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91年，史蒂夫·艾斯曼從刑事律師轉(zhuǎn)到了其父母所在的奧本海默公司成為一名股票分析師。很快，他就成為該公司為數(shù)不多的能夠影響市場的分析師之一。他天生具備一種得罪人的才能。他的朋友評價稱：“他鋒芒畢露，但是他很聰明也很誠實，而且無所畏懼。”他的妻子說：“史蒂夫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的母親則表示：“史蒂夫確實具有雙重人格?！?/span>

2. 奧本海默公司在次級抵押貸款業(yè)務(wù)方面完全可以與大投行比肩，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艾斯曼是它的主要支持者，他把很多次級貸公司都推上市了。不過艾斯曼越來越多地顯露出做出負面評級的傾向。他的助手文森特·丹尼爾說：“看上去他好像嗅到了什么味道?！蹦切┕緵]有披露他們所持有的住房貸款的斷供率。他們辯稱已經(jīng)把這些貸款全部賣給了那些把它們打包成抵押貸款債券的人，所以這些風險不再是他們的了。但這種說法是不對的。

3. 丹尼爾化了6個月時間仔細篩選了每一個次級抵押貸款的貸款池，然后把情況告訴了艾斯曼：這些次級貸款公司增長非常迅速，使用的會計方法非常復(fù)雜，從而掩蓋了他們沒有真實收益，一切表象都是通過財務(wù)做賬做出來的事實。他們?nèi)季哂旋嬍向_局的基本特征：為了維持贏利假象，他們需要更多的資金來創(chuàng)造越來越多的次級貸款。1997年9月，艾斯曼發(fā)表了他的報告。他抨擊了所有次級貸款發(fā)起人，曝光了數(shù)十家公司的欺騙行徑。其時，正是美國歷史上最大一次經(jīng)濟繁榮的中期。幾年后，他跳槽到了對沖基金奇爾頓投資公司。

4. 到了2002年，在美國公開上市的次級貸款公司無一幸存。不過有一家歷史悠久的消費貸款巨人即家庭金融公司卻還在兜售騙人的抵押貸款——宣稱的低利率并非實際利率，而是欺騙性利率。當年末，該公司采用庭外和解的方式處理了一場集體訴訟。次年，該公司把自己以及巨額的次級貸款組合，以155億美元的價格賣給了匯豐集團。艾斯曼被震驚了，這不僅是一個公司的問題——這是迄今為止從事次級貸款業(yè)務(wù)的最大的公司，而它卻參與了明目張膽的欺詐。

5. 艾斯曼年輕時是一名極端的共和黨人，加入過右翼組織。自從進入華爾街之后，他的政治立場向左轉(zhuǎn)了。家庭金融服務(wù)公司事件后，他正走在成為金融市場第一個社會主義者的道路上。“我現(xiàn)在意識到，社會存在著一個完整的產(chǎn)業(yè)，叫做消費金融，從根本上說，它的存在就是為了剝削人民?！卑孤f。

6. 2004年初，摩根士丹利同意讓辭了職的艾斯曼建立一只基金，這只基金盯緊金融公司：華爾街的銀行、房屋建筑公司、抵押貸款發(fā)起人、像通用電氣這樣擁有大型金融服務(wù)部門的公司，以及任何涉及美國金融領(lǐng)域的公司。摩根士丹利按基金金額收取費用，并且給他提供了辦公場所。他找來了人手，是之前的同事文森特·丹尼爾、波特·柯林斯，還有后來成為他首席交易員的丹尼·摩西，也找來了投資。

7. 到了2005年初，艾斯曼的小團隊形成了一個共識，那就是絕大多數(shù)在華爾街工作的人都不清楚自己所做的事情。次級抵押貸款這部機器啟動了，重新運轉(zhuǎn)起來，就好像從來沒有出過故障一樣。2005年，次級抵押貸款達到6250億美元，其中5070億美元進入了抵押貸款債券（MBS）。單單一年中就出現(xiàn)了5000億美元以次級抵押貸款為基礎(chǔ)的債券。更讓人驚異的是，貸款的期限在變化，成為壞賬的可能性不斷增加。到2005年時，75%的次級貸款是浮動利率，通常頭兩年的利率是固定的。

8. 2005年初，華爾街大投行都深陷次級貸款的游戲之中。貝爾斯登、美林、高盛、摩根士丹利都有專門為次級貸款產(chǎn)品布置的“架子”，而且都有一個奇怪的名字，像HEAT、SAIL、GSAMP，這就使普通的投資者很難想到這些次級債券是由華爾街上這些響當當?shù)拇笸缎兴袖N發(fā)行的。艾斯曼對于高盛對中低收入美國中產(chǎn)階級的債務(wù)所做的手腳進行了最壞的預(yù)期。“是我最先涉足次級貸款。我最先與狼共舞。這些家伙的謊話是無邊無際的?！卑孤f，“我們賣空這個東西來賺取巨額財富的時候就要到了。市場將開始膨脹。我們只是還不知道它會以什么方式出現(xiàn)，在什么時候出現(xiàn)?！?/span>

9. 艾斯曼所說的“這個東西”指的是那些涉及次級貸款的公司的股票。在貸款開始出現(xiàn)壞賬跡象之前，他不想賣空它們。為此，丹尼爾對美國次級抵押貸款借款人的還款記錄進行嚴密監(jiān)控。艾斯曼隨后意識到，股票價格債券的依賴越來越嚴重，股權(quán)世界與債券市場相比，就像一個侏儒。他需要學習他所能夠?qū)W到的有關(guān)債券世界的一切。他對債券市場有了自己的計劃。

10. 2006年2月，當?shù)乱庵俱y行負責次級債券業(yè)務(wù)的領(lǐng)導(dǎo)人格雷格·李普曼出現(xiàn)在艾斯曼公司時，艾斯曼對債券市場的悲觀前景已經(jīng)有了足夠的準備。李普曼則要用他對賭次級抵押貸款債券市場的偉大思想來游說艾斯曼。數(shù)百萬美國人只有在他們的住房價格急劇上漲，從而使他們能夠借到更多錢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償還他們的抵押貸款。顯而易見，住房價格甚至不需要下跌，只要不再維持過去幾年那種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上漲速度，大批美國人就將無法支付他們的住房貸款。

11. 艾斯曼對于對賭次級抵押貸款債券已經(jīng)不存在任何問題。事實上，他想不出還有什么事情能夠帶給他如此多的快了，在今后幾年時間里，一想到他在做空一個逐漸被了解、被鄙視，并且肯定將會在某一天崩潰的金融市場，他就會禁不住笑出聲來?！爱斔ɡ钇章┳哌M來說，你可以通過做空次級抵押貸款債券來賺錢的時候，就好像把一個全身赤裸的超級模特擺在我的面前一樣?！卑孤f。

12. 艾斯曼早就懷疑市場存在著欺詐，他打算對賭那些沒有被要求提供收入證明就得到了貸款的美國人。他們給華爾街的交易席位打電話，要求提供次級抵押貸款債券的清單，以便從中找出問題最大的那些，以最聰明的方式購買保險。最誘人的最空對象，就是由最有可能違約的抵押貸款支持的債券。他的團隊還花費時間想弄清評級機構(gòu)的貓膩，尋找評級高估最嚴重的債券。此后，他們向李普曼購買了第一批針對次級抵押貸款債券的信用違約掉期產(chǎn)品。

13. 2004年初，另一位基金管理人邁克爾·巴里首次投身于債券市場。到2005年初，他發(fā)現(xiàn)不僅僅是借款人，放款人也迷失了。他考慮如何做空次級抵押貸款債券。2005年3月，巴里想到了一個主意：次級抵押貸款債券的信用違約掉期產(chǎn)品（CDS）。2005年年初發(fā)放的抵押貸款前兩年的利率是“固定的”5%，而到2007年會飆升到11%，從而引發(fā)一波斷供潮。直到很多人都覺得這些債券是定時炸彈。一旦如此，就不會再有人愿意為次級抵押貸款提供保險。他需要現(xiàn)在就將自己的籌碼攤到桌面上，等賭場清醒過來，改變游戲的賠率。

14. 不過當時市場上還不存在類似的針對次級抵押貸款債券的信用違約掉期產(chǎn)品，而且也看不到出現(xiàn)這種產(chǎn)品的任何跡象。巴里需要督促華爾街的大公司開發(fā)這種產(chǎn)品。華爾街投行和交易員針對國際互換與衍生品協(xié)會提供的合同條款進行了幾個月的討價還價。2005年5月，巴里做成了他第一筆次級抵押貸款交易。他從德意志銀行購買了6000萬美元的信用違約掉期產(chǎn)品。

15. 巴里分析了那些債券的諸多信息，以確定這些住房貸款成為壞賬的可能性。然后，他尋找到由這些最差的貸款所支持的債券。讓他非常吃驚的是，德意志銀行似乎并不關(guān)心他選擇進行對賭的債券的情況，他們認為所有的次級抵押貸款債券都是一樣的，保險的價格不是由任何獨立的分析來決定，而是由穆迪和標普對債券所作出的評級來決定。

16. 幾周之內(nèi)，巴里從近十家機構(gòu)購買了好幾億美元的信用違約掉期產(chǎn)品。高盛不只賣給他保險，而且還給他寄了一張賀卡，祝賀他成為華爾街有史以來第一個為這個東西購買保險的人。到2005年7月底，巴里已經(jīng)擁有7.5億美元針對次級抵押貸款債券的信用違約掉期產(chǎn)品，二季度里，他的賭注已超過10億美元。他私下得意洋洋。

17. 巴里還猜對了一件事，高盛最終沒有站在他對賭的對立面。他清楚，某些三A評級的巨型企業(yè)正在出售針對次級抵押貸款債券的信用違約掉期產(chǎn)品。只有三A評級的公司才能夠承擔這樣的風險，沒有預(yù)付款，也沒有人提出問題。3年后，巴里知道了真相，與他對賭次級抵押貸款債券的另一方是三A評級的保險公司AIG（美國國際集團），或者說，是AIG的一個部門，金融產(chǎn)品部。

18. 以高盛為首的華爾街公司要求AIG金融產(chǎn)品部承保的“消費者貸款”包，其中包括的次級抵押貸款的比例從2%變?yōu)?5%。短短幾個月之間，AIG金融產(chǎn)品部通過提供違約保險，事實上購買了500億美元的三B級次級抵押貸款債券。所涉及的每個人都認為他們只是在收取保費，就像他們已經(jīng)做了近十年的業(yè)務(wù)一樣，承擔基礎(chǔ)性的風險而已。但是他們都錯了，事實上，他們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次級抵押貸款債券的持有者。

19. 要理解巴里購買10億美元信用違約掉期產(chǎn)品這件事，可以有很多方式。第一種方式是把它當做一種簡單的、甚至可以說很清白的保險合同。巴里支付保費，得到對價值10億美元債券的違約保障。他要么什么也拿不到——如果他投保的三B級債券最終沒有出現(xiàn)問題，要么拿到10億美元——如果那些債券出問題的話。但巴里并不擁有任何三B級次級抵押貸款債券，或者任何類似的產(chǎn)品。對于巴里，就像對于艾斯曼一樣，信用違約掉期根本不是保險，而是針對市場的直接的投機賭博——這是第二種方式。

20. 2005年11月，李普曼意識到，他根本不用擔心他所擁有的的一大堆針對次級抵押貸款債券的信用違約掉期產(chǎn)品。它們不是保險，它們是賭博，而他對這個賠率很滿意。他想做空頭。年底，他的空頭頭寸增加到了10億美元。李普曼帶著他的報告，勇敢地闖入了機構(gòu)投資者們的視野，其中包括2006年2月游說艾斯曼加入做空計劃。李普曼認為他的計劃可以讓客戶賺大錢。當然，他將向他們收取高額的費用。

21. 2007年1月，艾斯曼等人參加了李普曼組織的拉斯維加斯之旅，艾斯曼見到了他的愚蠢的自以為是的對手方以及昏聵的評級機構(gòu)人士。艾斯曼和他的伙伴對美國債券市場的態(tài)度最終明朗。艾斯曼的伙伴丹尼爾說：“我們就是在那個時刻確信，這不僅不是信貸，這完全是虛構(gòu)出來的一場龐氏騙局?！贝撕?，他們把空頭頭寸提高到5.5億美元。

22. 2007年1月底，次級抵押貸款債券價格指數(shù)開始下跌。6月，次級抵押貸款債券市場重新開始了勢不可擋的衰退。7月，美林承認遭受了抵押交易收入的衰退，原因是次級債券的虧損。艾斯曼知道，美林擁有相當數(shù)量的次級抵押貸款債券。在美林管理層并未表示高度重視之后，艾斯曼做空美林。

23. 2007年8月底，巴里開始認真地拋售他的信用違約掉期產(chǎn)品。這些東西的價值已經(jīng)是當初買入時的兩倍了。到年底，在一個不到5.5億美元的投資組合中，巴里實現(xiàn)的利潤已經(jīng)超過了7.2億美元。而艾斯曼管理的基金從7億美元多一點變成了15億美元。2008年3月，貝爾斯登的次級對沖基金破產(chǎn)。9月，雷曼兄弟破產(chǎn)，美林宣布在次級債券相關(guān)產(chǎn)品上虧損552億美元并被美國銀行收購?！叭A爾街應(yīng)該滅亡，因為毀滅它是正義的行為?！卑孤f。

24. 艾斯曼把自己看成是一個革命者，被壓迫者的守護神?？偠灾?，他把自己看成是蜘蛛俠。在成年人中間，他應(yīng)該算是對各類超級英雄生活最了如指掌的人。在他的兒子去世之前，艾斯曼已經(jīng)像個孩子一樣，看完了那些漫畫的成人版本——《蜘蛛俠》是他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