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公子傳
　　余下第歸，抱幽憂之疾，以道書淘汰之。心猛氣深，強(qiáng)抑不下，乃搜讀稗官家，得《李公子傳》?！短茣费裕捄钪臃?，不甚賢。今公子頗有奇韻，想繁之兄弟行也。但不知為鄴侯第幾子耳？錄之左方：
　　李公子者，父泌，為唐鄴侯。侯既老，謝事辟谷。公子官襲侯封，不愿侯，愿詞賦科。時肅宗新復(fù)兩京，以《兩京賦》試進(jìn)士，御泰清殿親臨之。公子立不萬言，未嘗加點。賦上，上方午膳，大常作樂，命輟樂讀之。愛其美也，袖入宮中，擢第一人，勒石刻《兩京賦》于殿前。公子方十九，眉目清映，紫衣白馬，宛如神仙。上一見大喜，謂侍臣曰：“鄴侯宣勞，再造邦家，曾不肯剖粒自飽，今其雖不愿侯，授官宜與侯等?！耙约t學(xué)士授之。公子謝曰：“臣實不敢當(dāng)此，但乞告身一通，便宜山水間，縣伯不得追呼足矣。”上嘉其志，御寫敕扎，并賜宮嬪兩人曰：“一以掌書，一以爰酒?！惫陉栍信磺迕骶撸惺馍?，喜讀《離騷》古陶謝詩，嘗刪詩去其鄭衛(wèi)者，手錄一卷，日日批注。閨房中以小室廟祀舜二妃，配饗以魯共伯之母，黔婁之妻，春秋祭之以文，其高閑如此。汾陽王難其配，以李《兩京賦》視之。清明君慨然嘆息曰：“可矣?！奔葰w李，李年少謔浪，醉時微以謔語侵之。清明君不悅，見其謝過，乃笑曰：“妝之天性，棲棲藝文，若欲濡首酒杯，從公笑間乞爰熱，所謂籩豆之事，則有司存，無已，愿以黃金千斤，為公子置妾數(shù)百，以任恣討?！狈陉柾趼勚玻踩朔竹Y四方，四方有奇女子以詩名顯者，搜訪殆盡，而其中曰纖纖，曰白娟，曰鷺，曰春荑，曰紅草，曰暈兒，曰綠絲，曰碎桃，皆骨柔氣清，熟于古文奇字。而纖纖善箏。白娟善歌。春荑善鑒古器，善笙。紅草善彈鳥，善鼓琴。暈兒善嘯。綠絲碎桃善種花，花經(jīng)二人手，無不活，又善騎馬。鷺善丹表，善舞。公子樂之以酒，酒必以詩，詩成，諸美人起而和歌，歌無雜聲。其他修竹清泉，細(xì)簾嘉樹，月出之時，鳥啼弦亂，相與牽衣抱袖，紅白低迷，起視草頭蕉葉之上，大都墨跡酒痕而已。清明君無問晴雨，每候山果新熟，則遣美人捧進(jìn)公子。或書史有奇事可讀者，以彩線識之，則遣捧進(jìn)公子。或成新篇，或偶得一二佳句，不忍獨賞，則遣捧進(jìn)公子，故美人人人得親公子也。而清明君當(dāng)其酒半，嘗乘紫帷小車臨焉。公子率纖纖以下，短謳長，彈箏鼓瑟，次第上壽。酒已，則各以平日所賦詩獻(xiàn)清明君，焚香緩坐，細(xì)加品題，稍不安者，為改點數(shù)字，每點一字，輒以一觴罰公子曰：“君老于詩者也，不為美人更之，乃含糊作影子過耶？是必容香火情?！泵廊私孕υ唬骸吧疲\如夫人言，是宜罰。”如此者連罰數(shù)觴，公子竟辭醉矣。公子嘗游于蘇州，時有新進(jìn)士選名妓百人浮于何花蕩中。眾進(jìn)士本措大骨相，驟得此，足高志揚，畢露丑態(tài)。公子更布衣，坐小舟，往來觀之。有進(jìn)士呼曰：“是小船中秀才何為者？汝能飲酒乎？”曰：“能?！蹦苜x詩乎？曰：“能?！痹唬骸叭羰牵昵疫^我。”公子岸然據(jù)其上座，執(zhí)酒卮瞠云霄不為禮。眾進(jìn)士以為狂生也，俟其酒干，欲以詩困之，及分韻，公子謝不能，曰：“頃固以謾語誑君一杯酒耳，實不曉詩為何物。”眾進(jìn)士顧諸妓大笑曰：“吾故料狂奴諳此，吾輩且自作詩?！痹娫S久，沉吟不成一語。語出又村鄙可笑者。乃手舞足蹈，互相傳示，嘆賞不已。已而悉出金玉寶器，以陳富貴，耳語諸妓曰：“是秀才曾見此否？”傍有一黃衣妓者秀質(zhì)楚楚，愁態(tài)萬端，公子叩之曰：“吾觀汝一似有憂者，汝有心事，可告訴我，我為汝料理不難。”一進(jìn)士掀髯大言曰：“汝欲了此君心事，但恐酸秀才正自不堪。是嘗負(fù)我千金，分毫無所償，今見我，不覺斂容耳?！惫有υ唬骸按思?xì)事，何足憂?！庇谑菑倪M(jìn)士又大笑，轉(zhuǎn)以為狂生也。頃之，公子之樓船適至，鼓吹大作，公子呼進(jìn)士與各妓過船，羅列食器，酒皆以五色寶玉，明珠翡翠，雕鏤裝綴之，奇麗特甚。公子見之，斥曰：“何乃陳此俗物！”亟撤去，悉付黃衣娘子：“今日一段心事，為汝結(jié)證了也。”已命更席，則陶觴瓦鼎，無非三代物，最近者亦秦漢銅器。隔簾女伴，隱隱作樂，曲譜俱內(nèi)調(diào)及公子新詩。欲因詩尾得公子姓名，已知其為公子也，皆粉粉向前奪詩。公子令曰：“汝輩且置酒于此，若酒冷而詩不成者，罰我；詩成而酒熱者，罰汝?！蓖莆醇皽兀褤u筆滿紙矣。紙盡無可奈何，乃裂帛絹，絹盡則裂帷幕屏褥之類，又盡則各剪裙葉，或絕長袖以進(jìn)。所得片言雙字，如獲奇寶，貼身藏之。眾進(jìn)士誘之以酒，酩酊，多半竊去。妓有啼者，公子以為可憐也。公子起立作樂，女伴乘間說之曰：“汝輩盡肯落籍從公子游乎？有別院在湖山之上，門前朱樓一帶，覆以垂楊，松篁中粉廊紅榭，高臺短橋，宜雪宜月，四面繞以梅花五六十里。深秋之際，則林楓萬株，擁若霞?xì)?。楓樹間有高樓，翌以堂廡，其正中以奉藏經(jīng)，基兩旁以貯古今異書，左有酒庫，凡天名酒無不藏；右有泉庫，凡天下名泉無不具；若此者可以休汝矣。”諸妓唯唯，乃盡從公子歸。公子悉召酒人劍客，高僧道士，曉夜酣歌，沉浮此中。賦詩之暇，非細(xì)談釋部，則酬論兵符，燭盡酒空，醉而后已。賓既散，時與綠絲碎桃高裝駿馬，踏入深山中。過平原易地，著鞭奪路，拋閃如飛。樹叢邊聽山鳥聲，則命紅草彈鳥，偶不中，皆拍手笑，浮以半觴。轉(zhuǎn)入幽險處，美人車不得度，攀蘿挽石，欲上欲下，笑啼雜出。忽到荒岡崇嶺之上，天風(fēng)四來，暈兒清嘯一聲，木葉亂舞，裙裾飄脫，步立不定。公子懼其傷也，乃徐返焉。天下聞公子名，饑寒之士，輻輳來進(jìn)，候其將歸，皆匍伏道左，叩頭大呼，“非公子無以活我?！惫愚D(zhuǎn)盼間，賞勞都遍，日費千金，無幾微顏色。一日，就中忽有執(zhí)公子衣者曰：“愿辟人，臣有所言。公子不憶于陵時乎？汝所謂陵陳仲子者也。上帝憐汝貞苦，故今日置當(dāng)李家，涉獵世味，清明君即向時辟纟戶夫人耳。夫日之光有短長，月之魄有死生，人之福有往還，公子宜早決。且汝父鄴侯及婦翁汾陽，皆為清微天帝君待女，夫婦來久矣?！毖杂櫜灰?。公子大悟。以家產(chǎn)萬億計，悉散之，與清明君入洞庭石公山修道，不知所終。后陸贄至華亭，常見公子往來三泖中。

○楊幽妍別傳
幽妍小字勝兒，生母劉，行一，在南院負(fù)艷聲。早歲落籍，去嗣陳氏。陳之姨董四娘挈往金閶，習(xí)吳語，遂善吳。董笑曰：“是兒甫八歲，如小燕新鶯，不知誰家郎有福，死此雛手?！标悮{，撫于楊媼，媼奇嚴(yán)，課書課繡，課彈棋，妙有夙解，不督而能。女兄弟多方狡獪，嘲弄詒侮，終不能勾其一粲也。庚申，楊媼避難吳越，載幽妍與俱，年已破瓜矣。薄亻幸難嫁，有心未逢，俯首叩膺，形于詠嘆。一日，遇張圣清于秀林山之屯云館，群碎滿前，席糾無主，獨幽妍兀坐匡床，旁無轉(zhuǎn)矚，掠鬟舐袖，笑而不言。私禱云：“儂得耦此生。死可矣，”張圣清者，才高筆雋，骨采神恬；造次將迎，綢繆熨帖；人莫覺其為廉察使子也。舟中載冬史弦索，悉付小青衣排當(dāng)。小青衣能射主人意中事，兼工竹肉，圣清曰：“此西方迦陵鳥，”以迦陵呼之。每攜入竹嶼花溪，遞作新弄，而最不喜平康狹邪之游，謂此輩正堪與頭奴，大腹長鬣賈相徵逐，豈容邪魔入我心腑？至是與幽妍目成者久之，明日，遂合鏡于舟次焉。于時溽暑，晝則布席長林，暮則移橈別渚，疏簾清簟，縈繞茶煙；翠管朱弦，淋漓酒氣；幽妍自謂“十五歲以前，未嘗經(jīng)此韻人韻事，”即圣清亦曰：“世豈有閨中秀，林下風(fēng)，具足如勝兒者乎？”尼熟漸久，絕不角勁語詞，兩人交相好，亦復(fù)交相重，曰：“吾曩過秀州，草庵外聞老尼經(jīng)聲，躍然抱出世之想，自慚絆縛，不能制鞲奮飛，今尼君串珠纏臂，持戒精嚴(yán)，同心如蘭，愿言倚玉，十年不死，請事空王，宿羽流螢，實聞斯語?！笔デ屣嬏槎x之。七月，應(yīng)試白下，幽妍送別清溪，注盼捷音，屈指歸信，并爾杳然。及重九言旋，而幽妍先驅(qū)渡江去矣。自此低迷憔悴，瘵疾轉(zhuǎn)深，腰減帶圍，骨見衣表；王修微謂余曰：“吾生平不解相思病何許狀，亦不識張郎何許人，今見楊家兒大可憐，始知張郎能使人病，病者又能愿為張郎死，郎不顧，立枯為人臘矣?！笔デ迓勚?，遣急足往視，幽妍開緘捧藥，涕泗ォ瀾。嫗簪怒，閉絕魚雁，消息不通。幽妍典{贊}珥，賂侍兒，屬桃葉渡閔老作字以達(dá)意焉。扃斗室，不見一人，即王孫貴游，剝啄者，指刀繩自矢而已。媼卞怒并甚，撾詈人理，取死數(shù)四，救而復(fù)。不得已，復(fù)載之東來。圣清偵狀，義不負(fù)。有俠客徐內(nèi)史，就中為調(diào)人，彈壓悍媼，無可故懸高價，殺此鐵石兒。媼唯唯。圣清乃納聘，迎為少婦，稽首廉察公逡逡如女士，且凱宜男，勿結(jié)責(zé)也。比入室，病甚，猶強(qiáng)起熏香汗衣，劈箋滌硯，圣清手書唐人百絕句授之，讀皆上口。又雅能領(lǐng)略大義，每回環(huán)離腸斷魂之句，掩抑不自勝，真解語花也。病中解脫，了無怖容，佛號喃喃，手口頗相續(xù)。忽索鏡自照，不覺拍幾慟哭曰：“勝兒薄命，遂止于斯！”又好言謂圣清曰：“君自愛，切勿過為情癡，旁招訶笑。妾如有知，當(dāng)轉(zhuǎn)男子身，以報君耳?！庇衷唬骸版诤粑?，偃大人新宅不祥，盍移就郡醫(yī)療之?！睔q逼除夕，圣清歸侍椒觴別去。幽妍忄忄喘益促，侍兒問有何語傳寄郎君，但瞪目扌追胸，不復(fù)成聲矣。蓋壬戌臘月二十七日也。圣清奔入城，且號且含衤僉，延僧修懺，撤葷血者兼旬，雕刻紫檀主，置座隅，或懷之出入衣袖衾間。食寢必祝，祝必啼，啼曰：“吾欲轉(zhuǎn)采不死藥，乞返魂香，起幽妍于地下，而不可得。又欲金鑄之，絲繡之，倩畫師寫照百回，而未必肖也，何如徵傳眉道人，為逝者重開生面乎？”余曰：“傳且就，恐挑哀端，俟君病良已，乃敢出。”詎料君之終不及見也。幽妍墓在龍華里，圣清選地結(jié)茆龕祀文佛如來，償其始愿。修竹老梅，環(huán)映左右，清芬涼影，颯如有人。畫眉郎，散花女，其將比肩捉臂，踏歌而嬉于此乎？古有《廬江吏》，《華山畿》，歐陽詹秦少游之義娼，糾結(jié)夙緣，一慟而卒，初疑出于誕妄，今乃信為果然，如幽妍圣清者，少判在凰窠群鴛鴦牒中，豈死于情哉？死于數(shù)也。余不忍以介靜辭，為作別傳，付子墨墨娥，相與流通之。死乎？不死矣！

○范牧之外傳
余宅鄰牧之，少聞牧之以情死，不敢問父老。比十年，奉化人之教，略已定情，乃始許牧之子必宣作《牧之傳》。范生牧之，名允謙，伯父太仆，父光祿，為文正忠宣公后。牧之復(fù)以庚午舉鄉(xiāng)進(jìn)士。生百頎，廣額頤頰，而下小削，目瞳清熒，骨爽氣俊，不甘處俗。華亭世家子，出必鮮怒，錦衣狐裘，舞于車上，童子駢肩而隨，{贊}玉膏沐，如婦女之麗，牧之見之，往往內(nèi)愧肉動，毛孔猬張，輒障面去。牧之居恒單衫白衤令，著平頭弁，與諸少年頡頏而游。游遇豪貴人，牧之欠抑唯諾，陽兼不敢言，眾以為是生也，寒酸不上人眼，意輕之，牧之乃快?；蜃托∮X，則拂衣疾趨出，急遣追呼者問牧之，牧之飄風(fēng)逝矣。性嗜書，無所不讀。能跳梁于翰墨間，有才子之志。客非韻，斥門者不納。納必以名香清酒為供，或宴語夜央，喜不嗜寐。童子更燭割炙，復(fù)張具如客初至?xí)r。屋下雞鳴，猶聞鼓琴落子聲，及醉而嘯者。至是四方之客日益集，牧之恢張心胸，厚往薄來，故雜賓亦稍稍得進(jìn)。而未幾杜生之事起。杜生者，妓女也。以風(fēng)態(tài)擅名，慷慨言笑，與牧之一遇于閶門，目成久之。退而執(zhí)手嘆曰：“吾兩人得死所矣。君勝情拔俗，余亦俠氣籠霄；他日枕骨而葬太湖之濱，誓令墓中紫氣，射為長虹，羞作湎氵典女兒，下指鴛鴦，上陳雙鵠?！彼煤笱拖笛拢瑹o復(fù)顧禮，廢頓精神，廢綴家政?？湍擞袨槲母嫔褚越^牧之者，牧之答曰：“仆聞朽名為辱，朽形次之，諸君子俱當(dāng)世賢者，仆雖不才，忝惠莊之遇舊矣。諸君子一旦攝齊束帶，矢之神前，擊鐘伐鼓，以絕鄙人，一時觀者莫不駭遽狂走，謂仆當(dāng)?shù)靡淖逯湥灾劣诖?。甚而造作端末，飛流短章，筆之俞糜，付之尸祝；無煩檢考，遽定爰書；不須左驗，遂成文案；是忠告之義，同于レ觖；捃摭之過，近于文致；使仆不能含生于覆載，強(qiáng)息于人世；辱云甚矣。仆亦何人，其能甘之？惟有蹈東海而死耳?！蹦林壬钋?，膠粘不解，而復(fù)為諸客所激，若圓石遇坂，轉(zhuǎn)觸轉(zhuǎn)下，勢不得不與俱盡。會太守窘杜生，出辱之庭。牧之忽愧，以身左右翼，多悲辭。太守徘徊不令下鞭，然終不許牧之以一妓女燼。黜賣杜為賈婦。牧之佯諾，陰使人贗為山西賈得之，以藏于別第。俄載而與俱之長安。居長安邸不三月，牧之病肺死。牧之既死，杜生敕家人裝治其喪歸，而以身從。杜入舟，忽忽微嘆，閑雜吟笑，如無意償范者。至江心，命浴，浴罷更衣，左手提牧之宣和硯，右手提棋楸，一躍入水。左右驚視，不能救，初見發(fā)二三尺許，沉浮旋瀾中，已復(fù)起紫衣裾半褶，復(fù)轉(zhuǎn)睫間，而生杳然沒矣。余聞牧之事光祿公，秦淑人，及遇弟允臨，斤斤孝友，名教人也。因緣為祟，卒耗俊姬，何哉？漢高項羽，英雄絕世，劍鋒淬人，眼不為眨，乃心銷神枯，終不能斷虞戚之愛。夫二公賴有此舉，小足破俗，不然，項乃倔強(qiáng)老卒，龍氵集公一村亭翁故態(tài)耳。語云：“天下有心人，盡解相思死。”世無真英雄，則不特不及情，亦不敢情也。牧之者，得無老子所謂“勇于敢則殺”者歟？定盟旦誓，永焉弗諼，沉恨幽疑，泮然渙釋，兩人可謂誠得死所矣。使杜遲回獨生，或不欲生而無幸以不汗病死，寥寥千古，含怨何期？今而后，知杜生之有以謝牧之也?；蛟唬骸熬殷?，首倡風(fēng)流，而唐杜牧之奇宕挑達(dá)，半臥粉黛中以老。君于牧之則諱姓，于蠡則諱名，垂二千年而合為范牧之也?！眴韬?！然歟？否歟？
贊曰：余與牧之子必宣游，生駒俊鶻，抑何其似牧之也？必宣入國，而遇平康里則疾回其車。市有倚門而挑者，恥若面黥，惟恐唾沫形影之及。必宣少孤，心不能記牧之短長肥瘠，而能不失尺度如是，父豈必身為教哉？夫曾子子父之相反，而趙括之讀父書也，為人后者，其奚擇也？

○花史題詞
吾家田舍，在十字水中。數(shù)種花外，設(shè)土М竹床，及三教書。除見道人外，皆無益也。獨生負(fù)花癖，每當(dāng)二分前后，日遣平頭長須，移花種之。犯風(fēng)露，廢櫛沐?？托υ唬骸懊嫉廊嗣鼛一?。”余笑曰：“乃花帶ㄞ馬星耳?！庇木訜o事，谷輯《花史》，傳示子孫，而不意吾友王仲遵先之。其所撰《花史》二十四卷，皆古人韻事，當(dāng)與農(nóng)書種樹書并傳。讀此史者，老于花中，可以長世；披荊畚礫，灌溉培植，皆有法度，可以經(jīng)世；謝卿相灌園，又可以避世，可以玩世也。但飛而食肉者，不略諳此味耳。

○花史跋
有野趣而不知水者，樵牧是也；有果窳而不及嘗者，菜亻庸牙販?zhǔn)且玻挥谢径荒芟碚?，達(dá)人貴人是也。古之名賢，獨淵明寄興往往在桑麻松菊，田野籬落之間。東坡好種植，能手接花木，此得之性生，不可得而強(qiáng)也。強(qiáng)之，授以《花史》，將艴然擲而去之。若果性近而復(fù)好焉，請相與偃曝林間，諦看花開花落，便與千萬年興亡盛衰之轍何異，雖謂二十一史盡在左編一史中，可也。

○柬米子華
前以一束生芻，拜太夫人。四顧蕭然，苔花繡壁，落葉滿門，人為醋鼻。顧弟且為足下頓足相敬。古所謂蓬蒿三徑，居然名士風(fēng)者，正為足下發(fā)耳。足下詩本性情，絕不作當(dāng)今涂神畫鬼面目，乃就李不知有米先生何也？且無論足下，即秋潭一沙彌；彥平方叔兩縫掖，俱寂寂如木鐘石鼓，大雅凋傷，煙霞冷落，一至于此！仆為老親，浮沉人間，既似在絳之鷹，復(fù)如斗穴之鼠；思得清涼閑散如兄者，相與以一缽米，一杯茗破之，亦了不可得。況海氛雜沓，吾輩泄泄與蜉蝣燕雀爭尺寸之安，何以堪之？

○與王閑仲
今日午后，屈兄過七夕。因思牛女之會，當(dāng)新秋晚涼，故不熱；女之外，無小星，故不爭亦不妒；一年一渡，故不老；容把杯共笑也。

○答項楚東
初堅客戒，如棘籬護(hù)筍，咫尺相隔。頃者柳花如霰，鴛鴦倦飛；小閣褰帷，殘爐尚燼；此時恨不與吾丈共之。二詩小兒涂鴉，不堪一笑，差有米家云山，少能懺垢耳。

○與屠赤水使君
前讀《曇花記》，痛快處令人解頤；凄慘處令人揮淚；批判幽明，喚醒醉夢，二歲中語也。往聞載家樂，過從吳門，何不臨下里，使俗兒一聞霓裳之調(diào)乎？若近有新聲，亦望見示。懶病之人，得手一編，支頤綠陰中，便是十部清商也。

○答張上馬毅仲
某衰病下劣，日與農(nóng)師漁丈人為群，不敢齒及風(fēng)雅二字。即小有撰述，如沈夢溪云，退處山澤，更絕過從，所與談?wù)撸┕P硯而已。不意明公好奇太過，札貺先施，屬以糠比之導(dǎo)，神交知已，宇宙寥寥。謹(jǐn)撰數(shù)言，以候斤削。明公主盟文苑，吳兒輻輳龍門，不異眾魚之曝鱗點額。某老怯道路，近結(jié)苕帚，蒔嘉蔬，種修竹，遠(yuǎn)望軒后寒山，如在肘下。又以飲冰俸錢，多市村醪，從黃肥紫壯中，細(xì)嚼寥吟好詩，頗覺受用太奢，呢不得明公過此，共享黑甜白醉之樂也。

○王元美
別來從句讀中暗度春光，不知門外有酒杯華事。每憶只園云觀，草綠鳥啼，追隨杖履之后，筆言款洽，如此佳況，忽落夢境矣。



耕樵問答

道原
耕者問曰：“道本日用常行者也，而又原哉？”
樵夫曰：“咈也，人不自知日用即道，故推原道者，不可須臾離也。須臾不離，蓋通天地之大，無外際也；雖隱微之小，無內(nèi)隙也；達(dá)古今之久，無停息也；懸日月之明，察有無也。顯諸形器也，視自明，聽自聰，言自信，動自禮。喜怒哀樂自宜節(jié)，孝弟慈讓自順德，家國天下自齊治均平。位天地，育萬物，無有一人不秉具，自能中和，范圍不遺，而無敵於天下者也，故曰道原。道本自如，人習(xí)罔危，幸而免耳，誰識同囿日用，自知自明哉！”

圣儒傳一辨
耕者問曰：“今夫一也，造端伏羲，畫象麗陽，原是天得以清，地得以寧，人得為大生大成，不慮不學(xué)，自明自神者也。至堯舜則曰精一，文王而曰純一，孔子直用'一以貫之’也。迨宋諸儒，有以無欲為一，有認(rèn)動亦定、靜亦定者，有能識破玄機(jī)獨樂者，有知先立乎其大者，有必格物窮理以致知者。我朝幸啟良知之呼，終振大成之傳，要擬圣儒之各造，似可同歸為圣功。究竟簡易中正處，不無毫厘千里謬，是故一之為清寧，生化神明，裁成人物天地者也。本基羲畫、成象無為，亦未曾有何指點，出垂昭示。堯舜神會，以微易危，故兢兢精一，安安執(zhí)中也。文王默契敬止，翼翼小心，純一不已焉。孔子獨領(lǐng)畫一，本自精純，竟用以貫日用，所之時措適宜焉。至日無欲為一，各家操習(xí)，率皆迷羲之畫、孔之信，又不迨溯舜之精、文之純，貿(mào)貿(mào)探采釋家下乘，時時拂掃之勤，濫擬群一同功。甚者，破碎一生神思，收放心，去欲念，竟莫窺見此一即天心天日，此心自有聰明，隨所欲不逾矩者。況歸除運世二千年來，杏壇絕響，不可痛乎！”
樵不得已，近譬一物，曰：“先圣所畫之一也，如今人家常用牢固底長繩索也。伏蓑取以象心，剛壯曲折如如。堯舜則加意精制其索，允懷在中，文王亦小心翼翼，純實此索，不貳雜也。尼父則知信既及，就將此索直串萬貫紋錢，隨周日用，徹上下四旁不竭也。至曰無欲，如將索外摸揩塵垢，徒勞而不知所以為用，雖間有識破獨樂之漢，先立其大之能者，然皆未知一道之仁，進(jìn)取立達(dá)己人為止至。幸遇陽明破荒呼覺良知，以開道眼；崛起心齋，窮探大成，中興師道。時際耕樵及門授禪，棄身操印，不惑不亂，遂行齊家孝弟仁讓，游揚四方，頗采信與。是以壯志顯比，中正易簡，調(diào)燮曲致，善養(yǎng)同仁，確守繩墨，敢惑他技哉！故揚圣儒傳一辨?！?BR>
晰大學(xué)中庸
耕者問曰：“大中學(xué)庸，學(xué)大庸中，中學(xué)大庸，庸中學(xué)大，互發(fā)交乘乎心性，吻合造化乎時育，足故中也者，帝乎其大，主積萬善，從《中孚》，夫子所謂天下之大本。是大本也，家乎萬有為《大畜》，孟子所謂'萬物皆備於我’。我中既無朕兆致和，亦無聲臭中和，御運天道性命，從心為學(xué)，入道成德，三年大成，宜家教國風(fēng)天下如視掌，豈不易簡，豈難致哉！是故學(xué)之自造以成己也，必先聚精凝神，遂性致命，崇德達(dá)道也。教在立達(dá)以成人也，即精麗神，怡性融命，口德至道行也?！?BR>樵夫曰：“然則學(xué)教之內(nèi)，又有精、神、性、命、德、道六別歟？”
耕者曰：“咈，吾心精神只是一片，學(xué)教盤桓，亦惟在此片中，自融性命德道爾。是故指一片之變化莫測曰神，聰明睿知曰精，生生無已曰性，分定不易曰命，一心直行曰德，曲暢旁通曰道。實出一片，自顯自設(shè)，即學(xué)即教，自哲自晰，無貳無息也。合而通之，根心生色，形貞晬盎而渾麗焉?；ザ轮瑢W(xué)為教之蘊蓄，教本學(xué)之成憲，淑蓄緒澤則先事於學(xué)，其后獲也即能為教。學(xué)教自成其身，言動悉如心矩，將以事親從兄，宜家教鄉(xiāng)邦風(fēng)國仁天下，自可朞月，三牛必大成，四方歸化，不爽誣也?！?BR>樵夫曰：“大學(xué)中庸緒造既可知可能矣。然則《易》曰潛、見、惕、躍、飛、亢之序歷，將何為躬造符節(jié)此大中學(xué)庸哉？”
耕者曰：“大中學(xué)庸，即易運時宜，無二道，無二學(xué)，無二教也。是以潛之修也，得於七日閉關(guān)以凝神。見於世也，竟獲一陽來復(fù)，利有攸往。惕乎中也，統(tǒng)率陽長為慎獨。躍諸庸也，憤發(fā)樂學(xué)入大成。足至無上獨仁，無敵自神，往來中立，吋宜飛御乎性天之樂，莫御乎覆載持幬之大中。如此安身以運世，如此居其所，而凡有血氣莫不尊親，是為亢，麗神易仁道，無聲臭乎上下四旁，所謂時乘六龍以御天，獨造化也。如此哲晰大中大易，以變化學(xué)庸。仁道必身親，易善易天下，彰順化，自將迸滅百代蓁蕪、千家注集之糜濫也。此為耕樵一生，既竭精神心思，知及仁守，莊蒞動禮成樂之極至深涵，如是嚴(yán)造脫穎，如是樂止自神，不貳息也?！?BR>樵夫曰：“審如是也，則夫子曰知禘之說之於天下也如視掌，不即其幾乎！”
耕者曰：“善哉，但今天下久倒懸於水旱兵戈征亂，達(dá)虜倭夷酷虐，侵漁危患，阱陷生靈，無告無謀，可謂水益深、火益烈也。曾有一仁臣如文王之心、伊尹之志，欲救堯湯七年九年水旱之苦，憂皇皇思回天心，即可運今日顛危如反掌，即可如孔子入魯三月國大治耶！豈終諉曰'一言興邦’、'一人定國’為虛誕哉？豈耕樵過信此學(xué)此道，非身有心得而敢狂罔誣欺至此哉！”

晰行功
耕者問曰：“天道流行，人心日用本原不貳不息，何事於人，必皆以功乃為行著。不然，只是日用不知，百姓蠢蠢爾?！?BR>樵夫曰：“嘻，難言也，必欲晰言，敢將'大學(xué)中庸’四字眼則縷析系狀，即知樵夫一生行功矣。夫大之方體也，曰明德，曰至善，曰知在格，曰意心身，曰家國天下也。夫中之主宰也，曰天命性，曰道睹聞，曰隱微獨，曰天地萬物也?？偭袕埡跆斓廊诵模餍腥沼?，自具體強(qiáng)，不慮不學(xué)者也。云何系學(xué)以大，以庸麗中，將焉取裁？蓋有取於精金出礦，胚胎龐樸。據(jù)以市賈，難竟信用，遂入爐火，煅化鎔煎，傾瀉紋科，然后遍用貿(mào)易交通。所以圣神識道識心，同乎礦金之盹肫，裁成輔相，翼以學(xué)庸，為爐瀉此內(nèi)，錫類多功，即大慣文武吹煽緩急之不等(原注：句疑誤)故於明德上加明之之功，至善處加止之之方，知而曰致格，從在也。意必誠，心必正，身必修，家必齊，國必治，天下必平，是為平章百姓，黎民咸歸親親也。此學(xué)之所以聚乎其大，立生己生人生天下之大本也。於性則置率焉，言統(tǒng)率萬軍，權(quán)任嚴(yán)重。於道而曰修也，言從率出入，曲暢潤色焉。故於睹聞之或忽忘茍離矣，即戒懼提醒，復(fù)通達(dá)也。於隱則有潛昭之莫見，於微則有口口之莫顯，於獨則加凝重之斟慎，及於天地萬物也，則竭致翕口，人人君子，人人中和，以為位育，不遺不過，此庸之所以承乎其中，達(dá)成己成人成天下之化道也。雖有兩間作用之紛制，實本《大學(xué)》《中庸》之自能，合而通之，心之樂，性之躍，學(xué)以橐，庸為籥，日用流行，幾活潑潑，百姓圣神，同此知能，與察孔莫，是以耕樵識透知及，敢於勇力仁守，竟則莊蒞動，禮樂遂，行功深造，所謂頭頭沖著，步步踏著，真不敢欺罔，亦不敢不直揚也?；蛟饣茧y險阻，匡桓殺害，從天降、從人致者，實為此學(xué)，此庸《大畜》，福境在我，自增之益，自得之樂，不啻《屯》《坎》二卦形狀也。余何言哉？故晰行功?！?BR>
誅逢蒙殺羿心議
耕者問曰：“在門之何因堦有殺羿之行哉？”樵夫仰天長笑曰：“此種人豪，此等事業(yè)，不必究刷贅疣痕跡於世也。”耕者曰：“何傷乎！《春秋》臧否，孔子筆削，豈皆出類拔萃人與事也？”樵凝思躊躇，三揖化工，揚言曰：“如此究刷也，是我朝一段大公案，但先師嚴(yán)訓(xùn)曰'行有不得，皆反求諸己?！謫司o曰：'子如不孝父，不可不反其慈之不至，即是擬律?！跃?。無疆作用，何間何戕，追例殺羿，未可類方。”耕者曰：“如是反責(zé)，教我多矣。但古人篡弒，亦曰告天子，告方伯，請以討之?！遍栽唬骸熬钢x，萬古振振；師友之道，至孔獨整。是故有師無當(dāng)於五倫，五倫弗得弗明之典?！庇衷唬骸坝H生主思，君養(yǎng)主義，師教則兼恩義而致之，遂於其任至重，其功至大，其師之自御也為慎獨。是以曠占人心，君親昭嚴(yán)，偶有逆故，人得而誅之，況夫子際會哉！”耕者曰：“審如是，正游所倡，所學(xué)所提，交揚朝野，互鳴道輗，如何作用，至此睽離?！遍苑蛟唬骸拔纯烧啽俗饔帽M非也，彼亦憲古而從今，以為游為風(fēng)憲也，是故其憲於今之教也，盛行文公之學(xué)，其追乎古之學(xué)也，果息邪距诐以正法？是以道在樵也便便洋洋，惟法語，惟危言，未嘗媚口乎上下四旁，囂囂轔轔，佩仁義，麗孝弟，將蒸易乎朝野五倫，如此自信，直躬終始；如此覷揆，戾乖時尚，如之何不類少正卯之'言偽而辯、行僻且堅’乎？如之何不中傷之親喪不吊，掠鬻慧黨，以謾游妨病之襲位恣好，倚勢浮荒為督學(xué)哉？是以必借誅卯名義，以風(fēng)天下，然后快於其有為之大也，然后奓泰其忠義之交也。師友流號不足渝焉，殺羿巷議豈足恤哉！況樵言行，過盈天下；樵學(xué)孔仁，尚未知止，是戮允宜，咎無所歸，而又失足誤步，自取蛇嚙，皇皇醫(yī)解，叨獲全生，了結(jié)修齊素愿，即等再造，天仁恩樵罔極，敢怨尤其仁不仁，倫不倫哉！遂為誅心議。

急救溺世方
耕者問曰：“今天下四十余年，上下征利，交肆搏激，刑罰滅法，溢入苛烈，賦稅力役，科竭蔀屋。逐溺邦本，顛覆生業(yè)。觸變天地，災(zāi)異趵突。水旱相仍，達(dá)倭長驅(qū)。戰(zhàn)陳不息，殺劫無厭。海宇十室，九似懸磐。圩野老稚，大半啼饑。會而擬之，恰似抄沒律條。近代專制，黎庶不饒，一民尺土。士仕以上，朝市以下，俱未有一事一難。倘或侵逼，何士何市，何官何吏，亦嘗苦辛，經(jīng)操危慮，而皆知此病痛險阻，置思援拯同惻惻耶！”
樵夫曰：“摘言至此，責(zé)在君臣，吾輩慟恤，只好號泣，昊天汶待溺矣爾，焉容沸思著纖力哉！”
耕者曰：“惡是何言歟？赤子人井，行道之人，皆忙忙棄荷，急急拯救，況暇睜瞰於其父兄哉！”
樵夫曰：“子言是也，但天下大溺，赤子大眾，雖有一定國之幾，'天下有道，邱不與易之’。要然，幾不在手，要未神工，徒切隱憂無益，故曰：乾坤始交而難生，必先動，雷雨滿盈，方遂建侯師保，攸往之利。為今急謀行道者上策，只要一仁天下之巨臣，能知有種閑儲之銀，散藏四方，三項去處，非官非人民非礦金所堪敵，具目密啟帝旁，六耳忌莫泄揚，直透帝心悅信，必仗帝德吸采，采委啞口數(shù)人，行取三月五月，積得億萬萬銀，聚塞帝庭，所國需用。邊餉、中外臣工吏胥摩票、王侯百項給文，率皆取用於此無不足，因以詔蠲天下貢賦，三年免征，大蘇民困樂有余。隨領(lǐng)洗牢，恩赦一切，原惡重獄，均與其生。次查怨女曠夫，激逐漂流，三種無告者，盡行四方，富豪士民各量力，命其周護(hù)以為之所，欲與聚在在人人而得所，所謂匹夫匹婦咸被堯舜之澤。覆盆冤號，一旦跳躍再生，不勞不費，富且庶矣。又從而廣搜有位無位、學(xué)德智仁堪稱賢能者，取聘來京，均授孔氏心造，躬佩孝弟慈讓，大學(xué)大道，衍教四方，丕易人心，朞年歸仁而有成，數(shù)月悅服而尊親。夫如是，則大赍以足民食，大赦以造民命，大遂以聚民欲，大教以復(fù)民性，如此攝援，君民樂只；如此救溺，方為急務(wù)；如此濟(jì)世，是為雷雨動滿盈也。行道之人，盍自籌審有為，若樵揆度，須附得志宰相，采庸神明，化裁左右，行即不啻彈指折枝矣。且於法度時勢，并行不悖，是何也？蓋自尼父竭仰觀俯察之神智，得海日初動、萬國雞鳴之時，幾入運淵，衷脫化施，庸相魯七日而掀揭三月成大治，男女別涂，道不拾遺，於今貪墨，恥格尤烈，而又何患乎！達(dá)倭之陣陣必慎，法網(wǎng)之密密篤苦歲之征伐哉！故曰：'其人存則其政舉。’又曰：'一言足以興邦?！灰嘣蕝f(xié)之甚矣夫。”

七日閉關(guān)法
直呈易見易取之方，仰輔二難君子以快志，莫厭異誕，實農(nóng)心造歷驗，四方人豪洞自樂取者也。
耕者問曰：“七日閉關(guān)之造，如何起手，馴造畢力，竟至大成者耶？”樵叟曰：“難言也，甚易也。”耕又問：“叟既自試有得矣，如何復(fù)難言哉？”樵叟曰：“非難也，此段消息，自尼父破荒創(chuàng)此口決，至今二千年余，并未有一毫領(lǐng)會，自開心竅以獨運，如何今日突立是說以引人，人將哄然后笑，況肯信用哉！是故有難以語人也，且作用甚異乎近代之強(qiáng)記者、講解者、習(xí)文藝者，具列如左曰：
人生出世，各各同具有亦孔之昭，潛伏為腔寰之靈，盡被知識見聞偃埋，名利聲色侵沸，勝若溺水益深、入火益熱矣。所以群類中突出一個人豪住世，自負(fù)有極樣高大志氣者，并遭拂逆危挫，人皆不堪其憂苦累累，然日夜自能尋思，何日得一出頭人路，竟步長往以遂志，忽覺夫子教顏淵曰；'一日克復(fù)，天下歸仁’，印證'七日來復(fù)，利有攸往’之快心，即是敦敦打坐，默默無語，縛目不開，塞耳不聽，兩手擒拿，兩足盤旋，回思內(nèi)省，肫肫凝結(jié)，自己精神，融成一片，胸次抑郁，若醉懵愁苦，不可自解以放松。如此忍耐一日二日，不上三日，即自頓沖然，潛伏孔昭之靈洞開，煥發(fā)啟明，如東日之出見，如龍泉之滾趵。自心而言，若平日偃埋在百丈深坑中，今日俄頃自能升入天堂上。自身而言，若胎生周歲后，盡被父母誘引善好，貪欲情念，即如繩篾匝縛在囚獄炕上，今日超然脫離出監(jiān)，縱步有乘虛馭風(fēng)之輕爽。如此滿足七日之閉關(guān)，如此化日懸中天，如此易易直遂其好生，如此遂生自為變適麗四方，如此適達(dá)四書六經(jīng)如視掌，如此提筆撝文猶江河水流之沛決，如此進(jìn)取科第不啻運指以折枝，如此出世有為自如尼父入魯三月，即運天下如魯國之大治，退處建壇，聚斐以明道易世，即皆等乎夫子之收成結(jié)果無二間，大學(xué)中庸，大易六龍，再顯憲於身，親見之者也。出世人豪，自甘心有為，至死不變?nèi)桑瑥?qiáng)哉矯也，以自致爾，豈若近代之習(xí)文業(yè)以求名，如登天之難哉！且皆樵叟生平自強(qiáng)自獲，直自遂證驗海宇有志人豪同然者也，敢恣臨老妄肆元稽虛誕哉！萬一見此易顯明捷，觸動二難君子之蒸懷，或可拚舍一兩月，裹糧駕航，邀農(nóng)取證七日半月，不至滿月，即許泮然躍如快志，遂而大行運也。不然，何以夫子自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句中涵藏淵浩生意，使人味悟浩用。又益曰：'但人未之思爾，何遠(yuǎn)之有？’此言雖似易易，人肯注心玩味，即是活命靈丹也。且教顏子曰：'一日克復(fù)天下歸仁?！ⅰ兑住吩唬?七日來復(fù)，利有攸往?！瘬?jù)刷三旨，深鉆玩味，卻猶人在鼾睡，忽醒見天日，自會起來干家務(wù)然也。二難君子信用否乎？抑或未克深信，肯自移趾對證此老斯言果然乎？放沸歟神交，致懇無慚，惶惶哉！”

失題
耕者問曰：“人生精神，無不同具而完備者，何如夫子亦只曰心之精神即是圣，此疑何別？”
樵叟喟然嘆曰：“此亦難言也，將直指曰此言果然歟？而夫子自十五歲發(fā)憤忘食，直至七十乃曰'從心所欲不逾矩’之樂在其中，乃出此言，以顯狀其自止至也。將擬列其言，或不然耶！而夫子積造一生，不沸片言以自炫，如何從心自得同天時矣！乃據(jù)放此旨以置疑，噫，吁哉！孟子有曰：'夫大人者，只不失其赤子之心而已也’。夫赤子之心天造具足具仁神者也。胎生三月之后，未有善養(yǎng)其天然者，所以夫子受生以至十五歲，即便通曉其不慮之知、不學(xué)之能，遂然究竟自養(yǎng)自操自信，只在此處做人，以保全其仁能者也。所以加時習(xí)之學(xué)、日用之仁、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乃止至乎從心所欲不逾矩也，乃自獲全其胎生三月不慮不學(xué)之知，能為自樂。樂發(fā)颺其自全精神遂日用也，直透神妙莫測之變適也，豈輕易哉！吾輩欲透通夫子發(fā)此旨，須亦憤然發(fā)其'至死不變?nèi)蓮?qiáng)哉矯也’之志同默識，同造三月三年亦即可大成也，何疑訝哉？此又焦叟生平自強(qiáng)履歷，自獲止至之緒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