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約的女人此刻在一張照片里,她坐在椅子里側身向前認真傾聽著某個不在畫面里的人說話,半邊頭發(fā)垂下來,與衣裙一起流淌,讓人想起一些柔軟之物。 沒有人打擾的地方,日影溪水,草細風淺,可以用來動人的虛度。 女人分開光線向亭子走來,不知傳自哪里的鐘聲仿佛具有形狀,它是花枝漏下的月光,也是檐下的燈籠輕輕搖晃。 女人姓葉,雨后新生的光線打在她身上,某一瞬間,她的真實性仿佛經(jīng)不起推敲。 對于我自我介紹中的私家偵探身份,她做出了恰如其分的表情:既不相信也懶得辨別。我把一堆資料鋪在我們面前的石桌上,這些紙上的內容無需我說明,她也看得出我受雇于某個她所熟悉的人。 葉小姐細致而有序地看完了所有內容,保持著她的沉默。我指著其中數(shù)幀照片問她,是不是想說點什么? 仿佛沒有聽到我說話,她把面前的一堆資料攏向一邊,然后從她的大包里往外挖東西:一只水杯,一支鉛筆,一本筆記本,半塊橡皮,兩支棒棒糖(她遞來一支,我覺得自己的“敵對”身份沒有被重視,所以拒絕了)。 不知何時,桌上打滿了日影,這些發(fā)亮的輕微搖晃的光斑,悄悄改變著氣氛,溪水流動,風掠過草木,我們身處寂靜中央。 葉小姐攤開筆記本畫著一些事物:一支燭火輕微搖晃,看得見的暖景內,兩枝桃花,含苞待放彼此靠在一起。 我被某種難以描述的氣氛牽著鼻子般問她畫上的意義。 葉小姐用橡皮擦掉不滿意的一道陰影,問我可曉得何其芳?我說看過《畫夢錄》。她說她畫的也是一個夢。 “一盞燭火下,有人夢見自己扛著一樹桃花,前往一個村莊。 仿佛白云城堡那樣緩慢移動的村莊荒涼動人。 每一扇窗后,皆是桔紅色的暖景。暖景之中,有人被一盞燈催眠,做出了奇怪的可怕之事:催眠中的婦人身處錯亂的時間成為某個傳說中的人物,在虛構的事件中拿起身邊的剪刀真實地戳中了她身旁的男人,中招的男人驚愕中倒地不起。 做夢的人呆立于桃花之下驚魂未定,那婦人推開窗子向他展開沒有內容的笑臉,同時舉起剪刀伸向他……” 說到這里,葉小姐忽然停了下來遞給我之前拒絕的棒棒糖,這次我無異議地接過來,薄荷味在嘴里散開是安靜的雨天墻角長出了青苔。我問,后來呢? 紙上的桃枝隨著鉛筆越伸越長,灰色的花朵越開越多。筆劃是寂寞的路途,它們越走越遠,眼睛跟著它越來越疲憊,每一條光線拖著的云朵又暖又輕是春天陽光下剛收進來的被子,埋著臉埋著美麗而憂愁的陌生春天。 “我們去陌生的村莊,看一看那里的春天,月光照著桃花……”埋于紙中不肯抬頭的葉小姐答非所問地寫下了她口中的每一個詞語。 我把水杯放到眼前,透過曲折的途徑看著對面的葉小姐說,這夢里掩藏著一個謀殺案,婦人在催眠中假借某個奇妙的身份行使了真實的意圖。 葉小姐并沒有停下手中的筆,她說,也許你是對的。 然后,我看到一堆毫無頭緒的灰色桃枝中,不知何時被畫上了一把不容置疑的剪刀。 停下筆劃的葉小姐說,夢的奇妙之處,是可以把想象中的事件變得真實可行。她把筆記本推到我面前,盯著我說,比如,夢里你可以輕易取出這把紙上的剪刀。 薄荷在我的身體里四處蔓延,陌生的村莊輕微搖晃,它是馬背上的陳舊春天,發(fā)生著悲傷的故事,它們像夢一樣輕易發(fā)生又輕易消失。 我從包里取出了我的剪刀,仿佛刺中棉花那樣擊中傾身過來的葉小姐。倒地的女人說,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可笑的私家偵探。 坍塌的身體帶動桌上的靜物,它們紛紛墜地,不管哪種質地的靜物都脆弱的支離破碎。破碎的聲音被無限放大它們是驚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驚動這世上一切虛幻之事。 傾斜的光線擺放于石桌之上,我等的人沒有赴約。 昨日那名說話總是壓低聲音的私家偵探遞給我一大袋資料時說,這照片上的女人行事有些異想天開,她老覺得自己會催眠之術。 我轉動著照片,女人坐在椅子里側身向前認真傾聽著某個不在畫面里的人說話,半邊頭發(fā)垂下來,與衣裙一起流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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