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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語紅樓》之一千一百零九
風(fēng)之子原創(chuàng)
第四十六回，賈赦欲強(qiáng)占鴛鴦為小老婆，鴛鴦有一段罵，罵的是被錢迷了眼，前來當(dāng)說客的親嫂嫂。這段罵，罵得兇悍慘烈，罵得酣暢淋漓，罵得觸目驚心，罵得令人悲涼。原文如下：
鴛鴦聽說，立起身來，照他嫂子臉上下死勁啐了一口，指著他罵道：“你快夾著屄嘴離了這里，好多著呢！什么‘好話’！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兒。什么‘喜事’！狀元痘兒灌的漿兒又滿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羨慕人家女兒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著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熱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臉呢，你們在外頭橫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爺了。我若不得臉敗了時，你們把忘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一面說，一面哭，平兒襲人攔著勸。
首先，我們得先了解一下鴛鴦這么罵的背景。
1.鴛鴦是賈母的貼身大丫鬟，是賈母一刻也離不開的人，為此，在賈府的下人中地位很高，就是賈璉尤氏李紈王熙鳳這樣的主子也得讓三分；
2.仗著鴛鴦的地位，鴛鴦的父母在南京賈府的祖屋看房子，這是非常輕巧有油水的活計。鴛鴦的哥哥，現(xiàn)在是賈母的買辦，也就是說專門負(fù)責(zé)為賈府的采買東西的，鴛鴦的嫂嫂是專門負(fù)責(zé)清洗賈母床被衣物的頭兒?？梢哉f，一家子人，仗著鴛鴦，已經(jīng)混的很滋潤了；
3.可是，即便這樣，一個女孩子家，為家人已經(jīng)做了這么多，鴛鴦的哥哥嫂嫂還不知足，還想靠著鴛鴦混得更好，發(fā)更大的財。
于是，才有了鴛鴦這樣一番痛罵。
其次，來看看鴛鴦怎么嗎的？
1.在鴛鴦的哥哥嫂嫂看來，做賈赦妾是喜事，這是從他們可以得到更大的好處出發(fā)的；
2.在鴛鴦看來，做賈赦妾，是往火坑里跳。為什么這樣說？因為賈赦極其好色，喜新怨舊，搞不好玩厭了就把鴛鴦拋棄了，鴛鴦是萬萬不干的；
3.從“怪道成日家羨慕人家女兒作了小老婆”來看，鴛鴦的哥哥嫂嫂，巴不得鴛鴦做那個主子的小老婆，是由來已久的，并不是邢夫人提意才動心的，是早就有此心了，想要鴛鴦將來做誰的小老婆，可見，人心貪得無厭，并無飽足，這是更為可恨的，說明他們并不是真的愛惜這個妹妹，而是盡其可能利用這個妹妹，這樣，怎能令鴛鴦不寒心？
4.鴛鴦在罵中還揭露了哥嫂的丑態(tài)，就是巴望著妹妹做了小老婆?？梢詾榉亲鞔?，仗勢欺人，如果鴛鴦在賈赦那里失寵，他們根本是不會管的，把鴛鴦丟開了不管就是。這真的殘忍冷酷無情而極其勢利的。
第三，我想說的是，鴛鴦的這番罵，并不僅僅是為自己的罵的，是為《紅樓夢》里所有命運(yùn)相似的女兒罵的？這些女孩兒，在父母兄弟那里，真的只是一個工具，一個牟利的工具。有利時就盡可能的用，無利時就拋開不管，利用完了就不管死活。好可憐的女兒，好悲哀的女兒。
晴雯不是這樣的嗎？她的姑舅表哥多渾蟲，難道不是靠著晴雯進(jìn)的賈府？難道平時不是靠晴雯罩著？可是，又怎么樣呢？晴雯被逐出大觀園，多渾蟲又何嘗關(guān)心過這個表妹的死活？多渾蟲和燈姑娘唯一想到的就是在晴雯死后如何把她火化的銀子給吞了。
金釧難道不是這樣？她的死，只要能夠為父母多帶來幾十兩銀子，不減少家庭的收入，也就可以了。
再擴(kuò)展開來，林黛玉在賈府就這么住著，背后卻是林家的巨大的財產(chǎn)的歸宿問題，這難道不是一種飽含著親情意味的利用？還有鳳哥兒，她的哥哥王仁，平日里從這個妹妹手里得到了多少好處？可是，一旦鳳哥兒落難，做哥哥的想到的不是照顧好外甥女，而是怎么賣了，再發(fā)一筆橫財。還有寶釵，薛家對寶釵似乎是很器重的，但是又如何呢？寶釵的命運(yùn)寶釵的幸福，那里有過一絲一毫自己的考慮，完完全全是在為家族做出犧牲，從待選到金玉，從成婚到被棄，直至死于薛家，寶釵的一生，其實也是徹頭徹尾的利用。還有湘云，她的叔叔嬸嬸，為什么這么不待見她？巴不得她早嫁？還不是希望湘云出嫁后，湘云早逝的父母遺留下來那份財產(chǎn)完完全全的盡可能多的成為他們的財產(chǎn)。
從這個意義上說，《紅樓夢》展示的是一部這個功利貪婪的社會如何榨干女兒們最后一滴血淚的畫面。難怪，在鴛鴦痛罵嫂子之后，曹雪芹要設(shè)計寶玉出場，這個看清了這個社會丑惡嘴臉的男子，這個試圖為天下男人還債的男子，他真真切切的聽到了鴛鴦痛罵里透露出來的哀傷和悲涼。因此，他的反應(yīng)是這樣的：
鴛鴦已知話俱被寶玉聽了，只伏在石頭上裝睡。寶玉推他笑道：“這石頭上冷，咱們回房里去睡，豈不好？”說著拉起鴛鴦來，又忙讓平兒來家坐吃茶。平兒和襲人都勸鴛鴦走，鴛鴦方立起身來，四人竟往怡紅院來。寶玉將方才的話俱已聽見，心中自然不快，只默默的歪在床上，任他三人在外間說笑。
寶玉還能做什么呢？他只能佯裝不知道的盡可能安慰鴛鴦，并且為鴛鴦?wù)故境鰜淼呐畠罕閳D感覺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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