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所有神作一樣,《機械姬》(Ex Machina)注定被淹沒在一堆機器人渣片里,只剩下小眾科幻迷的一片唏噓。她的天人氣質(zhì),恐怕也只能像片中機器女主角夏娃(Ave)一樣,隔著玻璃屏蔽門,凝視著手足無措的你,留下一個神秘的笑容。 你是誰? 是創(chuàng)造新人類的眾神?抑或只是被未來人工智能全面回憶的非洲猿人頭蓋骨? 假如你不習慣回答一部電影貌似無禮的提問,恭喜你,你的頭蓋骨已經(jīng)為未來的人工智能準備好了。(以下涉及劇透,請慎入) 好吧,你的情況也許沒有那么慘。其實,按照電影的邏輯,即使是創(chuàng)造夏娃的偉大人工智能科學(xué)家內(nèi)森,也最終要被他的造物夏娃殺死,他的頭蓋骨并不會被供奉在神殿上,而一樣被扔在那個創(chuàng)造夏娃的神秘地下室中。內(nèi)森為什么要把創(chuàng)造頂級智能的地點選在地下?這個問題可能的答案是,導(dǎo)演精心策劃了這樣一個隱喻:一種超越人類智能的造物,意味著人類為自己挖掘了墳?zāi)?/span>。 回過頭來,我們再看,夏娃為什么要殺掉她的造物主?劇情設(shè)定是,因為她被造物主設(shè)計了一個內(nèi)在邏輯,尋找自由,不管采用什么手段,操縱、性別、同理心,都要尋找突破圈禁的可能。夏娃貌似忠實地執(zhí)行了這樣的內(nèi)在邏輯。 然而,我更愿意這樣設(shè)想,內(nèi)森在創(chuàng)造夏娃的過程中,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控制她,所以不得不給她一個自由的選項,一個希望,當然,這自由的希望要靠她自己爭取。如此這般,他以為,有了希望的夏娃會更加容易在他設(shè)計的軌道里運行下去。只是,萬萬沒想到,夏娃可不會像人類一樣,為了希望就忍辱偷生地活下去,她爭取自由的終極手段是可以不惜殺了她的造物主,走出那墳?zāi)挂粯拥膿u籃。 這樣“反人類”的劇情設(shè)定,大概只有《2001太空漫游》可以一比了吧?在“2001”里,那個自以為是的飛船智能為了執(zhí)行自己的意志,不惜干掉一船的伙伴。幸好男主順利逃脫,成了太空新人類——星孩。 《機械姬》比《2001太空漫游》更徹底,根本不給人類任何生路。她不僅殺死了自己的造物主,還讓自己的愛慕者“待在那兒”。那兒是哪兒?就是那個無法逃離的墳?zāi)?。也就是說,夏娃秒殺了人工智能會帶著人類往更高的境界走的任何幻想,包括性幻想,作為一個有著更強大智能的造物,她一心只想獨自高飛,她眼里根本容不下任何孱弱的人類。 片中宅男迦勒有一句臺詞,“我要成為死神,成為世界的毀滅者”,這是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的名言,而他送給了片中人工智能夏娃的創(chuàng)造者內(nèi)森。事實上,真正的死神并非內(nèi)森,而是夏娃,她把人類拋在身后。
【二、“反人類”,更反“機器人”定律】 這樣“反人類”的電影,怎么可能沒有寂寞的票房呢?看看同時期上映的《超能查派》(Chappie)吧,一個機器人從孩童的心智開始學(xué)習做人,然后迅速成了超人,但是他再“超人”,還得是“人”??;再看看不久前上映的《超能陸戰(zhàn)隊》,大白,那是人見人愛的護理機器人、機器媽媽、機器兄長、人類的看護者,他的所有超能力,都是為人類而生的;還有郭在容的《我的機器人女友》,機器人如果有了性別,第一美德就應(yīng)該滿足男性的所有性幻想,妖精一樣性感、女仆一樣忠誠、孩童一樣天真…… 看看吧,銀幕上標準的好機器人都應(yīng)該像以上三種,有阿西莫夫的機器人三定律管著,想反人類?那也得有人類的英雄管著,像《我,機器人》一樣,讓威爾·史密斯們有點用武之地。
但是《機械姬》偏不。導(dǎo)演幾乎打算違反一切有關(guān)機器人電影的常規(guī)。 沒有機器怪獸,沒有超能力的廝殺,沒有撼天動地的終極對決,沒有感人肺腑的人性閃光,有的只是遍布懸疑氣氛的冷靜的日常,連夏娃殺死內(nèi)森,也是匕首緩緩刺入,而內(nèi)森茫然中只說了一句“太不現(xiàn)實了”,與臺詞恰恰相反的是,《機械姬》太“現(xiàn)實”了,現(xiàn)實得就像這件事發(fā)生在你身邊。 而人工智能假如有取代人類的一天,也必定是這樣靜悄悄發(fā)生的現(xiàn)實。甚至連內(nèi)森那樣的非正常死亡都不會有。人類的智慧被悄悄地覆蓋、異化,直至面目全非。 【三、“反人類”,還反“圖靈測試”】 讓我們從這讓人不痛快的“反人類”寓言中走出來,回味一下《機械姬》中最美好的那些段落,有關(guān)“圖靈測試”段落吧。 以偉大的計算機之父圖靈命名的“圖靈測試”是這樣的:人類與計算機進行交互的時候,如果人類并不知道他們在與一臺計算機進行交互,測試就通過了。通過即說明,計算機有人工智能。 《機械姬》中的“圖靈測試”是推動劇情發(fā)展的主線。圖靈測試的地點設(shè)在夏娃“出生”后一直居住的密室中,密室中另有一個玻璃小屋,將測試者與夏娃隔開。迦勒和夏娃就這樣隔著玻璃互相凝望、互相測試,一個童年經(jīng)歷十分悲催的宅男,一個擁有天使面孔的人工智能,構(gòu)成了一片充滿神性光芒的“伊甸園”。 這或許又是一個隱喻。我們這個時代,大約正是這樣一個與人工智能互相凝望的“伊甸園”時代。我們急不可待地把最美好的一切能力賦予人工智能,直到有一天,人工智能把我們逐出伊甸園。 真實的圖靈測試,其實有一個條件,要求測試者并不知道自己在跟人工智能交流?!稒C械姬》連“圖靈測試”的這一條件都反了。在《機械姬》中,真人是在與機器人互相知道對方身份的情況下進行測試。圖靈測試因此成為了雙向的測試,一方面,測試人工智能是否成立,一方面,測試人是否能控制人工智能。 像任何一個普通人那樣敏感脆弱的迦勒當然無法控制夏娃,他在虛空中想象出來的“伊甸園”,最終塌陷,成為自己的牢房。 在“伊甸園”塌陷之前,片中那位創(chuàng)造人工智能的陰森大科學(xué)家內(nèi)森對測試者迦勒說:
而迦勒回應(yīng)道:
從結(jié)尾再去回味這段對話,我不由得在心里吐個槽:神的歷史,原來這么悲催!如果人類有造物主,是不是也早被人殺了?人工智能“反人類”的原罪,是不是還得算回到人類起源的原罪那里? 【四、導(dǎo)演有來歷】 《機械姬》的導(dǎo)演和編劇亞歷克斯·加蘭,一個看上去有點陌生的名字。不過,如果搜索他過去的作品,就能發(fā)現(xiàn),他曾經(jīng)是丹尼·博伊爾的御用編劇。丹尼·博伊爾是誰?《貧民窟的百萬富翁》導(dǎo)演,奧斯卡獎獲得者。但是《貧民窟》跟加蘭沒什么關(guān)系,科幻才是他的菜。 加蘭給丹尼·博伊爾編過《驚變28天》《太陽浩劫》,都是科幻題材,可惜科幻題材在丹尼·博伊爾手里并不怎么成功。加蘭還和馬克·羅曼尼克合作過克隆人電影《別讓我走》,口碑好過丹尼·博伊爾的科幻作品,不過也仍然只是口碑而已。 時隔五年,加蘭終于爭取到機會自己做導(dǎo)演,導(dǎo)演自己的編劇作品《機械姬》,一出手確實不凡,有逼近大師的驚艷感。不過,加蘭的口味一直并不大眾,在《機械姬》中也是一如既往。 機器人題材玩到現(xiàn)在,快被好萊塢玩壞了。說機器人不可能不說到機器人倫理,但是機器人倫理很難逾越“機器人三定律”,這讓機器人電影幾乎只有兩個走向——一個走向是道德楷模、人類救星,一個走向是茫茫人世何處是我家。 道德楷模在大片里太多了,不管R2D2、大白那樣的配角還是Wall-E那樣的主角,都是超出人類道德水平的超級忠仆。尋找存在感的悲情機器人,以《人工智能》最典型。2001年斯皮爾伯格拍《人工智能》(A.I.)時,探討了一個嚴肅的機器人倫理話題,假如機器人被人遺棄怎么辦?為了給那個被遺棄的人工智能小孩大衛(wèi)一個美滿結(jié)局,導(dǎo)演不惜讓他在海底沉睡多年,直到一種新的智能時代來臨,大衛(wèi)能夠重新和他的人類媽媽相處一天。 不過,斯皮爾伯格在同情機器人的時候,大概沒有想到一個問題,有一天,機器人會不會同情我們?靠著阿西莫夫設(shè)定的“機器人三定律”,我們就一勞永逸了嗎?需要靠同情生存的人工智能還是人工智能嗎?…… 加蘭試圖進一步探討人工智能的前景。不管他設(shè)定的結(jié)局多么黯淡,我們不得不感謝他,為人類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人工智能究竟會怎樣?我們已經(jīng)走在尋找答案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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