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自慰网亚洲一区二区,亚洲一级在线播放毛片,亚洲中文字幕av每天更新,黄aⅴ永久免费无码,91成人午夜在线精品,色网站免费在线观看,亚洲欧洲wwwww在线观看

分享

《明儒學案》卷十九

 過而能改 2015-10-06



《明儒學案》卷十九 
 
    江右王門學案四  


  處士劉兩峰先生文敏

  劉文敏字宜充,號兩峰,吉之安福人。自幼樸實,不知世有機械事。年二十三,與師泉共學,思所以自立于天地間 者,每至夜分不能就寢。謂師泉曰:“學茍小成,猶不學也。”已讀《傳習錄》而好之,反躬實踐,唯覺動靜未融,曰:“此非師承不可。”乃入越而稟學焉。自此 一以致良知為鵠,操存克治,瞬息不少懈。毋談高遠而行遺卑近,及門之士,不戒而孚,道存目擊。外艱既除,不應科目。華亭為學使,以貢士徵之,不起。只江主 於歸寂,同門辨說,動盈卷軸,而先生言:“發(fā)與未發(fā)本無二致,戒懼慎獨本無二事。若云未發(fā)不足以兼已發(fā),致中之外,別有一段致和之功,是不知順其自然之體 而加損焉,以學而能,以慮而知者也?!庇盅裕骸笆律嫌霉Γm愈於事上講求道理,均之無益於得也。涵養(yǎng)本原愈精愈一,愈一愈精,始是心事合一?!庇盅裕骸昂?坐澄心,反觀內(nèi)照,庶幾外好日少,知慧日著,生理亦生生不已,所謂集義也?!庇盅裕骸拔嵝闹w。本止本寂,參之以意念,飾之以道理,侑之以聞見,遂以感通 為心之體,而不知吾心雖千酬萬應,紛紜變化之無已,而其體本自常止常寂。彼以靜病云者,似涉靜景,非為物不貳、生物不測之體之靜也?!狈泊怂?,與雙江相 視莫逆,故人謂雙江得先生而不傷孤另者,非虛言也。然先生謂:“吾性本自常生,本自常止。往來起伏,非常生也,專寂凝固,非常止也。生而不逐,是謂常止; 止而不住,是謂常生。

  主宰即流行之主宰,流行即主宰之流行。”其於師門之旨,未必盡同於雙江,蓋雙江以未發(fā)屬性,已發(fā)屬情,先生則以 喜怒哀樂情也,情之得其正者性也。年八十,猶陟三峰之巔,靜坐百余日。謂其門人王時槐、陳嘉謨、賀涇曰:“知體本虛,虛乃生生,虛者天地萬物之原也。吾道 以虛為宗,汝曹念哉,與后學言,即涂轍不一,慎勿違吾宗可耳?!甭c六年五月卒,年八十有三。張子曰:“若謂虛能生氣,則虛無窮,氣有限,體用殊絕,入老 氏有生於無,自然之論?!毕壬^知體本虛,虛乃生生,將無同乎?蓋老氏之虛,墮於斷滅,其生氣也,如空谷之聲,橐籥之風,虛與氣為二也。先生之虛,乃常 止之真明,即所謂良知也。其常止之體,即是主宰,其常止之照,即是流行,為物不二者也。故言虛同而為虛實異,依然張子之學也。
 


  論學要語

  學力歸一,則卓爾之地,方有可幾。

  先師謂:“學者看致字太輕,故多不得力。”圣賢千言萬語,皆從致字上發(fā)揮工夫條理,非能於良知之體增益毫末也。生學困勉,皆致字工夫等級,非良知少有異焉者也。

  格致非判然兩事,蓋事事物物,殊涂百慮,初不外於吾心之良知,故萬物皆備於我。若以物為外,是析心與理為二,將以何者為備於我乎?是故致吾心是是非非、善善惡惡之良知於事事物物之間,而莫非順帝之則,是之謂物格知致。

  有物有則,則者天然自有之中也。隨感而通,天則流行,纖毫智力無所安排,則良知益著益察,虛靈洞達,竭盡而無遺矣。

   心意知物,即不不聞之體;格致誠正,即不不聞之功。了此便達天德,便是齊家治國平天下,而與佛老異。蓋吾儒齊治均平,勳塞宇宙,而格致誠正,無所加也, 雖窮約終身,一行未見,而心意知物,無所損也,故佛老之無思議、無善惡、超入精微者,吾儒皆足以貫之,而格致誠正便了。齊治均平者,佛老未之逮也。


  吾性本自常生,本自常止。往來起伏,非常生也,專寂凝固,非常止也。生而不逐,是謂常止,止而不住,是謂常生。無住無放,常感常寂,纖毫人力不與焉,是謂天然自有之則。故生生之謂易,而仁敬慈孝信之皆止者,圣德也,順乎其性者也。

  圣學不離於言行,而亦豈著於言行?不外於事物,而亦豈泥於事物?以為學,故曰:“性無內(nèi)外,學無內(nèi)外?!毙悦灰渍邽轶w,體之不滯者為用,融化廓寂無所倚著,至一而不可少間焉者也。

   用因萬事萬物而顯,真體非因萬事萬物而有,是故體物而不可遺,體事而無不在。日與斯世酬酢,變通不窮,而吾之真體未嘗起滅加損也。雖無起滅加損,而天下 之道,無不原於此。知此者謂之知性,知性則吾無始,功利氣習曰昭晰而無所藏伏。學此者謂之學道,學道則吾無始,功利氣習曰融化而未嘗復行。如此方是戒慎恐 懼樸實工夫,所謂動靜無間,體用一原,庶乎會通之矣。

  自信本心,而一切經(jīng)綸宰制由之,此圣學也。干好事,眾皆悅之,求之此心,茫然不知所在,此鄉(xiāng)愿之徒,孔子之所惡也。

   吾心之體,本止本寂,參之以意念,飾之以道理,侑之以聞見,遂以感通為心之體,而不知吾心雖千酬萬應、紛紜變化之無已,而其體本自常止常寂。故言行之 著,若可聞,而謹之信之,則不不聞也。故有余不足必知之,知之必不敢不勉,不敢盡,而其不敢不不然者,亦不不聞也。人之心,天之一也,俯仰兩間,左右 民物,其感應之形著,因時順變,以行其典禮者,雖千變?nèi)f化,不可窮詰,孰非吾之一之所運耶?

  不識萬化之根源,則自淪於機巧習染之中,一切天下事,作千樣萬樣看,故精神?;?,終身勞苦。

  屢省穿衣喫飯,猶有許多未中節(jié)處。此圣人於庸言庸行,一毫不敢自恕。


   學以靜入,亦以靜病云者,似涉靜景,而非為物不貳,生物不測之體之靜也。蓋吾心之體,本不可須臾離,無人我遠近古今。於此透悟,便可與天地同量,堯、舜 為徒。所謂“曲胘飲水,金革百萬,樂在其中,飯糗茹草,有天下而不與”,此皆性體之自然,未嘗致纖毫之力,乃天下之至靜也。是故煙云泉石,案牘瑣屑,外境 雖異,而吾良知之運無更局,乃可謂夫焉有所倚也。學者無必為圣人之志,故染逐隨時變態(tài),自為障礙。猛省洗滌,直從志上著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工夫,則染 處漸消,逐時漸寡,渣滓渾化,則主宰即流行之主宰,流行即主宰之流行,安有許多分別疑慮?  學術(shù)同異,皆起於意根未離,尚落氣質(zhì),故意必固我皆所以害 我。若中涵太虛、順吾自然之條理,則易簡理得,時措適宜,往圣精神心術(shù),皆潛孚而默會之。

  究事之利害,而不求心之安否,是以禍亂至於相尋。惟中流砥柱,動必求諸心,以復天地萬物一體之量,一切世情,不使得以隱伏,則義精獨慎,天下之能事畢矣。

  遷善改過之功,無時可已。若謂“吾性一見,病癥自去,如太陽一出,魍魎自消?!贝藙t玩光景,逐影響,欲速助長之為害也,須力究而精辨之始可。

  透利害生死關(guān),方是學之得力處。若風吹草動,便生疑惑,學在何處用?

  知命者士人之素節(jié),吾未見隨分自靜者,而困乏不能存也;吾未見廣於干求,工於貪取者,而有知足之時也。

  大丈夫進可以仕,退可以藏,常綽綽有余裕,則此身常大常貴,而天下之物不足以尚之。不然,則物大我小,小大之相形,而攻取怨尤之念多矣。

  友朋中有志者不少,而不能大成者,只緣世情窠臼難超脫耳。須是吾心自作主宰,一切利害榮辱,不能淆吾見而奪吾守,方是希圣之志,始有大成之望也。

  人心本自太和,其不和者,狹隘、頹墮、乖戾、煩惱以為之梗。除卻此病,則本心澹,和粹之體復矣。以之養(yǎng)生何有!

  遇事不放過固好,然須先有一定之志,而后隨事隨時省察其是此志與否,則步步皆實地,處處皆實事,乃真不放過也。

  欲富貴而惡貧賤,吾獨無是情哉!吾性不與物作對,天地之用皆我之用,欲惡不與存焉?

  心即所謂把柄也,生化不測,皆把柄中自然之條理,一以貫之,成性存而道義出也。

  圣人養(yǎng)民教民,無一事不至,非為人也,自盡其心,自滿其量,不忍小視其身也。

  凡器不可互用,局於形也。人為萬物之主,心為萬物之靈,常存此心,性靈日著,則萬物之命自我立矣。其處一身之吉兇悔吝何有!

   本然者,良知也。於此兢業(yè)存存,乃所謂致良知也。良知能開天下之物,能成天下之務,所謂莫顯莫見也。致知之功,能一動靜,有事無事,一以貫之,則一時雖 未成章,夫固成章之漸也。一時雖未凝然不動,夫固凝然不動之基也。蓋學問頭腦,既當自將日新不已,舍此而別趨路徑,皆安排意必也。

  事上用功,雖愈於事上講求道理,均之無益於得也。涵養(yǎng)本原,愈精愈一,愈一愈精,始是心事合一。

  千事萬事,只是一事,故古人精神不妄用,惟在志上磨礪。

  隨分自竭其力,當下具足,當下受用,過去未來,何益於思?徒得罪於天爾!

  上天之載,以無聲無臭為至;君子之學,以不不聞為功。知體常虛,則真明常止,千念萬念,總是無念。生生化化,自協(xié)天則,故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

  知無起滅,物無去來,雖擬言議動,同歸於成,變化復其不聞之體。

  天地萬物生於虛,而虛亦非出於天地萬物之外。

  耳目口鼻皆以虛為用,況心為統(tǒng)攝眾形之本,宰制萬靈之根,而可壅之以私乎?

  古人從心體點檢,故事事詣其極;今人從支派處照管,雖時有暗合,終不得力。此人才風俗之異於古也。

  吾道無絕續(xù),歷千萬世如一日,但人自不著不察耳。

  精神不可閑用,須常理會本分事,本分事雖一物不染,卻萬物畢備。

  意根風波,一塵蔽天,豪傑之士,往往為其所誤,故學在於致虛,以澄其源。


  當急遽時,能不急遽;當?shù)【彆r,能不怠緩;當震驚失措時,能不震驚失措。方是回天易命之學。

  喜怒哀樂情也,情之得其正者性也。

   發(fā)與未發(fā)本無二致,戒懼慎獨本無二事。若云未發(fā)不足以兼已發(fā),而致中之外,別有一段致和之功,是不知順其自然之體加損焉。所謂“以學而能,以慮而知”, 無忌憚以亂天之定命也。先師云:“心體上著不得一念留滯,能悟本體,即是功夫?!比思簝?nèi)外一齊俱透。功利之習,淪肌浹髓,茍非鞭辟近?之學,常見無動 之過,則一時感發(fā)之明,不足以勝隱微深痼之蔽,故雖高明,率喜頓悟而厭積漸,任超脫而畏檢束,談玄妙而鄙淺近,肆然無忌而猶以為無可無不可,任情恣意,遂 以去病為第二義,不知自家身心尚蕩然無所歸也。引佛、老之言,以證其說,借修煉之術(shù),以祕其養(yǎng),皆非卓然以圣為歸者也。圣學一正百正,一了百了,不落 影響,不靠幫助,通變宜民,真性自然流貫。古圣兢兢業(yè)業(yè),好古敏求,精神命脈,惟在一處用。幾微少忽,即屬異端,可不謹乎?同知劉師泉先生邦采劉邦采字君亮,號師泉,吉之安福人。初為邑諸生,即以希圣為志,曰:“學在求諸心,科舉非吾事也?!辟蓛煞迦朐剑]陽明,稱弟子。陽明契之曰:“君亮會得容 易?!毕壬Y既穎敏,而行復峻拔。丁外艱,蔬水廬墓,服闋不復應試,士論益歸。嘉靖七年秋,當鄉(xiāng)試,督學趙淵下教屬邑,迫之上道。先生入見,淵未離席,即 卻立不前,淵亟起迎之。先生以棘闈故事,諸生必免冠袒裼而入,失待士禮,不愿入。御史儲良材令十三郡諸生并得以常服入闈,免其簡察。揭榜,先生得中式。已 授壽寧教諭,陞嘉興府同知,尋棄官歸,年八十六卒。

  陽明亡后,學者承襲口吻,浸失其真,以揣摩為妙悟,縱恣為樂地,情愛為仁體,因循 為自然,混同為歸一,先生惄然憂之。謂“夫人之生,有性有命,性妙於無為,命雜於有質(zhì),故必兼修而后可以為學。蓋吾心主宰謂之性,性無為者也,故須首出庶 物,以立其體。吾心流行謂之命,命有質(zhì)者也,故須隨時運化以致其用。常知不落念,是吾立體之功,常過不成念,是吾致用之功,二者不可相雜。常知常止,而愈 常微也。是說也,吾為見在良知所誤,極探而得之?!饼埾獑枺骸耙娫诹贾c圣人同異?”先生曰:“不同。赤子之心,孩提之知,愚夫婦之知能,如頑鐮未經(jīng)煆 煉,不可名金。

  其視無聲、無臭、自然之明覺,何啻千里!是何也?為其純陰無真陽也。復真陽者,更須開天闢地,鼎立乾坤,乃能得之,以 見在良知為主,決無入道之期矣?!饼埾唬骸耙砸幌吨猓^非照臨四表之光,不可。今日之日,非本不光,云氣掩之耳。以愚夫愚婦為純陰者,何以異此?!蹦?菴曰:“圣賢只要人從見在尋源頭,不是別將一心換卻此心。師泉欲創(chuàng)業(yè),不享見在,豈是懸空做得?亦只是時時收攝此見在者,使之凝一耳?!毕壬鵀椤兑?蘊》,無非此意。

  所謂“性命兼修,立體之功,即宋儒之涵養(yǎng);致用之功,即宋儒之省察。涵養(yǎng)即是致中,省察即是致和。立本致用,特異其 名耳。然工夫終是兩用,兩用則支離,未免有顧彼失此之病,非純一之學也??偩壵J理氣為二。造化只有一氣流行,流行之不失其則者,即為主宰,非有一物以主宰 夫流行,然流行無可用功體,當其不失則者而已矣?!蹦讼壬孕囊庵铮^四有四無之說,最為諦當。謂“有感無動,無感無靜,心也;常感而通,常應而順, 意也。常往而來,?;镆?;常定而明,常運而照知也。見聞之知,其糟粕也;象著之物,其凝漚也;念慮之意,其流凘也;動靜之心,其游塵也。心不失無體 之心,則心正矣;意不失無欲之意,則意誠矣;物不失無住之物,則物格矣;知不失無動之知,則知致矣。”夫心無體,意無欲,知無動,物無住,則皆是有善無惡 矣。劉念臺夫子欲於龍溪之四無易一字,心是有善無惡之心,意亦是有善無惡之意,知亦是有善無惡之知,物亦是有善無惡之物,何其相符合也。念菴言:“師泉素 持元虛,即今肯向?著己,收拾性命,正是好消息?!彪p江言:“師泉力大而說辨,排闥之嚴,四座咸屈,人皆避席而讓舍,莫敢攖其鋒?!奔藏剑婚T人朱調(diào)問:“先生此視平時何如?”答曰:“夫形豈累性哉!今吾不動者,自若也,第形如槁木耳?!彼熳?。先生之得力如此。
 


  劉師泉易蘊

   夫?qū)W何為者也?悟性、修命、知天地之化育者也。往來交錯,庶物露生,寂者無失其一也;廓無為,淵穆其容,賾者無失其精也。惟悟也,故能成天地之大;惟修 也,故能體天地之塞。悟?qū)嵳?,非修性,陽而弗駁也;修達者,非悟命,陰而弗窒也。性隱於命,精儲於魄,是故命也有性焉,君子不淆諸命也;性也有命焉,君子 不伏諸性也,原始反終,知之至也。

  有感無動,無感無靜,心也;常感而通,常應而順,意也;常往而來,常化而生,物也;常定而明,常運 而照,知也。見聞之知,其糟粕也;象著之物,其凝漚也;念慮之意,其流凘也;動靜之心,其游塵也。心不失無體之心,則心正矣;意不失無欲之意,則意誠矣; 物不失無住之物,則物格矣;知不失無動之知,則知致矣。身、心、意、知、物者,工夫所用之條理;格、致、誠、正、修者,條理所用之工夫。知所先后者,始條 理也,天序也。忘其所有事者昏,索其所無事者紛,昏不勝紛者雜,紛不勝昏者塞。紛猶夢也,昏猶醉也,醒醉遺夢者,惺惺也。瞬有存,息有養(yǎng),前無迎,后無 將,何病乎塞?何憂乎雜?德非潛不光,心非澹不體。識?歛曰潛。欲?釋曰澹。澹以平感物而動之情,潛以立人生而靜之本,是故清明在躬,志氣如神,潛且 澹者與!己者命之所稟,禮者性之所具。人之生也,性一而命殊,故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虞仲之放,伯夷之隘,柳下之不恭,子貢之達,子路之勇,原憲之 狷,曾點之狂,子張之堂堂,皆己也,雖痛克之,猶恐守己者固而從人者輕也。惟堯、舜為能舍,非竭才力不能克,是故能見無動之過,通乎微矣,能凈無垢之塵, 可與幾矣。草昧之險,無動之過也,野馬之運,無垢之塵也,故圣人洗心退藏於密,神武而不殺也夫。(依然氣質(zhì)之性之論。)能心忘則心謙,勝心忘則心平, 侈心忘則心淡,躁心忘則心泰,嫉心忘則心和。謙以受益,平以稱施,淡以發(fā)智,泰以明威,和以通知,成性存存,九德咸事。

  心之為體也虛,其為用也實。義質(zhì)禮行,遜出信成,致其實也;無意無必,無固無我,致其虛也。虛以通天下之志,實以成天下之務,虛實相生則德不孤。是故常無我以觀其體,心普萬物而無心也;常無欲以觀其用,情順萬事而無情也。

  見元而不影響者鮮矣,務博而不支離者鮮矣。見過以致元,元而質(zhì)也;務約以致博,博而寂也。高明效天,博厚法地,弘心澄意之學也。

  感應而無起滅,太虛之流行,優(yōu)優(yōu)生化之學也。著察而落感應,照心之為用,憧憧往來之私也。優(yōu)優(yōu)則時止時行,議擬以成變,改過遷善,同歸於不識不知而已。

   伯玉不以昭昭申節(jié),冥冥墮行,感應之著察者也。原憲之克伐怨欲不行,著察之感應者也。念念謹念,其知也遷,念念一念,其知也凝。顏子不善未嘗不知,知之 未嘗復行,主宰流行,明照俱至,猶之赤日當空,照四方而不落萬象矣。曰:“明道之獵心復萌,何也?”曰:“斯固顏子之學,過而不成念者也。未嘗嬰明體而起 知端。”曰:“然則曾子之易簀,得於童子之執(zhí)燭,非嬰明體而起端乎?”曰:“猶之日月云滃空照一也。蓋良知流行變通,有定徙而無典常,曾子之以虛受人,又 非過焉改焉者可論也?!痹唬骸捌渲^得正而斃焉,何也?”曰:“正無定體,唯意所安,是故學莫踰於致知,訣莫要於知止?!?/span>

  多聞不畜聞,無聞也;多見不宿見,無見也。獨聞者塞,獨見者執(zhí),小成而已矣。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大畜也。

  九容不修,是無身也;九思不慎,是無心也;九疇不敘,是無天下國家也。修容以立人道,慎思以達天德,敘疇以順帝則,君子理此三者,故全也。

   建極在君,修極在公卿,遵極在守令,徵極在庶民。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庶民徵矣;省刑平稅,敬老慈幼,守令遵矣;尊賢任能,謹度宣化,公卿修矣;敬天勤 民,禮敘樂和,皇極建矣。惟皇作極,惟帝時克,一哉王心,協(xié)哉眾志,元氣充塞,太和保合,人感天應,雨暘時若,寒暑不侵,治之極也。


   問“嘗著察而感應者,本體也,不起不滅,隨感應而著察者,念也,憧憧往來,此蓋有主宰與無主宰之別”。曰:“固然矣,此有說焉。感應從心不從意,圣人之 事也。未至於圣,則亦不可無誠意之功。至論主宰,有從乎意見者,有從乎義理者,有從乎義理而未得乎本體發(fā)育之學者。從乎意見者,有適有莫,執(zhí)乎己;從乎義 理者,知適知莫,成乎己;從乎本體者,無適無莫,達乎己。執(zhí)乎己者,病物;成乎己者,公物;達乎己者,仁物。故曰‘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知則物格,而 與天地萬物流通矣,故為仁。是故主宰著察者,求仁也。夫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此也?!?/span>

  御史劉三五先生陽(附劉印山、王柳川。)  

   劉陽字一舒,號三五,安福縣人。少受業(yè)於彭石屋、劉梅源。見陽明語錄而好之,遂如虔問學。泊舟野水,風雪清苦,不以為惡。陽明見之,顧謂諸生曰:“此生 清福人也?!膘妒钦Z先生,茍不能甘至貧至賤,不可以為圣人。嘉靖四年,舉鄉(xiāng)試。任碭山知縣。邑多盜,治以沉命之法,盜為衰止。旋示以禮教,變其風俗。入拜 福建道御史。世宗改建萬壽宮為永禧仙宮,百官表賀,御史以先生為首,先生曰:“此當諫,不當賀。”在廷以危言動之,卒不可。中官持章奏至,故事南面立,各 衙門北面受之,受畢,復如前對揖。先生以為,北面者,重章奏,非重中官也,章奏脫手,安得復如前哉。改揖為東向,無以難也。相嵩欲親之,先生竟引疾歸。徐 文貞當國,陪推光祿寺少卿,不起。筑云霞洞於三峰,與士子談學。兩峰過之,蕭然如在世外。先生曰:“境寂我寂,已落一層?!眱煞逶唬骸按藦毓钦Z也。”自東 廓沒,江右學者,皆以先生為歸。東至岱宗,南至祝融,夜半登山頂而觀日焉,殘冰剩雪,柱杖鏗爾。陽明所謂清福者,懸記之矣。先生於師門之旨,身體精研, 曰:“中,知之不倚於聞也,敬,知之無怠者也;誠,知之無妄者也;靜,知之無欲者也;寂,知之無思為者也;仁,知之生生與物同體者也。各指所之,而皆指夫 知之良也,致知焉盡矣。”由先生言之,則陽明之學,仍是不異於宋儒也,故先生之傳兩峰也,謂“宋學門戶,謹守繩墨,兩峰有之?!逼湟粫r講席之盛,皆非先生 所深契。嘗謂師泉曰:“海內(nèi)講學而實踐者有人,足為人師者有人,而求得先師之學未一人見?!鄙w意在斯乎!意在斯乎!

  劉秉監(jiān)字遵教,號 印山,三五同邑人也。父宣,工部尚書。先生登正德戊辰進士第。歷刑部主事。署員外郎。出為河南僉事。遷大名兵備副使。以忤巨奄,逮系詔獄。得不死,謫判韶 州,量移貳潮州,知臨安府,未至而卒。河南之俗惑鬼,多淫祠,先生為文諭之曰:“災祥在德,淫鬼焉能禍福?!膘妒菤Ь硟?nèi)淫祠以千數(shù),已而就逮,寓書其僚長 曰:“淫祠傷害民俗,風教者之責。監(jiān)以禍行,奸人惑眾,必為報應之說,非明府力持,鮮不動搖?!逼涫卣粨先绱?。事兄甚謹,俸入不私於室。先生初學於甘 泉,而尤篤志於陽明,講學之會,匹馬奚童,往來山谷之間,儉約如寒士。母夫人勞之曰:“兒孝且弟,何必講學。”先生對曰:“人見其外,未見其內(nèi),將求吾 真,不敢不學。”歿時年未五十。劉三五評之曰:“先輩有言,名節(jié)一變而至道,印山早勵名節(jié),烈烈不挫,至臨死生靡惑,宜其變而至道無難也?”

   王欽字子懋,號柳川,安成人。始受學梅源、東廓,既學於文成。嘗為諸生,棄之。棲棲於山顛水涯寂莫之鄉(xiāng),以求所謂身心性命。蓋三十年未嘗不一日勤懇於 心,善不善之在友朋無異於己,逆耳之言,時施於廣座。人但見其惻怛,不以為怨,皆曰:“今之講學不空談者,柳川也?!睍r有康南村者,性耿介,善善惡惡,與 人不諱。嘗酌古禮為圖,摭善行為規(guī),歲時拄杖造諸大家之門,家家倒屣以迎。先生視南村如一人,南村貧,先生亦貧,敝衣糲食,終其身,非矯也。三五先生 洞語

  清明在躬,知之至也,養(yǎng)知莫善於寡欲。

  有生之變,有死之變,人知死之變,而不知生之變也。魂游變也,孰主張是?孔子曰:“合鬼與神,教之至也。”學者不察,率因其質(zhì)以滋長,而自易其惡之功蓋寡。善學者,不易其惡不已也。

  眾人囿於數(shù)。君子治則防,亂則修,《易》以知來,有變易之道,聽其自完自裂,一歸之數(shù)已哉。

  天下有難處之事乎?利害之計也難,道義之從也無難,義不甘於食粟,則有死餒而已矣。天下之不為利害計者寡矣,故戚戚者多。  君子以歲月為貴,譬如為山,德日崇也,茍為罔修,奚貴焉?況積過者耶!

  惟待其身者小,故可茍;惟自任者不重,故逸?! 」湃饲笾戊渡恚笕饲笾戊短煜?。休天下而不煩,身求者也;擾天下而不恤,求之天下者也,是故執(zhí)《周官》而不能執(zhí)好惡之矩者,不可以治天下。

  水之激,失水之真矣;情之激,失情之真矣。君子之情不激也,故不激其言。

  不善之聞,懲創(chuàng)之益少,而潛損者多,故言人不善,自損也,又聽者損。

  動有掩護,非德之宜,好名者也,故好名者心勞。

  獨行君子,出於實心,而於圣人之誠有辨焉。孝弟通神明,而於圣人之察倫有辨焉。志於開來者,不足以盡性命,志於性命者,足以開來。賢哉,未信者之自信也!雖圣人弗之信,而信其自知者焉。其自知不惑,其自求不小。

  德者得也,無得於己而言之,恥也;無得於己而言之,不信乎人矣。

  惟虛故神,惟敬乃虛。

  知幾而后能知言,知己之言,而后能知人之言。動出於至誠惻怛為王道,動責之我為大人之業(yè)。

   知者,心之神明者。知善,知不善,知好善,知惡不善,知必為善,知必不為不善,是至善也,是人之明德也,天之明命也,故曰:“良致”。言學也,致者力而 后天者全,曰“明明德”,曰“顧諟天之明命”,舉致之之謂也。五常百行,明焉察焉,神明充周,是謂能致其知。古圣人莫如堯,贊曰“欽明”,非知之至而何? 中,知之不倚於聞者也;敬,知之無怠者也;誠,知之無妄者也;靜,知之無欲者也;寂,知之無思為者也;仁,知之生生與物同體者也。各指所之,而皆指夫知之 良也,故曰“致知”焉盡矣。

  獨知之明,大明懸象,照臨天下者似之,蓋觀於《晉》。人有失則者,明入於地矣,有邪僻之見者,入左腹矣,蓋觀於《明夷》。

  著焉察焉,無或遺焉者,圣人之無不知;踐焉履焉,無不勝焉者,圣人之無不能。洽聞亦知,多藝亦能,闇於其大者矣。

  至健者知之健,至順者知之順,唯健也不可險之而知險,唯順也不可阻之而知阻。人心惟危,險阻之謂也;健順,精一之至也,君子蓋無時而不懼夫危也。

  置我身於人人之中,而非之是之惡之愛之奪之予之者,夫然后可與無我。

  物不可厭,厭物者不能格物。

  晚程記

  齒發(fā)衰,不可返已,志氣衰,奚有不可返者哉?日三牲,日袒割,無關(guān)志氣。日孜孜,斃而后已,善自養(yǎng)老者乎?

  剛健中正,純粹精,無一毫發(fā)歉,而后一毫發(fā)非乾體。境寂我寂,已落一層。

  閱時事而傷神,徐自察之,嫉之也,非矜之也。矜之仁,嫉之偏。

  潛谷鄧子儒釋之辨數(shù)千言,諸友有求其說者,子謂之曰:“只格物致知,日以身辨之矣?!?/span>

  海內(nèi)講學而實踐者有人,足為人師者有人,而求得先師之學者未一人見?! ?/span>
    有不善未嘗不知,是致知;知之未嘗復行,是格物。


  縣令劉梅源先生曉

   劉曉字伯光,號梅源,安福人。鄉(xiāng)舉為新寧令。見陽明於南京,遂稟受焉。陽明贈詩“謾道《六經(jīng)》皆註腳,還誰一語悟真機。”歸集同志為惜陰會。吉安之多學 者,先生為之五丁也。先生下語無有枝葉,嘗誦少陵“語不驚人死不休”之句,歎曰:“可惜枉費心力,不當云‘學不圣人死不休’耶?”學者舉質(zhì)鬼神無疑,先生 曰:“人可欺,鬼神不可欺,今世可欺,后圣有作,真?zhèn)尾豢善邸!?/span>

  員外劉晴川先生魁

  劉魁字煥吾,號晴川,泰和人。 由鄉(xiāng)舉,嘉靖間判寶慶五年,守鈞州七年,貳潮州六年。陞工部員外郎,上安攘十事,皆為要務。詔徙雷壇禁中,先生上疏,請緩雷殿工作,以成廟建,足邊備。上 怒,杖四十。入獄,創(chuàng)甚,百戶戴經(jīng)藥之,得不死,與楊斛山、周訥溪講學不輟,自壬寅至乙巳,凡四年。秋八月,上齋醮,神降於箕,為先生三人頌冤,釋之。未 抵家而復逮,十月還獄,又二年。丁未十一月五日夜,高元殿火,上怳忽聞火中呼先生三人名氏,赦還家。

  先生受學於陽明,卒業(yè)東廓。以直 節(jié)著名,而陶融於學問。李脈泉言在鈞州與先生同僚一年,未嘗見其疾言遽色。鄉(xiāng)人飲酒,令之唱曲,先生歌詩,抑揚可聽。門人尤熙問“為學之要”,曰:“在立 誠?!泵颗e陽明遺事,以淑門人。言陽明“轉(zhuǎn)人輕快。一友與人訟,來問是非,陽明曰:‘待汝數(shù)日后,心平氣和,當為汝說。’后數(shù)日,其人曰:‘弟子此時心平 氣和,愿賜教?!柮髟唬骸仁切钠綒夂土?,又教甚么?’朋友在書院投壺,陽明過之,呼曰:‘休離了根。’問陽明言動氣象,先生曰:‘只是常人?!S德良 說陽明學問,初亦未成片段,因從游者眾,夾持起,歇不得,所以成就如此。有舉似先生者,曰:“也是如此,朋友之益甚大?!?/span>

  主事黃洛村先生弘綱

   黃弘綱字正之,號洛村,江西雩縣人。舉正德十一年鄉(xiāng)試。從陽明於虔臺。陽明教法,士子初至者,先令高第弟子教之,而后與之語。先生列於高第。陽明歸越, 先生不離者四五年。陽明卒,居守其家,又三年。嘉靖二十三年,始任為汀州府推官,陞刑部主事。時塞上多故,將校下獄者,吏率刻深以逢上意。先生按法不輕上 下,以故不為人所喜,遂請致仕。歸與東廓、雙江、念菴講學,流連旬月。士子有所請質(zhì),先生不遽發(fā)言,瞠視注聽,待其意盡詞畢,徐以一二言中其竅會,莫不融 然。四十年五月二十日八日卒,年七十。

  先生之學再變,始者持守甚堅,其后以不致纖毫之力,一順自然為主。其生平厚於自信,而薄迎合, 長於持重,而短機械,蓋望而知其為有道者也。陽明之良知,原即周子誠一無偽之本體,然其與學者言,多在發(fā)用上,要人從知是知非處轉(zhuǎn)個路頭。此方便法門也, 而及門之承其說者,遂以意念之善者為良知。

  先生曰:“以意念之善為良知,終非天然自有之良。知為有意之知,覺為有意之覺,胎骨未凈, 卒成凡體。於是而知陽明有善有惡之意,知善知惡之知,皆非定本。意既有善有惡,則知不得不逐於善惡,只在念起念滅上工夫,一世合不上本體矣?!彼木浣谭ǎ?先生所不用也。雙江“歸寂”,先生曰:“寂與感不可一例觀也,有得其本體者,有失其本體者。自得其本體之寂者言之,雖存之彌久,涵之極深,而淵微之精未嘗 無也。自得其本體之感者言之,雖紛然而至,杳然而來,而應用之妙未嘗有也。未嘗有,則感也寂在其中矣;未嘗無,則寂也感在其中矣。不不聞其體也,戒慎恐懼 其功也,皆合寂感而言之者也?!卑措p江之寂,即先生之所謂“本體”也。知主靜非動靜之靜,則歸寂非寂感之寂矣。然其間正自有說。自來儒者以未發(fā)為性,已發(fā) 為情,其實性情二字,無處可容分析。性之於情,猶理之於氣,非情亦何從見性,故喜怒哀樂,情也;中和,性也。於未發(fā)言喜怒哀樂,是明明言未發(fā)有情矣,奈何 分析性情?則求性者必求之未發(fā),此歸寂之宗所由立也。一時同門與雙江辨者,皆從已發(fā)見未發(fā),亦仍是析情於發(fā),析性於未發(fā),其情性不能歸一同也。

  洛村語錄  
    自先師提揭良知,莫不知有良知之說,亦莫不以意念之善者為良知。以意念之善為良知,終非天然自有之良。知為有意之知,覺為有意之覺,胎骨未凈,卒成凡體。


  治病之藥,利在去病,茍無病,臭腐神奇同為元氣。本領(lǐng)既是知覺,意念莫非良知,更無二本。

   喜怒哀樂之未發(fā),且不論其有時與否。但子思子云:“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敝幸舱撸煜轮蟊疽?。曾謂天下之大本,可以時言乎?未發(fā)非時,則體道之 功,似不專於歸寂而已也,故子思子曰:“致中和”,蓋合寂感以為功者也?! ?/span>
    或疑慈湖之學,只道一光明境界而已,稍涉用力,則為意??治幢M慈湖。精於用力 者,莫慈湖若也,所謂不起意者,其用力處也。《絕四記》中云云,慈湖之用力精且密矣。明道云:“必有事焉,而勿正,勿忘,勿助長,未嘗致纖毫之力?!贝似?存之之道,善用其力者,固若是。慈湖千言萬語,只從至靈、至明、廣大、圣知之性,不假外求,不由外得,自本自根、自神自明中提掇出來,使人於此有省,不患 其無用力處,不患不能善用其力矣。徒見其喋喋於此也,遂謂其未嘗用力焉,恐未盡慈湖意也?! 〈嬷髦鳎螄L離照?流行之照,何嘗離明?是則天然良知,無 體用先后,內(nèi)外深淺,精粗上下,一以貫之者也。


  人心只此獨知,出乎身而加乎民者,只此視聽喜怒諸物,舍此更別無著力處矣。謂天下之 物,觸於前者有正有不正,又謂知意心身,無能離天下國家之物而獨立,是以物為身之所接,而非所謂備於我者,雖視聽喜怒未嘗不在其中,而本末賓主則大有間。 后世格物之學,所以異於圣人者,正惟差認此一物字。故格物致知之功,不容不差,亦不容不補,主敬存養(yǎng)以攝歸身心,而內(nèi)外動靜不得不為二矣。

   往歲讀先師書,有惑而未通處,即反求自心,密察精進,便見自己惑所從來,或是礙著舊聞,或是自己工夫猶未免在事上揣量,文義上比擬,與后儒作用處相似, 是以有惑。細玩先師之言,真是直從本心上發(fā)出,非徒聞見知識輪轉(zhuǎn)。所謂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乃知篤信圣人者,必反求諸己。反求諸己,然后能篤信圣人。故 道必深造自得,乃能決古訓之是非,以解蔽辨惑,不然則相與滋惑也已。

  謂謝子曰:“太古無為,中古無私;太古至道,中古至德。吾將與子 由至德而觀至道,由無私而游無為乎?”謝子曰:“古道遼矣,孰從而觀之,孰從而游之?”曰:“子不見耳目口鼻視聽言臭乎?今之人耳目口鼻之於視聽言臭也, 猶古之人耳目口鼻之於視聽言臭也,吾何疑焉?則吾心之於是非誠偽,無古今之殊焉,吾又何疑焉?日往而月來,寒往而暑來,今之日月寒暑,猶古之日月寒暑也, 則又何爽焉?吾心至德,吾心至道,吾心無私,吾心無為,而奚觀乎?而奚游乎?茍有志於希古者,反而求之吾心,將無往而非古也已。”

  先師之學,雖頓悟於居常之日,而歷艱備險,動心忍性,積之歲月,驗諸事履,乃始脫然有悟於良知。雖至易至簡,而心則獨苦矣。何學者聞之之易,而信之之難耶!

  有遷官而較遠近勞逸者,曰:“不然。責望於人者謂之遠,求盡於己者謂之近,較計於遠者謂之勞,相忘於遠近之外者謂之逸。茍有以盡吾心,遠近勞逸,吾何擇焉,吾惟盡吾之心而已矣。”主事何善山先生廷仁

  何廷仁字性之,號善山,初名秦,江西雩縣人。舉嘉靖元年鄉(xiāng)試。至二十年,始謁選,知新會縣。喜曰:“吾雖不及白沙之門,幸在其鄉(xiāng),敢以俗吏臨其子弟耶?”釋菜於祠,而后視事。遷南京工部主事,滿考致仕。三十年卒,年六十六。

   初聞陽明講學,慨然曰:“吾恨不得為白沙弟子,今又可失之耶!”相見陽明於南康。當是時,學人聚會南、贛,而陽明師旅旁午,希臨講席。先生即與中離、藥 湖諸子接引來學。先生心誠氣和,不厭縷覶,由是學者益親。已從陽明至越,先生接引越中,一如南、贛。陽明歿后,與同志會於南都,諸生往來者?數(shù)百人。故一 時為之語曰:“浙有錢、王,江有何、黃。”指緒山、龍溪、洛村與先生也。先生論學,務為平實,使學者有所持循。嘗曰;“吾人須從起端發(fā)念處察識,於此有 得,思過半矣?!庇衷唬骸爸^即是良知,改過即是本體?!庇衷唬骸笆ト怂^無意無情者,非真無也,不起私意,自無留意留情耳。若果無意,孰從而誠?若果無 情,孰從而精?”或謂:“求之於心,全無所得,日用云為,茫無定守?!毕壬唬骸胺蛄贾谌藶橐讜裕\不在於過求也。如知無所得,無所定守,即良知也。就 於知無所得者,安心以為無得,知無定守者,安心以守之,斯豈非入門下手之實功乎?況心性既無形聲,何從而得?既無定體,何從而守?但知無所得,即有所悟 矣,知無定守,即有定主矣?!逼溲圆粸檫^高如此。故聞談學稍涉玄遠,輒搖手戒曰:“先生之言,無是無是?!蹦隙家粫r之論,謂“工夫只在心上用,纔涉意,便 已落第二義,故為善去惡工夫,非師門最上乘之教也?!毕壬唬骸皫煼Q無善無惡者,指心之應感無,過而不留,天然至善之體也。心之應感謂之意,有善有惡,物 而不化,著於有矣,故曰:‘意之動’。若以心為無,以意為有,是分心意為二見,離用以求體,非合內(nèi)外之道矣?!蹦俗鳌陡裎镎f》,以示來學,使之為善去惡, 實地用功,斯之謂致良知也。

  細詳先生之言,蓋難四無而伸四有也。謂無善無惡,是應感無,則心體非無善無惡明矣。謂著於有為意之動,則 有善有惡是意之病也。若心既無善無惡,此意知物之善惡,從何而來?不相貫通。意既雜於善惡,雖極力為善去惡,源頭終不清楚,故龍溪得以四無之說勝之。心意 知物,俱無善惡,第心上用功,一切俱了,為善去惡,無所事事矣,佛家之立躋圣位是也。由先生言之,心既至善,意本澄然無動,意之靈即是知,意之照即是物, 為善去惡,固是意上工夫也,然則陽明之四有,豈為下根人說教哉!
 


  善山語錄

  圣人所謂無意無情者,非真無也,不起私意,自無留意留情耳。若果無意,孰從而誠?若果無情,孰從而精?是堯、舜不必惟精,孔子不必徙義改過矣。吾故曰:“學務無情,斷滅天性,學務有情,緣情起釁。不識本心,二者皆病?!?/span>

  有意固謂之意見,而必欲求為無意,是亦不可謂非意見也。是故論學,不必太高,但須識本領(lǐng)耳。茍識本領(lǐng),雖曰用意,自無留情;茍不識本領(lǐng),雖曰欲無意,只是影響。

   或謂:“求之於心,全無所得,日用云為,茫無定守。”夫良知在人為易曉,誠不在於過求也。如知無所得,無所定守,即良知也。就於知無所得者,安心以為無 得,知無定守者,安心以守之,斯豈非入門下手之實功乎?況心性既無形聲,何從而得?既無定體,何從而守?但知無所得,即有所悟矣,豈真無所得耶?知無定 守,即有定主矣,豈真無定守耶?

  后世儒者,不能至於圣人,其毫釐之差,只不信此。使果真知,即刻一了百當,自是了得終身。見在此心,合下圓成、合下具足,更有何意可起?何理可思?茍有所思慮,蓋不過殊涂同歸,一致百慮而已。

   有欲絕感以求靜者,曰:“非也。君子亦惟致其良知而已矣,知至則視無不明,聽無不聰,言無不中,動無不敬。是知應物之心非動也,有欲故謂之動耳。絕感之 心非靜也,無欲故謂之靜耳。茍有欲焉,雖閉關(guān)習靜,心齋坐忘,而其心未嘗不動也。茍無欲焉,雖紛華雜擾,酬酢萬變,而其心未嘗不靜也。動而無欲,故動而無 動,而其動也自定。靜而無欲,故靜而無靜,而其靜也常精。動定靜定庶矣。

  所論“個中擬議差毫發(fā),就?光明障幾重??闲帕贾獰o適莫,何 須事后費磨礱”即此知直造先天。夫本來面目,豈特無容擬議,雖光明亦何所有!誠知本體無容用其力,則凡從前著意尋求,要皆敲門瓦礫耳,門開則瓦礫誠無所 施。雖太虛中何物不有,門戶瓦礫,色色具列,而不能染於太虛。思而無思,擬議而無擬議,道本如是耳。是故戒慎恐懼,格物致知,雖為眾人設(shè)法,在圣人惟精亦 不廢。不然,孔子嘗謂“吾有知乎哉?無知也?!倍謶n“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以上達不離下學中得之,則磨礱改過,正見圣人潔凈精微。

   天下之事,原無善惡,學者不可揀擇去取,只要自審主意。若主意是個真心,隨所處皆是矣;若主意是個私心,縱揀好事為之,卻皆非矣。譬如戲謔是不好事,但 本根是個與人為善之心,雖說幾句笑話,動人機括,自揣也是真心。但本根是個好名之心,則雖孝親敬長,溫凊定省,自揣還是欺心。


  此學是日用尋常事,自知自足,無事旁求,習之則悅,順之則裕,真天下之至樂也。今之同志,負高明之志者,嘉虛玄之說,厲敦確之行者,樂繩墨之趨,意各有所用,而不能忘所見,此君子之道所以為鮮。

   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者,如或動於客氣,梏於物欲,覺得胸中勞耗錯亂,天地即已翻覆,親而父子兄弟,近而童仆,遠而天下之人,皆見得不好。至於山川草 木,雞犬椅桌,若無相干,也自不好。天下雖大,我自不得其平矣。少即平其心,易其氣,良知精察,無有私意,便覺與天地相似矣。不惟父子兄弟童仆自無不好, 而天下之人亦無不好,以至雞犬椅桌、山川草木,亦無不好,真見萬物皆有春意。至於中間有不得其所者,自惻然相關(guān),必思處之而后安。故盡天下之性,只是自盡 其性。(位育之理確然。)

  天地萬物與吾原同一體,知吾與天地萬物既同一體,則知人情物理要皆良知之用也,故除卻人情物理,則良知無從 可致矣。是知人情物理,雖曰常感,要之感而順應者,皆為應,實則感而無感。良知無欲,雖曰常寂,要之原無聲臭者,?神應無方,實則寂而無寂。此致知所以在 於格物,而格物乃所以實致其良知也。明道以窮理盡性至命,一下便了,於此可見。

  象山云:“老夫無所能,只是識病?!笨梢娛ベt不貴無病,而貴知病,不貴無過,而貴改過。今之學者,乃不慮知病即改,卻只慮有病。豈知今之學者,要皆半路修行者也,習染既深,焉能無???況有病何傷?過而能改,雖曰有病,皆是本來不染,而工夫亦為精一實學耳。

  今日論學,只當辨良知本領(lǐng),果與慎獨工夫同與不同,不當論其行事標末,律之古人出處異與不異。使其本領(lǐng)既同,而行事或過,自可速改而進誠明之域;使其本領(lǐng)已失,而操履無過,雖賢如諸葛、韓、范、明道、尚惜其不著不察,而有未聞道之歡!

  謂“近來勉強體究,凡動私意,一覺便欲放下?!比绱素M不是切實工夫?但說得似易,恐放下甚難。若私意已嘗掛根,雖欲放下,卻不能矣。須有好仁無以尚之之心,然后私意始不掛根。如此一覺放下,便就是潔凈精微之學。

  郎中陳明水先生九川

   陳九川字惟浚,號明水,臨川人也。母夢吞星而娠。年十九,為李空同所知。正德甲戌進士。請告三年,授太常博士。武宗欲南巡,先生與舒芬、夏良勝、萬潮連 疏諫止,午門荷校五日,杖五十,除名。世宗即位,起原官。進禮部員外郎、郎中,以主客裁革妄費,群小恨之。張桂與鉛山有隙,誣先生以貢玉餽宏,使通事胡士 紳訟之,下詔獄榜掠,謫鎮(zhèn)海衛(wèi)。已遇恩詔復官。致仕。周流講學名山,如臺宕、羅浮、九華、匡廬,無不至也。晚而失聽,書札論學不休。一時講學諸公,謂明水 辯駁甚嚴,令人無躲避處。嘉靖四十一年八月卒,年六十九。

  先生自請告入虔師陽明,即自焚其著書。后凡再見,竟所未聞。陽明歿,往拜其 墓,復經(jīng)理其家。先生自敘謂:“自服先師致知之訓,中間凡三起意見,三易工夫,而莫得其宗。始從念慮上長善消惡,以視求之於事物者要矣。久之自謂瀹注支流,輪回善惡,復從無善無惡處認取本性,以為不落念慮直悟本體矣。既已復覺其空倚見悟,未化渣滓,復就中?致廓清之功,使善惡俱化,無一毫將迎意必之翳,若見全體,炯然炳於幾先,千思百慮,皆從此出。即意無不誠,發(fā)無不中,纔是無善無惡實功。從大本上致知,乃是知幾之學。自謂此是圣門絕四正派,應悟入先師 致知宗旨矣。乃后入越,就正龍溪,始覺見悟成象,怳然自失。歸而求之,畢見差謬,卻將誠意看作效驗,與格物分作兩截,反若欲誠其意者,在先正其心,與師訓 圣經(jīng)矛盾倒亂,應酬知解,兩不湊泊,始自愧心汗背,盡掃平日一種精思妙解之見,從獨知幾微處謹緝熙,工夫纔得實落於應感處。若得個真幾,即遷善改過,俱入精微,方見得良知體物而不可遺,格物是致知之實,日用之間都是此體,充塞貫通,無有間礙。致字工夫,盡無窮盡,即無善無惡非虛也,遷善改過非粗也。始信致 知二字,即此立本,即此達用,即此川流,即此敦化,即此成務,即此入神,更無本末精粗內(nèi)外先后之間。證之古本序中,句句吻合,而今而后,庶幾可以弗畔矣?!?/span>

  按陽明以致良知為宗旨,門人漸失其傳,總以未發(fā)之中,認作已發(fā)之和,故工夫只在致知上,甚之而輕浮淺露,待其善惡之形而為克治 之事,已不勝其艱難雜糅矣。故雙江、念菴以歸寂救之,自是延平一路上人。先生則合寂感為一,寂在感中,即感之本體,感在寂中,即寂之妙用。陽明所謂“未發(fā) 時驚天動地,已發(fā)時寂天寞地”,其義一也,故其謂雙江曰:“吾丈胸次廣大,蕩蕩淵淵,十年之前,卻為蟄龍屈蠖二蟲中作祟,欠欲竊效砭箴,愧非國手,今賴吾 丈精采仙方,密煉丹餌,將使凡胎盡化,二蟲不知所之矣。”是先生與偏力於致知者大相逕庭。顧念菴銘其墓猶云:“良知即未發(fā)之中,無分於動靜者也?!敝父袘冻牾≈E,而不於未發(fā)之中,恐於致良知微有未盡。是未契先生宗旨也。
 


  明水論學書

  古之學者為己,天下事盡矣。堯、舜之治天下,亦盡其性充其君道而已,何嘗有人己先后於其間哉!后儒不知性情之學,有始有為國為民,不為身謀以為公者。此賢豪之士,所以自別於流俗。而其運動設(shè)施,不合於中道,不可語天德王道也。(《與聶雙江》)

  便安氣習,往往認作自然,要識勉強,亦是天命。用功修治,莫非勉強人力,然皆天命自然合如此者。

  近年體驗此學,始得真機,腳跟下方是實地,步有不容自己者。從前見悟轉(zhuǎn)換,自謂超脫,而於此真體,若存若亡,則知凡倚知解者,其擔閣支吾虛度不少矣。(以上《與董兆明》)

  日用應酬,信手從心,未嘗加意。間亦有稍經(jīng)思慮區(qū)畫者,自以為良知變化原合如此,然皆不免祗悔。及反觀之,信有未盡未當處,豈所謂認得良知不真耶?

   夫逐事省克,而不灼見本體流行之自然,則雖飭身勵行,不足以言天德固矣。然遂以窒欲懲忿為下乘,遷善改過為妄萌,使初學之士,驟窺影響者,皆欲言下了當,自立無過之境,乃徒安其偏質(zhì),便其故習,而自以為率性從心,卻使良知之精微緊切,知是知非所藉以明而誠之者,反蔑視不足輕重,而遂非長過,蕩然忘返, 其流弊豈但如舊時支離之習哉!

  本體至善,不敢以善念為善也。若以善念為善,則惡念起時,善固滅矣,惡在其為至善天命不已者耶!

  戒懼兢惕工夫,即是天機不息之誠,非因此為入道復性之功也。

   不當以知覺為良知固矣,然乃良知之發(fā)用,不容有二。先師云:“除卻見聞,無知可致。”況知覺乎?故知覺廢則良知或幾乎息矣。近諸公只說本體自然流行,不容人力,似若超悟真性,恐實未見性也。緣私意一萌,即本體已蔽蝕阻滯,無復流行光照之本然也。故必決去之,而后其流行照臨之體,得以充達。此良知所以必 致,而后德明身修也。

  心齋晚年所言,多欲自出機軸,殊失先師宗旨。豈亦微有門戶在耶?慨惟先失患難困衡之余,磨礱此志,直得千圣之祕,發(fā)明良知之學,而流傳未遠。諸賢各以意見攙和其間,精一之義無由睹矣。

   先師所以悟入圣域,實得於《大學》之書,而有功於天下后世,在於古本之復,雖直揭良知之宗,而指其實下手處,在於格物,古本《序》中及《傳習錄》所載詳矣。豈有入門下手處,猶略而未言,直待心齋言之耶?惟其已有成訓,以物知意身心為一事,格致誠正修為一工,故作圣者有實地可據(jù)。而又別立說以為教,茍非門 戶之私,則亦未免意見之殊耳。

  誠意之學,卻在意上用不得工夫,直須良知全體洞徹普照,旁燭無纖毫翳障,即百慮萬幾,皆從此出,方是知幾其神,乃所謂誠其意也。若俟意之不善,倚一念之覺,即已非誠意,落第二義矣。卻似正心,別是上面一層工夫,故竊謂炳於幾先,方是誠意之學。先師云:“致 知者,誠意之本也?!比糁^誠意之功,則非矣。格物卻是誠意之功,故曰“致知在格物”。夫知之所以不致者,物未格耳。物雖意之所在,然不化則物矣,誠能萬感 俱化,胸中無一物矣。夫然后本體擴然,與天地同體,即意無不誠矣。

  象山人情事變上用工,是於事變間尊其德性也。性無外也,事無外道也,動而無動者也。白沙靜中養(yǎng)出端倪,是磨煉於妄念朋思之間,體貼天理出來。性無內(nèi)也,道外無事也,靜而無靜者也。是謂同歸一致。

   夫收視返聽於中,有個出頭,此對精神浮動務外逐末者言,良為對病之藥。然於大道,卻恐有妨,正為不識心體故耳。心無定體,感無停機,凡可以致思著力者,俱謂之感,其所以出思發(fā)知者,不可得而指也。故欲於感前求寂,是謂畫蛇添足,欲於感中求寂,是謂騎驢覓驢。夫?qū)W至於研幾,神矣。然《易》曰:“幾者,動之 微?!敝茏釉唬骸皠佣葱?,有無之間者,幾也?!奔戎^之動,則不可言靜矣,感斯動矣。圣人知幾,故動無不善。學圣者舍是,無所致其力。過此以往則失幾,不可以言圣學矣。

  心本寂而?感者也,寂在感中,即感之本體,若復於感中求寂,辟之謂“騎驢覓驢”,非謂無寂也。感在寂中,即寂之妙用,若復於感前求寂,辟之謂“畫蛇添足”,非未感時也?!兑住芬约鸥袨樯?,非感則寂,不可得而見矣。

   念菴謂:“感有時而變易,而寂然者未嘗變易,感有萬殊,而寂然者惟一?!毕壬裕骸澳钜研?,而寂然者未嘗不存,豈感前復有寂乎?雙江雖在寂上用工,然寂 感不分時,則寂亦感也。念菴則分時,與雙江之意又微異矣?!狈蚣偶次窗l(fā)之中,即良知,即是至善。先儒謂未發(fā)二字,費多少分疏,竟不明白,只為認有未發(fā)時故 耳。惟周子洞見心體,直曰:“中也者,和也,中節(jié)也,天下之達道也?!比s大本一邊。彼豈不知未發(fā)之中者哉?正恐認作兩截,故合一言之,慮至深也。而晦翁 復以己意釋之,則周子之意荒矣。有友人問川曰:“涵養(yǎng)於未發(fā)之前,是致中工夫?”川答曰:“此處下不得前字。喜怒哀樂如春夏秋冬,有前乎?未發(fā)之中,是太 和元氣,亦有未發(fā)為四序之時者乎?只緣今人看粗了喜怒哀樂,故添許多意見耳。先師云:‘良知者,未發(fā)之中,天下之大本?!轮?,便是天下之達道,則行天下 之達道,乃實致良知也。實致良知,乃立大本也。非立大本后,乃推而為達道也?!?/span>

  近時學者,不知心意知物是一件,格致誠正是一功,以心應物,即心物為二矣。心者意之體,意者心之動也;知者意之靈,物者意之實也。知意為心,而不知物之為知,則致知之功,即無下落,故未免欲先澄其心,以為應物之則,所以似精專而實支離也。

   兄不知何者為感。若以流動為感,則寂感異象,微波即蕩,感皆為寂累,固不待梏之反覆,而后失其湛然虛明之體矣。若以鑑物為感,則終日鑑固無傷於止也,止與鑑未始相離,亦不得言有止而不鑑時也。若患體之不止,故鑑之不明,亦當即鑑時定之,不當離鑑以求止也。何者?其本體?鑑,不可得而離也。(以上《與王龍溪》)

  吾丈近年宗旨,謂不當以知覺為良知,卻不知將發(fā)用知覺竟作何觀?若本體自然之明覺即良知也,若夫私智小慧,緣情流轉(zhuǎn),是乃聲聞緣入,憶度成性,即非本體之靈覺矣。故知覺二字,義涵虛實,顧所指用何如。如曰“正知正覺”,即屬實作體觀,“?知?覺”,即屬虛作用觀。然?知即正知無 倚處,?覺即正覺無障處,無生發(fā),無間離也,非別有一段光照,從此脫胎著於境物也,奈何其欲貳之耶?今夫聲有起滅,而聞性無起滅也,色有明暗,而見性無明 暗,見聞性即知覺性也。若離知覺於本體,是從聲色有無處認見聞,即知覺有起滅,反失卻?見?聞之本體矣。

  昔晦翁以戒懼為涵養(yǎng)本原,為 未發(fā),為致中,以慎獨為察識端倪,為已發(fā),為致和,兼修交養(yǎng),似若精密,而強析動靜作兩項工夫,不歸精一。今吾丈以察識端倪為第二義,獨取其涵養(yǎng)本原之 說,已掃支離之弊。但吾丈又將感應發(fā)用,另作一層在后面看,若從此發(fā)生流出者,則所謂毫釐之差爾。夫不睹不聞之獨,即莫見莫顯,乃本體自然之明覺,發(fā)而未 發(fā),動而無動者也,以為未發(fā)之中可也。既曰“戒裫慎”,曰“恐懼”,於是乎致力用功矣,而猶謂之未感未發(fā),其可乎哉?夫屈伸翕闢,互為其根,復奮潛飛,后 先異候,欲其?復而終潛,與并行而同出,即永劫不可得。其與主靜藏密,感應流行,無時可息者,不可同象而例觀,亦較然明矣。弟觀至顯於至微,公言由微以之 顯,所見在毫釐之隔耳。

  物者意之實也,知者物之則也,故只在發(fā)見幾微處用功致謹焉,即是達用,即是立本。若欲涵養(yǎng)本原停當,而后待其發(fā)而中節(jié),此延平以來相沿之學,雖若精微,恐非孔門宗旨矣。(以上《與聶雙江》)

  大常魏水洲先生良弼

   魏良弼字師說,號水洲,南昌新建人。嘉靖癸未進士。知松陽縣,入為給事中,累遷禮科都給事中。十年,召王瓊為宰,南京御史馬揚等劾之,下詔獄。先生疏 救,亦下獄拷訊。尋復職。明年,彗見東方,先生以為應在張孚敬,孚敬疏辯,先生受杖於殿廷,死而復蘇,孚敬亦自陳致仕,彗果滅。越月,改汪鋐為吏部尚書, 先生又劾之。又明年,副都御史王應鵬上疏失書職名下獄,先生以為細故當原,又下獄拷訊。先生累遭廷杖,膚盡而骨不續(xù),言之愈激。上訝其不死,收之輒赦,或 且遷官,不欲其去。永嘉復位,始以京察罷。先生居鄉(xiāng),情味真至。鄉(xiāng)人見先生有所告誡,退輒稱其說以教家人。其偶然流為方語,而深切者垂為法言,曰“魏水洲云云,不可易也?!奔餐磩t問藥,旱潦則問捄,先生因而付之,各畢所愿,閶里頓化,爭訟亦息。人有夜夢先生者,明旦得嘉客。生兒者夢先生過其家,則里中相賀 以為瑞。稻初登,果未落,家有老人不敢嘗,必以奉先生。其為鄉(xiāng)里所親敬如此。先生兄弟皆於陽明撫豫時受學,故以“致良知自明而誠,知微以顯,天地萬物之情 與我之情自相應照,能使天回象,君父易慮,夫大夫永思,至愚夫孺子,亦徵於寤寐”。何者?不慮之知,達之天下,智愚疏戚,萬有不同,孰無良焉?此所以不戒 而孚也。歿之日,詔其子孫曰:“予平生仗忠信,皇天鑒不得已之言,后土憐欲速朽之骨,陵谷有變,人心無改,不必銘志?!甭c改元,晉太常少卿致仕。萬歷乙 亥卒,年八十有四。弟良政、良器。


  解元魏師伊先生良政  
    良政字師伊。燕居無墮容,嘗曰:“學問頭腦既明,惟專一得之。氣專則精,精專則明,神專則靈。”又曰:“不尤人,何人不可處?不累事,何事不可為?”舉鄉(xiāng)試第一,尋卒。水洲言:“吾夢中見師伊輒流汗浹背?!逼浞絿廊绱?。


   處士魏藥湖先生良器  
    良器字師顏,號藥湖。洪都從學之后,隨陽明至越。時龍溪為諸生,落魄不羈,每見方巾中衣往來講學者,竊罵之。居與陽明鄰,不見 也。先生多方誘之,一日先生與同門友投壺雅歌,龍溪過而見之曰:“腐儒亦為是耶?”先生答曰:“吾等為學,未嘗擔板,汝自不知耳?!饼埾妒巧韵嗑?,已而 有味乎其言,遂北面陽明。緒山臨事多滯,則戒之曰:“心何不灑脫?”龍溪工夫懶散,則戒之曰:“心何不嚴栗?”其不為姑息如此。嘗與龍溪同行遇雨,先生手 蓋,龍溪不得已亦手蓋,而有怍容,顧先生自如,乃始惕然。陽明有內(nèi)喪,先生、龍溪司庫,不厭煩縟。陽明曰:“二子可謂執(zhí)事敬矣?!睔w主白鹿洞,生徒數(shù)百 人,皆知宗王門之學。疽發(fā)背,醫(yī)欲割去腐肉;不可,卒年四十二。先生云:“理無定在,心之所安,即是理。孝無定法,親之所安,即是孝?!饼埾c先生最稱莫 逆,然龍溪之玄遠不如先生之淺近也。


  水洲先生集

  道無動靜,性無內(nèi)外,故言“動亦定,靜亦定?!庇衷唬骸拔锤胁皇窍?,已應不是后?!苯摱囔队|處、動念處體認良知,不於一定處下著,故不免支離之病。(《答鄒東廓》)

  先師謂“良知存乎心悟”,悟由心得,信非講求得來。用志不分,乃凝於神,神凝知自致耳。要得神凝,須絕外誘,固非頑空打坐,亦非歌舞講求,要自有悟處。(《答羅念菴》)操與致自是有辯,致是全功,操特始事,致可包操,而操未可以言致。(《復會中諸子》)

  “己所不欲”,吾心之知也,“勿施於人”,致吾心之良知也。誠“勿施於人”,則“己所不欲”之物格矣。所惡於下,吾心之矩也,毋以事上,絜吾心之矩也。誠毋以事上焉,則吾心所惡於下之矩絜矣。

  或問:“未發(fā)之中如何?”曰:“汝但戒慎不,恐懼不聞,養(yǎng)得此心,純是天理,便自然見圣人之學莫大於無我。性之本體無我也,梏形體而生私欲,作聰明而生私智,於是始有我爾。去二者之累,無我之體復矣”。

  君子有諸己,則得失不足易也,故得之自是,不得自是。小人無諸己,惟見於得失而已矣,故患得患失,無所不至。

  君子以誠身為貴,實有於身,謂之誠身。夫天下之物,可以實有於身者,惟善為然。由其為固有之實理,故可實有焉耳。彼取諸外者,夫豈可得而行之耶?

  良知之教不之學,故以入井怵惕、孩提愛敬、平旦好惡為證。然以三者皆一端之發(fā)見,而未見乎全,故言怵惕必以擴充繼之,言好惡必以長養(yǎng)繼之,言愛敬必以達之天下繼之。

   問“良知天理異同”。曰:“知之良處即是天理。昧其知,失其良,則為人欲。蓋自明覺而言,謂之知,自條理而言,謂之理,非二也?!薄 ∮扇柿x行,即根 心、生色、睟面、盎背之意。行仁義,非不是由此心也,終是知得為好。必如此做方好,乃第二義,便不是從中生,故曰“義外”。

  人本得天地之生意自能生,但被習心遮蔽,故不能生。但去其蔽,則本體自然呈露,不須防檢,不須窮索,自然流出,乃其生意也。(以上《示諸生》)

  太常王塘南先生時槐

  王時槐字子植,號塘南,吉之安福人。嘉靖丁未進士。除南京兵部主事。歷員外郎、禮部郎中。出僉漳南兵巡道事, 改川南道。陞尚寶司少卿,歷太仆、光祿。隆慶辛未,出為陜西參政,乞致仕。萬歷辛卯,詔起貴州參政,尋陞南京鴻臚卿、太常卿,皆不赴新銜,致仕。乙巳十月 八日卒,年八十四。

  先生弱冠師事同邑劉兩峰,刻意為學,仕而求質(zhì)於四方之言學者,未之或怠,終不敢自以為得。五十罷官,屏絕外務,反 躬密體,如是三年,有見於空寂之體。又十年,漸悟生生真機,無有停息,不從念慮起滅。學從收斂而入,方能入微,故以透性為宗,研幾為要。陽明沒后,致良知 一語,學者不深究其旨,多以情識承當,見諸行事,殊不得力。雙江念菴舉未發(fā)以究其弊,中流一壺,王學賴以不墜,然終不免頭上安頭。先生謂:“知者,先天之 發(fā)竅也。謂之發(fā)竅,則已屬后天矣。雖屬后天,而形氣不足以干之。故知之一字,內(nèi)不倚於空寂,外不墮於形氣,此孔門之所謂中也?!毖粤贾呶从腥绱酥B當。先 生嘗究心禪學,故於彌近理而亂真之處,剖判得出。夏樸齋問:“無善無惡心之體,於義云何?”先生曰:“是也?!痹唬骸芭c性善之旨同乎?”曰:“無善乃至 善,亦無弗同也?!睒泯S不以為然,先生亦不然樸哉。后先生看《大乘止觀》,謂“性空如鏡,妍來妍見,媸來媸見”,因省曰:“然則性亦空寂,隨物善惡乎?此 說大害道。乃知孟子性善之說,終是穩(wěn)當?! ∠蚴剐灾斜緹o仁義,則惻隱、羞惡從何處出來?吾人應事處人,如此則安,不如此則不安,此非善而何?由此推之, 不但無善無惡之說,即所謂‘性中只有箇善而已,何嘗有仁義來’。此說亦不穩(wěn)?!庇盅裕骸胺鸺矣蔽蛭从刑斓刂?,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此正邪說淫辭。彼蓋 不知盈宇宙間一氣也,即使天地混沌,人物銷盡,只一空虛,亦屬氣耳。此至真之氣,本無終始,不可以先后天言,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若謂‘別有先天在形 氣之外’,不知此理安頓何處?蓋佛氏以氣為幻,不得不以理為妄,世儒分理氣為二,而求理於氣之先,遂墮佛氏障中?!狈窍壬M能辨其毫釐耶?高忠憲曰:“塘 南之學,八十年磨勘至此?!笨蔀槎磸匦木痴咭?。

  論學書

  所謂“去念守心”,念不可去,心不可守。真念本無念也,何 去之有?真心本無相也,何守之有?惟寂而常照,即是本體,即是功夫,原無許多岐路費講說也。(《答王永卿》)知者先天之發(fā)竅也,謂之發(fā)竅,則已屬后天 矣。雖屬后天,而形氣不足以干之。故知之一字,內(nèi)不倚於空寂,外不墮於形氣,此孔門之所謂中也。末世學者,往往以墮於形氣之靈識為知,此圣學之所以晦 也。(《答朱易菴》)

  靜中欲根起滅不斷者,是志之不立也。凡人志有所專,則雜念自息。如人好聲色者,當其艷冶奪心之時,豈復有他念乎?如人畏死亡者,當其刀鋸逼體之時,豈復有他念乎?

   學無分於動靜者也。特以初學之士,紛擾日久,本心真機,盡汩沒蒙蔽於塵埃中,是以先覺立教,欲人於初下手時,暫省外事,稍息塵緣,於靜坐中默識自心真面 目,久之邪障徹而靈光露,靜固如是,動亦如是。到此時,終日應事接物,周旋於人情事變中而不舍,與靜坐一體無二,此定靜之所以先於能慮也。豈謂終身滅倫絕 物,塊然枯坐,待守頑空冷靜,以為究竟哉?。ā洞鹬苁馗Α罚?/span>

  吾輩學不加進,正為不識真宰,是以雖曰為學,然未免依傍道理,只在世俗眼目上做得箇無大破綻之人而止耳。(《答鄒潁泉》)

   所舉佛家以默照為非,而謂“廣額屠兒,立地成佛”等語,此皆近世交朋,自不肯痛下苦功,真修實證,乞人殘羹剩汁以自活者也。彼禪家語,蓋亦有為而發(fā)。彼 見有等專內(nèi)趨寂,死其心而不知活者,不得已發(fā)此言以救弊耳。今以紛紛擾擾嗜欲之心,全不用功,卻不許其靜坐,即欲以現(xiàn)在嗜欲之心立地成佛,且稱塵勞為如來 種以文飾之,此等毒藥,陷人於死?! W無多說,若真有志者,但自覺此中勞攘,不得不靜坐以體察之,便須靜坐;或自覺人倫事物上欠實修,不得不於動中著 力,便須事上練習,此處原無定方。(《答賀弘任》)

  所云“居敬窮理”,二者不可廢一,要之“居敬”二字盡之矣。自其居敬之精明了悟處 而言,即謂之“窮理”,非有二事也??v使考索古今,討論經(jīng)史,亦是居敬中之一條件耳,敬無所不該,敬外更無余事也。認得居敬窮理,只是一件,則功夫更無歇 手。若認作二事,便有換手,便有斷續(xù),非致一之道也。

  此心湛然至虛,廓然無物,是心之本體,原如是也。常能如是,即謂之敬。陽明所謂“合得本體是,功夫也?!比粢孕钠鹁?,則心是一物,敬又是一物,反似於心體上添此一項贅疣,是有所恐懼,而不得其正,非敬也。(以上《答郭以濟》)

  文潔鄧定宇先生以讚

  鄧以讚字汝德,號定宇,南昌新建人。隆慶辛未會試第一。選庶吉上,歷官編修,右中允,管國子監(jiān)司業(yè)事,南京祭 酒,至吏部侍郎。入仕二十余年,受俸僅六年。以國本兩上公疏。先生澄神內(nèi)照,洞徹性靈。與龍溪言:“學問須求自得,天也不做他,地也不做他,圣人也不做 他?!标柡椭^:“所言駭世人之聽?!毕壬唬骸爱吘固斓匾捕鄤恿艘幌?,此是不向如來行處行手段?!倍壬浿袆h此數(shù)語,亦慮其太露宗風乎?謂“陽明知是知 非為良知,特是權(quán)論。夫知是知非不落於是非者也,發(fā)而有是有非,吾從而知之謂之照,無是無非,澄然在中,而不可不謂之知是知非,則是知之體也。猶之好好 色,惡惡臭,好惡之體,何嘗落於色臭哉!”在陽明實非權(quán)論,后來學者多在用處求,辨之於有是有非之中,多不得力,先生墮其義,不可謂非藥石也。先生私淑陽 明之門人,龍溪、陽和其最也。

  定宇語錄

  《大學》之為心性也,靜所以攝心而非心也,所以求性而非性也。夫是物也,在目為視,在耳為聽,在手足為持行,安往而不存焉?惡在其必靜也?故古之圣賢,於惻隱而驗其端,於知能而觀其良,要以直參其體而已。

  吾人耳目口鼻雖是箇人,還有箇生意貫洽於其間。仁乃人之生意有此生意,人纔成得。如心不在,視不見,聽不聞,食不知味,則不成矣。

   天地間皆《易》,即所見天風木葉鳥聲,無非《易》者。吾人在此一動,即落一爻。道本至中,稍有一毫倚著,即是過處。形色天性也,天性原在形色之內(nèi), 如眼能視,耳能聽,手足能持行,這是什么?就有箇天性。在圣人之踐形,全得這箇,視聽言動,以理自然,聲為律,身為度,耳成箇耳,目成箇目,手足成箇手 足。賢智者知有天性,而不知其在形色之內(nèi),是知天而不知人;愚不肖者徒:知有形色,而不知有天性,是知人而不知天。

  用之則行,大行其道也;舍之則藏,退藏于密也。夫子在魯國一用,便干出許多大行事出來。顏子居陋巷,豈止藏他一身?將生平所學盡是藏了。故到今人只知他是箇圣人,即求他言語文字之粗,了不可得,何曾識得此中之深深?此是圣人最妙處。

  人之真心,到鬼神前,毋論好丑,盡皆宣泄,有是不能泯滅處。制以方矩,至極方處就是巧;制圓以規(guī),至極圓處亦是巧。方圓之上更復可加,就非規(guī)矩。學問從身心上尋求,縱千差萬錯,走來走去,及至水窮山盡,終要到這路上來。

  人之生也,直如日用之間。人呼我應,人施我答,遇渴即飲,遇饑即食便是。若於此中起半點思維計較,牽強裝飾,即謂之罔。

  人之氣不要他用事,凡從性上發(fā)出的便中和,從氣上起的便乖戾?! 【蛹姨幨?,有不慊意處,只求本體常真,有一毫求人知意思,就不是,只以至誠相處。

  不占而已,占非是卜筮,擬議在我,吉兇亦在我?!兑住吩唬骸皵M之而后言,議之而后動?!狈才e動言語進退,不妨慢些。

   學問只在向內(nèi),不論朝市山林,皆須正己物正,不然,而徒陪奉世情,愈周密,愈散漫,到頭終不得力。老子曰:“恍惚有物,窈冥有精?!奔唇袢缥疑碇?, 所謂物與精者何也?蓋嘗求之,庶幾有似,而近見則又異矣。以為有聚則有散也,有生則有滅也,有天地則有混沌也,故不欲別凡圣,不欲揀是非,不欲忻寂,不欲 厭動。常自笑曰:“吾無聚,胡散?吾無生,胡死?吾無天地,胡混沌?”然則此愈難矣。

  論心者皆曰:“須識其本體?!庇嘀^心之本體,在 順其初者也。初者,萬慮俱忘之時也。突然感之,卒然應之,則純乎天者也。意氣一動,而二三之念則繼乎后。又其甚者,此念方萌,而二與三已并出其間,繼與并 皆非初也。故親,我愛也,謂當愛而加之意則否;長,吾敬也,謂當敬而加之意則否。守死是也,爭死未是;專財非也,散財亦非。貴而益謙與傲同,醉而益恭與亂 同。何也?徇外之心,為人之心也,所謂繼與并者也。此心之原,不墮方體,不落計較,翛然而往,倏然而來,見其前而不見其后,知其一而不知其兩,如此而已 矣。此則所謂初者也。心者,天之所以與我,何以與之?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何以異之?胡為而能喜?胡為而能怒?其思也於何而起?其寂也於何而斂?人皆 曰:“莫為而為,莫致而致”,夫天地之運,日夜不息,豈誠無以主張是也。

  論學書

  夫性者,不思不勉,天之謂也;意 者,有識有知,人之謂也。彼其求覺者,果不落於思勉,則毋論觀也,即推求尋達皆性也。何則?分別亦非意也,似不得獨以觀為性也。倘其求覺者,或未離於知 識,則毌論察也,即靈心絕待皆意也。何則?圣諦亦階級也,似不得獨以察為意也。蓋觀察皆方便之門,但可以止兒啼,不問何葉也。性意即天人之分,即有以似楮 葉,必非真楮也,故以為諸君不必辨觀察,而但在辨性意也。(《答張陽和》)


  古之哲人,置心一處,然率以數(shù)十年而解,其難也如 是。藉以生滅之心,猥希妙悟,誰誑乎?(《與吳安節(jié)》)后不省方,商旅不行。省方主於察,所謂意見是也;商旅主於求,所謂畔援是也?!杜c徐魯源》)   非悟無念,則未知今念之多危。非見天心,則未知物則之有自。源清而后流潔,心寂而后感神。(《與許敬菴》)陽明先生以知是知非為良知,權(quán)論耳。夫良 知何是何非,知者其照也。今不直指人月與鏡,而使觀其光,愈求愈遠矣。且及其是非并出而后致,是大不致也。

  直心而動,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不然,猶藏也。我輩擇地而蹈,詎不自謂躬行,予嘗度之,猶然在譽毀之間,假饒一規(guī)一矩,曾何當於本心?。ㄒ陨稀肚镉斡洝罚?/span>

  參政陳蒙山先生嘉謨

   陳嘉謨字世顯,號蒙山,廬陵人,嘉靖丁未進士,授廬州推官。召為戶科給事中,歷吏兵二科,不為分宜所喜。出任四川副使,分巡上川,南擒高酋,平白蓮教, 平鳳土官,皆有功績。丁憂歸。萬歷甲戌,起湖廣參政,不赴。以學未大明,非息機忘世,無以深造,遂乞休。癸卯年八十三卒?! ∩僮x書西塔,劉兩峰在焉,即 師事之。間以其說語塘南,塘南心動,亦往師之。一時同志鄒光祖、敖宗濂、王時松、劉爾松輩,十有七人,共學兩峰之門。螺川人士始知有學,先生倡之也。歸田 后為會青原,與塘南相印正??皇苛曋奥?,時舉江門名節(jié)藩籬之語,以振作之。凡來及門者,先生曰:“學非一家之私也,有塘南在,賢輩盍往師之?!逼渫?我如此。

  蒙山論學書

  《答友人書》曰:“人之生而來也,不曾帶得性命來,其死而往也,不曾帶得性命去,以性命本無 去來也。乾性坤命之理,合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悟性修命之學,還復其性命之本然,通天地萬物為一貫者也??鬃釉唬骸t無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 幾乎息矣?!嘈脑帐パ?!正以明乾坤無可毀之理。此理萬古常然,一瞬息未嘗不然。有去來則有動搖有增損有方所,惡得謂之一體?惡得謂之一貫?予故曰:‘性 命本無去來也?!媒杵┲髟轮梗瑑扇朔致范?,一人往南,月隨之而往南,一人往北月,隨之而北,自一人以至千萬人,自南北二路歧,以至千萬路岐皆然。 謂月不隨人去來,眾人疑之,謂月隨人去來,智者笑之。然則月未嘗隨人去來也,斷可知矣。雖然懸象之月,其體魄可指而見,蓋形也而非形形者。性命則形形者, 惟形形者而后能形天下之形。天地萬物孰為之始?咸資始於乾元,乾元性也。天地萬物孰為之生?咸資生於坤元,坤元命也。天地萬物由性命而生,猶之人子由父母 而生,不得不謂之一體也。惟一體,故稱一貫,惟一貫,故無去來。后儒誤認錯解,以為‘人生時全帶一副當性命來,人死時全帶一副當性命去,如此而后為之備, 道全美略無虧欠’。此言近理而易信,不知其割裂支離,其悖一貫之旨遠矣?!?/span>

  《乾惕齋警語》曰:“夫人一心之應感,一身之勤動,其事殊 矣。其在五倫上用心,則一也。於此盡道,便是圣賢胚胎。於此造業(yè),便是輪迥種子。於此一切置之不問,便是釋氏作用。所以吾徙與釋氏決分兩路,決難合并。釋 氏之言與吾儒相近者,間一借證,以相發(fā)明,使人易曉,亦自無妨。必欲一一效其所為,則舛矣?!?/span>

  又曰:“天地絪縕,即氣即理,即理即 氣,萬物化醇。人一物也,人在天地絪縕之中,如魚在水中,不可須臾離也。魚不能離水而未嘗知水,人不能須臾離道而未嘗知道,故曰‘百姓日用而不知’。明道 之責歸君子,賢遠言湮,名得其性之近,莫知所取衷也,故曰‘君子之道鮮矣’。又曰‘苦修后悟,方是真悟,了悟后修,方是真修。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 助長,未嘗致纖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此名徹悟,亦名真修。悟修并舉,譬則學與思,缺一不可。而思最易混見,故孔子謂‘思無益’,其教人曰‘慎思’。子 夏亦曰‘切問近思’?!庇衷唬骸按藢W尋求到四面迫塞無路可行,方漸漸有真實路頭出。此路須是自己尋出,不是自己尋出的,辟如畫圖上看出山川,照他路徑行不 得?!庇衷唬骸皩W莫大於變化氣質(zhì),而變化必本於乾道,故曰‘乾道變化’?!庇衷唬骸爸獊碚吣?,謂以乾道變化其氣質(zhì)而逆修之。圣賢變化其氣質(zhì)之偏長,學者變 化其氣質(zhì)之偏蔽,一本之乾道也?!都取?、《未濟》兩言伐鬼方,教學者變化其不美之質(zhì)當如此。一為氣質(zhì)護短,包藏禍心,誤己誤人,終身無出頭之日?!?/span>

   又曰:“此理非常目在之不能悟,非常目在之不能守。象山先生云:‘人精神逐外,到死也勞攘?!裰鹜獠恢鹜?,只在阿堵中辨之。修德者以此自辨,取友者 以此辨人?!庇衷唬骸八佬亩?,是學問斬關(guān)將。身死易,心死難,自古慨慷殺身者,身死矣,心未可知也。故曰‘身死易,心死難’。天嘗以死心機會教人,而人 未易受。一切危境危病,及遭際人倫之變,異常拂逆,皆教人心死也。甚矣,天心之仁也!世人福薄,故未易受。龍場驛萬死一生,陽明先生福氣大,故能受死盡世 情心。洞見萬物一體本原,然后靜坐功夫可安而久。久則用功愈密,心量愈無窮際,無終始,見得一體愈親切有味,此心與此理,漸漸有湊泊時也。一或不見己過, 一或執(zhí)見解為實際,精神便外照。象山所謂‘到死也勞攘’者,假饒屏絕萬事,趺坐深山,積以年歲,何益乎?”又曰:“《復》見天地之心,以人之心,即天地之 心,一心之外,無天地也。這箇天地之心,便是學問大頭腦,便是萬物一體大本原。只因不復,故不能見,故曰‘《復》見天地之心’?!庇衷唬骸啊稄汀范笥?《妄》學問未見頭腦時,舉心動用,無非妄也?!?/span>

  徵君劉瀘瀟先生元卿  劉元卿字調(diào)父,號瀘瀟,吉之安福人。鄉(xiāng)舉不仕,徵為禮部主事。 有明江右之徵聘者,吳康齋、鄧潛谷、章本清及先生,為四君子。初先生游青原,聞之輿人曰:“青原詩書之地也,笙歌徹夜,自兩鄒公子來,此風遂絕?!眱晒?者,汝梅、汝光也。先生契其言,兩鄒與之談學,遂有憤悱之志。歸而考索於先儒語錄,未之有得也。乃稟學劉三五,以科舉妨學。萬歷甲戌,不第,遂謝公車,游 學於蘭谿徐魯源、黃安耿天臺。聞天臺“先生不容已”之旨,欣然自信曰:“孟子不云乎,四端充之,足保四海!吾方幸泉不流也而故遏之,火不然也而故滅之。彼 滅與遏者,二氏之流,吾所不忍?!毕壬鷲横屖?,即平生所最信服者天臺、塘南,亦不輕相附和。故言:“天地之間,無往非神。神凝則生,雖形質(zhì)藐然,而其所以 生者已具;神盡則死,雖形體如故,而其所以生者已亡。然而,統(tǒng)體之神,則萬古長存,原不斷滅,各具之殘魂舊魄,竟歸烏有?!贝思磸垯M渠“水漚聚散”之說。 核而論之,統(tǒng)體之神,與各具之神,一而已矣。舍各具之外,無所謂統(tǒng)體也。其生生不息,自一本而萬殊者,寧有聚散之可言?夫茍了當其生生不息之原,自然與乾 元合體。醉生夢死,即其生時,神已不存,況死而能不散乎?故佛氏之必有輪迥,與儒者之賢愚同盡,皆不可言於天下人之際者也?! ⒄{(diào)父論學語

   曰:“必明於行之原,乃知所以修行,若逐事檢點,無事則離,所謂‘可離非道’也。故行也者,行乎其所不容不行,則無往而非修行矣?!壁w純父曰:“即今擁 爐向火,亦修行乎?”劉大冶曰:“向火能不放心,即是學問?!闭{(diào)父曰:“即好色能不放心,亦是學問乎?”劉任之曰:“恐是不著察?!闭{(diào)父曰:“只今孰不著 察?抑曾見有人置足爐中者乎?”周思極曰:“心體至大至妙,當向火自向火,當應對自應對,當惻隱自惻隱,當羞惡自羞惡。舜之用中,顏之擇乎中庸,孔子之祖 述憲章,只是能全盡此向火之心體耳。不放心者,放,失也,不失此心體之全也。著察者,猶默識也,默識此心體之全而存之也。曰不放,曰著察,豈能於無思無為 上加得一毫?今之所謂不放心,所謂著察,皆有所造作於心之內(nèi)矣?!保ā稄投Y會語》)

  夫耳目口鼻形也,而所以主夫耳目口鼻者性也?;蛑^ 落形氣之性,尚屬后天,必求所謂未生以前者而完之。夫曰未生矣,則安用完之?而又安所致力?以是不得不托之想像。想像則終非實見,雖有呈露,勢必難?,用 功愈密,入穴愈深。夫耳之欲聲,目之欲色,無生之真機也。然而視非禮之色,聽非禮之聲,則其中若有不自安者,亦無生之真機也。故君子之治性,惟於吾心之所 安者,而必滿其量焉。則凡欲聲欲色之欲,無非真機之流動,又焉往而不得性哉!天地有盡,此性無窮,彼外生生而求無生面目者,轉(zhuǎn)瞬之際,已不可持,能不朽 乎?

  知味心也,遇飲食則知味,遇父知孝,遇兄知悌,遇孺子入井知怵惕。窮天徹地,無非此知體充塞,故曰致知焉盡矣。(以上《與王中石》)

  存心者,能盡其心體之量者也。盡其心體之量,則知乃光大,無遠不燭。(《與章斗津》)

  圣人本吾不容已之真心,撫世酬物,以事處事,何其空也?天地有盡,此不容己之心,實無有盡,何其不磨也?(《與趙純父》)

   近溪羅先生會講,有僧在座,近溪問之曰:“儒者言心言性言念言意言慮言才,紛若繭絲,諸微細惑,試一一為我破?!鄙弥^近溪曰:“我今見近溪,喚作近 溪矣,不知夫人作何稱謂?”曰:“稱相公?!痹唬骸案改冈坪??”曰:“稱行。”曰:“為諸生時廣文云何?”曰:“稱字?!鄙舐曄蚪疲骸叭昴擞性S多名 色!”近溪恍然下拜。丘汝止述之。調(diào)父曰:“夫紛紛名號,由人所稱,信矣。然令夫人喚先生名,家公稱先生號,先生能安之耶?以斯知三千三百,探之則漠然而 無,達之則森然而有。強有其所無,命之曰鑿,強無其所有,命之曰滅。鑿與滅,皆不可以為道。)《論名理》)夫欲有二,有不容不然之欲,有心所沉溺之 欲。自不容不然者而言,無論欲明明德之欲,不可去,即聲色臭味之欲,何可一日無。何也?皆天也。自心所沉溺而言,無論聲色臭味之欲,不可不去,即行仁義之 欲,亦不可一日有。何也?皆障天者也。

  去欲特學中之一事耳。辟如人君統(tǒng)六官治四海,孰非其事?而專以捕盜為役,一追胥之能耳,何國之 能為?曰:“如子之說,則心無事矣?!痹唬骸靶淖杂惺?。尋事持心,障心實大。如目之為用,本無所不睹,若注視棘猴,將迷天地;凝神吳馬,或失輿薪。舍去欲 去念等事,則宇宙內(nèi)事,無非事矣?!保ㄒ陨稀度ビf》)

  耿先生謂:“學有三關(guān),始見即心即道,方有入頭;又見即事即心,方有進步;又 要分別大人之事與小人之事,方有成就。我安福彬彬多談,學者或從性體造作以為明,或從格式修檢以為行,或從聞見知解以為得,則於即心即道已遠,又何論第二 三關(guān)也?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見天而不見人?;蛟弧靶钥梢詾樯?,可以為不善”,見人而不見天,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則天與人互見其半。惟 孟子曰“乃若其情,可以為善”,則知天知人,一以貫之。(以上《復禮會語序》)

  督學萬思默先生廷言

  萬廷言字以 忠,號思默,南昌之東溪人。父虞愷,刑部侍郎。受業(yè)於陽明先生,登進士第。歷禮部郎官,出為提學僉事。罷官歸,杜門三十余年,匿跡韜光,研幾極深。念菴之 學得先生而傳。先生自序為學云:“弱冠即知收拾此心,甚苦思,強難息,一意靜坐,稍覺此中恰好有箇自歇處,如猿猴得宿,漸可柔馴,頗為自喜。一日讀《易》 石蓮洞,至‘艮思不出位’,恍有契證。請於念菴師,師甚肯之。入仕后,交游頗廣,聞見議論遂雜,心淺力浮,漸為搖眩,商度於動靜寂感之間,參訂於空覺有無 之辨,上下沉掉,擬議安排,幾二十年。

  時有解悟,見謂弘深,反之自心,終苦起滅,未有寧帖處。心源未凈,一切皆浮,幸得還山,益復杜 門靜攝,默識自心。久之,一種浮妄鬧熱習心,忽爾銷落,覺此中有箇正思,惟隱隱寓吾形氣,若思若無思,洞徹淵澄,廓然邊際,敻與常念不同,日用動靜初不相 離,自是精神歸并在此。漸覺氣靜神恬,耳目各歸其所,頗有天清地寧, 然太和氣象,化化生生,機皆在我。真如游子還故鄉(xiāng),草樹風皆為佳境矣?!毕壬铎丁兑住?,三百八十四爻,無非心體之流行,不著爻象,而又不離爻象。自來說 《易》者,程《傳》而外,未之或見也。蓋深見乾元至善之體,融結(jié)為孩提之愛敬,若先生始可謂之知性矣。

  萬思默約語

   人於事上應得去,是才未必是學。須應酬語默聲色形氣之外,於自心有箇見處,時時向此凝攝,常若無事,然一切事從此應付,一一合節(jié),始是學。心者,人之神 明,所以為天地萬物萬事之主,雖無物,未嘗一息不與物應酬,故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但其感處常寂,至無而有,甚微甚深,不可測度,必極潛極 退藏,庶其可見。眾人心常浮動隨物,祗在事上安泊,舍事如胡孫失樹,無時寧息,以事實心,蔽塞天竅,何由見得此體?是以雜念紛紛,全無歸泊,心源不凈,一 切皆浮。雖向好事,亦是意氣意見,總屬才質(zhì)耳,與真正性命,生幾感通流行,了無相干,安得為學!

  自人生而靜以上,至日用見前渾成一片,無分天人。

   《坤》者《乾》之用,不《坤》則非《乾》,故用九貴“無首”?!独ぁ烦鯋骸皥员?,夫資生之后,形分神發(fā),類誘知開,陽亢陰凝,隨才各異,不能皆順 《乾》為用,於是必有保合太和之功。蓋《坤》在人是意,意動處必有物,物必有類,朋類相引,意便有著重處,便是陰凝。是“堅冰”亦是有首。失卻《乾》陽本 色,所謂先迷失道也。所以圣人於意動微處,謹“履霜”之漸,收斂精神,時時退藏齋戒,務以一陽為主,消蝕意中一點陰凝習氣。喪類從《乾》,使合中和,所謂 后順得常也。到德不孤;不疑所行,方是“黃裳元吉”。

  堯、舜兢業(yè),文王小心,孔子一切有所不敢,不如此則非《乾》?!肚匪^以誠敬 存之也,故學者先須識得乾元本體,方有頭腦。蓋《坤》以乾元為主,元是生理,須時時有天地變化草木蕃意思,以此意自存,始不失乾元太始氣象。故曰“直方 大,不習無不利”。夫不習即不學不慮,是自然的。如耳聰目明,手持足行,孩提啼笑愛敬,何嘗習來?自與天地變化,同其妙用。若待一一習得,能做幾多事業(yè)? 動手便滯,只區(qū)區(qū)形局中一物而已。故說敬必如明道所云:“勿忘勿助,未嘗致纖毫之力”,方是合本體功夫,不似后儒拘滯於形局也。

  誠意功夫,只好惡不自欺其知耳。要不自欺其知,依舊在知上討分曉,故曰“必慎其獨”。獨是知體靈然不昧處,雖絕無聲臭,然是非一些瞞他不得,自寂然自照,不與物對,故謂之獨。須此處奉為嚴君,一好一惡皆敬依著他,方是慎。

   小人一節(jié),或云自欺之蔽。不然,此正見他不受欺,人欺蔽他不得,所以可畏,不容不慎。蓋此中全是天命至精,人為一毫汙染不上,縱如何欺蔽,必要出頭。緣 他從天得來,純清絕點,萬古獨真,誰欺得他?如別教有云,丈夫食少金剛,終竟不消,要穿出身外。何以故?金剛不與身中雜穢同止,故所以小人見君子,便厭然 欲掩其不善,便肺肝如見。此厭此見,豈小人所欲?正是他實有此件在中,務穿過諸不善欺瞞處,由不得小人,必要形將出來,決不肯與不善共住,故謂之誠。誠則 必形,所以至嚴可畏,意從此動,方謂之誠意,故君子必慎其獨。若是由人欺蔽得,何嚴之有?

  或謂:“致良知於事事物物,就用說知止,就 是心止處,說似有不同。”曰:“體用原是一心,物我皆同此止,未有心止物不得所止,亦未有物得所止心不止者。如處事一有不當,則人情不安,是物失所止,自心亦便有悔吝不安處,是吾心亦失所止。須一一停當合天則,人己俱安,各得所止,方謂之止,非謂我一人能獨止也。此正是致良知於事事物物也。致良知於事事物 物,即所謂知止也,故知止致知是一箇功夫?!?/span>

  平天下“平”字最妙,深味之,令人當下恬然,有與天地萬物同止其所氣象。一道清冷,萬古 常寂,學者須見此氣象,格致誠正與修齊治,皆行所無事,不作頗僻,不落有所,人人孝弟慈,便人人定靜安,浪靜風恬,廓然無事,總一箇至善境界,所謂安汝止 也,何等太平!蓋古之帝王,起手皆是平的意思,故結(jié)果還他一箇天下平。后世不然,多屬意氣,意見、造作功能,自己心浪未平,安能使人心太平?古人平的氣 象,未夢見在。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知之不知之知是所知,因感而有,用之發(fā)也。是知之知是能知,不因感有,常知而常 無知,體之微也。此體是古今天地人物之靈根,於穆中一點必不能自己之命脈。夫子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全是發(fā)明此件。圣門學者,惟顏子在能知上用功,終日 如愚,直要瑩徹心源,透根安立。其余多在所知上用力,子貢所謂“文章可聞”,皆是所知,惟“性與天道不可聞”者,始是知體。

  顏子資高,其初以為,事物不必留心,便要徑約,直從形而上處究竟,仰鉆瞻忽,無有入處。故夫子教他須一一從事物上理會,由博文,方有依據(jù),事物透徹,方是形而上 者。顏子竭才做去,久之豁然覺得何處有高堅前后,渾然只當前自己一箇心,便是前日能仰鉆瞻忽者。視聽言動,處處顯露,不加減分毫,無上下亦無前后,故曰 “如有所立卓爾。”但顏子博約,與后儒說不同。博便是博乃約的,如處事必討自心一箇分寸,如讀書必本自心一箇是非,如圣賢格言至論,一一消歸自心,一切種 種散見處,皆見得從自心條理中出,久之覺得只是自己一箇心,凡不遷、不貳、不遠復,皆在此一處分曉,又何等約!故自博而約,語有次第,博即是約,理無先 后,同一時事。若后儒所云,博是從外面討,分明作兩截,做精神耗蝕,何由得“卓爾”?

  孔子一段生活意思,惟顏子得之最深,故於言而 悅,在陋巷而樂,卻以如愚守之。其余則多執(zhí)滯。若非曾點說此段光景,孔子之意,幾於莫傳。以三子照看,便見點意活,三子意滯,於此反照自身,便知自己精 神。是處一切不應執(zhí)著,識此便是識仁。蓋生活是仁體,夫子言語實落又卻圓活,要善體會。如言敬,云“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敬有甚形狀,借賓祭點 出甚實落,然如字又不著賓祭上,令人照看,便可悟敬的意思。如云“言忠信,行篤敬”,以忠敬屬言行,煞是著實,卻云“立則見其參於前,在輿則見其倚於 衡”,是見何物參倚?亦是令人當下自見,有箇不著在言行上的時時存主。蓋夫子處處指點心體,令人自見現(xiàn)前一箇如有立卓體段,乃天所以與我者,所謂仁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不是推深說,正要見性命之實。在人尋常喜怒哀樂中,其未發(fā)就是那能喜怒哀樂的,常自然在也,明其至近至易也。圣人位育功化,皆從 平常自在中來,無為而成,不須造作,所以謂之淡而不厭,謂之中庸。然民鮮能者,非理有難能,人自好起風作浪,不肯安常,任其自然耳。

  日問常令恬澹虛閑之意多,便漸次見未發(fā)氣象。

   凡有聲色臭味可著聰明技巧者,雖絕精妙,只用心皆可入。惟此德既稱不顯,無絲毫聲臭可尋,聰明技巧總無著處,愈用心愈遠,所以難入。何也?為其原無,故 無可入。須將自己聰明技巧習氣凈盡,斂得,方可入。故有滋味,有文理,便不得;一切淡、簡、溫,方得。稍求之遠與顯,則不得;一切攢簇向?從近,自微處 透,方得。故曰可與入德。所謂入,只心氣斂到極微,此德自在。如水,濁澄清現(xiàn),非有所入之處也。費而隱,正對索隱說。言隱不必索,就在面前用的,便是 日日用著他,卻又無些聲臭可睹聞得,故曰費而隱也。若費外有隱,則須待索,語大語小,夫婦鳶魚,何處不是費,便有何空閑處可藏隱而待索耶?

   性天皆心也,只盡心便知性知天,只存心便養(yǎng)性事天。其實只一存字,但存不容易,須死生判斷始得。故必夭壽不貳,修身以俟,命自我立,一切自做主宰,方是 存的功夫。常存便是盡,故夭壽不貳,乃存心功夫極緊切真實耳。久存自明,性天在我,非存外更有一箇知天養(yǎng)性立命之功也。

  孩提愛敬,世 儒看作形生以后,最切一竅發(fā)念最好處,卻小看了。乾坤只是一箇生理,一箇太和元氣,故愛敬是乾坤骨髓,生人的命脈,從這些子結(jié)聚方成人,故生來便會愛敬, 不是生后始發(fā)此竅也。不然,既非學慮,此念愛敬的,從何處交割得來?孟子深於《易》,從資始處看透這消息,故斷以性善,若人深體此意,則天地日月風雷山川 鳥獸草木,皆是此竅,無物不是孩提,無時不是孩提,形色天性渾然平鋪,故曰無他,達之天下也。  
    日間嘗驗心有所可,又隱然若有以為不可者;有所不可,又 隱然若有以為可者,依之則吉,不則兇悔吝。是常若有一物,□居無事而默默在中,為酬應之主,人偽都移易他不得,所謂未發(fā)之中,道心惟微是也。人豈有二心? 只精則一,不精則二,一則微,二則危矣。前有所可,有所不可,是有生習氣,逐物慣習之心,謂之人心,胸中若有二物,交搆相似,故危。后隱然以為不可,又以 為可,是天則自然,謂之道心,萬事皆從此出,而胸中常恬澹靜深,無有一事,故微。要之,人心是客感客形耳,總只是箇道心,故用功全在惟精。所謂精者,非精 察之精,乃精專之精也。闇然收斂,屏浮偽雜駁習氣之累,氣潛神凝,胸中漸一,一則微,常微常顯,是謂“允執(zhí)厥中”。


  所謂一念羲《圖》 者,如處一事,斂念注思,是坤;思而得之,泰然行去,是復。或遇事念中大銳,便銼斂,是坤;少間意氣和平做去,是復。懲忿窒欲皆然。若能常自退藏,則總是 一箇乾元,自卷自舒,自專自直,先天在我。心急操之則二,有馳者,有操之者。蓋渾而孝之則一,是謂立誠。有道者神常勝形,形雖槁寂,自有一種在形骸之外, 油然襲人。愈久愈有味,蓋得之涵養(yǎng)之素也。

  學問養(yǎng)到氣下慮恬;見前便覺宇宙間廓然無一絲間隔,無一毫事,受用不可言說?! ?/span>
    日間涵養(yǎng)此中,常有然恬愉和適,不著物象之意,始是自得。


  所謂元吉者,元是一團生生之意,若常是這意流行,無處不吉。易以知險,簡以知阻,不是要知險阻,是當險阻處,一味易簡之理應之,目不見險阻耳。蓋圣人隨處總一箇乾元世界,六十四卦皆要見此意。

  心體無量廣大,不是一人一箇心。三才萬物,亙古至今,總在?許存得,便首出庶物,萬國咸寧,是謂立人極。

  《詩》稱文王之德,必曰“和敬”,和是敬之自然處,敬便和也。所謂自然,亦非由勉,心念雖紛雜,天生有箇恰好存處,尋到恰好處,自然一便是敬。明道所謂勿忘勿助,中間正當處也。故存是合他自然恰好處,非能強存,若強存祇益紛擾,即勉到至處,亦是以敬直內(nèi)。

   或曰:“先生?言存心以下,然歟?”曰:“然。惡其牽於物而浮以強,故下之下則近乎潛矣?!薄坝盅砸韵?,然歟?”曰:“然。惡其作於為而梏以亡,故息之 息則幾乎止矣?!痹唬骸耙种海⒅Y,奈何?”曰:“抑之愈亢,為以有下下之,不知心體之自下也,乾所以為潛也。息之愈馳,為以有息息之,不知 心體之本息也,《書》所以稱止也。潛則藏乎淵,止則幾乎寂。淵寂者,天地之靈根,學《易》之歸趣也。”“然則兩者不一乎?”曰:“否。息而后能下也,是存 存之妙旨也。一旦不可得,而況不一乎?嗟夫!浮陽之亢,緣慮之馳,吾人習心流注久矣,世方倚以立事,而孰能息之?孰能下之?”

  存久自明,何待窮索?窮索是意路名言,與性命之理無干。蓋明處即存處,非存外別有理可明。天地萬物,古今萬事,總自這?來,常存得,便都在?許,志氣清明,漸自顯露。

  思不出位,思是能止,位是所止,云不出,是常行而常止也。然思是活物,位有何形?總天則自然耳。親切體此,無如“儼若思”三字,蓋思則非無,儼若則非有,有無之間,神明之位,昭然心目。

  息,止也,生也,纔息便生。平旦雨露,潤澤萬物,功德遍天下,焂忽之間,從何處生來,妙不可測,知道者,默成而已。周、程后,儒者少知此理,向有作思惟處,理會功業(yè),終有方局,為不從廣生大生中來也。

   予官祠部,與寮友至一寺中,友問篤恭天下平意旨,予未答。時一僧端坐誦經(jīng),誦畢起,問訊就坐,閑靜無一言,目平視不瞬。時又兩官人提熱柄者偕來,意氣甚 盛,以語挑問之,不答;稍頃,各默然;又頃,則皆有斂衽消歇意。予留坐終日,則皆茫然自失。予因與友人言,此便是篤恭天下平之理,只患反己不深,不造至處 耳。今人不說此理,要以聲色動人,即動亦淺。然此理自周、程后,未有深信者。使此僧當時答問往復,這意思便都浮散了,安能感人?

  心, 火也,性本躁動,夙生又不知費多少薪標樵蘊積之,故光明外鑠,附物蔓延,思慮煩而神氣竭。如膏窮燼滅,其生幾何!古之善養(yǎng)心者,必求一掬清凈定水,旦夕澆 浸之,庶轉(zhuǎn)濁溽為清涼,化強陽為和粹。故《大學》定靜,《中庸》淵泉,《孟子》平旦之息,《大易》艮背之旨,洗心之密,皆先此為務,潤身潤家、國、天下,一自此流出。不然,即見高論徹,終屬意氣,是熱鬧欲機,人己間恐增薪耳。但此水別有一竅,發(fā)自天源,洞無涯涘,未可意取,必闇然君子,晦韜光,抑氣沉心,庶其冥會,則天源浚發(fā),一點靈光,孕育大淵之中,清和渾合,默收中和位育之效於眉睫間,肫肫浩浩淵淵,造化在我。蓋是資始以上,生涯不作,云雨流行,以后 活計也。

  忠恕盡乾坤之理,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中是心體,凡事只如這箇心做去,便是恕。明道曰:“惟天之命,於穆不已,不其忠乎?天地變化草木蕃,不其恕乎?”語最徹,其余都說粗了。

  予學以收放心為主,每少有馳散,便攝歸正念,不令遠去。久之,於心源一竅漸有窺測,惟自覺反身默識一路滋味頗長耳。

  欲立欲達,人有同情,惟一向為己則為私,積之則是天地閉,賢人隱。若能就將此欲譬諸人,人不必更別起念,只本念上不動絲毫,當下人己渾然,分愿各足,便是天地變化草木蕃也。然此在一念微處,轉(zhuǎn)移毫忽,便有誠偽王霸之辨,故學貴研幾。

   誠無為幾,則有善惡。何者?凡動便涉於為,為便易逐於有,逐於有則雖善亦粗,多流於惡,故學問全要研幾。研者,磨研之謂。研磨其逐有而粗的,務到極深極 微處,常還他動而未形者,有無之間的本色,則無動非神,故曰“誠神幾”,曰“圣人”?!洞髮W》知是寂,物是感,意卻是幾,故必先誠意。夫天地人,總是 箇動幾。自有天地,此幾無一息不動,一息不動,則乾坤毀。自有此人,此意無一息不生,一息不生,則人心死。但只要識得動而常寂之妙體耳,非動外有寂,即動 是寂,能動處不涉於為,所動處不滯於,便是真寂。

  《易》所謂是安頓自己身子處,身子安頓停當,事事停當,故曰“位正當”。又曰“以剛正”,皆安其身而后動之意。若自身安頓不停當,事事不停當,故曰“位不當”。可見士君子處天下國家,無論窮達,先要安頓此身。

   或曰:“亂臣賊子已住安知懼?”曰:“此拘儒之見也。萬古此君臣,萬古此人心,則亦萬古此一點懼心。夫子視萬古如一息,只剔得這點懼心昭然在天地間,便 自君臣上下各自竦懼,各安其分,各盡其職。今亦猶古,古亦猶今,有何已往?有何現(xiàn)在未來?此皆世儒小見,在形骸世界上分別,與論遷、固之史何異!

  憲使胡廬山先生直

  胡直字正甫,號廬山,吉之泰和人。嘉靖丙辰進士。初授比部主事,出為湖廣僉事,領(lǐng)湖北道。晉四川參議。尋以副使 督其學政,請告歸。詔起湖廣督學,移廣西參政,廣東按察使。疏乞終養(yǎng)。起福建按察使。萬歷乙酉五月卒官,年六十九。先生少駘蕩,好攻古文詞。年二十六,始 從歐陽文莊問學,即語以道藝之辨。先生疾惡甚嚴,文莊曰:“人孰不好惡人,何以能好能惡歸之仁者?蓋不得其本心,則好惡反為所累,一切忿忿不平,是先已失 仁體而墮於惡矣。”先生聞之,憮然汗背。年三十復從學羅文恭,文恭教以靜坐。及其入蜀,文恭謂之曰:“正甫所言者見也,非實也。自朝至暮,不漫不執(zhí),無一 刻之暇,而時時覿體,是之謂實。知有余而行不足,常若有歉於中,而絲毫不盡,是之謂見。”歸蜀以后,先生之淺深,文恭不及見矣。先生著書,專明學的大意, 以理在心,不在天地萬物,疏通文成之旨。夫所謂理者,氣之流行而不失其則者也。太虛中無處非氣,則亦無處非理。孟子言萬物皆備於我,言我與天地萬物一氣流 通,無有礙隔,故人心之理,即天地萬物之理,非二也。若有我之私未去,墮落形骸,則不能備萬物矣。不能備萬物,而徒向萬物求理,與我了無干涉,故曰理在 心,不在天地萬物,非謂天地萬物竟無理也。

  先生謂:“吾心者,所以造天地萬物者也,匪是,則黝沒荒忽,而天地萬物熄矣。故鳶之飛,魚 之躍,雖曰無心,然不過為形氣驅(qū)之使然,非鳶魚能一一循乎道也。”此與文成一氣相通之旨,不能相似矣。先生之旨,既與釋氏所稱“三界惟心,山河大地,為妙 明心中物”不遠。其言與釋氏異者,釋氏雖知天地萬物不外乎心,而主在出世,故其學止於明心。明心則雖照乎天地萬物,而終歸於無有。吾儒主在經(jīng)世,故其學盡 心。盡心則能察乎天地萬物,而常處於有。只在盡心與不盡心之分。羲則以為不然。釋氏正認理在天地萬物,非吾之所得有,故以理為障而去之。其謂山河大地為心 者,不見有山河大地,山河大地無礙於其所為空,則山河大地為妙明心中物矣。故世儒之求理,與釋氏之不求理,學術(shù)雖殊,其視理在天地萬物則一也。

  胡子衡齊

  既曰在物為理,又曰處物為義,謂義非理也可乎?既曰在物為理,又曰性即理也,謂性為在物可乎?

   今夫理之說曷始乎?《詩》曰:“我疆我理?!贬屨咴唬骸袄矶ㄆ錅贤恳玻^人定之也,非謂溝涂自定也?!比粍t謂理在溝涂可乎?《書》曰:“燮理陰陽”。釋 者曰:“燮理,和調(diào)之也,謂人調(diào)之也,非謂陰陽之自調(diào)也。”然則謂理在陰陽可乎?夫子贊《易》曰:“黃中通理?!毖灾琳林卸硗ㄑ桑绰勚姓谖镆?。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毖砸字喣芏淼醚桑绰勚苤谖镆?。曰:“圣人作《易》,將以順性命之理。”夫子固明言性命之理,而世必以為在物,何哉? (以上《理問》。)

  世儒以萬理為實,天地實天地,萬物實萬物,君臣父子皆然。惟其實而后天下不以幻視,若惟求理於心,則將幻天地萬物 於無何有矣,又何有於父子君臣哉?胡子曰:“夫萬理之實,豈端在物哉!其謂實理,即實心是也。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即繼之曰‘反身而誠,樂莫大焉’。 若實理皆在於物,則萬物奚與於我?又奚能反身以求誠哉?何則?人心惟誠,則其視天地也實天地,視萬物也實萬物,父子之親,君臣之義,不可解於心者,皆實理 也。若人心一偽,彼且視父子君臣浮浮然也,烏睹父子君臣之為實理哉?彼其視天地萬物夢夢然也,烏睹天地萬物之為實理哉?故曰‘不誠無物’者此也。世儒自幻 視其本實之心,而反瞿瞿焉索物以求理,認外以為實,所謂以幻求幻,其幻不可究竟矣?!保ā短搶崱罚?/span>

  程叔子言:“圣人本天,釋氏本心。 本天者以為道之大原出於天,故天敘、天秩、天命、天討、天工、天官咸自天定之,非人心所得增損者也。圣人本之,故其求諸物理者,將求出於天者以為定也,而 人心之私不與焉,彼釋氏三界惟心,山河大地,皆妙用心中物,是獨以心法起滅乎天地,視三界山河大地不足為有無,非本心者之誤歟?”胡子曰:“當皇降之衷, 天命之性固已在人心久矣。圣人本天,舍人心又孰為本哉?非心之外別有天也。茍一私意奸於其間,雖自悍夫行之,必有厭然而不中慊;雖自愚夫當之,必有咈然而 不中甘。彼悍夫愚夫豈嘗考物理哉?則心天者為之也。審如叔子之言,則天之生物莫不有理,而人心獨無理乎?凡本心者即有釋氏之失,則此心固為人之大祟乎?所 謂皇極帝則,明命天理,皆當刳心剔性,別有一物,以索諸棼棼蕓蕓而后為得也?孟子謂仁義禮智根於心,愛親敬長為良知,皆非也?夫茍不能自信其心為天,索諸 棼棼蕓蕓以求之,吾見其劈積磔裂,膠固紛披,不勝推測,不勝安排,窮搜愈精,比擬愈似,而天者愈離,吾未見其能本也?!保ā短烊恕罚?/span>


   曰:“先儒以為心者,止於知覺,而知覺所具之理為性,故其言曰:‘能覺心者,所覺者理’。覺虛而理實,心虛而性實,心性雖不可離,尤不可混。”曰:“以 知覺為心,以實理為性,固可謂之不混矣。然以理為在物,則性亦當為在物,是性雖不與心混,而不免與物淆矣。其可通乎?”曰:“先儒有言:‘性者,心之 理?!衷唬骸靶慕y(tǒng)性情?!瘎t未嘗不以性具於心者也,獨未認知覺為性耳。”曰:“若是,則先儒之語理與性也,一以為在物,一以為在心,是在物在心,其各居 半焉已矣。又可通乎?嘗試譬之,心猶之火,性猶之明,明不在火之表;性猶火之明,情猶明之光,光不在明之后。故謂火明光三者異號則可,謂為異物則不可也; 謂心性情三者異文則可,謂為異體則不可也。性之文從心從生,夫人心惟覺則生,弗覺則弗生,惟生則理,弗生則弗理。假令捧土揭木,儼若人形,而告之曰:‘是 為父子之親,君臣之義’。蓋塊如也。何者?以土木無覺故也。是以舍人心之覺,則無性矣,又焉有理哉?是故仁義禮智非有物焉,以分貯於中也,則覺為之宰也, 亦非有物焉,以分布於外也,則覺為之運也。方其宰也而無不運,雖天下之至虛而無不實也;方其運也而無不宰,雖天下之至實而無不虛也。故覺即性,非覺之外有 性也;性即理,非性之外有理也。然則所覺者,即能覺者為之也?!眴枺骸盁o能覺者,則亦捧土揭木而已爾,又烏有夫所覺者哉?”曰:“先儒又言:‘覺於 理,則為道心;覺於欲,則為人心?!杂X語性,安知其不覺於欲,而為人心歟?”曰:“若是,烏足以言覺?醫(yī)書以手足痿痺為不仁,言弗覺也。誠覺,則痛癢流 行,而仁理在其中矣。豈覺之外而別有痛癢,別有仁理哉?是故覺即道心,亦非覺之外而別有道心也。人惟蔽其本覺,而后為多欲,為人心。當其為多欲,為人心, 則雖有見聞知識,辨別物理,亦均為痿痺而已,而奚其覺?然則謂覺為覺於欲者,非也。”曰:“釋氏以作用為性,若是,則胡以異也?”曰:“吾儒之語性,有專 以體言者,《記》所為‘生而靜者’是也;有專以用言者,所謂‘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是也。若獨以作用罪釋氏,則孟子亦失矣。夫覺性者,儒釋一理也,而 所以異者,則盡與未盡由分也。”(《心性》)曰:“道有體有用,未有有體而無用,有用而無體者也。今子辨理以察,而語性以覺,無乃溺於用而遺於體 歟?”曰:“古之君子語體而用無不存,語用而體無不存,以其心無不貫也。豈若世儒語體則截然曰‘是不可為用’,語用則截然曰‘是不可為體’,語物語理,必 應體用而成四片,不知文義愈析,論辨愈執(zhí),而道愈不明矣。”(《體用》)

  曰:“古之小學,學於《詩》、《書》、《禮》、《樂》,未有 先從事心性者也。今子嘐嘐然,惟心性之務先,靈覺之獨切,無乃紊先后之序乎?”曰:“古人以先本后末先始后終為序,未聞先末與終之為序也。種樹必先植其 根,治水必先浚其源,心性者,學之根與源也。世儒反以先本為非,必欲窮索物理而豫求於末終,是不為紊也哉?自天子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若以理為在 物,從物物而索之,則上必不能通於天子,下必不能通於庶人,又奚足以言理?”(《循序》)

  曰:“東越訓格物曰:‘正其不正,以歸於 正’。初學猝難了也。”曰:“致知在格物者,蓋言古人之致其良知,雖曰循吾覺性,無感不應,而猶懼其泛也,則?在於通物之本末,而無以末先其本。夫是則知 本即格物,而致知之功不雜施矣。其下文曰:“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惶硪晃镒郑瑒t格物之為知本明矣。夫子曰‘反求諸其身’,孟子曰‘反求諸己’, 又曰‘萬物皆備’,‘反身而誠’,皆格物疏義也。括而言之,知本而已。夫致知非遺本也,而求其端,用力孜孜,反顧尤在於本,而后能不泛也。”曰:“格物則 然,窮理何居?”曰:“窮之義,盡也,極也,非謂窮索也。窮理者,即極夫天理之謂也,誠極夫天理,則人欲滅矣?!保ā陡裎铩罚?/span>

  問“博文約禮”。曰:“文者,學之事也,至不一者,故稱博。莫非文也,而莫不有,吾心不可損益之靈則以行乎其間者,禮是已。禮,至一者也,故稱約。茍不約禮,則文失其則,雖博而非學矣。是故散之視聽言動者,博文也;存之勿非禮視聽言動者,約禮也。(《博辨》)

   語其藏,則渾渾淵淵空空,一者不得不一,非必合之而后一也。語其放,則井井斤斤睽睽,殊者不得不殊,非必析之而后殊也。吾惟虞人之不理一也,奚虞分之不 殊哉!又寧先析之為殊,后合之為一哉!茍無分殊,則不得謂理一;無理一,又孰為理之使分殊也?何則?理者,吾心之燦燦者也,以其至一理至不一者也,非謂漫 漶而靡所區(qū)分之為物也。(《明中》)

  儒者必曰,先知后行。夫子十五而學,三十而立,則為先行,四十不感,其與先知后行之訓,又自悖 矣!儒者以窮至物理為入門,所謂窮其當然與其所以然,皆始學事也。今訓不惑,則謂知其所當然,訓知天命,則謂知其所以然,是孔子以四五十之年,乃得為始學 之事,則在學者為過早,而在孔子為過晚矣,不又悖之甚乎?(《徵孔》)氣有陰陽五行,揉雜不一者也。二五之氣,成質(zhì)為形,而性宅焉。性者,即維天之 命,所以宰陰陽五行者也,在天為命,在人為性,而統(tǒng)於心。故言心即言性,猶言水即言泉也。泉無弗清,后雖2於泥淖,澄之則清復矣。性無弗善,后雖汩於氣 質(zhì),存之則善復矣。由是觀之,性是性,氣質(zhì)是氣質(zhì),又烏有氣質(zhì)之性哉!且古未聞有兩性也。性之文,從心從生。今夫物斃矣,其質(zhì)猶存,而生奚在?人之初死, 其氣猶存,而生奚在?然則謂氣質(zhì)有性者,贅也,亦舛也。

  合吾之本心,即為無私,即為合天。問:“龍溪有‘真達性真,惡名埋沒,一 世弗恤’之語,然否?”曰:“君子復其性真,固不知前有譽而趨之,后有毀而避之。若欲冒毀以達性真,是前后皆意之矣,非真體也。君子即有不得已,蒙世之大 詬,固皆付之無意,而天下后世,亦未嘗不終諒其心精也。何者?以人心至神故也。”

  問“學以聚之”。曰:“聚即凝聚之謂,非襞積而聚之之謂也?!?/span>

  問“獨知”。曰:“夫獨知者,宰夫念慮,而不以念慮著;貫乎動靜,而不以動靜殊也。慎之義,猶慎固封守之謂,功在幾先,于時保之者是也。若曰必待動念於善惡而后慎之,則不慎多矣?!?/span>

   門人問曰:“先生奚學?”曰:“吾學以盡性至命為宗,以存神過化為功。性也者,神也。神不可以意念滯,故常化。程伯子所謂‘明覺自然’,言存神也;所謂 ‘有為應跡’,言過化也。今之語盡性者失之,則意念累之也。”曰:“請下之。”曰:“以仁為宗,以覺為功,以萬物各得其所為量,以通晝夜忘物我為驗,以無聲無臭為至。”曰:“復請下之。”曰:“以一體為宗,以獨知為體,以戒懼不昧為功,以恭忠敬為日履,以無欲達於靈明為至。”曰:“若是,則敢請事矣。” 曰:“是與性命神化豈有二哉!第見有遲速,故功有難易,習有生熟,要之皆非可以意念滯也。”(以上《續(xù)問》)

  蓋嘗觀之,盈天地間,升 降闔闢,凡有聚有散者,疇非氣也?而孰宰之?則帝天為之宰焉者,是命也,即理也,故《詩》稱“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者是也。人生天地間,呼吸作止,凡有聚 有散者,疇非氣也?而孰宰之?則心覺為之宰焉者,是性也,即理也,故《書》稱“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性”者是也。故理之在人也,宰之一心,而達之 天下,不期而準;主之一時,而施之千萬世,不約而協(xié)。是我之知覺,本通乎人之知覺,本通於天下后世之知覺,本非有我之所得私。所謂以我為主,以覺為性者, 本未為非,亦未為私也,覺即理也。然至於無準與權(quán)者,則所謂感物而動,失其本知本覺者也。失其本知本覺,而本知本覺之體固未亡也,故精者此精也,準與權(quán) 者,此為之也。思未起而覺不昧,即喜怒哀樂未發(fā)之中。生平忿欲矜名諸病,反觀尚未盡瘳。所以然者,猶是依違在形骸上取滋味,而不信有不依形之天味 也;向世界上爭勝負,而不信有不著世之天勝也。(以上《申言》)

  困學記

  予童頗質(zhì)任,嘗聞先府君論學,而不知從 事。年十七,游學邑城,讀書學舍,遂致駘蕩喜放。是歲臘,先府君卒,愈自放。然慕奇名,好談孔文舉、郭元振、李太白、蘇子瞻、文信國之為人,如文舉、太 白,夢寐見之。酷嗜詞章,時傳李、何詩文,輒自倣傚。又多忿欲,躁動不知檢,嘗著格物論,駁陽明先生之說。年十九,與歐陽文朝同硯席,最契。時或覺非,忽 自奮為學,要文朝(諱昌,號蜀南,庠生,南野先生族孫。)共為之。勉修一二月,不知方,遂仍墮舊習。


  嘉靖壬寅,予年二十六,方買居白鶴觀下,適歐陽南野先生(諱德,字祟一,號南野。仕至禮部尚書。謚“文莊”。為陽明先生高第弟子。)自鄉(xiāng)出邑城,會友講學,傾城士友往會,而予獨 否。既數(shù)日,文朝則語予曰:“汝獨不可行造訪禮耶?”予乃隨文朝往訪先生於普覺寺。先生一見,輒呼予舊字,曰:“宜舉來何晚?”又問齒,對若干。先生曰:“以汝齒當坐某人下?!庇钑r見先生辭禮簡,當不為時態(tài),遽歸心焉。先生因講“惟仁者能好人”一章,言“惟仁者有生生之心,故見人有善,若己有之,而未嘗有 作好之意,故能好人;見人有惡,若瘝厥躬,而未嘗有作惡之意,故能惡人。今之人作好作惡,則多為好惡累,未可謂能好惡也。”予素有疾惡之病,聞其言憮然, 若為予設(shè)者。已乃走拜先生,語以立志曰:“明明德於天下,是吾人立志處,而其功在致吾之良知。”又曰:“唯志真則吾良知自無蔽虧。”語若有契。一日, 先生歌文公“欸乃聲中萬古心”之句,予一時豁然,若覺平日習氣可除,始有向往真意。次年癸卯春,為小試之迫,此意雖未寢,而志則馳矣。秋舉於鄉(xiāng),歸見先 生,又北行赴辭,而先生屬望殷甚,予亦頗承當,及甲辰會試下第,歸途與同侶者撓亂,既歸,雖復見先生,然屢興屢仆,第其中耿耿有不甘自己之念。乙巳秋,丁 祖母承重憂。丙午復同文朝及羅日表讀書龍洲,(名鵬,癸卯同鄉(xiāng)舉。)因與康東沔公倡和(諱恕,字求仁,縣令。)自遣,而向?qū)W功愈弛。至丁未,為先祖母卜兆 致訟。適先生起少宗伯,予送至省城。既歸,復畢訟事。自覺學無力,因悔時日之過,大病在好詞章,又多忿欲,三者交剚於胸中,雖時有戰(zhàn)勝,不能持久,此予志 不立之罪,無可言也。時年已三十一矣。

  丁未冬,予忽有飄然遐舉離世之興,及就友人王有訓語。(名託,號未菴,一號石壁病農(nóng)。)有訓 曰:“遐舉不如力學。”因偕予往訪羅念菴先生,(諱洪先,字達夫,吉水人。官贊善。謚文恭。)居石蓮洞,既一月,日聞先生語感發(fā),乃北面稟學焉。先生初不 甚喜良知,亦不盡信陽明先生之學,訓吾黨專在主靜無欲。予雖未甚契,然日承無欲之訓,熟矣,其精神日履,因是知嚴取予之義。戊申春,予游韶,太守陳公, (諱大倫,南寧人。官至太守。)闢明經(jīng)書院,延教六邑諸俊。又先延鄉(xiāng)縉紳鄧鈍峰,居書院中為侶,(諱魯,樂昌人。官學正。)陳公嘗從陽明先生學,后專意玄 門。予少病肺,咳血怔忡,夜多不寐,則就拜陳公學玄,未有入。鈍峰始為魏莊渠公(諱校,官至祭酒,崑山人。)弟子,亦游南野先生門,后專意禪宗。予亦就鈍 峰問禪,鈍峰曰:“汝病乃火癥,當以禪治?!泵咳找娪枧c諸生講業(yè)畢,則要共坐。或踞,或席地,常坐夜分。少就寢,雞鳴復坐。其功以休心無雜念為主,其究在 見性。予以奔馳之久,初坐至一二月,寤寐間見諸異相。鈍峰曰:“是二氏家所謂魔境者也。汝平日忿欲利名,種種念慮,變?yōu)槠澫?,《易》所為‘游魂為變’?也。汝勿異,功久當自息?!彼奈逶鹿麧u息。至六月遂寂然。

  一日,心思忽開悟,自無雜念,洞見天地萬物,皆吾心體。喟然歡曰:“予乃知 天地萬物非外也。”自是事至亦不甚起念。似稍能順應,四體咸鬯泰,而十余年之火癥向愈,夜寢能寐。予心竊喜,以告鈍峰。鈍峰曰:“子之性露矣?!敝茫m 寐猶覺,凡寐時聞人一語一步,皆了了。鈍峰曰:“是乃通晝夜之漸也,子勉進之,可以出死生矣?!庇枘藛枺骸俺鏊郎沃^也?”鈍峰言:“不出死生,則前病猶 在?!庇枰蚴菑拟g峰究出死生之旨,若日有所悟。又偕游曹溪,瞻六祖塔,感異夢,遂又有忘世意。至秋,越錢緒山公至韶,陳公延留書院中。(名德洪,余姚人, 陽明先生弟子。)予甚喜,請益。然見錢公以憂制未大祥,遽遠游,又乘青幃,張皂蓋,前呼導,予心私計曰:“予雖學出世事,亦未敢謂然也?!蓖龊危M,予 方圖歸。因起念,遂失初悟。忽若痞悶,雖極尋繹,宿見意象俱似,而真體昏塞,甚不自得。述其故,質(zhì)於錢公,錢公發(fā)明頗詳,迄不當予意。一日,同諸君游九成 臺,坐地方久身起,忽復悟天地萬物果非在外。

  印諸子思“上下察”,孟子“萬物皆備”,程明道“渾然與物同體”,陸子“宇宙即是吾 心”,靡不合旨。視前所見,灑然徹矣。因自審曰:“吾幸減宿障,從此了事,又何可更纏世網(wǎng),從事殘蠹,致汩吾真耶?”既歸,以先君方待吉淺土,卜葬不果, 此中不自安。又家人輩不善事老母,致有不懌意。予衷亦常怏怏無以遣,已隱隱有儒釋旨歸之辨,而猶未決也。己酉家居,因結(jié)邑中曾思健、(諱于乾,號月塘。) 羅東之、(諱潮。俱庠生。)蕭天寵(名隆佑,吏員,官縣丞。)及王有訓、歐陽文朝為會,頗有興發(fā)。至冬,予赴會試,與王武陽(諱翥,有訓叔,教諭。)同 舟,昕夕惟論學。方浮彭蠡,值風濤夜作,不能泊岸,舟顛幾覆數(shù)矣。同舟人士皆號呼達旦,予獨命酒痛飲,浩歌熟寢。天明,風稍定,始醒。同侶有詈予不情者,予自若也。

  庚戌落第后,舍南翁先生宅。一日,以舟顛熟寢事請正,先生曰:“此固其難,然謂仁體未也?!庇柙唬骸叭鼠w當如何?”曰:“臨危不動心,而又能措畫捄援,乃仁體也。”予雖聆服,然未繹其旨。仲夏,李石鹿公(諱春芳,字子實,興化人。官元輔)延予過家,訓諸子,因盡聞王心齋 公之學,(諱艮,字汝止,安豊場人,陽明先生高弟子)誠一時傑出,獨其徒傳失真,往往放達自恣,興化士以是不信學。久之熟予履,乃偕來問學立會。冬杪, 予歸自儀真,發(fā)舟三日,皆遇劇盜,以風猛得脫。同舟亦有泣者,予獨計寇至,則當?shù)归逸斨鼰o虞也,以是亦不為動。辛亥,予挈家歸義和滄洲故居,獨學寡 侶,力有少弛。又明年壬子,館虔,舊習大作,幾自墮。至冬,同歐陽曰穡赴會試。(諱紹慶,號乾江,南野先生仲子,官工部主事)時曰穡延思健赴京訓諸子, 亦在舟。雖日常切琢,而予故未瘳。


  癸丑落第,初擬就選學職,至期悔止。友人周仲含(名賢宜,號洞巖,萬安人。官至右布政 使。)及思健、曰穡,咸勸予選,而思健至拍案作色,奮曰:“子母老,不及時祿養(yǎng),非孝。”予勉從謁選,得教句容。既至,方牽業(yè)舉,日課諸士文,而自以出世 之學難語人,又負高氣,處上下多窒,每自疚。已乃疑曰:“豈吾昔所悟者有未盡耶?”時甲寅二月,聞南野先生訃,已為位痛哭,因念師資既遠,學業(yè)無就,始自 悔數(shù)年弛放,自負生平,又負師門為痛恨。尋又作博文約禮題,遂舍而思曰:“孔、顏授受,莫此為切,故必出此乃為圣人之學,而非此必非圣人之學者也。”於是 反覆而紬之,平心而求之,不敢徇近儒,亦不敢參己見。久之,於先儒終不能強合,其疑有四。於近儒亦不能盡合,其疑有三。蓋先儒以窮理訓博文,其說要推極吾 心之知,窮至事物之理。予所最不能無疑者,以先儒語理,專在物而不在人。蓋理莫大乎五常之性,曰仁義禮智信是也。今以理為在物而窮之,此則五常之性,亦在 物不在人矣,是人皆為虛器,無一理之相屬,恐必不然。此一疑也。

  先儒訓復禮之禮,曰“人事之儀則,天理之節(jié)文”,不知此天理仍在物 耶?抑在身耶?如其在身,則是先窮在物之埋,后復在身之理,是果有二理矣,恐亦不然。此二疑也。《大學》之道貴知本,故曰知所先后,則近道矣。今語《大 學》,則反后身心而先物理,竊恐圣門格物之旨,《易傳》窮理之義不如此,且此學通天子庶人,若必欲窮盡物理,吾恐天子一日二日萬幾,庶人耕田鑿井,皆有所 不暇。故孔子又曰:“周其所察,圣人病諸?!笨鬃樱拷痰茏酉刃⒌?,行有余力,則以學文,未聞先教人以窮盡物理者也。此三疑也。先儒所謂窮理,則專以多聞多 見為事,以讀書為功,然孔子則嘗以多聞多見為知之次,今乃獨舉其次者語顏子,而其所語曾子、子貢一貫之旨,顏子不得與焉,何其厚曾子、子貢而薄顏子也?恐 亦不然。況其對哀公并不言顏子聞見之多,讀書之富,惟獨稱曰“不遷怒,不貳過”,以此為好學之實而已。則顏子之所學者可知,而博文亦必有在矣。此四疑也。 凡此四疑,予未敢一徇人,己但反諸心,誠有不能解者。

  至若近儒,訓致吾心良知於事事物物之間,此雖孔、曾復生,無以易也。但其訓格物 曰:“物者意之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其正?!眲t似與正心之義,微有相涉,惟達者用功,知所歸一。若初學未達者用之,恐不免增繳繞之病。此一疑也。 嘗觀先儒言事事物物,皆有至當不易之理,先儒豈敢謾哉!彼見學者多太過不及之弊,故必求至當,天則所在,是欲為堯、舜之中,箕子之極,文王之則,孔子之 矩,曾子之至善,子思之中庸,程伯子之停停當當者是也。是其所疑者未可非,但不知此至當、此中、此極、此則、此矩、此至善、此中庸、此停停當當者,固出於 心而通於物也,非物有之也。出於心者,一致而百慮,亦非必能應一物而膠定一則也。此先儒之未達也,今近儒懲而過之,第云致其良知,而未言良知之有天則。以 故承學之士,惟求良知之變化圓通,不可為典要者,而不復知有至當、中、極、則、矩、至善、中庸、停停當當之所歸,一切太過不及,皆抹摋而不顧,以致出處取 予,多不中節(jié),一種猖狂自恣,妨人病物,視先儒質(zhì)行反有不逮。可見近儒之訓,亦不能無弊。

  竊意顏子約禮者,必約諸此心之天則,而非止 變化圓融已耳。此二疑也。近儒又曰:“文者禮之見於外者也,禮者文之存於中者也?!庇鑴t以文不專在外,禮不專在中,專以文在外,則舍吾心,又焉有天地萬 物?專以禮在中,則舍天地萬物,又焉有吾心?是文與禮均不可以內(nèi)外言也。今之語良知者,皆不免涉於重內(nèi)輕外,其言亦專在內(nèi),不知夫子言禮而不言理者,正恐 人專求之內(nèi)耳。是近儒之訓,亦似於孔、顏宗旨未悉。此三疑也。

  予既有是疑,因日夜默求孔、顏宗旨,粗若有明,蓋夫子因顏子求之高堅前 后,不免探索測度,而無所歸著,不知日用應酬即文也。文至不一者也,而學之事在焉,故博之以文,俾知日用應酬,可見之行者,皆所學之事,而不必探索於高 深。日用應酬,準諸吾心之天則者,禮也。禮至一者也,而學之功在焉,故約之以禮,俾知日用應酬,必準諸吾心之天則,而不可損益者,乃為學之功,而不必測度 於渺茫。是無往非文,則無往非禮,無地可間,而未可以內(nèi)外言也。無往非博,則無往非約,無時可息,而未可以先后言也。夫子教之如此,故顏子學之,亦無地可 間,無時可息,無有內(nèi)外先后,其為功非不欲罷,不可得而罷也。已而既竭吾才,所立卓爾,此天則昭然常存,不復有探索測度之勞,至是顏子之學,始有歸著。則 凡學孔、顏者,舍此非正脈。予又悟“克己復體”章,即博文約禮之實。何則?夫子教顏子從事於視聽言動,即博文也;勿非禮視聽言動,即約禮也。視聽言動不在 禮之外,勿非禮不在視聽言動之后,是可見先儒言內(nèi)外先后者固非,而近儒涉於重內(nèi)輕外者亦未盡,乃若出世之學,一切在內(nèi),則尤非也。由是用功,似不落空,日 用應酬,似稍得其理,處上下亦似稍安,悟南野先生所論仁體之旨。始嘗出赴南都會友,與何吉陽、(諱遷,德安人。官至刑部侍郎。)譚二華(名綸,宜黃 人,今大司馬。)二公游,又因唐荊川公(諱順之,武進人,官都御史。念菴先生執(zhí)友。)枉顧衙舍,遂偕晤趙大洲公。(諱貞吉,內(nèi)江人。官至大學士。)時見諸 公論學,似於博學之旨,多有異同,予雖未敢辨難,然因是自信者多矣。又二年丙辰,予登第,始得盡友海內(nèi)諸學士,相與切劘商訂,要不能外此天則,而迄不可以 內(nèi)外先后言之。得此,則顏氏之卓爾在我矣。茍非此而謂之孔門正脈,恐俱北指而南轅也。異時歸以質(zhì)諸念菴先生,先生初恐予求諸意象,則詰之曰:“今滿眼是 事,則滿眼是天則,可乎?”予未敢悉也。又數(shù)歲壬戌,予在楚,先生則多移書示曰:“吾與執(zhí)事博約之說,洞然無疑,斯學其有興乎!”已而再歸,再請質(zhì)於先 生,先生曰:“所貴足目俱到耳?!鄙w恐予墮目長足短之弊也。予既自蜀乞休,三年復起,督楚學,遷西粵,又東粵,二十年間,倏忽老矣。尚自慚未有真得,豈亦 終墮足短之弊也與?於今萬歷癸酉,復乞休為養(yǎng),益懼悠悠,以為古今莫予困也。予曰:“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則果何時耶?”遂記以自飭。
 


  論學書

   去冬承寄《白沙先生文編》,因思足下素不喜言心學,今一旦取白沙文表章之,豈非學漸歸原,不欲以一善名其志力不大且遠哉?不穀昔常相期至再三之瀆者,固 知有今日也。甚慰!甚賀!第令其間不共相究,竟則徒負平日。蓋先此有睹見是編者,謂“此書題評,雖揚白沙,其實抑陽明。即語不干處,必宛轉(zhuǎn)詆及陽明,近於 文致?!辈环Y不肯信,已而得來編,讀之良然。

  如云:“近儒疑先生引進后學,頗不惓惓。”嘗遍觀陽明語意,并無是說。不知足下何從得 之?夫陽明不語及白沙,亦猶白沙不語及薛敬軒,此在二先生自知之,而吾輩未臻其地,未可代為之說,又代為之爭勝負,則鑿矣。歷觀諸評中,似不免為白沙立赤 幟,恐亦非白沙之心也。古人之學,皆求以復性,非欲以習聞虛見立言相雄長,故必從自身磨練,虛心參究,由壯逮老,不知用多少功力,實有諸己,方敢自信以號 於人,是之謂言行相顧而道可明。若周子則從無欲以入,明道則從識仁以入,既咸有得,而后出之。孟子亦在不動心以后,乃筆之書。白沙先生一坐碧玉樓二十年, 久之有得,始主張致虛立本之學,一毫不徇於聞見,彼豈謾而云哉!陽明先生抱命世之才,挺致身之節(jié),亦可以自樹矣,然不肯已,亦其天性向道故也。過岳麓時, 謁紫陽祠,賦詩景仰,豈有意於異同?及至龍場處困,動忍刮磨,已乃豁然悟道,原本不在外物,而在吾心,始與紫陽傳註稍異。及居滁陽,多教學者靜坐,要在存 天理去人欲。

  至虔臺,始提致良知一體為訓,其意以《大學》致知,乃致吾良知,非窮索諸物也。良知者,乃吾性靈之出於天也,有天然之條 理焉,是即明德,即天理。蓋其學三變,而教亦三變,則其平日良工心苦可從知矣,亦豈謾而云哉!不穀輩非私陽明也,亦嘗平心較之矣。曾聞陽明居龍場時,歷試 諸艱,惟死生心未了,遂置石棺,臥以自練。既歸遭謗,則以其語置諸《中庸》中和章,并觀以克化之。今之學者,非不有美行也,其處困亨毀譽之間有是乎?不穀 有一族祖贛歸者,每歸,語陽明事頗悉。今不暇細述,但言其童時赴塾學,見軍門輿從至,咸奔避。軍門即令吏呼無奔,教俱叉手旁立。有酒徒唱於市肆,則貸其 撲,令從教讀者習歌詩,卒為善士。又有啞子叩之,則書字為訓,亦令有省。今之學者,非不有美政也,其都尊位能勤,勤於童子,於市人,於啞子,有是乎?夜分 方與諸士講論,少入噓吸間,即遣將出征,已行復出,氣色如常,坐者不知其發(fā)兵也。方督征濠也,日坐中堂,開門延士友講學,無異平時。

  有言伍公焚鬚小卻,暫如側(cè)席,遣牌取伍首,座中惴惴,而先生略不見顏色。后聞濠就擒,詢實給賞,還坐,徐曰:“聞濠已擒,當不偽。第傷死者多耳?!币讯?皇遣威武大將軍牌追取濠,先生不肯出迎,且曰:“此父母亂命,忍從臾乎?”其后江彬等讒以大逆,事叵測,先生特為老親加念,其他迄不動心。

   異時又與張忠輩爭席,卒不為屈,未嘗一動氣。臨終,家人問后事,不答。門人周積問遺言,微哂曰:“此心光明,亦復何言!”今之學者,平居非不侃侃,其臨 艱大之境,處非常之變,能不動心有是乎?若非真能致其良知,而有萬物一體之實者,未易臻也。先師羅文恭至晚年,始歎服先生雖未圣,而其學圣學也。然則陽明 不為充實光輝之大賢矣乎?獨當時桂文襄以私憾謗之,又有以紫陽異同,且不襲后儒硬格,故致多口,迄無證據(jù),識者冤之。昔在大舜尚有臣父之譏,伊尹亦有要君 之誚,李大伯詆孟子之欲為佐命,大圣賢則有大謗議,蓋自古已然矣。足下豈亦緣是遂詆之耶?抑未以身體而參究之故耶?夫吾黨虛心求道,則雖一畸士,未忍以無 影相加,而況於大賢乎?恐明眼者不議陽明,而反議議者也?!毒帯分性疲骸傲贾讯帯!狈蛐褎t無蕩,蕩則非醒,謂醒而蕩,恐未見良知真面目也。又詆其“張 皇一體”,吾人分也,觀今學者,只見爾我藩籬,一語不合,輒起戈矛,幾曾有真見一體,而肯張皇示人者哉!斯語寧無亦自左耶?雖然,足下令之高明者也,昔不 喜心學,今表章之,安知異日不并契陽明,將如文恭之晚年篤信耶?近百年內(nèi),海內(nèi)得此學表,表裨於世者不鮮,屢當權(quán)奸,亦惟知此學者能自屹立,今居然可數(shù) 矣。其間雖有靜言庸違者,此在孔門程門亦有之,於斯學何貶焉!不穀辱公提攜斯道如疇昔,小有過誤,相咎不言。今關(guān)學術(shù)不小,曷忍默默?固知希圣者舍己從 人,又安知不如往昔不假言而自易耶?且知足下必從事致虛立本,是日新得,仍冀指示,益隆久要,豈謂唐突耶!

  前論《白沙文編》,嚽答想 未達,復承《石經(jīng)大學》刻本之寄。讀刻后《考辨》諸篇,知足下論議勤矣。締觀之,嘻其甚矣。仆本欲忘言,猶不忍於坐視,聊復言其概。夫《考辨》諸作,類以 經(jīng)語剪綴,頓挫鼓舞,見於筆端。其大略曰“修身為本,格物為知本”,曰“崇禮”,曰“謹獨”,若亦可以不畔矣。及竟其終篇,繹其旨歸,則與孔子、孟子之 學,一何其霄淵相絕也。夫《大學》修身為本,格物為知本,足下雖能言之,然止求之動作威儀之間,則皆末焉而已矣。夫修身者,非脩其血肉之軀,亦非血肉能自 修也。故正心、誠意、致知,乃所以修動作威儀之身,而立家國天下之本也。格物者,正在於知此本而不泛求於末也。今足下必欲截去正心誠意致知以言修身,抹摋 定靜安慮而飭末節(jié),則是以血肉修血肉,而卒何以為之修哉?譬之瞽者,以暮夜行於岐路,鮮有不顛蹶而迷謬者。是足下未始在修身,亦未始知本也。孟氏所謂“行 之不著,習矣不察,終身由之而不知道者”,正謂此耳。將謂足下真能從事《大學》可乎?禮也者,雖修身之事,然禮有本有文,此合內(nèi)外之道,蓋孔子言之也。

   今足下言禮,乃專在於動作威儀之間,凡涉威儀,則諄切而不已,一及心性,則裁削而不錄,獨詳其文,而重違其本,乃不知無本不可以成文。姑不它言,即孔子 論孝曰:“不敬何以別乎?”曰“色難”。豈非有吾心之敬,而后有能養(yǎng)之文,不敬則近獸畜;有吾心之愛,而后有愉婉之文,不愛則為貌敬。若足下所言,似但取 於獸畜貌敬,而不顧中心敬愛何如也。此可為孝,亦可為禮乎?

  《易系》言“美在其中,而后能暢於四肢”,孟氏言“所性根心,而后能睟面 盎背?!苯褡阆碌旍锻x,而不知威儀從出者由“美在其中”,“所性根心”也?!洞髮W》言“恂栗威儀”,蓋由恂栗而后有威儀,威儀豈可以聲音笑貌為哉? 足下又曰:“言語必信,容貌必莊,論必準諸古者,不論所得淺深,而皆謂之誠。”若是則后世之不侵然諾,與夫色莊象恭之徒,皆可為誠矣。又如王莽,厚履高 冠,色厲言方,恭儉下士,曲有禮意。及其居位,一令一政,皆準諸《虞典》、《周禮》。據(jù)其文,未可謂非古也,其如心之不古何哉!此亦可謂誠耶?況今昔之語 心學者,以仆所事所與,言語曷嘗不信?容貌曷嘗不莊,動止曷嘗不準諸古?且見其中美外暢,根心生色,優(yōu)優(yōu)乎有道氣象,曷嘗不可畏可象?而足下必欲以無禮坐 誣之,仆誠不知足下之所謂禮也。

  《記》曰:“君子撙節(jié)退讓以明禮?!薄秱鳌吩唬骸白屨叨Y之實?!苯褙M以攘臂作色,詆訶它人者,遂為禮 耶?慎獨者,慎其獨知,朱子固言之矣。惟出於獨知,始有十目所視、十手所指之嚴,始有莫見乎隱、莫顯乎微之幾,夫是以不得不慎也。今足下必以獨處訓之,吾 恐獨處之時,雖或能禁伏粗跡,然此中之憧憧朋從,且有健於詛盟,慘於劍鋩者矣。足下又不知何以用其功也?蓋足下惟恐其近於心,不知慎之字義,從心從真,非 心則又誰獨而誰慎耶?足下又言“圣人諱言心”,甚哉!始言之敢也。夫堯、舜始言“道心”,此不暇論;至伊尹言“一哉王心”,周公言“殫厥心”,《書》又曰 “雖收放心,閑之維艱”,曰“乃心罔不在王室”,曰,不二心之臣”,孔子則明指曰“心之精神是謂圣。”此皆非圣人之言乎?夫圣人語心若是詳也,足下獨謂之 諱言,是固謂有稽乎?無稽乎?於圣言為侮乎?非侮乎?且曾、孟語心,亦不暇論;即《論語》一書,其言悅樂,言主忠信,言仁,言敬恕,言內(nèi)省不疚,言忠信篤 敬,參前倚衡,疇非心乎?圣人之語心,恐非足下一手能盡掩也。

  又謂“圣人不語心,不得已言思”。思果非心乎?此猶知人之數(shù)二五,而不 知二五即十也。約禮之約,本對博而言,乃不謂之要約,而謂之“約束”;先立其大,本對小體而言,乃不謂之立心,而謂之“強立”。則欲必異於孔、孟也。是皆 有稽乎?無稽乎?於圣人為侮乎?非侮乎?又以“求放心立其大,見大心泰,內(nèi)重外輕,皆非下學者事”。

  天下學子,十五入大學,凡皆責之 以明德親民正心誠意致知之事,寧有既登仕籍,臨民久矣,而猶謂不當求放心立大者,圣門有是訓乎?且今不教學者以見大重內(nèi),則當教之以見小重外可乎?此皆仆 未之前聞也。竊詳足下著書旨歸,專在尊稱韓愈,闖予諸儒之上,故首序中屢屢見之。夫韓之文詞氣節(jié),及其功在潮,非不偉也。至其言道,以為孟軻、楊雄之道, 又以臧孫長與孟子并稱。及登華嶽,則震悼呼號,若嬰兒狀,淹潮陽則疏請封禪,甘為相如。良由未有心性存養(yǎng)之功,故致然耳。安得謂之知道?賈逵以獻頌為郎, 附會圖讖,遂致貴顯;徐榦為魏曹氏賓客,名在七子之列。二子尤不可以言道。足下悅其外,便其文,以為是亦足儒矣。則其視存養(yǎng)自得,掘井及泉者,寧不迂而笑 之,且拒之矣?乃不知飾土偶獵馬捶者,正中足下之說,足下亦何樂以是導天下而禍之也?且夫古今學者,不出於心性,而獨逞其意見,如荀卿好言禮,乃非及子 思、孟子,詆子張、子夏為飲食賤儒,況其他乎?近時舒梓溪,賢士也,亦疑白沙之學,將為王莽,為馮道。

  以今觀之,白沙果可以是疑乎? 皆意見過也。聞足下近上當路書,極訾陽明,加以丑詆。又詆先師羅文恭,以為雜於新學。是皆可忍乎?仆不能不自疚心,以曩日精誠,不足回足下之左轅故也。雖 然,猶幸人心之良知,雖萬世不可殄滅,子思、孟子之道終不以荀氏貶。至白沙、陽明,乃蒙天子昭察,如日月之明,豈非天定終能勝人也哉!矧天下學者,其日見 之行存養(yǎng)自得者不鮮。而在足下,既負高明,自不當操戈以阻善,自當虛己求相益為當也。仆不難於默然,心實不忍,一恃疇昔之誼,一恐真阻天下之善,故不辭多 言,亦是既厥心爾。程子有言:“若不能存養(yǎng),終是說話。”今望足下姑自養(yǎng),積而后章,審而后發(fā),有言逆心,必求諸道。仆自是言不再。(以上《與唐仁卿》) 

    本站是提供個人知識管理的網(wǎng)絡存儲空間,所有內(nèi)容均由用戶發(fā)布,不代表本站觀點。請注意甄別內(nèi)容中的聯(lián)系方式、誘導購買等信息,謹防詐騙。如發(fā)現(xiàn)有害或侵權(quán)內(nèi)容,請點擊一鍵舉報。
    轉(zhuǎn)藏 分享 獻花(0

    0條評論

    發(fā)表

    請遵守用戶 評論公約

    類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