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關于學術化與職業(yè)化,以及生活道路的選擇 (我本來想寫人生道路的,但好像太中二了) 開頭先說幾句與本文主旨關聯不大的:我不認為鏈接中受贊最多的“糾正錯誤論”是準確的,劉丁寧同學及其父母在來到港大之前對于港大的生活顯然處于基本無知的狀態(tài),恐怕對于北大的生活也不會有多大的了解——念過一兩年書的同學都知道,大學的實際情況和理想狀態(tài)總會有或多或少的差距,是一定需要一個適應期的——在這種情況下,將劉丁寧放棄港大選擇北大的行動稱為改正錯誤是不準確的,因為她在港大時間尚短,這樣短的時間在客觀上無法證明其選擇的錯誤;在北大更是并未經過體驗,故也談不上正確;這樣的選擇充其量是改換一條道路。當然,我尊重劉丁寧的選擇。 開始正題前還要說一句,如果你覺得學術研究或者科研就是大創(chuàng)一類的東西,那我禮貌地勸你不要往下看。 平心而論,從氣氛上來說,香港不屬于學術氣氛濃厚的地區(qū),港大也不屬于學術氣氛濃厚的大學——至少與其名聲與學術排名不甚匹配。香港人習慣讀完本科后利用文憑和簡歷直接求職,真正有志于學術、熱愛學術的學生才會繼續(xù)深造。校園內職業(yè)發(fā)展規(guī)劃的各類活動數量總體超過學術活動,學生們對于這樣的活動也是普遍歡迎的。然而我這里的討論點有三: 首先,本科生中有多少人真正愿意做學術,又有多少人愿意了解真正的學術?這個問題我曾與商學院的Associate Dean Sammy Fung先生探討過。在討論本科生做科研相關工作時他提到,大部分的本地學生對于學術的興趣不大,學校需要照顧他們的需要。而在本科生做研究方面,他們更希望本科生掌握扎實的學術基礎知識和熟練的研究能力,而非直接上馬到類似內陸大創(chuàng)這樣所謂的“科研活動”,所以提供給本科生的科研機會往往只有與教授合作撰寫半學術類文章,以及擔任某些項目的研究助理。這一點上或許有高低之分,或許是理念不同,是可以討論的。 其次,學術是自己想做的,還是氣氛驅使自己做的?學術的氣氛對于劉丁寧同學這一類很堅定地(或者表面很堅定或自以為很堅定)想要走學術道路的同學,其重要性到底幾何,又是否不可或缺?從學術資源的豐富程度和獲取學術資源的方便程度來看,我不認為港大遜于北大。圖書館和數據庫這類誰都有的東西不必進行相比;港大留給學生自由發(fā)揮(對于有志于學術的學生來說,大部分自由發(fā)揮的時間可以等同于專心學術的時間)的時間遠多于受到體制束縛的內陸高校;通過預約隨時接觸到老師、教授乃至助教,甚至與其成為朋友,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大一第一學期我的微觀經濟學老師是“貴為”副校長的經濟學家王于漸教授,這個學期我和他的郵件往來大概超過十次,面談各種問題五次之多,即使他沒有時間,也會將問題轉交給其他老師幫忙解決。至于什么學術自由我就不再提了,老生常談。如果是很堅定地,或者慢慢發(fā)現自己適合走學術道路的同學,我認為所謂氛圍帶來的障礙應該不是決定性因素,畢竟對于學術的追求出乎自我,發(fā)自內心。 第三,港大校方在主觀上也在著力營造學術的氛圍,主動地給學生提供接觸學術前沿的機會。簡單舉一個例子,商學院在10、11、2、3、4這幾個月內所舉辦的各類seminar、workshop、講座,數量不少于求職講座和CEO Talk,所邀請的教授學者往往也名頭極大,作為普通學生,我們都受益匪淺。在學校主動營造學術氛圍的前提下,堅定學術信念的同學恐怕不會因為香港一地整體的職業(yè)化氛圍而受到太大影響。 再來談談關于生活道路選擇的問題。我相信幾乎每一個內陸學生在初到香港的前兩個月內是會有心理落差的。拋開港大校園太擠,生活和語言的不適應外,這和看似噴涌而出的各種所謂機會,與當地人未雨綢繆、過早考慮職業(yè)規(guī)劃的氣氛是分不開的。在這里我將討論兩個問題,第一,這種未雨綢繆,過早考慮職業(yè)規(guī)劃想法之產生,是否真的是香港大學生的特點?第二,這樣的想法是好是壞,利弊如何?第二個問題我會結合一些自己的心理狀態(tài)變化。 第一個問題我同樣與Dr. Sammy Fung探討過,后者給我的回應令我十分驚訝:“你們內陸學生啊,就是有這么個特點,每件事情都要尋找目的,都要為未來鋪路。本地生就不怎么會這樣,他們更喜歡玩和享受一點。”“怎么說呢,可能和內陸目前處在一個上升期有關吧,社會走上坡路,個人和家庭也都是爬坡,可能活的很累,但也沒辦法,自己做選擇吧?!鼻也徽f觀點對錯,是否合理,他提到的“本地生就不怎么會這樣”其實跟大部分人的stereotype相反。在我的觀察中也有此類錯覺,周圍所謂“每天為了有一個職業(yè)而追名逐利”的香港學生,津津有味地做著我們認為沒什么用處的游戲或者社團,樂在其中,而我們這些抱怨香港人太過功利的內陸學生,卻更專注于所謂有用的東西。限于篇幅,這個問題點到為止,歡迎討論。 第二,我的想法是有利有弊。對于大部分需要具有獨立自我和完整生活能力的人來說,對于“我將來干什么”這樣的現實問題的焦慮與糾結恐怕是人生的必經階段,而在香港的內陸生身上,這個階段來的更早,或許也可以去的更快。在港大的第一個學期乃至第一年,由于身體、心理和文化方面的不適應,以及我個人的一些原因,自認為過的不算特別開心(當然只是說沒有如魚得水的感覺而已)??焖龠M入職業(yè)正軌或者趕緊賺錢的沖動,對于模聯等校園活動的留戀和糾結,對前途的迷茫,對自己初入新環(huán)境而沒有快速適應的焦慮與不自信,在一段時間內圍繞著我。但在經受這樣的沖擊后,我還是能夠迅速地依靠自省與朋友的幫助從中走出,安下心來做自己該做的事。如今的我可以說依然沒有明確將來的方向,但我懂得的道理是,在合適的時間做合適的事情,在每一件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上全力以赴,用心體驗。只有不斷嘗試不同的道路,生活方式和工作方法,才能真正決定自己希望什么樣的職業(yè)與生活。 另外,在這里我還要特別提一下港大內陸學生圈內學“爺”洪圣奇學長對我們說過的話,大意“生活的關鍵往往不在于選擇做了什么,而在于選擇做一件事,而在做出選擇后將其努力做好。人生不是處處可選,但若處處可選,人生跌宕的樂趣又去何處尋找?”觀點見仁見智,但港大,以及港大的學長學姐們,確實教會了我在面臨多種選擇多重沖擊之時耐心嘗試,沉心做事,從容選擇。 在我看來,這些內心的適應,選擇甚至煎熬,在僅僅于港大試讀一個月的劉丁寧同學來說,并不一定真正體會過。幾乎每一個從入學讀到現在,可以在港大生活中對一切事項泰然處之的內陸學生,都經過了比較長時間的內心洗禮。在內陸的大學,我們可能無法真正在大學的前兩年體會這些東西。當然,也不排除有無法承受,或本來就另有想法的同學,如劉丁寧般,對此我們也表示尊重。 三、文化、語言與飲食,你憑什么不接受? 我在知乎的鏈接上也看到諸如“劉丁寧對廣東話把‘二’發(fā)成‘一’表示不可理解”之類的只言片語,我個人是不太相信的(當然我也不想吐槽某些自以為是的內陸同學在漢語方言知識方面的匱乏),但對于當地的文化、語言和飲食所抱抵觸態(tài)度的確實大有人在。 我首先想強調一個觀點,港人在生活習慣、文化制度和語言方面,與內陸大部分地區(qū)的區(qū)別,在事實上可以等同于兩個國家的區(qū)別。在一個這樣的地區(qū)讀書,帶有略顯妄自尊大的“北方人”情結是行不通的。試問各位去美國讀本科的同學,在臨行前心態(tài)如何,初到時又如何適應當地的氛圍?這個問題在赴香港讀書的同學身上應該具有同等的重要性?!按蠹叶际侵袊恕边@樣的想法可以有,但絕不能死守不放,只有放平心態(tài),短期內將自己當作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才能真正與對方融洽相處。換句話說,香港是否國際化且不說,但內陸人說香港其實不夠國際化,是否也帶有那么一點“連自己人都這么對待,能對外國人好嗎”的自作多情? 四、關于大學教育的側重點 這里其實不是我的原創(chuàng),而是在鏈接中看到講的很有道理的一段話,我直接粘貼在下文,不再增加注解: 我個人的體會是,港大(以及其他所有港校)的學習和生活環(huán)境,比起內陸院校都要更開放、更自主。「迎新營」的設置本身就包含了一種新生所被希望擁有的「探索精神」,其中很多活動項目的設計都有相似的內核,即是要學生主動去探索這個校園、探索這座城市、探索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當迎新結束,學期開始,這探索的范圍可能就擴展到了自己的課程與專業(yè)。
樣樣都不能少,但偏偏樣樣都沒有學校的幫助(甚至指導)。他將需要在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中搜尋資訊,去到陌生的地方,必要時還得向陌生人尋求協助。 五、自由與自我 扯淡七千字終于到最后了…… 首先,什么叫自由? 我看到與鏈接相關的帖子里面有吐槽香港沒有真正自由的,理由也很簡單:校園生活來看,大家都做著你看來傻逼的事情,你壓力很大,雖然自由社會沒有逼你去做,你卻還是得做,所以不自由;zhengzhi方面來看,批評正斧是主流,支持正斧是非主流,你壓力很大,雖然自由社會沒有逼你去批評正斧,但你也不敢表達支持正斧的意思,所以不自由。 我承認這些事情一定程度上在香港是存在的。但歸根結底,以上的觀點還是要回到一個無關于自由的點上:“你壓力很大”。但實際上我在前文也體現了,壓力往往沒有看上去那么大。 香港社會的奇葩之處其實在于,制度上是西化的,民族性和文化深層結構卻脫不了中國人的窠臼。這當然也適用于香港讀書的內陸學生,經受著西化制度和中國化氛圍的擠壓而不知所措。在這一層面上,只有真正明了自由的含義,才能享受西化制度帶來的自由,規(guī)避自身和周圍人文化深層結構帶來的壓力。參考孫隆基教授《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中的觀點,西方存在主義的根基,同時也即自由的根基,是靈魂的自由,是靈魂不受他人、社會關系等的束縛,獨立面對外界,進行自我組織。放到這里來說,就是“不論做傻逼事情的人有多少,你都應該保持內心的平靜而不隨波逐流”“雖然反正斧的言論多,但你只要支持正斧,只要沒有禁止你發(fā)布支持正斧的言論,你就應該表達自己的觀點”。而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則是用二人關系去定義一人,用集體去定義個體,別人做什么,為了表現合群,就跟著去做。在這種文化背景下,人是很難得到真正的自由的——制度都擺在那里讓你表達和選擇了,你還因為心理壓力無法這樣做,這樣誰能救你?所以,說的絕對一點,那些妄言“香港是一個不自由的城市”的同學,恐怕你們還需要學習,甚至是需要開始意識到自己還需要學習。 再進行一點深入,西化的制度所帶來的,是與西方文化一脈相承的,對人“自制自律”“自我組織”的要求。港大的制度就是如此,如“四”所說,一切與自身相關的事情,都要自己學著去探索去處理,去表達去溝通,港大學習生活的處處都體現這個特點,你不“言聲兒”,沒人找你,只有自己上,才能得到該有的信息和利益。在這種運作機制下,習慣“他制他律”的中國高中生肯定會在初期感到不適應,而內陸高校一切包辦的風格卻很對胃口。如四中題主所言,與不同文化背景一脈相承的所謂北大和港大的校園制度,可能在培養(yǎng)專門學術人才方面有適宜或不適宜的區(qū)分。但作為培養(yǎng)“人”的兩種方式,其高下之分或許并不存在,或許并不該被斷言,更或許并不該被一部分玻璃心的只在香港念了一年書各種蛋疼的學生斷言(當然,我們也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或者說現在還沒完全擺脫那個時候)。 六、建議和祝福 但愿大家再不要因為父母的壓力刻意選擇一個自己明顯不喜歡的地方或專業(yè)讀書,也希望想來港校讀書的同學多了解一下自己想來的學校,多了解一下劉丁寧所面對的困難,因為這也可能是你們即將面對的。祝愿劉丁寧同學進入北大后盡快適應,夙愿得償。 帖子出來后得到了兩萬多次的瀏覽和一些網友的評論,今日做一潤色,外加幾條回應,編輯后再次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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