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舍,在崇尚詩文才學、“學而優(yōu)則仕”的古代中國,是文人的精神家園,而雅舍中的書房則是文人安妥心靈的最佳場所。而雅致精美的文案清供,營構(gòu)了濃郁的書香氛圍,與主人的精神世界契合,是一個文人夢想中的別有洞天。
中國歷史上的著名雅舍:唐代劉禹錫的陋室,以一篇《陋室銘》而名垂千古?!八故锹?,惟吾德馨”,“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又如南宋陸游的“書巢”,自書對聯(lián):“萬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曉送流年?!苯簡⒊酗嫳?,“飲冰”一詞源于《莊子·人間世》:“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 我其內(nèi)熱與?” 原是梁啟超于戊戌政變逃亡日本后用的筆名,體現(xiàn)了他對國家民族的憂慮焦灼之心,后用作書齋名。 文案清供與古代文人理想中的家居生活明代陳繼儒《小窗幽記》:“琴觴自對,鹿豕為群;任彼世態(tài)之炎涼,從他人情之反覆。家居苦事物之擾,惟田舍園亭,別是一番活計。焚香煮茗,把酒飲詩,不許胸中生冰炭??驮⒍囡L雨之懷,獨禪林道院,轉(zhuǎn)添幾種生機。染瀚揮毫,翻經(jīng)問偈,肯教眼底逐風塵。茅齋獨坐茶頻煮,七碗后,氣爽神清;竹榻斜眠書漫拋,一枕余,心閑夢穩(wěn)?!?br>
晚明張岱《陶庵夢憶》中收錄的《不二齋》:“圖書四壁,充棟連床,鼎彝尊罍,不移而具。余于左設(shè)石床竹幾,帷之紗幕,以障蚊虻,綠暗侵紗,照面成碧。夏日,建蘭、茉莉薌澤浸人,沁入衣裾。重陽前后,移菊北窗下。菊盆五層,高下列之,顏色空明,天光晶映,如沉秋水。冬則梧葉落,臘梅開,暖日曬窗,紅爐毾氍。以昆山石種水仙,列階趾。春時,四壁下皆山蘭,檻前芍藥半畝,多有異本。余解衣盤礴,寒暑未嘗輕出,思之如在隔世。” 對明代文人自我營造的書房雅室極盡鋪陳,體現(xiàn)了他對家具陳設(shè)和園藝布置高超的審美水平,也反映了明亡后,他對人生渺茫的深沉感慨和揮之不去的故國之思。 從《燕寢怡情》看文房清供和舊時文人的生活情狀《燕寢怡情》圖冊原為清宮內(nèi)府收藏,計十二開二十四幅,其扉頁蓋有“乾隆御覽之寶”和“嘉慶御覽之寶”兩方鈐印。畫冊一部分為吾鄉(xiāng)望族無錫秦氏收藏,另外一部分流落海外,最終被美國波士頓美術(shù)館收藏。秦氏第32世孫秦文錦在1904年創(chuàng)建藝苑真賞社時以珂羅影印出版。
《燕寢怡情》畫冊再現(xiàn)了古典雅舍,對明清時期皇親國戚的家居生活作了全景式的展現(xiàn)。 比如畫冊的一幅畫是描繪雅舍的書房,主要陳設(shè)的家具為一書桌、一南官帽椅、一亮格書柜。畫面中,一女子坐在南官帽椅上翻閱書桌上的圖冊,背后為高大書柜,至少有四至五格。前面為假山門廊,門廊的柱子上掛著一把古琴;右面是翠竹小園,極為清幽靜穆。 畫冊第十三幅畫圖中,擺放三圍羅漢床、畫案及花幾。 畫冊第十三幅畫圖所表現(xiàn)的應(yīng)該是畫室,圖中有三位人物,畫中男女人物坐的是三圍羅漢床,床前是畫案,男主人在畫案上畫扇面。畫案后面,即在羅漢床的左邊,放著一張花幾。畫案的牙條是簡練流暢的螭龍造型,足部為方馬蹄型,畫案的大體風格為清式。羅漢床為三屏式,圍屏中間嵌的不是大理石板,應(yīng)該是竹子圖紋的淺刻畫板。畫案后面擺設(shè)的花幾臺面是大理石板,畫案下方的踏腳是樹根形制,隨意而自然。羅漢床后面透過回型窗格能隱隱見到芭蕉樹的形態(tài),影影綽綽,搖曳生姿。 圖中擺放著一張溪山行旅圖紫檀屏風,做工精湛。 男女主人公用的是紫檀有束腰花芽腿嵌大理石面香幾。 圖中女子右邊的平頭案現(xiàn)在還能見到。 畫幅中的家具是何等的雅致精美,家具陳設(shè)與雅舍關(guān)系又處理得何等的協(xié)調(diào)妥貼。 文案清供是文人燕閑生活的寄情雅玩文房的解釋,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可涵蓋古人書房中所有的家具陳設(shè),甚至張掛的書畫。
狹義的則主要是案頭家具,即書寫、繪畫、讀書的工具。文人書齋案頭上的清供擺件、微型幾架,作為日常的文玩雅趣之物,其用料之考究、做工之精湛、情調(diào)之雅致,為歷代文人墨客所鐘情。
文案清供的源流,自漢代始,興于唐宋,至明清更趨多樣,達到鼎盛。
隋唐,隨著科舉制度的興起,與文人相關(guān)的文房器具大量出現(xiàn),已超出筆、墨、紙、硯的范疇,如《唐書·陸龜蒙傳》記有筆床。
杜甫《題柏大兄弟山居屋壁》詩:“筆架沾窗雨,書簽映隙曛?!北彼魏擦謱W士蘇易簡著有《文房四譜》,首倡“文房四寶”。南宋趙希鵠《洞天清錄》是一部記錄古代文房清玩的專著,收錄了古琴、古硯、古鐘鼎彝器、怪石、硯屏、筆格、水滴、古翰墨真跡、古今石刻、古今紙花印色、古畫等文房清供。
明代記述文房清供的專著,有屠隆《考槃余事·文房器具箋》、高濂《遵生八箋·燕閑清賞箋》、文震亨《長物志》等,詳盡記述了書齋陳設(shè)器具及其發(fā)展演變。
屠隆《考槃余事》共列舉了45種文具,包括筆格、研山、筆床、筆屏、筆筒、筆船、筆洗、筆覘、水中丞、水注、硯匣、墨匣、印章、圖書匣、印色池、糊斗、蠟斗、鎮(zhèn)紙、壓尺、秘閣、貝光等。
文震亨《長物志》卷七《器具》中,也列入眾多的文房用具,計有硯、筆、墨、紙、筆格、筆床、筆屏、筆筒、筆船、筆洗、筆掭、水中丞、水注、糊斗、蠟斗、鎮(zhèn)紙、壓尺、秘閣、貝光、裁刀、剪刀、書燈、印章、文具等。這些都是直接的文房用具。此外,還編入不少文房清玩的器物,例如香爐、袖爐、手爐、香筒、如意、數(shù)珠、扇墜、鏡、鉤、缽、琴、劍等。
董其昌《骨董十三說》中也有論述:“先治幽軒邃室,雖在城市,有山林之致。于風月晴和之際,掃地焚香,烹泉速客,與達人端士談藝論道,于花月竹柏間盤桓久之。飯余晏坐,別設(shè)凈幾,輔以丹罽,襲以文錦,次第出其所藏,列而玩之?!?span>由此可見,古人對書房家私設(shè)置,文案清供安排,居處環(huán)境營造,既要布局合理,疏朗有致,又要布置清雅,安適方便,達到看似不經(jīng)意而處處經(jīng)意的效果。
明代商品經(jīng)濟的繁榮和傳統(tǒng)手工藝的發(fā)展,為文房清供制作工藝的完善和提升創(chuàng)造了條件。明清蘇州、杭州、松江地區(qū)繁盛的市鎮(zhèn)經(jīng)濟催生了成熟的手工工藝。文房清供制作不僅規(guī)模大、品種多,而且形制要求高、工藝精、功能全。如乾隆三十五年內(nèi)廷檔案“匣作”記載,所列配匣文具有“白玉佛手筆掭一件,(配木座)腰元洗,青花白地小水丞一件,青綠蛤蜊筆掭,青玉瓜式水丞,白玉雙魚洗,掐絲琺瑯水注,霽紅筆洗一件,青綠馬鎮(zhèn)紙,青花白墨罐一件,哥窯小筆洗一件,白玉合巹觚,配得合牌座樣持進,交太監(jiān)胡世杰,交淳化軒續(xù)入多寶格內(nèi)擺?!?nbsp;一方面可供宮廷殿內(nèi)陳設(shè),另一方面也為宮廷上下實用而鑒藏。
文房清供精巧別致、極具匠心。均以黃花梨、紫檀木等名貴木材制作,而且制作有著極為嚴格的規(guī)定和要求,無論是民間的能工巧匠還是宮廷造辦處的督辦大員,從選料到工藝把控,再到成品檢查都力求一絲不茍,精益求精。因為有文人設(shè)計,完成后,有文人品評,賦詩撰文褒揚看,集中體現(xiàn)了文人的審美情趣、價值取向以及高潔品格。 現(xiàn)代生活中,雅舍書房依然是承襲傳統(tǒng)的精神苑囿書房家具陳設(shè)應(yīng)不求其貴但求其雅,不求其多但求其精,即追求所謂的“極簡主義”,這是在傳承基礎(chǔ)上的創(chuàng)新,因為回歸傳統(tǒng),就是最好的時尚。 家居和文房陳設(shè)如何才能實現(xiàn)審美與實用的和諧統(tǒng)一,可從從四個方面進行考量。
一是融合東西,在中西合璧的錯位混搭中互補共生。文房家具中中式和西式可適度搭配,或以中式為主,配以西式座椅,或以西式為主,加上一兩張明式椅子,典雅舒適,形成互補,塊面線條,簡約空靈。 二是穿越古今,在古禮古道的追慕崇尚中情境相融。在文房中融入琴棋書畫、詩香茶花等文化元素,將這些古禮古道運用到日常家居的設(shè)計和營構(gòu)中,以書房為修養(yǎng)的道場,以文玩為怡情的對象,清心明志,樂而忘憂。 三是回歸本源,在氣場生態(tài)的營造建構(gòu)中返樸歸真。不求文房空間的闊大,但也不宜過分逼仄,關(guān)鍵在于書房家具與主人兩相適應(yīng),主人之氣場以平和為上,即所謂“風水”與“氣場”要對路,注重文房生態(tài)的營造,在有限的格局中注入柔性的原素,追求回歸自然的質(zhì)樸。 四是道在其中,在主人修養(yǎng)的完善提升中和諧天成?!靶味险咧^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這就是所謂的“君子不器”。雅舍及家具要尊崇以人為本、天人合一的理念。“道”是器物的靈魂所在,只有“道在其中”才會令器物飽含生機,才會有生命和精神。因此文房主人的道德修養(yǎng)和文化品格是賦予文房家具與文案清供價值的“源頭之水”和精神淵藪,這就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所傳遞的真諦。
新書預告
被稱為“美學角度解讀家具的第一書” 作者:嚴克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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