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欲以照燭三才,輝麗萬有,靈 待之以致饗,幽微藉之以照告。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昔《南風(fēng)》之辭,《卿云》之頌,厥義矣。夏歌曰:「郁陶乎予心?!钩{云:「名余曰正則。」雖詩體未全,然略是五言之濫觴也。逮漢李陵,始著五言之目。古詩眇邈,人代難詳,推其文體,固是炎漢之制,非衰周之唱也。自王楊枚馬之徒,辭賦競爽,而吟詠靡聞。從李都尉訖班婕好,將百年間,有婦人焉,一人而已。詩人之風(fēng),頓已缺喪。東京二百載中,惟有班固《詠史》,質(zhì)木無文,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篤好斯文,平原兄弟,郁為文棟,劉楨王粲,為其羽翼。次有攀龍托鳳,自致於屬車者,蓋將百計。彬彬之盛,大備於時矣。爾後陵遲衰微,訖於有晉,太康中,三張二陸,兩潘一左,勃爾復(fù)興,踵武前王,風(fēng)流未沫,亦文章之中興也。永嘉時,貴黃老,尚虛談,於時篇什,理過其辭,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傳,孫綽許詢桓庾諸公,皆平典似《道德論》,建安之風(fēng)盡矣。先是郭景純用俊上之才,創(chuàng)變其體。劉越石仗清剛之氣,贊成厥美,然彼眾我寡,未能動俗,逮義熙中,謝益壽斐然繼作,元嘉初,有謝靈運,才高辭盛,富艷難蹤,固已含跨劉郭,凌轢潘左。故知陳思為建安之杰,公干仲宣為輔。陸機為大康之英,安仁景陽為輔。謝客為元嘉之雄,顏延年為輔,此皆五言之冠冕,文辭之命世也。夫四言文約意廣,取效《風(fēng)騷》,便可多得。每苦文煩而意少,故世罕習(xí)焉。五言居文辭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會於流俗。豈不以指事遺形,窮情寫物,最為詳切者邪。故詩有六義焉,一曰興,二曰賦,三曰比。文巳盡而意有馀,興也;因物喻志,比也。直書其事,寫言寓物,賦也。弘斯三義,酌而用之,干之以風(fēng)力,潤之以丹采,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若專用比興,患在意深,意深則辭躓。若但用賦體,則患在意浮,意浮則文散;嬉成流移,文無止泊,有蕪漫之累矣。若夫春風(fēng)春鳥,秋月秋蟬,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嘉會寄詩以親,離群托詩以怨。至於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或魂逐飛蓬,或負(fù)戈外戍,或殺氣雄邊,塞客衣單,霜閨淚盡?;蚴坑薪?/SPAN>出朝,一去忘反;女有揚蛾入寵,再盼傾國,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釋其情?故曰:「詩可以群,可以怨。」使窮賤易安,幽居靡悶,莫尚於詩矣。故辭人作者,罔不愛好。今之士俗,斯風(fēng)熾矣。才能勝衣,甫就小學(xué),必甘心而馳騖焉。於是庸音雜體,各為家法。至於膏腴子弟,恥文不逮,終朝點綴,分夜呻吟。獨觀謂為警策,眾視終淪平鈍。次有輕蕩之徒,笑曹劉為古拙,謂鮑照羲皇上人,謝今古獨步。而師鮑照,終不及「日中市朝滿」,學(xué)謝劣得「黃鳥度青枝」,徒自棄於高聽,無涉於文流矣。嶸觀王公紳之士,每博論之馀,何嘗不以詩為口實。隨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澠并泛,朱紫相奪,喧嘩競起,準(zhǔn)的無依。近彭城劉士章,俊賞之士,疾其淆亂,欲為當(dāng)世詩品,口陳標(biāo)榜。其文未遂,嶸感而作焉。昔九品論人,《七略》裁士,校以賓實,誠多未值。至若詩之為枝,較爾可知,以類推之,殆同博弈。方今皇帝,資生知之上才,體沈郁之幽思,文麗日月,學(xué)究天人,昔在貴游,已為稱首。況八弦既掩,風(fēng)靡云蒸,抱玉者連肩,握珠者踵武。固以睨漢魏而弗顧,吞晉宋於胸中。諒非農(nóng)歌轅議,敢致流別。嶸之今錄,庶周游於閭里,均之於談笑耳。(《梁書·鍾榮傳》)
文
古詩,其體源出於《國風(fēng)》。陸機所擬十四首,文溫以麗,意悲而遠(yuǎn),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其外「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雖多哀怨頗為總雜,舊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缚蛷倪h(yuǎn)方來」,「橘柚垂華實」,亦為警絕矣,人代冥滅,而清音獨遠(yuǎn),悲夫。
漢都尉陵詩,其源出於《楚辭》,文多凄愴,怨者之流。陵,名家子,有殊才,生命不諧,聲頹身喪。使陵不遭辛苦,其文亦何能至此。
漢婕妤班姬詩,其源出於李陵?!秶取范陶拢o旨清捷,怨深文綺,得匹婦之致,侏儒一節(jié),可以知其工矣。
魏陳思王植詩,其源出於《國風(fēng)》。骨氣奇高,詞彩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zhì),粲溢今古,卓爾不群。嗟夫,陳思之於文章也,譬人倫之有周孔,鱗羽之有龍鳳,音樂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爾懷鉛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馀暉以自燭。故孔氏之門如用詩,則公干升堂,思王入室,景陽潘陸,自可坐於廊廡之間矣。
魏文學(xué)劉楨詩,其源出於《古詩》。仗氣愛奇,動多振絕。真骨凌霜,高風(fēng)跨俗。但氣過其文,雕潤恨少。然自陳思以下,楨稱獨步。
魏侍中王粲詩,其源出於李陵。發(fā)愀愴之詞,文秀而質(zhì)羸。在曹劉間,別構(gòu)一體,方陳思不足,比魏文有馀。
晉步兵阮籍詩,其源出於《小雅》。無雕蟲之功,而《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fā)幽思。言在耳目之內(nèi),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會於《風(fēng)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遠(yuǎn)大,頗多感慨之詞。厥旨淵放,歸趣雜求,顏延之注解,怯言其志。
晉平原相陸機詩,其源出於陳思。才高辭贍,舉體華美。氣少於公干,文劣於仲宣。尚規(guī)矩,不貴綺錯,有傷直致之奇。然其咀嚼英華,厭飫膏澤,文章之淵泉也。張公嘆其大才,信矣。
晉黃門郎潘岳詩,其源出於仲宣?!逗擦帧穱@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綃,猶淺於陸機。謝混云:「潘詩爛若舒錦,無處不佳,陸文如披沙簡金,往往見寶。」嶸謂益壽輕華,故以潘勝,翰林篤論,故嘆陸為深。余常言陸才如海,潘才如江。
晉黃門郎張協(xié)詩,其源出於王粲。文體華凈,少病累。又巧構(gòu)形似之言,雄於潘岳,靡於太沖。風(fēng)流調(diào)達(dá),實曠代之高手,詞彩蔥青,音韻鏗鏘,使人味之,不倦。
晉記室左思詩,其源出於公干。文典以怨,頗為精切,得諷論之致。雖野於陸機,而深於潘岳。謝康樂常言:「左太沖詩,潘安仁詩,古今難比」。
宋臨川太守謝靈運詩,其源出於陳思,雜有景陽之體,故尚巧似,而逸蕩過之,頗以繁蕪為累,嶸謂若人興多,才高博,寓目輒書,內(nèi)無乏思,外無遺物,其繁富宜哉!然名章迥句,處處間起;麗典新聲,絡(luò)繹奔會。譬猶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塵沙,未足貶其高潔也。初,錢塘杜明師夜夢東南有人來入其館,是夕,即靈運生於會稽。旬日而謝玄亡。其家以子孫難得,送靈運於杜治養(yǎng)之。十五方還都,故名客兒。
一品之中,略以世代為先後,不以優(yōu)劣為詮次。又其人既往,其文克定。今所寓言,不錄存者。夫?qū)僭~比事,乃為通談。若乃經(jīng)國文符,應(yīng)資博古,撰德駁奏,宜窮往烈。至乎吟詠情性,亦何貴於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父吲_多悲風(fēng)」,亦惟所見?!盖宄康请]首」,羌無故實?!该髟抡辗e雪」,詎出經(jīng)史。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顏延謝莊,尤為繁密,於時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書抄。近任王元長等,辭不貴奇,競須新事,爾來作者,浸以成俗。逐句無虛語,語無虛字,拘攣補衲,蠹文巳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詞既失高,則宜加事義。雖謝天才,且表學(xué)問,亦一理乎。陸機《文賦》,通而無貶,李充《翰林》,疏而不切,王微《鴻寶》,密而無裁。顏延論文,精而難曉。摯虞《文志》,詳而博贍,頗曰知言。觀斯數(shù)家,皆就談文體。而不顯優(yōu)劣。至於謝客集詩,逢詩輒取。張騭文士,逢文即書。諸英志錄,并義在文,曾無品第。嶸今所錄,止乎五言。雖然,網(wǎng)羅今古,詞文殆集。輕欲辨彰清濁,掎摭病利,凡百二十人。預(yù)此宗流者,便稱才子。至斯三品升降,差非定制,方申變裁,請寄知者爾。
漢上計秦嘉,嘉妻徐淑詩,夫妻事既可傷,文亦凄怨。為五言者,不過數(shù)家,而婦人居二。徐淑敘別之作,亞於《團扇》矣。
魏文帝詩,其源出於李陵,頗有仲宣之體則。新奇百許篇,率皆鄙直如偶語。惟「西北有浮云」十馀首,殊美贍可玩,始見其工夫。不然,可以銓衡群彥,對揚厥弟者邪。
晉中散嵇康詩,頗似魏文。過為峻切,訐直露才,傷淵雅之致。然托諭清遠(yuǎn),良有鑒裁,亦未失高流矣。
晉司空張華詩,其源出於王粲。其體華艷,興托不奇,巧用文字,務(wù)為妍冶。雖名高曩代,而疏亮之士,猶恨其兒女情多,風(fēng)云氣少。謝康樂云:「張公雖復(fù)千篇,猶一體耳。」今置之中品疑弱,處之下科恨少,在季孟之間矣。
魏尚書何晏、晉馮翊守孫楚、晉著作王贊、晉王司徒掾張翰,晉中書令潘尼詩。平叔鴻雁之篇,風(fēng)規(guī)見矣。子荊零雨之外,正長朔風(fēng)之後。雖有累札,良亦無聞。季膺黃華之唱,正叔緣繁之良,雖不具美,而文彩高麗,并得虬龍片甲,鳳凰一毛。事同駁圣,宜居中品。
魏侍中應(yīng)璩詩,祖襲魏文。善為古語,指事殷勤,雅意深篤,得詩人激刺之旨。至於「濟濟今日所」華靡可諷味焉。
晉清河守陸云、晉侍中石崇、晉襄城太守曹攄、晉朗陵公何劭,清河之方平原,殆如陳思之匹白馬。於其哲昆,故稱二陸。季倫顏遠(yuǎn),并有英篇。篤而論之,朗陵為最。
晉太尉劉琨、晉中郎劉湛詩,其源出於王粲,善為凄戾之詞,自有清拔之氣。琨既體良才,又罹厄運,故善敘喪亂,多感恨之辭。中郎仰之,微不逮者矣。
晉弘農(nóng)太守郭璞詩,憲章潘岳,文體相輝,彪炳可玩。始變永嘉平淡之體,故稱中興第一?!逗擦帧芬詾樵娛?,但《游仙》之作,辭多慷慨,乖遠(yuǎn)玄宗。而云「柰何虎豹姿」,又云「戢翼棲榛?!?,乃是坎Б詠懷,非列仙之趣也。
晉吏部郎袁宏詩,彥伯《詠史》,雖文體未遒,而鮮明緊健,去凡俗遠(yuǎn)矣。
晉處士郭泰機、晉常侍顧愷之、宋謝世基、宋參軍顧邁、宋參軍戴凱詩,泰機寒女之制,孤怨宜恨。長康能以二韻答四首之美。世基橫海,顧邁鴻飛。戴凱人實貧贏,而才章富健。觀此五子,文雖不多,氣調(diào)警拔,吾許其進(jìn),則鮑照江淹,未足逮止。越居中品,僉曰宜哉。宋徵士陶潛詩,其源出於應(yīng)璩,又協(xié)左思風(fēng)力。文體省靜,殆無長語。篤意真古,辭興婉愜,每觀其文,想其人德。世嘆其質(zhì)直,至如「歡言酌春酒」,「日暮天無云」,風(fēng)華清靡,豈直為田家語邪,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也。
宋光祿大夫顏延之詩,其源出於陸機。尚巧似。體裁綺密,情喻淵深,動無虛散,一句一字,皆致意焉。又喜用古事,彌見拘束,雖乖秀逸,是經(jīng)綸文雅才。雅才減若人,則蹈於困躓矣。湯惠休曰:「謝詩如芙蓉出水,顏如錯彩鏤金?!诡伣K身病之。
宋豫章太守謝瞻、宋仆射謝混宋太尉袁淑、宋徵君子微、宋征虜將軍王僧達(dá)詩,其源出於張華。才力苦弱,故務(wù)其清淺,殊得風(fēng)流媚趣。課其實錄,則豫章仆射,宜分庭抗禮。徵君太尉,可托乘後車。征虜卓卓,殆欲度驊騮前。
宋法曹參軍謝惠連詩,小謝才思富捷,恨其蘭玉夙凋,長轡未騁,秋懷搗衣之作,雖復(fù)靈運銳思,亦何以加焉。又工為綺麗歌謠,風(fēng)人第一?!吨x氏家錄》云:「康樂每對惠連,輒得佳語。後在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寤寐間,忽見惠連,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嘗云:「此語有神助,非吾語也」。
宋參軍鮑照詩,其源出於二張,善制形狀寫物之詞,得景陽之讠叔詭,含茂先之靡,骨節(jié)強於謝混,驅(qū)邁疾於顏延??偹募叶妹?,跨兩代而孤出。嗟其才秀人微,故取湮當(dāng)代。然貴尚巧似,不避危仄,頗傷清雅之調(diào),故言險俗者,多以附照。
齊吏部謝詩,其源出於謝混,微傷細(xì)密,頗在不倫。一章之中,自有玉石,然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足使叔源失步,明遠(yuǎn)變色。善自發(fā)詩端,而末篇多躓,此意銳而才弱也,至為後進(jìn)士子之所嗟慕。極與余論詩,感激頓挫過其文。
齊光祿江淹詩,文通詩體總雜,善於摹擬,筋力於王微,成就於謝。初,淹罷宣城郡,遂宿冶亭,夢一美丈夫,自稱郭璞,謂淹曰:「吾有筆,在卿處多年矣,可以見還?!寡吞綉阎校梦迳P,以授之。爾後為詩。不復(fù)成語,故世傳江淹才盡。
梁衛(wèi)將軍范云梁中書郎丘遲詩,范詩清便宛轉(zhuǎn),如流風(fēng)迥雪。丘詩點綴映媚,似落花依草。故當(dāng)淺於江淹,而秀於任。
梁太常任詩,彥升少年為詩不工,故世稱沈詩任筆,深恨之。晚節(jié)愛好既篤,文亦遒變,若銓事理,拓體淵雅,得國士之風(fēng),故擢居中品,但既博物,動輒用事,所以詩不得奇。少年士子,效其如此,弊矣。
梁左光祿沈約詩,觀休文眾制,五言最優(yōu)。詳其文體,察其馀論,固知憲章鮑明遠(yuǎn)也。所以不閑於經(jīng)綸,而長於清怨。永明相王愛文,王元長等皆宗附之。約於時謝未遒,江淹才盡,范云名級故微,故約稱獨步。雖文不至其工麗,亦一時之選也。見重閭里,誦詠成音。嶸謂約所著既多,今翦除淫雜,收其精要,允為中品之第矣。故當(dāng)詞密於范,意淺於江也。
昔曹劉殆文章之圣,陸謝為體貳之才,銳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聞宮商之便,四聲之論。或為前達(dá)偶然不見,豈其然乎?嘗試言之,古曰詩頌,皆被之金竹,故非調(diào)五音,無以諧會。若「置酒高堂上」,「明月照高樓」,為韻之首。故三祖之詞,文或不工,而韻入歌唱。此重音韻之義也,與世之言宮商異矣。今既不備管弦,亦何取於聲律邪?齊有王元長者,嘗謂余云:「宮商與二儀俱生,自古詞人不知之。惟顏憲子乃云「律呂音調(diào)」,而其實大謬。惟見范曄謝莊,頗識之耳。常欲進(jìn)《知音諭》,未就」。王元長創(chuàng)其首,謝沈約揚其波。三賢或貴公子孫,幼有文辨,於是士流景慕,務(wù)為精密,襞積細(xì)微,專相凌架。故使文多拘忌,傷其真美。余謂文制本須諷讀,不可蹇礙,但令清濁通流,口吻調(diào)利,斯為足矣。至平上去入,則余病未能,蜂腰、鶴膝,閭里已具。陳思贈弟,仲宣《七哀》,公干思友,阮籍《詠懷》,子卿《雙鳧》,叔夜《雙鸞》,茂先寒夕,平叔衣單,安仁倦暑,景陽苦雨,靈運《鄴中》,士衡《擬古》,越石感亂,景純詠仙,王微風(fēng)月,謝客山泉,叔源離宴,鮑照戍邊,太沖《詠史》,顏延入洛,陶公詠貧之制,惠連《搗衣》之作,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所謂篇章之珠澤,文彩之鄧林。
漢令史班固、漢孝廉酈炎、漢上計趙壹詩,孟堅才流,而老於掌故。觀其《詠史》,有感嘆之詞。文勝托詠靈芝,懷寄不淺。元叔散憤蘭蕙,指斥囊錢??嘌郧芯?,良亦勤矣。斯人也,而有斯困,悲夫。
魏武帝、魏明帝,曹公古直,甚有悲涼之句。睿不如丕,亦稱三祖。
魏白馬王彪、魏文學(xué)徐干,白馬與陳思答贈,偉長與公往復(fù),雖曰「以莛扣鐘」,亦能閑雅矣。
魏倉曹屬阮、晉頓丘太守歐陽建、晉文學(xué)應(yīng)璩、晉中書令嵇含、晉河南太守阮侃、晉侍中嵇紹、晉黃門棗據(jù),元瑜堅石右七君詩,并平典,不失古體。大檢似,而二嵇微優(yōu)矣。
晉中書張載、晉司隸傅玄、晉太仆傅咸、侍中繆襲、散騎常侍夏侯湛,孟陽詩乃遠(yuǎn)慚厥弟,而近超兩傅。長虞父子,繁富可嘉。孝沖雖曰後進(jìn),見重安仁。熙伯《挽歌》,唯以造哀爾。
晉驃騎王濟、晉征南將軍杜預(yù)、晉廷尉孫綽、晉徵士許詢。永嘉以來,清虛在俗。王武子輩詩,貴道家之言。爰洎江表,玄風(fēng)尚備。真長、仲祖、桓、庾諸公猶相襲,世稱孫許,彌善恬淡之詞。
晉徵士戴逵、晉東陽太守殷仲文,安道詩雖嫩弱,有清上之句,裁長補短,袁彥伯之亞乎?逵子亦有時之譽。晉宋之際,殆無詩乎。義熙中,以謝益壽、殷仲文為華綺之冠,殷不競矣。
宋尚書令傅亮,季友文,余常忽而不察。今沈特進(jìn)撰詩,載其數(shù)首,亦復(fù)平美。
宋記室何長瑜、羊曜、宋詹事范曄詩,才難,信矣!以康樂與羊何經(jīng),而口令辭,殆不足奇。乃不稱其才,亦為鮮舉矣。宋孝武帝、宋南平王鑠、宋建平王宏,孝武詩雕文織彩,過為精密,為二藩希慕,見稱輕巧矣。
宋光祿謝莊,希逸詩氣候清雅,不逮於范袁,然興屬閑長,良無鄙促也。
宋御史蘇寶生、宋中書令史陵修之、宋典祠令任曇緒、宋越騎戴法興。蘇陵任戴,并著篇章,亦為紳之所嗟詠,人非文才是愈甚。可嘉焉。
宋監(jiān)典事區(qū)惠恭?;莨П竞?,為顏師伯干,顏為詩筆,輒偷定之。後造《獨樂賦》,語侵給主,被斥。及大將軍修北第,差充作長。時謝惠連兼記室參軍,惠恭時往共安陵嘲調(diào)。末作《雙枕詩》以示謝。謝曰:「君誠能,恐人未重,且可以為謝法曹造?!勾髮④娨娭p嘆,以錦二端賜謝,謝辭曰:「此詩公作長所制,請以錦賜之」。
齊惠休上人,齊道猷上人、齊釋寶月。惠休****,情過其才。世遂匹之鮑照,恐商周矣。羊曜云:「是顏公忌照之文,故立休鮑之論?!光撞?,亦有清句。《行路難》是東陽柴廓所造。寶月嘗憩其家,會廓亡,因竊而有之。郭子赍手本出都,欲訟此事,乃厚賂止之。
齊高帝、齊征北將軍張永、齊太尉王文憲,齊高帝詩,詞藻意深,無所云少。張景云雖謝文體,頗有古意。至如王師文憲,既經(jīng)國圖遠(yuǎn),或忽是雕蟲。
齊黃門謝超宗、齊尋陽太守丘靈鞠、齊給事中郎劉祥、齊司徒長史檀超、齊正員郎鐘憲、齊諸暨令顏則、齊秀才顧則心詩,檀謝七君,并祖襲顏延,欣欣不倦,得士大夫之雅致乎。余從祖正員常云:「大明泰始中,鮑休美文,殊以動俗,惟此諸人,傅顏陸體。用固執(zhí)不移,顏諧諸暨最荷家聲」。
齊參軍毛伯成、齊朝請吳邁遠(yuǎn)、齊朝請許瑤之詩,伯成文不全佳,亦多悵惆。吳善於風(fēng)人答贈。許長於短句詠物。湯遠(yuǎn)休謂遠(yuǎn)云:「吾詩可為汝詩父」。以訪謝光祿,云:「不然爾,湯可為庶兄」。
齊鮑令暉、齊韓蘭英。令暉歌詩,往往嶄絕清巧,擬古尤勝,惟百愿淫矣。照常答孝武云:「臣妹才自亞於左芬,臣才不及太沖爾?!固m英綺密,甚有名篇。又善談笑,齊武謂韓云:「借使二媛生於上葉,則玉階之賦,紈素之辭,未詎多也」。
齊司徒長史張融、齊詹事孔稚,思光紆緩放縱,有乖文體,然亦捷疾豐饒,差不局促。德璋生於封溪,而文為雕飾,青於藍(lán)矣。
齊寧朔將軍王融齊中庶子劉繪,元長士章,并有盛才。詞美英凈,至於五言之作,幾乎尺有所短。譬應(yīng)變將略,非武侯所長,未足以貶臥龍。
齊仆射江詩,猗猗清潤,弟祀明靡可懷。
齊記室王巾、齊綏遠(yuǎn)太守卞彬、齊端溪令卞錄,王巾二卞詩,并愛奇嶄絕,慕袁彥伯之風(fēng)。雖不弘綽,而文體剿凈,去平美遠(yuǎn)矣。
齊諸暨令袁暇詩,平平耳,多自謂能。常語徐太尉云:「我詩有生氣,須人捉著,不爾,便飛去」。
齊雍州刺史張欣泰、梁中書郎范縝詩,欣泰子真,并希古勝文,鄙薄俗制,賞心流亮,不失雅宗。
梁秀才陸厥,觀厥文緯,具識丈夫之情狀,自制未優(yōu),非言之失也。梁常侍虞羲、梁建陽令江洪,子陽詩奇句清拔,謝常嗟頌之。洪雖無多,亦自能迥出。
梁步兵鮑行卿梁晉陵令孫察,行卿少年,甚擅風(fēng)謠之美。察最幽微,而感賞至到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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