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道周在書法史上是個(gè)很不走運(yùn)的人物。明人寫的書法史把明末書家限到他前，米萬鐘、張瑞圖、邢侗、董其昌為明末四家，自然不包括黃道周.清代人寫書法史又不敢記他，他是明末抵抗清軍最力的一代忠臣，曾任禮部尚書、大學(xué)士，兵敗被俘，處死獄中，在清廷看來，是抗拒天兵的叛逆。誰敢冒殺頭之罪去為他歌功頌德?故歷來對黃道周無不諱莫如深。生平資料既難覓，文字獄陰影下的藝術(shù)研究更不愿意找這樣易惹麻煩的特殊角色。

　　更大的理由還在于黃道周其人的治學(xué)行世。他博學(xué)多聞，才藝雙絕，善天文歷數(shù)，文思敏捷，性格剛毅，有一種政治家、學(xué)問家的風(fēng)度。書畫余技，只是隨手為之，既不足以彰其忠烈，又不足以示其淵博。在有故國之思的后人看來，視他為書法家反倒有損于他作為一代忠臣的光輝形象，于是不約而同，又皆在書法方面有意忽略他的貢獻(xiàn)。

　　但書法畢竟還是書法。黃道周在行草書和小楷方面的精警，使后人不得不嘆其卓絕。他作書如戈戟森厲.極強(qiáng)調(diào)緊迫的撅筆習(xí)慣.結(jié)構(gòu)每不外拓以見挑撻.也不求柔潤以圖妍媚.在同是帖學(xué)風(fēng)氣下的明代書壇可謂獨(dú)樹一幟。其力量感與壓迫感似乎反映出亂世顛沛的情態(tài)來，既與文、董諸公的舒暢溫雅絕然有異.也與徐渭式的粗放豪邁拉開距離。我想，說他的不溫雅是由于生世艱難、屢興義旗的戎馬生涯所致，說他的不狂放是因?yàn)榈獗鴶　⒆渌来螵z的心情郁抑所導(dǎo)，該不會是牽強(qiáng)比附吧?“險(xiǎn)怪”二字，足以喻盡黃道周的書法特征.不過古代書論家卻未必皆持險(xiǎn)怪之論，相反，有人指他為“飛舞”，有人指他為“遒媚”，如下兩則:

　　石齋先生楷法尤精，所謂意氣密麗，如飛鴻舞鶴，令人叫絕。(宋犖《漫堂書畫跋》)
　　楷格遒媚,直逼鐘、王?！锻跷闹巍犊煊晏妙}跋》)

　　只有當(dāng)我們注意到了這“飛舞”“遒媚”皆是指“楷法”、“楷格”而言，我們才知道這些評語的真正目的:楷書易板滯，故有一“飛舞”之褒；楷書易生硬，故有一“遒媚”之獎。同類的評語，如果放在行草書上就未必是褒獎了。那么，行草書方面的評價(jià)又有哪一些呢?我們高興地看到，古人中也不乏我們的知音。如秦祖永《桐陰論畫》，本是論畫不論書，但卻有一語甚妙:“行草筆意離奇超妙，深得二王神髓?！闭f是二王什么什么，無非是老套式，不提也罷，但諸公在上.秦祖永的“離奇超妙”，與我們拈出的“險(xiǎn)怪’之評，是否有異曲同工之美?

　　 黃道周不但生與書法有不解之緣，臨死亦以書法了卻世事，在書法史上，這是絕無僅有的、慷慨悲壯催人淚下的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