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我是一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哪”。

木心的詩，例外與常態(tài)，跳出慣性思維的思維，是空話套話的死敵。詩的品質(zhì)，嫉俗如仇，不炫耀不喧鬧，以“故實”抒情，形成“遐想中低聲吟詠的力量”，和現(xiàn)實生活、歷史時空、古典文學(xué)、西方文化文學(xué)都形成互文。

木心真正被讀者熟知的時候是《從前慢》：“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但是不知木心這一生也是傳奇的一生。他是一個叛逆的上海紳士，是一個兼具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詩人，更是一名畫家。我們知曉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垂暮，但卻不知道他也曾有過如此帥氣傲然的時光，他同時也培育出了陳丹青這樣優(yōu)秀的人才。

1994年2月攝于世界文學(xué)史講課結(jié)業(yè)聚會，左起：胡承華、章學(xué)林（“副校長”）、李全武（“校長”）、黃素寧、金高、木心、殷梅、孫韻（聚會地點就在孫家）、黃秋虹、李斌；前排左：小翁、陳丹青 

他在藝術(shù)上有著極高的造詣，“有著與你相同的迷惑和感慨，我已作了半個世紀(jì)的掙扎，才有些明白，藝術(shù)家的掙扎不過是講究姿態(tài)而已，也就是那些“掙扎”的姿態(tài)，后來可能成為“藝術(shù)”?！?/p>

他夠癡情，他坦言：如果愛，能一直愛，看來真像是用情深，深至癡——是愛得恰到淺處的緣故，淺到快要不是愛的那種程度，故能持之以恒。濃烈的愛必然化為恨，因為否則就是死（否則因為就是死）。 

本次《木心詩選》的詩歌，共七輯（158首），從最早期的《阿里山之夜》，到最為讀者所知的《從前慢》，以及最最“天書”的《同袍》四言詩等，各個時期的，均精選于木心生前自訂的全部六種詩集——《我紛紛的情欲》《西班牙三棵樹》《偽所羅門書》《巴瓏》《詩經(jīng)演》《云雀叫了一整天》。

木心詩六首

【一】

從前的人，多認(rèn)真

認(rèn)真勾引，認(rèn)真失身

峰回路轉(zhuǎn)地頹廢

【二】

記得早先少年時

大家誠誠懇懇

說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

長街黑暗無行人

賣豆?jié){的小店冒著熱氣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三】

尤其靜夜

我的情欲大

紛紛飄下

綴滿樹枝窗欞

唇渦，胸埠，股壑

平原遠(yuǎn)山，路和路

都覆蓋著我的情欲

因為第二天

又紛紛飄下

更靜，更大

我的情欲

【四】

你的眉目笑語使我病了一場

熱勢退盡，還我寂寞的健康

如若再唔見，感覺是遠(yuǎn)遠(yuǎn)的

像有人在地平線上走，走過

只剩地平線，早春的霧迷蒙了

所幸的是你畢竟算不得美

美，我就病重，就難痊愈

你這點兒才貌只夠我病十九天

第二十天你就粗糙難看起來

你一生的華彩樂段也就完了

別人怎會當(dāng)你是什么寶貝呢

蔓草叢生，細(xì)雨如粉，鷓鴣幽啼

我將遷徙，卜居森林小丘之陬

靜等那足夠我愛的人物的到來

【五】

你是夜不下來的黃昏

你是明不起來的清晨

你的語調(diào)像深山流泉

你的撫摩如暮春微云

溫柔的暴徒，只對我言聽計從

若設(shè)目成之日預(yù)見有今夕的洪福

那是會驚駭卻步莫知所從

當(dāng)年的愛，大風(fēng)蕭蕭的草莽之愛

杳無人跡的荒垅破冢間

每度的合都是倉猝的野合

你是從詩三百篇中褰裳涉水而來

髡彼兩髦，一身古遠(yuǎn)的芹香

越陌度阡到我身邊躺下

到我身邊躺下已是楚辭蒼茫了

【六】

“我能抗拒任何事物

除了誘惑”（王爾德）

我能抗拒任何誘惑

直到它們被我所誘惑

《木心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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