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媳婦蓋房，大家?guī)兔Α薄Ｔ陉兾鳎r民的房子，往往是一生成就的象征。耗費大量財力物力，建一院小樓，得一方“面子”，在城鎮(zhèn)化進程不斷加快的今天，依然是許多農民的最大愿景。然而，隨著“空心村”問題加劇，越來越多的農村住房被閑置。房子成了鄉(xiāng)村最后的守望者，寂寞而冷清。農村調查1農村的空房子

本報記者賀小巍見習記者劉曌瓊

農村建房成本多高？

汽車駛過藍田縣輞川鎮(zhèn)支家灣村并不寬闊的公路，兩邊整齊樹立著一排農房，很多房子窗戶緊閉，大門也鎖著，常住的人并不多。村頭一座在建的新房格外顯眼，遠遠便可聽到水泥機攪拌砂石的聲音，幾名工人正在砌磚，一個清瘦的身影里里外外跑個不停，和工人們說著比劃著，他就是這棟房子的主人——李志。

從天蒙蒙亮忙到晚上收工，既要聯(lián)系運輸材料，又要檢查做工細節(jié)，蓋房以來老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因為蓋新房是李家的“大事”，雖然辛苦，但老李覺得很值。“你看到旁邊那個房子了么，多漂亮，我家就是照這個樣子蓋的，現(xiàn)在還沒封頂，比以前的房子大多了，三層九間房，娃娃們以后回來住寬敞得很。”今年65歲的李志是位地地道道的農民，他的兩個兒子都在杭州打工，并已經在那邊成家，一般過年才會回來，平時家里就只有李志和老伴兩個人。

按估算，老李這棟房子大概有300多平方米，花費至少需要30萬元，而30萬元對于一個平時靠種地和在鎮(zhèn)上干零工的李志來說絕不是個小數(shù)目?！艾F(xiàn)在人工非常貴，30萬中有11萬多的人工費。地就是自家的宅基地，以前的房子舊了，和孩子們商量了下決定重修，這些年我攢了10萬多，兩個兒子在杭州那邊通過向單位借款湊了20多萬，將來再慢慢還吧。”說到這兒，老李的語氣有些沉重。

支家灣村地處秦嶺山區(qū)，平整的土地并不多，宅基地的劃分管理嚴格，多數(shù)村民蓋房會選擇“拆舊蓋新”的方式，即把舊房先拆了，在原地蓋新房。支家灣村現(xiàn)居住村民120戶，約400口人，他們的房子構造大多和李志家相似，普遍是獨棟三層，面積至少在300平方米以上。盡管每家房子的面積都不小，但對村民們來說，似乎還是不太夠。村里頭，“房挨著房，墻靠著墻”，兩棟房子之間的間隔幾乎沒有，蓋得都很滿。

采訪中，老李告訴記者，關中人蓋房有個習慣，自家的房不能比鄰家低，至少要一樣高，誰家房子修得好，其他人家就照著樣子蓋。而村里耕地少，很多人都外出打工，有的全家都搬出去了，房子都閑置著，逢年過節(jié)才會有人回來。

專家點評

廉高波（西北政法大學應用法學與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2012年至今，西北政法大學應用法學與公共政策研究中心組織了百村土地調查團隊，先后在關中、陜南、陜北三地的七個縣100個行政村進行了農村土地利用現(xiàn)狀、農民建房的深度訪談工作。

我們大致核算過農民建房的成本，其中陜南最高，陜北次之，關中相對最少，分別約在20萬元、18萬元、15萬元。原因在于陜南農民蓋房攀比性強，多蓋的是兩層戴帽樓房（戴帽指樓房上面有防水遮陽的瓦），但是二層多數(shù)閑置未用，甚至新建二層在四五年內才能支付裝修費用；陜北農民蓋房普遍為一層戴帽磚房，主要是建房的人工費較高；關中農民蓋房多為一層磚房不戴帽，但是建筑材料成本較低，現(xiàn)在蓋二層甚至三層的多了，成本隨之加大。多數(shù)村民蓋房耗盡其畢生積蓄，甚至建房所借貸款需要還上五六年才能夠還清。

農村建房占地多大？

距支家灣村不到15分鐘的車程，就是藍田縣玉川鎮(zhèn)董家?guī)r村，和支家灣村相比，這里的景象有些“荒涼”，房屋少有三層的，外觀也都很陳舊，不少房子的外墻漆早已脫落。村民李鳳梅的家就位于村口，這是一棟典型的老式關中民房，房子一層的兩個小窗戶敞著，已經沒有了玻璃，十月份的山區(qū)早已寒意濃濃，冷風也就徑直從小窗吹進屋里。

李鳳梅家的房子是1999年蓋的，兩層四間房，加上一個單獨的灶房，面積約200平方米?！胺孔佣际畮啄炅?，當時花了8萬多蓋的，問別人家借了好幾萬，去年才把錢還清。樓上兩個房，一個兒子一間，他們都不在。有個孫子在輞川上學，每天晚上回來，家里就住我們爺孫三個人?！?/p>

董家?guī)r村是玉川鎮(zhèn)的貧困村，村里230人中常住的只有七八十人，且多是像李鳳梅這樣的老人。村里的耕地很少，沒有產業(yè)，多數(shù)年輕人都已外出打工或者做些小生意。李鳳梅的兩個兒子分別在藍田縣和西安市上班，兒子們的收入也僅僅能滿足自身的消費，補貼不了家里。平時家里就靠著李鳳梅的老伴在鎮(zhèn)上干零工的收入維持，“我們都六十多歲的人了，沒有地種，出去打工也干不了，鎮(zhèn)上有活就去干點，掙的錢剛夠吃飯?！崩铠P梅說道。

蓋房花的錢算是李鳳梅和老伴一輩子的積蓄了，她家再也拿不出錢來修繕現(xiàn)在的房子。盡管如此，李鳳梅依然樂觀地說：“現(xiàn)在修不了也沒事，等孫子長大了讓他重蓋。如果將來能掙點錢的話，我最想把房子先收拾下?！?/p>

董家?guī)r村村支書孫宏昌給記者算了筆賬，他說：“現(xiàn)在我們這兒蓋房成本大概一平米1000多元，最貴的是運費和人工費，所有的材料都要從外面來，光運費一項就得兩萬多，人工至少需要10萬元，加起來就相當總花費的三分之一左右，一般蓋兩層毛坯房花20萬，算上裝修買家具就更多了。我們這經濟不好，蓋房對多數(shù)村民來說是不小的負擔，村民在外面掙了錢，都會想著回來把房子再裝修下或者重新蓋，大家都希望房子能更好些?！?/p>

對于農村建房的宅基地占用情況，孫宏昌說，現(xiàn)在無論哪家蓋房都要報批鎮(zhèn)上的土地管理所，增加面積需要審批。輞川鎮(zhèn)長王濤說：“農村的建房基本都不會批新宅基地，也不允許私自開山挖山，所以農民現(xiàn)在蓋房以翻建為主。雖然蓋房增加了農民資產，但是死資產，如果宅基地、農房能夠確權后進入市場，就能提升農民收入，甚至可以抵押貸款，盤活農民資產?！?/p>

專家點評

廉高波：農民建房占用土地情況陜南和陜北關中略有不同，其中陜南和陜北農民宅基地一般是四間（四分地，約267平米），關中農民宅基地一般是三間（三分地，約200平米）。因為農村人口高峰期所生的子女陸續(xù)分家，所以可使用宅基地面積越來越少，農村原有的打麥場、廢棄的村級小學等集體用地均被分配給農民個人使用。除此之外，村級土地利用總體規(guī)劃隨之不斷調整，大量的基本農田被劃做集體建設用地分配給農民個人。另外一方面，因為生活條件的逐漸改善，為了交通上更便利，一些農民將房子從村內逐漸向路邊新建，但是舊房并未按要求拆遷，或者閑置，或者留給年老的父母居住，致使一些村莊由于事實上的一戶兩宅出現(xiàn)了新村和舊村并存的宅基地占用情況。

農村閑置房子多少？

每逢節(jié)慶周末，只要工作不忙，徐磊就都會坐上從西安到乾縣的大巴車回家。上大學開始到現(xiàn)在，他在家住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用徐磊自己的話說，這十來年，一直在外漂著，家很大，但回不去。

今年27歲的徐磊還有一個在咸陽上班的弟弟，平時也很少回家。徐磊告訴我們：“老家的房子是2010年蓋的，院子前后兩棟都是二層，房子有12間，因為家里是兩個男孩，父母就想著分開蓋，一人一棟。那年剛好趕上建材漲價，一平米算下來花了將近900元，那時我剛上班不久，弟弟還在上學，我倆都沒能給家里幫上忙，蓋房的錢主要是父母早年做建材生意積攢下來的，當時經濟壓力確實很大，想想父母真的不容易?！?/p>

徐磊家的房子離縣城很近，交通便捷，盡管已經建好四年，但房子看上去很新很漂亮，各種現(xiàn)代化的家用設施也很齊全。每次回家，徐磊總會碰見幾個自己不認識的房客，然后寒暄介紹自己，這有時會讓他感到很不自在，“但也沒辦法，房空著挺浪費的，能夠出租也有一筆收入，我倆又不在家，招個房客父母也沒那么孤單，還是很不錯的。蓋房的時候我和老人說過沒必要花那么多錢蓋大房子，也不經常住，他們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吧，村里的風氣就是這樣。”

在徐磊老家，他這一代的人基本都出去了，很少有年輕人會留下來。這里有很多房子閑置，地段好的可以出租，地段不好的房子就只能鎖起來。“父母這代人勤儉持家了一輩子，平時很節(jié)約，但只要說是蓋房裝修，花錢從來不會猶豫。現(xiàn)在生活條件好多了，我也經常勸父母要改善生活，可他們覺得把錢用在房子上就是改善生活，房子蓋的好了，心里踏實，也會有面子?！毙炖谡f，“我的很多同學都把父母接到西安住了，我將來也想接他們過去，那樣的話老家的房子就是個麻煩事兒，父母肯定放心不下。老家的房子確實比我在西安那套90平方米的房子大得多，但我得工作得發(fā)展。希望我們縣能發(fā)展得快一點，說不定有一天我就回來了?！?/p>

在農村，很多房子成為了徐磊們的“驛站”，越來越多的人選擇離開，留下房子孤獨地守著這片土地。農民住房空置在農村已是一個較為普遍的現(xiàn)象，我省農村房屋空置率基本在10%以上，而陜南地區(qū)最為突出，關中次之，陜北較少，陜南地區(qū)的農民住房空置率有時候可以達到20%以上。農村的房子留不住人，其實是留不住人心。

專家點評

屈志勇（陜西省人民政府研究室副巡視員）：由于農村人口大量進城，村莊出現(xiàn)人走房空、人走村空的“空心村”現(xiàn)象，占宅不用、建房不住的不經濟格局隨處可見。關中地區(qū)許多“空心村”雖歷經建設，村容村貌有所改觀，但缺乏公共設施和公共服務是個普遍現(xiàn)象，這給留守人口的生活、教育、醫(yī)療、養(yǎng)老、治安等帶來諸多不便，形成留守族困境。在更好的居住方式選擇中，有39.5%的農戶愿意集中住進新型農村社區(qū)的樓房，而43.9%的農戶則愿意保持宅院式的居住現(xiàn)狀，只有16.6%的農戶表示“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