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 紅

人都有為難的時候，譬如囊中羞澀，百家姓缺老二。這便要告借于人，解燃眉之急。

我借過，仨瓜兩棗，千兒百元，大都按時原銀奉還，還會請吃致謝，再借不難嘛。只有一次逾期很久，害得債主討要，落下話柄。

那是十多年前，剛換新居，家?guī)旄骟馈Ｄ橙?，一老友造訪，云來深幾月，終于謀得一鋪面，想開個小店，尚差一點本金。救老友之急，說兩肋插刀有點拔高，想方設(shè)法倒是實情。老友還告知，另一行俠仗義的老哥們近時財旺，挪出這點銀子當無礙，然他們之間糾葛太深不便開口。我想如此也好，便電話過去，老哥們果然爽快，不問由頭即如數(shù)打款。不料后來陰差陽錯，居然拖了還期，個中緣由還不能說破。

好在拖是拖了，畢竟還了，債主大度，哥們依舊。

人都說深圳地頭，諸事中最忌借錢，借貸關(guān)系既成，斷交之期亦定，弄不好還得對簿公堂，訴訟不已。此說可能武斷，結(jié)局都差不多。我雖沒自找官司，但也留下些或成教訓(xùn)或當憾事的舊事。

某多年未見的高中同學(xué)不知道從哪里尋得我手機號，一天撥通后先熱情敘舊，講當年如何，時光荏苒，別后想念。次說昨日抵深出差，遇到扒手，此刻身無分文，問可否盡同學(xué)之誼，行地主之便。這感情牌一打，頓破離校后素?zé)o來往之隔，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嘛，何況不是送，同學(xué)言之鑿鑿打了借條，保證一周后歸還。

一周無音信，兩月失蹤影，找人一問，說：“他呀，騙了很多人！”

前些年也開過公司，朋友介紹另Q君入伙，因都曾寫詩，相談甚歡，彼此便認了兄弟。這老弟平頭黑衣，乍看似黑道中人，但才氣橫溢，交往甚廣，我曾以兄長告誡，莫惹是生非。哪知他還真就犯事了，涉嫌敲詐勒索，被警察拿將去。一同打理公司的汪兄去看了，告我鐵欄里的他呆坐水泥地，尷尬地搓著腳丫子，央求公司出面去交罰金保人。

我說活該，自作自受。汪兄勸道，他應(yīng)該只是被卷入，否則人家不會從輕發(fā)落。要不保，則會轉(zhuǎn)成拘留，那他不就毀了，給個機會吧。然公司斷無此類開支，只能由我自掏腰包，Q君承諾分期償還。Q君出來的確遠離了是非，并輾轉(zhuǎn)多地，煉成策劃高手。那筆錢也還清大頭，留下點尾巴我沒催過，他也沒提過。

前年他病逝，倒在宿舍兩天才被發(fā)現(xiàn)。我們幾個老友聞訊趕到殯儀館為他送終，人走債銷，愿他安息。

90年代初，在深江城同鄉(xiāng)老Y借錢心態(tài)最好。那時他大賺過，租住海富花園，可惜大手大腳，常入不敷出。有次找我借幾百元，錢一過手即請我喝咖啡，還邀三五朋友共飲，當著我這債主面將借款花得一子不剩，反倒令我有孤寒摳門之嫌。

不過，有件追債之事我糾結(jié)至今，債務(wù)人乃一文友。他是我特意挖來主持一項業(yè)務(wù)的，或許受阻于內(nèi)陸思維，一時不適應(yīng)特區(qū)環(huán)境，所作所為未能如我所愿，只有好說好散，各行其便。他手頭緊，臨走暫借我一點錢，后來我當眾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討賬，頗傷其面。其時正值他艱難之際，我雖無意卻在他的傷口處撒了鹽，此一芥蒂恐早已超越借貸關(guān)系，傷及情感了。

不過，我還是要說，朋友，是我的錯。幫人的初衷不一定有初衷的結(jié)局，從情感出發(fā)的列車常有該停不停的時候，無論關(guān)否借錢，均屬人生之難事和憾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