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者,固非名之所與也?!獥钪?/p> 1. 亞里士多德的邏輯三段論概括了人一般的推理方式。首先確定兩個前提及其交集,那這交集具備兩個前提的一切品質(zhì)。即A是B,C是A,那C是B;或A不是B,C是A,那C不是B。諸如此類。如人會死,李瑞強是人,那李瑞強會死;或沒有人會永遠活著,李瑞強是人,那李瑞強不會永遠活著。 一個命題的前提不一定是唯一的兩個。如地球毀滅時它上面的所有人都會死,李瑞強在地球毀滅前不會離開地球,這兩個前提同樣可以證明李瑞強終有一死。 以此得到正確的結(jié)論必須保證三個條件,兩個前提正確,以及其交匯有效。 2. 請注意,這兩個前提必須是篤定的命題,必須是一切情況下所有A都是B,沒有任何A不是B才行。假如李瑞強僅僅有時是人,基于人會死他也會死的推理則無效。 接下來這兩個前提也應各由三段論去驗證,如一切生物都會死,人是生物,那人會死;以及人會使用火,李瑞強會使用火,那李瑞強是人。 一切生物都會死,人是生物,人會使用火,李瑞強會使用火。那么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四個前提。這四個前提需要新的八個前提來證明。以此類推。 3. 這種后退式推理的盡頭是一些不需要思辨的命題,它們僅建立在人的感官感知上,似乎不證自明。如冰是冷的。然而這些命題并非天生就共存在于所有人的腦子里,它們也是推理的結(jié)果,其方法名為對經(jīng)驗的歸納。如所有人摸過的所有冰都是冷的,那么冰就是冷的。 冰不是冷的,只是人感到并稱之為冷的。即冷不是冰自備的某種真相,而是人通過冰反饋給自己的一種所謂感官真相。 歸納法的原則之一是其結(jié)論一條反例即可推翻。如果有一個人有一次感到冰是熱的,冰是冷的這一命題即為假。事實卻是,這個人更可能被燒死?;虮灰暈榛剂松窠?jīng)病或官能紊亂癥。 后者是一種很常見的情況,人們相信他感到冰是熱的,同時認為他的感官出了毛病。既然一個人的感官可以罹患顛倒冷熱的癥狀,那誰又能保證其他人的感官保證恒定和統(tǒng)一?即,人們在并非百分之一百相信所有人的感官的同時,認定那些完全基于感官歸納法的命題是一切命題的根本的根據(jù)是什么? 人的感官并不可靠。一個人對同一事物在不同境況下的感受不同;不同的人對同一事物的感受不同;甚至,當許多人就同一事物表達感受時,去確定他們所說的同一事物是同一事物非常困難——即便能夠確定他們所說的是同一事物,誰又能擔保這些人沒有同時犯錯?如不到一千年前,人們都感到太陽繞著地球轉(zhuǎn)。 感官歸納法不縝密基于兩點,一是其歸納材料因源自不可靠的人的感官而不可靠,二是它是到底的,動物層級的,僅倚靠感官,而沒有任何邏輯推演,因此——首先,誰也無法確定那一個反例永遠不會到來,其次,當那一反例到來時,人只有張口結(jié)舌地看著。 繼而,若一個事物通過人的感官可以具備某種真相,基于人感官的不確定,這一真相也不得不是不確定的。但作為真理的命題必須是確定的。決不能“有時是”或“部分是”,李瑞強有時是人不是真理,李瑞強必須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人才是真理。接下來,只有在李瑞強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人的前提之上,人才能就李瑞強來做出下一步推導,直到盡可能地將他全面展現(xiàn)出來。 為什么要把李瑞強盡可能全面展現(xiàn)出來? 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李瑞強本人也不清楚。 4. 除了以不可懷疑和發(fā)問為條件的宗教神授之外,只有感官歸納法才能產(chǎn)生基本真理。人類的一切道理都是用這些基本真理以三段法則推出。因為感官歸納法不可靠,那么這一切道理也就全部不可靠。這就是不可知論,也稱為懷疑論。 為什么非要有真理-道理體系不可? 人還有沒有別的辦法讓自己繼續(xù)是人? 5.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如果基本真理有問題,哪怕是很小的問題,基于其上龐大繁蕪的道理體系則會因此出現(xiàn)很大的問題。這一問題有時會是落實到每一個人的巨大錯誤或荒謬;有時則顯示為,這些道理并不是對每一個人都適用。 如,發(fā)展觀就是巨大的錯誤和荒謬。普世價值則并不是對每一個人都適用。 因本于歸納法,真理不是個人洞見,而是所謂共識。它必須讓自己就此從所有人那里取得合法性,從而當它構(gòu)建出道德、法律、審美等反作用于所有人的道理時,才會合法。據(jù)上,因人無法達成共識,真理的共識是偽共識,所以道德、法律、審美皆偽。 真理終于淪為社會生活,其本質(zhì)是人與人的關(guān)系。就此它逐漸離開了其最初裝模作樣要去厘清事物真相這一目的,而成為了對政治、倫理、文化等社會生活模式的維系物。 自此,真理必須是真理。 6. 補充:純抽象的邏輯命題不需要感官經(jīng)驗的證明即自洽為真,如A不是非A,如A和B的交集是A也是B。它們不涉及實踐,是人后天定義的東西,是人說了算的,是方法論,是通向李瑞強的道路,而與作為目的的李瑞強無關(guān)。邏輯思辨是純粹的人為。 而偽,正是人為兩個字。 7. 似乎,對付無常的感官真理的辦法是找到一條所謂萬物理論,將一切真理的源頭從混亂不穩(wěn)的感官經(jīng)驗那里歸束于此。德謨克利特的原子論看似一種,但他并沒有看到、摸到過他的原子,它們只是他的理論假設,卻沒有任何感官證據(jù)。 德謨克利特的原子論是標準的理論科學,即通過既成事實來假設某種在邏輯上可以自圓其說的理論體系,但在這一理論在得到實驗證實之前不為真。 萬物理論,也叫大一統(tǒng)理論仍處于上述理論狀態(tài)。物理學家已可將事物間的一切作用歸納為四種力,他們還想將這四個歸為一個,用一套理論來解釋。他們?yōu)榇似疵鰧嶒?,耗巨資建造粒子加速器之類。 放大鏡、顯微鏡、電子顯微鏡……實驗在方法上的進步就是不斷縮小人的感官局限,但最終對象還是要落入人眼,要眼見為實。這意味著,大一統(tǒng)理論即便得證,證實其的實驗依舊無法擺脫人的感官。 若人在身體死亡后可將其大腦數(shù)據(jù)移入電腦,這樣的技術(shù)更像刑罰。人不能擺脫感官是因為找不到這么做的目的。如讓你用一副你無法感覺到的雞巴去肏。 8. 根本上來說,實驗—實踐,這一驗證真理的唯一標準皆為人的感官。那么感官的局限也是實踐的局限。 人一直假設宇宙有一個總體的真相,做這一假設的目的是為了假設自己有能力掌握這一真相。在宗教中,人的感知力常?;谏褓n而被夸大到生理層面之外(并因而是完全無法亦不須驗證的),正是為了與這一無論怎么看都難以掌握的真相相匹配。 若在宇宙有真相這個前提之上,再做一個相反的假設,這個真相之大與人感受力之小之間的對比已懸殊到這么一種程度——人在基于生活、實踐的感知范疇內(nèi)無論對宇宙做出什么判斷,這一判斷都是對的。 如幾千年的地心學說不僅沒有對人類生活造成什么妨害,甚至還用它制定出了一系列有利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日常生活的規(guī)則。如即便在相對論得以證明多年的今天,只要人還不能有效、日常地接近光速,牛頓那一套已被證明不完備的力學體系仍舊完備。 也就是說,人類現(xiàn)在使用的這一套真理不過是無數(shù)同樣可以正常使用的真理體系之一,如果換一套大相徑庭的真理體系的話,人類的處境既不會比現(xiàn)在好到哪去,也不會比現(xiàn)在差到哪去。 困難在于要從頭再來一遍。 8. 所以,人不可能擁有任何真實反映真實的知識,或者說,一切存在都非真實,這一論斷可以換成另一種一眼看去與之相反的說法:存在即合理,或者說,人只去知道自己想去知道的,不去知道自己不想去知道的,這樣衍生出來的真理體系不超出其感官能控。 對于真理僅須去負責的社會生活——譬如政治和主流價值來說則是,人只去知道自己允許知道的,不知道自己不允許知道的。文明越進步,即,某一真理體系越龐雜,其政治化的真理對真理原教旨的感官歸納法則越發(fā)動,并時時達到令人看不到自己看到的,聽不到自己聽到的錯亂地步。如皇帝的新裝。如霧霾。 如果霧霾果真看不到,但其余危害不變,人因它導致的癌癥而死這筆賬多半便會僅結(jié)在癌病毒身上。能不后退式推理,就不后退式推理。這是不可知論的另一源頭。不以犧牲發(fā)展為前提來治理霧霾,可類比于要持續(xù)吃屎但自此禁止拉屎。從霧霾往后退就是發(fā)展,而發(fā)展是目前人類真理體系的基礎和目標,你動搖了這個,整個體系就散掉了。 然而,發(fā)展還可以繼續(xù)向后推。為什么非發(fā)展不可?得到答案后再往后推。試著找一找根本問題。所謂根本的問題,就是不能向后退的,天生沒有或具備答案的問題。如為什么冰是冷的。如質(zhì)疑一個活著的人是否活著。 9. 一種在政治和主流價值體系中常見的情況是,如果人們對于某種既成的道理法則產(chǎn)生質(zhì)疑時,常常不是通過上述倒推法去一層層剝開其理論建制,而是通過對令其被質(zhì)疑的那一部分重新建立一套推理來解決這一質(zhì)疑。即不去溯源并改錯,而是證明這個錯是對的。 人繁蕪糾纏、自相矛盾的龐大理論體系已足以證明任何錯為對。 在一體系內(nèi),不糾錯,而去證明其錯為對,可稱為托勒密化??肆_狄斯·托勒密是古希臘天文學家,他完善了地心說。其后但凡有相悖于地心說的證據(jù)出現(xiàn),其黨羽便會建立新的論證體系,將這一證據(jù)攏入地心說中去。所謂一個謊言需要一萬個謊言來圓,隨著反日心說的證據(jù)越確鑿,將其攏入日心說的證明過程也就越冗長、復雜。但即便在哥白尼被燒死之后,托勒密化仍可自圓其說。事實是,托勒密化的一些計算模式可被原封不動地運用到日心說的證明中去。 托勒密化和哥白尼革命并非對立,完全可以將哥白尼革命歸入后退一步的更廣義的托勒密化中去。政治上改良和革命的關(guān)系亦如此。 人一直在證明某個根本錯誤正確。 換言之,知道不可知的,使不存在的存在——人由此為人。 10. 補充:古希臘極端懷疑論的創(chuàng)始者皮浪認為,對知識之可能性的反對無所不包,以至于唯一站得住腳的立場是避免采取任何立場。 這一論調(diào)指出一種極其消極的生活方式:不去試圖知道任何事(因為它們都不可知道),因為任何事的發(fā)生都在人的判斷和掌握之外,它們因此是等效或同樣無效的,所以不要因它們的發(fā)生而高興或不高興,由此得以根本的內(nèi)心安寧。 11. 絕對的真理只有在絕對的個人的某個瞬間成立,如那個覺得冰是熱的的神經(jīng)病,在他感到冰是熱的的那一瞬間,冰確實是熱的。 但這不是真理,也不是知識,因為它既不是通過歸納的共識,也不是通過達成共識的邏輯方法對歸納共識的推演。 這或許是唯一的岔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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