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遠(左)與啟功在一起 “朝夕相對”既是安思遠與藝術品相處的狀態(tài),也是他經(jīng)營生意的法門。
孫行之 歷史上,藝術交易的每個發(fā)展階段都是由一兩個古董商界定的。 對于西方的中國藝術品交易來說,安思遠無疑是他那個時代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牌古董商。終其一生,他都致力于亞洲藝術品的收藏。今年8月,這位85歲的美國猶太裔古董商逝世,不得不離開他所珍愛的藝術品。安思遠沒有妻兒,他的巨量收藏最終將如何處置?這引發(fā)了人們的很多猜想。 日前,佳士得在上海舉辦安思遠部分藏品展覽并宣布:老人生前有逾2000件藏品將由佳士得于明年3月的紐約亞洲藝術周中拍賣,藏品包括中國、日本、印度、喜馬拉雅及東南亞地區(qū)的雕塑、繪畫、家具及工藝品。安思遠私人珍藏的專場拍賣將延綿5日,這在佳士得歷史上也屬罕見。 不過,安思遠并未選擇將其收藏完全通過公開市場出售。佳士得亞洲區(qū)副總裁蔣璐陽日前在接受《第一財經(jīng)日報》采訪時表示:“安思遠生前早已就自己的收藏做了妥善安排。除了委托佳士得拍賣的藝術品之外,其他的藝術品將捐贈大英博物館、納爾遜藝術博物館以及大都會博物館等藝術機構收藏?!钡劣诰烤刮泻稳藖砭唧w執(zhí)行老人的計劃,她表示:“由于保護委托人信息的原則,不方便透露更多信息?!?/p> 頗有意味的是,古董商安思遠沒有如很多中西方的大藏家那樣,將自己所有的藝術品歸于一處,然后在一個機構的門楣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而是選擇了為它們各自尋找歸宿。他的一生,見證了無數(shù)珍寶的顛沛流離?;蛟S也正因于此,他才感到,藝術品不會永遠屬于個人,“散落四方”才是最終歸宿。 與藝術品“朝夕相處” “如果你無意于與這件作品朝夕相對,那就千萬不要收藏這件作品?!卑菜歼h的這句話道出了自己對待藝術品的態(tài)度?!俺ο鄬Α边@既是他與藝術品相處的狀態(tài),也是他經(jīng)營生意的法門。 2011年,第一財經(jīng)頻道《藝術投資》欄目制片人項立平曾經(jīng)過多方聯(lián)絡,才終于通過紐約的華美協(xié)進社獲得了對安思遠的采訪機會。當他乘坐發(fā)出“咯吱咯吱”機械聲的老式電梯來到他位于曼哈頓第五大道的公寓時,迎面看到的是一條長而幽暗的走廊,以及一位日本管家。“在這條走廊和有著22個房間的公寓中,擺著滿滿當當?shù)乃囆g品。有中國唐、宋、元、明、清的藝術品,以及來自亞洲各國和西方的藝術品?!比欢钏罡畜@訝的并非老人收藏之宏富,而是安思遠居然將如此漫長時間中來自廣闊地域的藝術品擺放得相得益彰,而無絲毫突兀之感。 也正是在這座兼具展示和居住功能的公寓中,安思遠迎來送往,達成了一筆筆交易。他這種談判方式很大程度上是受其導師、大古董商Alice Boney做派的影響:Alice經(jīng)常身著絲質睡袍、佩戴古董玉器和珠寶在公園大道的公寓中笑迎四方來客。 “通常,他會讓人感到在這間公寓談生意是一件愜意的事情,他將潛在的客人帶到自己的家,讓他們?yōu)樗詹氐倪@些文物著迷?!奔咽康脟H高級副總裁羅拉(Géraldine Lenain)說道。15年前,她與安思遠第一次見面時還是拍賣行工作的新人。“對我來說,每一次到他的公寓里都是一個特別的待遇。我們會花很多的時間探討、分享,就像進入了一個神奇的世界,不僅可以欣賞他的珍藏,而且能學習他的藝術品位。”在羅拉的印象里, 安思遠循循善誘,是個樂于花時間在藝術教育上的鑒賞家。 也是在這套公寓中,時任國家文物局外事處處長的王立梅第一次見到了安思遠所藏《淳化閣帖》最善本,促成了1996年此帖在故宮的展覽。七年后,2003年4月11日,王立梅與她在紐約的兩位好友又一次來到此處,將四卷《淳化閣帖》最善本包裹起來,送回中國。 “恨不得用拐杖去敲其他競拍者的頭” “恨不得用拐杖去敲其他競拍者的頭?!边@是安思遠曾經(jīng)的助手吳爾鹿對老人在一場拍賣當中狀態(tài)的回憶。那是1995年一次佳士得拍賣會上,來自臺灣收藏家吳樸新的《淳化閣帖》最善本第六、七、八卷終于現(xiàn)身。安思遠急切地買下了他們,并且,在前一年的佳士得拍場上,他又以28萬美元拍下了《淳化閣帖》最善本第四卷。而安思遠這個名字第一次進入中國大眾視野時,便與《淳化閣帖》聯(lián)系在一起。 1996年,安思遠就曾攜帶《淳化閣帖》來到北京故宮博物院展出,啟功看后稱贊其具有“彩陶般豐厚的文化價值”。在王立梅第一次去他家拜訪后,安思遠曾表示愿意故宮拿出合適的藏品向他交換《淳化閣帖》。故宮方面先是擬定交換朝珠,后又改為翡翠,但終究沒有找出令雙方都滿意的交換方式。之后,在王立梅和時任上海博物館副館長汪慶正的爭取下從安思遠手中購得這四卷“法書叢帖之鼻祖”。 此前,學界認為世上還存在10卷《淳化閣帖》祖刻本,其中9卷藏于美國華盛頓弗利爾博物館,1卷藏于上海圖書館。但汪慶正通過考證,發(fā)現(xiàn)這10卷《淳化閣帖》不是最早北宋的祖刻拓本,而是南宋紹興國子監(jiān)刻本,是根據(jù)祖刻本翻刻的。而安思遠手中的這四卷帖比之早了100年,其中,第四、七、八卷被認為是碩果僅存的北宋祖刻本,第六卷則為泉州本的北宋祖本。 2003年,上海博物館終于決定以450萬美元的價格從安思遠手中購得《淳化閣帖》。這在當時的上海成為一樁重要的文化事件而被媒體廣泛報道。上博亦為《淳化閣帖》專門組織研討、展覽和印制精美出版物。 實際上,安思遠與中國的聯(lián)系遠不止《淳化閣帖》。他的事業(yè)與中西文物交流的大背景有著極為緊密的聯(lián)系。1960年之后的30年間,安思遠頻繁到訪香港,去當時著名的古董街荷里活道和摩羅街挑選文物。安思遠以敏銳的觸角抓住了時機,又成為新中國對外開放后第一批到訪大陸的美國古董商,接觸到了中國的頂級文物。他在世界范圍內廣泛搜羅中國頂級藝術品,并以猶太人敏銳的商業(yè)眼光預見到:一旦中國有了經(jīng)濟實力,就會愿意以巨資購回這筆珍寶。 安思遠對中國明清家具和近現(xiàn)代書畫的關注同樣由來已久。早在1971年,他便出版了專著《中國家具》,此書比王世襄香港三聯(lián)版的《明式家具珍賞》早了14年。安思遠津津樂道于明式家具的極簡風格和榫卯結構,并熱切向西方人推介中國的明清家具。 在羅拉看來,收藏似乎是安思遠生來的天賦。“還在他4歲之時,他便會到垃圾箱翻找各種別人遺棄但有價值的物件。童年時期,他便開始收藏中國郵票,而到了19歲時,他便已經(jīng)成功地將自己收藏的鼻煙壺出售給蒙特利爾美術館?!彼f道。 三年前,項立平見到安思遠時,老人身體狀態(tài)已經(jīng)衰弱,講話也總斷斷續(xù)續(xù),難以成句。 “他總是不停地撫摸桌上的玉貔貅,一遍又一遍地念念有詞:‘它們都是我的寵物’?!边@個細節(jié)讓項立平至今難以忘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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