藏的絕望、無奈改變成葡萄園。在更深的企盼中，時間的流逝感指向的是一種擺脫時間流遷的永恒的渴望。它需要在密密的星群中隱藏起來完成自身。正是時間的流逝才創(chuàng)造時間的。  
愛
這是《當(dāng)你老了》再明顯不過的主題。葉芝在這首詩中所鍛鑄出來的純粹的愛曾經(jīng)打動了無數(shù)的愛者與被愛者。所以，言說葉芝與毛特·崗之間的那一段愛與情的牽扯就是不可避免的了。1889年1月30日，經(jīng)約翰·奧萊利的介紹，葉芝結(jié)識了剛滿22歲的演員毛特·崗。這是—個值得銘記的時間概念。這—年，26歲的葉芝初涉文壇和江湖。葉芝后來曾詳加描述當(dāng)時的印象：“她佇立窗畔，身旁盛開著一大團蘋果花；她光彩奪目，仿佛自身就是灑滿了陽光的光瓣?！比欢?， 毛特·崗對葉芝的深情進(jìn)攻是不大介意的，她把感動的淚水留在了葉芝的詩集里。于是，便有了這首天鵝絕唱《當(dāng)你老了》。很多年后，詩人再一次回憶起那個動人而憂傷的時刻：“一切都已模糊不清，只有那一刻除外，當(dāng)時她走過窗前，穿著白衣裳，去修整花瓶里的花枝，十二年后，我把那個印象寫進(jìn)詩里：花已暗淡，她摘下暗淡的花/在飛蛾的時節(jié)把它藏進(jìn)懷里，我感到我面對的是一種偉大的寬容與勇氣，一顆不寧的心靈，當(dāng)她和她所有那些唱歌的鳥兒離去，我的憂郁已不單是愛的憂郁。我的那種曾認(rèn)為是具有洞察力的知覺，現(xiàn)在能夠看清了，只不過是某種即將臨頭的災(zāi)難的淺顯推斷?！?/div> 這種“臨頭的災(zāi)難”意味著什么？它又怎么和這種純粹的愛聯(lián)系在一起？顯然，很多年后，當(dāng)葉芝在自傳中能夠看清的災(zāi)難在《當(dāng)你老了》中還只是一種隱約的預(yù)感。它潛伏在愛的背面，在大家都不經(jīng)意的時刻不經(jīng)意的侵蝕著這種愛的純粹。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愛要求一種純粹。那不為時間所改變的不求回報的愛才是偉大的愛。這種愛以感情的溫暖把無限的力量引入自身，承受它，并且僅僅是承受它?！斑@種愛的奔涌使一個人處于最為內(nèi)在的存在的顫動之中，然而又是像投石入海一樣委身于永恒的懷抱。” 然而，愛又必須在時間中去完成。當(dāng)時間把一個人美妙迷人的青春改變成衰老的臉與痛苦的皺紋，愛應(yīng)該仍然堅若磐石。
必須在時光中來理解愛，必須在時間中來理解我們自身的希望與絕望。因此，“愛你朝圣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就不僅僅是一種不關(guān)痛癢的表白。對有限生命來說，只有愛能夠給他永恒的自由，給予他無限的意義。只有當(dāng)人自己在他人那里，在他所愛的人那里看到自身巨大的廣延時感受到激起的愛的那一瞬間，永恒的自由才或許與他有一種倏忽即逝的一致性。正是這里，“當(dāng)你老了”的時間規(guī)定性顯出它巨大的力量。正如很多年后里爾克所體驗到的，時間的有限性處于愛的終極本質(zhì)之中，只有這種終極的愛才能使人達(dá)到在無限中去愛一個人。 然而，這種愛在時間過程中的展開卻充滿種種危險。對一個準(zhǔn)備承受它的人來說，無疑正是一種臨頭的災(zāi)難。愛是幽暗的，同時又是那么的具體。就在毛特·崗嫁給麥克布萊德少校的那天，葉芝寫下了那首同樣出名的《寒冷的天穹》。“我驟然看到那冰冷的、白嘴鴉欣欣的天空/那里仿佛冰在燃燒，而冰又不僅僅是冰……”這來自高空的寒流讓詩人不復(fù)保持《當(dāng)你老了》中的這種隱忍然而深情的語調(diào)。那“最后我大喊著，顫抖著，不停地晃動，全身被光穿透了啊”的慘叫，是對這臨頭的災(zāi)難最自然的反應(yīng)。誰說愛不需要依賴于被愛的對象對待他的方式而只是在愛中去履行一切，忍受一切？愛不僅僅是一個人的事。當(dāng)愛在時光的流逝中得不到一點呼應(yīng)，愛甚至?xí)兂稍{咒：“你曾經(jīng)容顏奪目，我曾經(jīng)努力／用古老的愛情方式來愛過你／—切曾顯得幸福，但我們都已變了——／變得像那輪空空的月亮一樣疲倦?！?/div> 愛的絕望有時是噬骨的痛。愛情的消逝是凄涼的，要持久的去愛一顆朝圣者的心需要付出的不僅僅是勇氣，他還需要耐心，甚至是智慧。然而，又只有在時間中，耐心才能得到證明，智慧也只能隨時間而來?！爸挥幸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要真正做到這樣，只有等到“穿過青春所以說謊的日子，在陽光下抖掉枝葉和花朵枯萎著進(jìn)入真理”的時刻。 由此，愛才由其時間性中擺脫出來，進(jìn)入一種純粹的境界。晚年葉芝在《幻象》中論及雪萊和但丁：“但丁忍受了各種不幸以及失去貝雅特麗齊的痛苦，但發(fā)現(xiàn)了神圣的正義和天國的貝雅特麗齊，而獲得解放的普羅米修斯的正義是—種暖昧的宣傳家的情感，等待他的女人們不過是些云朵。” 在無數(shù)次登高遠(yuǎn)望之后，他的視線已洞穿云翳，真正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神圣的正義和天國的”毛特·崗! 用長長的一生，葉芝終于來到了“老了”的時刻。用長長的一生，葉芝終于踐履了他在早年用深情的語調(diào)吁請的愛的承諾。  
 面孔
葉芝的愛提示了一種情感的類型與模式。所以，像“當(dāng)你老了”的寫法被廣為模仿，甚至，葉芝本人的這首《當(dāng)你老了》也模仿了蒲伯？（不知道記錯沒有）的開篇。這并不損害這首詩。這種詩歌之間相互滲透的狀況說明詩是如此深地根植于人性的歷史中，同時也表明它是如此深的根植于詩歌本身的歷史中。的確，愛，在這里也許只是葉芝很私密的經(jīng)驗，但它卻如此真實的根植于人類的精神的歷史中。 但正如在上面所提到的，葉芝的這種愛并非抽象之愛，它不是像某些人所理解的那種不帶塵世氣息的精神之戀，它是如此的具體，如此的與人血脈相連。所以，這里要專門提到在詩歌中一再出現(xiàn)的“面孔”。 詩中面孔的第一次出現(xiàn)是在閃耀紅光的爐火旁，也是在“當(dāng)你老了”那預(yù)設(shè)的時間在具體的空間顯形的時刻到來的。同時映照這張臉的還有那部攤在手中的詩篇。在爐火、詩篇的陪稱下，面孔被照亮，并被我們看見。 面孔是每個人獨一性的標(biāo)志。在面孔與與爐火的關(guān)系中，它是被照亮者，在這一刻，時間在一個人臉上的刻痕被無情顯現(xiàn)出來：頭白了，睡意昏沉。與映照它的火焰一樣，變化并非僅僅是現(xiàn)象，而是它自己自身變化的痕跡?！八^面孔，就是指這種永不停止的非－現(xiàn)象化乃至現(xiàn)象的痕跡化的運動?！?（參見港道?。骸读芯S納斯：法外的思想》。）面孔一方面通過自身的美、自身的現(xiàn)象性而在場，另一方面這種美、這種年輕也正一點一點地逝去，而面孔本身往往無法意識到這一點。所以，當(dāng)面孔在反觀自身時，看到的是“過去眼神的柔和”。在面孔與詩篇的關(guān)系中，它是照亮者，但是，在它像火焰一樣照亮它者的同時，自身的幽暗性也隨之而來，面孔的幽暗也是時間的幽暗。于是，在面孔反觀自身的過程中，呈現(xiàn)出“昔日濃重的陰影”。 這張交織著自身的光與影的面孔接著被帶到一種時間的對比中，一邊是“青春歡暢的時辰”，一邊是“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這是愛對時間的理解，它不需要辯護。青春的美麗是其現(xiàn)象性的在場，但在愛中它卻被拋棄了，朝圣者的靈魂則作為一種實質(zhì)性的在場，它守護了時間對面孔痛苦的傷害。但這種向內(nèi)的守護阻擋不了面孔的衰老，它把美轉(zhuǎn)換成向內(nèi)的積淀，但也是對向外的美的祭奠。當(dāng)痛苦的皺紋爬上時光中的面孔，它仍然無聲的提示著衰老、消逝，甚至死亡。于是，愛在貌似的堅定中變得憂郁。 但是，那布滿痛苦皺紋的臉與那張青春美麗的臉是否是同一張臉？答案可能是矛盾的，既是，又不是。這表明了一張面孔自身同一性的延續(xù)與破損。我們不會為它們是同一張臉而感到幸福，卻會為它們的不同感到永恒的悲傷。在這種對面孔的歷史的追溯中，許多秘密被揭示，同時又被小心的掩藏。所以，當(dāng)杜拉斯在《情人》中反復(fù)寫到她那一張青春的臉在時光中的變化時，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這種憂郁的銷蝕中，面孔再一次垂到閃耀的爐火旁，面孔在火焰的活力中映現(xiàn)的是愛情的消逝。那凄然訴說的面孔在爐火邊再一次顯現(xiàn)它的隱匿與幽暗，它甚至需要藏身與星星中間，然而，也正是因為這種隱匿與幽暗的本質(zhì)，把愛在時間中引向深處。 在這里，我們分析了愛在這首詩中的顯形的過程。正如葉芝晚年在一封信里所說：抽象之物不是生命。愛，在詩中并非抽象之物，它是具體的，甚至具體到一張面孔在時間中的秘密。  
隱藏
隱藏是這首詩隱藏的主題。正如我們已經(jīng)分析過的一樣，面孔最終導(dǎo)向一種隱藏的愿望，而面孔則是愛在具體的時間中的顯形，是愛在時光中的附麗。因此，必須呈示這一潛藏的主題才能完整的理解這一詩篇。 隱藏的主題最先見于“昔日濃重的陰影”。陰影，意味著一種遮蔽。但是什么被遮蔽起來？如果不把這一關(guān)鍵的疑點弄清楚，這首詩的某些主題可能就會被遮蔽。說某些，并不意味著這些被遮蔽的主題不重要。也正是在這里，葉芝的神秘主義初現(xiàn)端倪。也就是說，詩歌在這兒出現(xiàn)了一個回轉(zhuǎn)。它用濃重的陰影營造了一個被掩蓋起來的空間。在這里，愛被遮蔽，或被守護。在這里，時間帶來的絕望與希望被小心的隱藏。同時，葉芝的詩藝也營造了一種分寸感，他教會我們?nèi)套《蝗ビ|及某些事物，教會我們在隱藏的秘密前學(xué)會沉默。  
垂下頭來，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
凄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 在頭頂?shù)纳缴纤従忰庵阶樱? 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在詩的最后，隱藏被隱藏一詞所顯現(xiàn)。那是一個突兀的句子：“在頭頂?shù)纳缴纤従忰庵阶樱?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如我們在前面所說的一樣，這是面孔的隱匿性、愛的幽暗性以及時間自身的愿望把詩歌帶到一種高寒之境。然而，為什么需要隱藏？如果要隱藏，又為什么要隱藏與群山之上的星星之中？
群星的位置，無疑是最適合俯瞰人世的。當(dāng)詩歌的視角被提升到一群星星的高度，我們再來反觀我們在世俗中上演的種種悲喜劇時，一種憐憫就會油然而生。這無疑可以稱之一種隱藏的“精神的高度和深度”的全部尺度在某一時刻的生動記錄。事實上，在極高處，隱藏只是一種不能實現(xiàn)的愿望，當(dāng)個體生命藏身其中時，他的寒意得不到任何庇護。但愛必須在精神的星空接受它的考驗。當(dāng)愛的希冀與絕望、時間的流逝與永恒都在星星的高度獲得一個隱藏的空間時，它就把一種青春的激情凈化為一種沉著的勇氣，把一種無望的愛轉(zhuǎn)化為一種神圣的向往，把一種絕望的話語變?yōu)槠届o而執(zhí)著的語調(diào)，把時間的虛無裝滿意義的瓊漿。 必須隱藏起來！因為對隱藏的理解就是對愛的理解，對時間的理解。當(dāng)我們老了，懂得了一切，那就可以懷著一種懂得的心情，去平靜的誦讀詩篇，平靜的體會愛在時光中的秘密。這一切不會被辜負(fù)。  
注：1，本篇所讀《當(dāng)你老了》選用袁可嘉的譯本。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