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侃古代大詩人的另類詩

愛雅閣 2016-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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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社作詩是《紅樓夢》中非常重要的一個部分，
作者曹雪芹也在多種情況下表達了自己對于詩詞和詩詞創(chuàng)作的態(tài)度，
比如在四十九回就有關于古人詩詞風格的簡評：
杜工部之沉郁
韋蘇州之淡雅
溫八叉之綺靡
李義山之隱僻
在這里，對四個詩人用一個詞進行了精煉的概括。
可是，每個人的形象都是立體的，詩人寫詩自然也不會總是局限在一個風格里面，
特別是那些知名的大詩人，關于這一點，《紅樓夢》在第七十回也做過說明，
當時寶琴拿了一篇黛玉寫的《桃花行》給寶玉看，讓他猜是誰寫的。
寶玉說：“自然是瀟湘子（黛玉在詩社的別號）稿”。
寶琴逗他說：所以你不通。
難道杜工部首首都作‘叢菊兩開他日淚’不成？
一般的也有‘紅綻雨肥梅’、‘水荇牽風翠帶長’等語。

今天就和大家聊聊那些大詩人的“另類”之作吧。

首先說杜甫。

杜甫的地位相信已經(jīng)不要小仙贅述了。他與李白是唐朝最偉大的詩人。
李白是浪漫主義的詩仙；而杜甫是現(xiàn)實主義的詩圣。
歷代評價杜甫的詩都會用一個詞：沉郁頓挫。
寶琴那句話中引用的“叢菊兩開他日淚”就是出自他的名篇《秋興八首·其一》，全文如下：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
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云接地陰。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
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而另一句“水荇牽風翠帶長”出自他的另一首經(jīng)典作品《曲江對雨》，全詩如下：
城上春云覆苑墻，江亭晚色靜年芳。
林花著雨胭脂濕，水荇牽風翠帶長。
龍武新軍深駐輦，芙蓉別殿謾焚香。
何時詔此金錢會，暫醉佳人錦瑟旁。

杜甫最擅長七律，他的七律除了風格上沉郁頓挫以外，
最令人稱道的就是他煉字的深厚功底，
比如他的《登高》，歷代備受好評，被譽為古今第一七律：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此詩八句皆對。粗略一看，首尾好像“未嘗有對”，胸腹好象“無意于對”。
仔細玩味，“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
不只“全篇可法”，
而且“用句用字”，“皆古今人必不敢道，決不能道者”。（明·胡應麟《詩藪》）
可以說，杜甫的律詩已經(jīng)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可是讓人大跌眼鏡的是，晚年的杜甫，
也寫過不符合格律的詩，比如這首《白帝》：
白帝城中云出門，白帝城下雨翻盆。
高江急峽雷霆斗，古木蒼藤日月昏。
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
哀哀寡婦誅求盡，慟哭秋原何處村。

從格律上看，這首詩第二句第二字處應平，卻用了仄聲字“帝”，既與第一句“失對”，又與第三句失粘，嚴重不合律。難道這是杜甫的失誤嗎？肯定不是。詩以意勝，不拘于形”。在形式與內(nèi)容發(fā)生沖突時，詩人的態(tài)度是非常明確的。
遇到這種情況，只要有詩意好，偶爾破破“格”亦未嘗不可。
曹雪芹就曾借黛玉的口，表示過同樣的意思。
黛玉教香菱學詩，說了一番大道理后，甩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若是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br style="FONT-FAMILY: ">這句話是說了格律以外的詩歌創(chuàng)作思想，
不要因為格律形式的束縛，削足適履，而影響詩歌意境的表達。
回到《白帝》這首詩，詩中兩個白帝城連用，
造成強烈的對比效應，有力的烘托出矗立于高山之巔的山城的氣勢。

再說李白

說了杜甫，來說說李白。李白給人的形象是什么？
可能很多人會想到：狂放不羈：“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然后李白也要打臉的時候。
當年唐玄宗宣他進宮，他看到楊貴妃，就一連寫了三首《清平調(diào)》：
其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其二
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其三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現(xiàn)在這三首詩也成了經(jīng)典之作，
可是你能把他和那個“欲上青天覽明月”、
“天子呼來不上船”的李白等同起來嗎？

三說王維

接下來說說王維。王維后世的封號是什么呢？詩佛。
他又是山水田園詩派的代表人物，留下來很多膾炙人口的詩句，
比如：“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可是王維小時候也是一個不羈的少年呢，不信？看看這首詩：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
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少年行四首·其一》）
有人可能會說了，誰沒有年輕的時候啊，這作不得數(shù)。
別急，再來看看王維晚年的另一首詩《酌酒與裴迪》：

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
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草色全經(jīng)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
世事浮云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
此詩三四句值得注意，緊承前句“人情翻覆”，照應止水波瀾的外部刺激，
強調(diào)矛盾兩端，鋪敘反目成仇，人心無常。
白首相知尚且如此，其他的人就不用說了。
相知成仇，先達不用，說盡了世態(tài)炎涼。
這哪兒是詩佛應該寫出的詩？
分明是一個憤青（或者更準確的說是憤老）?。?！

四說溫庭筠

說完了上面的三位大詩人，
接下來說一位較少在中小學的課本上出現(xiàn)的詩人，
也就是上面提到的：溫八叉。
溫八叉本名溫庭筠，唐朝著名詩人，
富有天才，文思敏捷，每入試，押官韻，八叉手而成八韻，
所以也有“溫八叉”之稱。
他的詩辭藻華麗，濃艷精致，內(nèi)容多寫閨情，是花間派的鼻祖。
花間詞在思想上無甚可取，但其文字富艷精工，藝術(shù)成就較高，
對后世詞作影響較大。所以曹雪芹評其為：綺靡。

隨便舉一首溫庭筠的代表詞作《夢江南》：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風空落眼前花。
搖曳碧云斜。

但是！如果認為溫庭筠只會寫這些風花雪月、無病呻吟的作品，
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接下來看看他寫的一首懷古詩《經(jīng)五丈原》：

鐵馬云雕久絕塵，柳營高壓漢宮春。
天清殺氣屯關右，夜半妖星照渭濱。
下國臥龍空寤主，中原得鹿不由人。
象床寶帳無言語，從此譙周是老臣！

全詩表達了作者對諸葛亮赍志以歿的惋惜與竭智盡忠的敬仰之情，
同時也對后主劉禪和譙周的投降誤國作了辛辣的嘲諷。
作品風格遒勁，氣勢雄渾，感情沉重，含蘊深厚。
是不是讓你隱隱想到了杜甫呢？
那么為什么溫庭筠的詩詞風格相差這么大呢？
這里有一個原因：詞在唐朝的時候還不是一種很嚴肅的文學形式，
一直被稱為詩余，表現(xiàn)的面也比較狹窄，
直到宋朝豪放派的出現(xiàn)，才極大的擴充了詞的表現(xiàn)境界。
而溫庭筠是晚唐詩人，正好是唐宋交替之際，
因此他的詩遵循唐朝的傳統(tǒng)，
表達的了很嚴肅的內(nèi)容，而詞則境界不高，但是對后世造成了深遠影響。

五說范仲淹

說了這么多唐朝的詩人，接下來例舉幾個宋朝的吧。
首先說說小仙個人非常喜歡和崇拜的宋朝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范仲淹。
范仲淹的作品最知名的非《岳陽樓記》莫屬，
文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崇高境界是我們這一輩子修行也難以望其項背了。

范仲淹的詞也寫的非常好，比如這首《漁家傲·秋思》：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
四面邊聲連角起。
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
羌管悠悠霜滿地。
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

整首詞表現(xiàn)將士們的英雄氣概及艱苦生活，意境開闊蒼涼，形象生動鮮明。
上片描繪邊地的荒涼景象，下片寫戍邊戰(zhàn)士厭戰(zhàn)思歸的心情。
把有關國家、社會的重大問題反映到詞里，可謂大手筆。
從詞史上說，此詞沉雄開闊的意境和蒼涼悲壯的氣概，
對蘇軾、辛棄疾等也有影響。
這樣一看來，范仲淹似乎成為了政治課本上高大全的人物了，是這樣嗎？

接著來看他寫的另一首詞《剔銀燈·與歐陽公席上分題》：

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孫權(quán)劉備。用盡機關，徒勞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細尋思，爭如共、劉伶一醉？
人世都無百歲。少癡騃、老成尪悴。只有中間，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牽系？一品與千金，問白發(fā)、如何回避？

這首詞純用口語寫成，筆調(diào)很詼諧，
似乎是赤裸裸宣揚消極無為的歷史觀、及時行樂的人生觀和一派頹廢情緒，
與范仲淹“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人生態(tài)度大相徑庭。
但是細細分析就明白了，
這首詞實際上是范仲淹在酒席上對著自己的知音兼老朋友歐陽修發(fā)發(fā)牢騷、說說醉話而已。
應該說，這幾句亦真亦幻的牢騷話倒顯示了他作為一個平常人的本色，
使得他可親可近。

六說岳飛

不單單范仲淹，就連著名的抗金英雄岳飛也有柔情的一面呢。
說到岳飛，請看《滿江紅》：

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一通背下來，真是慷慨激昂、熱血沸騰，
似乎馬上就要上陣殺敵了！
可是岳飛還寫過一首《小重山》，
風格完全不同：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
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白首為功名。
舊山松竹老，阻歸程。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原來夜深人靜時獨自在元帥帳內(nèi)徘徊的岳飛也有著不為人知的苦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