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對奴性的批判
魯迅對奴性的批判是旗幟鮮明的,直指黑暗的舊社會和專制的舊制度,力圖震醒沉睡中的國民。魯迅對奴性的批判對改造國民性具有深遠(yuǎn)的影響。
受時代思潮的影響,魯迅在日本留學(xué)時就與同學(xué)許壽裳討論國民性的改造問題:“一 魯迅對中國社會和國民性有著很深的思考和認(rèn)識,他痛感當(dāng)時國民的落后和不覺悟,痛感改造國民性之重要和艱難。他說:“昏亂的祖先,養(yǎng)出昏亂的子孫,正是遺傳的定理。民族根性造成之后,無論好壞,改變都不容易的?!迸c同時代的啟蒙思想家一樣,他認(rèn)為辛亥革命失敗的根本原因在于國民的落后、不覺悟。因此,“最要緊的是改革國民性,否則,無論是專制,是共和,是什么什么,招牌雖換,貨色照舊,全不行的?!?/span> 在前期,魯迅改造國民性的思想武器是西方的自由、民主、平等思想。在哲學(xué)上,他更多地受到尼采的影響。他認(rèn)為:舊中國,“個人之性,剝奪無余”,倘若國人自覺,個性張,國家則便由沙聚之邦轉(zhuǎn)為人國,“雄厲無前,屹然獨(dú)見于天下”。因此他說:在當(dāng)今競爭角逐的世界上,立國“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是舉;若其道術(shù),乃必尊個性而張精神”。在后期,魯迅則以唯物史觀為武器,觀察中國社會,解剖國民性的弱點,喚醒國民的覺悟以起來改造黑暗的社會。 魯迅主要是通過小說、雜文來揭露舊社會的黑暗和腐敗,批判奴性,這是他與梁啟超、陳獨(dú)秀對奴性批判的重要不同之處。小說《阿Q正傳》是活生生的“畫出了沉默的國民的靈魂”,阿Q的精神勝利法集中暴露了國民性中奴性的丑陋、可氣和可悲。阿Q是無家、無業(yè)、靠打短工為生的農(nóng)民。他有自尊、自負(fù)的一面,村上所有的居民,全不在他眼里,甚至也很鄙薄城里人。他也想造反、革命,改變自己的境遇,由奴才變主子。另一方面,他受盡趙太爺、假洋鬼子和強(qiáng)者們的欺壓和凌辱。眼見強(qiáng)者要打他時,他“趕緊抽緊筋骨,聳了肩膀等候著”挨打,絲毫無反抗之意。在受強(qiáng)者的欺壓和凌辱后,他心里雖一時憤憤不平,暗暗罵一句“他媽的”之類的話,但很快就認(rèn)為,這是“兒子打老子”,精神上得到了自我安慰,以為取得了勝利,心滿意足,過后也全忘了。阿Q自輕自賤,奴性十足,明明是為強(qiáng)者所打,所侮,所辱,卻找種種說法,藉以為反敗為勝,在精神上得到了勝利。這就是阿Q的精神勝利法,阿Q精神。在官府審他的大堂上,他嚇得身不由己的下跪,被當(dāng)差人斥之為“奴隸性!”。但他在自認(rèn)為比他弱的小尼姑、小D等弱者面前又顯出是強(qiáng)者,伺機(jī)欺負(fù)、羞辱他(她)們。他周圍的人們也常常欺負(fù)他,取笑他,對他的命運(yùn)麻木不仁,在槍斃阿Q時,他們是喝彩的看客。魯迅對阿Q及其周圍麻木不仁的民眾,“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他的《孔乙己》、《藥》、《端午節(jié)》、《孤獨(dú)者》等作品也都從不同的方面暴露了舊社會的病根和國民弱點,目的是催人留心,喚起覺醒。 魯迅的雜文,是刺向舊社會的匕首、投槍。他對奴性的批判,小說很形象生動,蘊(yùn)義無窮,令人品味咀嚼,久久不能忘卻;而雜文則文字雖不多,但思想深邃、犀利,有震撼力,同樣令人難忘。魯迅對國民性中的中庸、守舊、好面子、虛偽、勢利、媚外、麻木、奴性等病態(tài)劣根性多有揭露??偲饋砜?,魯迅認(rèn)為,總病根是卑怯、奴性,無自主、自立、自強(qiáng)的反抗精神。 有人認(rèn)為,惰性是人類思想中本來就有的,中國人的惰性更深。中國人的惰性表現(xiàn)有二,第一是聽天由命,第二是中庸。魯迅則認(rèn)為:這兩種態(tài)度的根柢乃是卑怯。“遇見強(qiáng)者,不敢反抗,便以‘中庸’這些話來粉飾,聊以自慰。所以中國人倘有權(quán)力,看見別人奈何他不得,或者有‘多數(shù)’作他護(hù)符的時候,多是兇殘橫姿的,宛然一個暴君,做事并不中庸;待到滿口‘中庸’時,乃是勢力已失,早非‘中庸’不可。一到全敗,則又有‘命運(yùn)’來做話柄,縱為奴隸,也處之泰然,但又無往而不合于圣道?!?/span>魯迅痛切地說:“這些現(xiàn)象,實在可以使中國人敗亡,無論有沒有外敵?!?/span>中國人受強(qiáng)者的蹂躪已蘊(yùn)蓄著很多的怨憤,但有些人卻不向強(qiáng)者反抗,而反在弱者身上發(fā)泄。魯迅稱這些人是卑怯者,無論如何鼓舞,也不會使他們有面臨強(qiáng)敵的決心。他對國民性中卑怯、奴性無比痛恨。他說:“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qiáng)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不可救藥的民族中,一定有許多英雄,專向孩子們瞪眼。這些孱頭們!”他又說:“意圖生存,而太卑怯,結(jié)果就得死亡。以中國古訓(xùn)中教人茍活的格言如此之多,而中國偏多死亡,外族偏多侵入,結(jié)果適得其反,可見我們蔑棄古訓(xùn),是刻不容緩的了?!?/span>在強(qiáng)者面前,奴顏婢膝,逆來順受,茍且偷安,這只能導(dǎo)致民族和國家的衰敗,直致滅亡,這是慘痛的教訓(xùn)。
魯迅深刻地指出,幾千年的專制等級制度和專制主義的文化是造成奴性的根源。他的小說《狂人日記》,尖銳地揭露了中國封建專制主義的歷史不過是人吃人的歷史,“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別人吃”。他在《燈下漫筆》中進(jìn)一步說:“我們自己是早已布置妥貼了,有貴賤,有大小,有上下。自己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虐別人;自己被人吃,但也可吃人。一級一級的制馭著,不能動彈,也不想動彈?!绱诉B環(huán),各得其所,有敢非議者,其罪名曰不安分!”在幾千年的專制社會,中國是奴隸之國,“中國人向來就沒有掙到過‘人’的價格,至多不過是奴隸,到現(xiàn)在還如此,然而下于奴隸的時候,卻是數(shù)見不鮮的?!?/span>官方的學(xué)者們竭力美化歷史,魯迅則直截了當(dāng)?shù)刂赋觯?/span>過去的時代是,“一,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二,暫時做穩(wěn)了奴隸的時代?!?/span> 魯迅對奴性十足的奴才進(jìn)行深刻地揭露和批判。奴性者雖卑怯,無自主性,但它對強(qiáng)者和弱者有著兩副絕然相反的嘴臉:“對于羊顯兇獸相,而對于兇獸則顯羊相”,“即使顯著兇獸相,也還是卑怯的國民”?;趯v史的思考,他說:“至今為止的統(tǒng)治階級的革命,不過是爭奪一把舊椅子。去推的時候,好像這椅子很可恨,一奪到手,就又覺得是寶貝了,而且同時也自覺了自己正和這‘舊的’一氣。……奴才做了主人,是決不肯廢去‘老爺’的稱呼的,他的擺架子,恐怕比他的主人還十足,還可笑?!?/span>這是對奴才做了主子而顯出的嘴臉的勾勒。他又對主子淪落成了奴才的嘴臉作過揭露:“專制者的反面就是奴才,有權(quán)時無所不為,失勢時即奴性十足。孫皓是特等的暴君,但降晉之后,簡直像一個幫閑;宋徽宗在位時,不可一世,而被擄后偏會含垢忍辱。做主子時以一切別人為奴才,則有了主子,一定以奴才自命:這是天經(jīng)地義,無可動搖的?!?/span>奴才與主子可以轉(zhuǎn)換,但根深蒂固的封建專制主義并沒有動搖。這是因為奴才的這種卑劣性是由專制制度造成的?!氨┚蜗碌某济?,大抵比暴君更暴;暴君的暴政,時常還不能饜足暴君治下的臣民的欲望?!┚某济?,只愿暴政暴在他人的頭上,他卻看著高興,拿‘殘酷’做娛樂,拿‘他人的苦’做賞玩,做安慰。自己的本領(lǐng)只是‘幸免’?!?/span>專制制度造出奴才,專制制度需要奴才,專制與奴才是相依為命的。 奴性為奴隸之性,但并非所有奴隸都有奴性,都是奴才。當(dāng)奴隸覺醒之后便有了反抗意識,這樣的奴隸決不是奴才,而是反抗壓迫者的英雄。魯迅說:“古埃及的奴隸們,有時也會冷然一笑。這是篾視一切的笑。不懂得這笑的意義者,只有主子和自安于奴才生活,而勞作較少,并且失了悲憤的奴才。”魯迅認(rèn)為,文學(xué)家們的使命在于喚醒奴隸們的覺悟。他對宣揚(yáng)奴化意識以麻醉人的精神的幫兇者表示出極端鄙視和憤慨。他指出:“自己明知道是奴隸,打熬著,并且不平著,掙扎著,一面‘意圖’掙脫以至實行掙脫的,即使是暫時失敗,還是套上了鐐銬罷,他卻不過是單單的奴隸。如果從奴隸生活中尋出‘美’來,贊嘆,撫摩,陶醉,那可簡直是萬劫不復(fù)的奴才了,他使自己和別人永遠(yuǎn)安住于這生活。就因為奴群中有這一點差別,所以使社會有平安和不平安的差別,而在文學(xué)上,就分明的顯現(xiàn)了麻醉的和戰(zhàn)斗的不同?!濒斞副救说奈淖质谴呷擞X醒的驚雷,召喚戰(zhàn)斗的號角。 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舊中國,帝國主義為了維護(hù)自己的利益便極力奴化中國人民,力圖培植、豢養(yǎng)一批為他們服務(wù)的奴才。魯迅對洋奴、“高等華人”、寵犬、西崽多有揭露批判。他指出:“殖民政策是一定保護(hù),養(yǎng)育流氓的。從帝國主義的眼睛看來,惟有他們是最要緊的奴才,有用的鷹犬,能盡殖民地人民非盡不可的任務(wù):一面靠著帝國主義的暴力,一面利用本國的傳統(tǒng)之力,以除去‘害群之馬’,不安本分的‘莠民’。所以,這流氓,是殖民地上洋大的寵兒,——不,寵犬,其地位雖在主人之下,但總在別的被統(tǒng)治者之上的。”在談到電影的作用時,魯迅指出,流行于上海的西方武俠片、色情片,不僅為西方人“多吸收一些金錢”,而且“冥冥中也還有功效在”,使看者覺得“自己只好做奴才”、“自慚形穢”。這深刻地揭露西方殖民主義者利用電影等文化手段不知不覺地進(jìn)行奴化教育的卑劣目的。 魯迅對國民性的解剖的一個顯著特點是把自己擺進(jìn)去,這與通常的啟蒙思想家站在民眾之上居高臨下進(jìn)行教育不同。他說:“我的確時時解剖別人,然而更多的是更無情面地解剖我自己”。他在《燈下漫筆》中回憶民國初年,紙幣暴跌時將紙幣兌換成現(xiàn)銀時的心情和感想時寫道:“我當(dāng)一包現(xiàn)銀塞在懷中,沉墊墊地覺得安心,喜歡的時候,卻突然起了另一思想,就是:我們極容易變成奴隸,而且變成了之后,還萬分喜歡?!彼謱戇^:“我覺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隸;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隸的騙,變成他們的奴隸了?!庇捎谥袊f的傳統(tǒng)根深蒂固,因此,“我們極容易變成奴隸,而且變成了之后,還萬分喜歡?!闭f得多深刻??!仔細(xì)一想,即使在今天,這種現(xiàn)象似曾相識。 魯迅在青年時代就崇尚個性獨(dú)立,意志自由。在同各種舊勢力的頑強(qiáng)斗爭中,他更是橫眉冷對,無所畏懼,不屈不撓。毛澤東贊許說:“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的性格?!?/span>魯迅的硬骨頭精神是中華民族的精神。魯迅的這種硬骨頭精神和他對奴性的深刻批判,是中華民族的寶貴精神遺產(ch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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