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輝
　　“星星們動也不動，高高地懸在天空。千萬年彼此相望，懷著愛情的苦痛。（引自《星星們動也不動》，【德】海涅作，馮至譯。）”陳鋼靠在椅背上吟誦著海涅的詩句，目光望向小木窗之外，流露出悠遠的神情。
　　“這首海涅的詩，我父親也翻譯過?！标愪撐⑿χ鴮ξ艺f。他的父親，創(chuàng)作了《玫瑰玫瑰我愛你》、《永遠的微笑》等經(jīng)典名曲的“歌仙”陳歌辛先生，在文學和翻譯上的造詣確實少為人知——他愛詩，寫過散文，還親自為許多歌曲填詞。除了海涅，有著印度血統(tǒng)的他還深愛泰戈爾的詩，早年為孩子們吟誦《新月集》、《園丁集》的情景至今留在陳鋼的記憶深處?！捌鋵?，我的文學夢遠遠早過音樂夢，幼時的我特別愛讀書，卻未曾想過要做一個音樂家。按今天的話來說，音樂在我的家庭中只是素質(zhì)教育，沒有刻意在這方面進行培養(yǎng)。父母意在提升我們的綜合修養(yǎng)，文學、音樂、繪畫都是他們教育的組成部分?！蹦菚r的陳鋼在一篇命題作文《我的志愿》的開頭寫道：“我不愿做大官，也不愿發(fā)大財，只愿當個大文學家?！苯裉斓年愪?，仍保留著這顆純真的赤子之心。在悠長的歲月里，父親的藏書一直伴隨著陳鋼，為他深厚的學養(yǎng)打下了牢固的基礎。
　　早年的陳鋼受父母熏陶，大量地閱讀經(jīng)典名著，還與熱愛文學的表姐表哥一道，自發(fā)創(chuàng)辦了一份家庭文學刊物。有一年，他到北京看望著名歌唱家盛家倫，沒想到以演唱電影《夜半歌聲》主題曲聞名的他還是非常出名的藏書家，一個人生活在書堆里。盛先生在書櫥前面放著一把梯子，當朋友有問題請教時，他立馬爬上梯子找到相應的書，給出答案。這幅生動的愛書人的圖景，一直鐫刻在陳鋼的記憶中。學生時代的陳鋼，所訂刊物的種類是整個上海音樂學院除圖書館外最多的。隨筆、文學評論、美術(shù)評論、美學等方面的雜志都是他鐘愛的精神食糧。他特別喜歡宗白華的著作，如《美學散步》、《美學與意境》等。錢鍾書在《通感》中的敘述也令他擊節(jié)嘆賞：“在日常經(jīng)驗里，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個官能的領域可以不分界限。顏色似乎會有溫度，聲音似乎會有形象，冷暖似乎會有重量，氣味似乎會有鋒芒。”
　　的確，藝術(shù)的各個門類都是互通的。具備多方面藝術(shù)修養(yǎng)的陳鋼，不僅在自己的專業(yè)領域，連家和工作室的設計布置都要親自操刀：“你到這里來作客，我不用自我介紹，你就可以在第一時間對我這個人有初步印象。”他的工作室在曲徑通幽處，猶如一個別致的桃花源，叩開小木門，令人豁然開朗。充滿巧思的玄關利用地勢的高低形成視覺上的曲線，玄關盡頭的巨幅油畫與畢加索的名作《音樂世界》非常相似，構(gòu)圖極富動感，色彩明亮活潑。移步換景，站在不同的角度觀賞房間，會發(fā)現(xiàn)主題各異的布置，而每處主題皆離不開書做背景——工作室的四壁排滿了書架，一眼望去，《錢鍾書集》、《白樺文集》和藝術(shù)家韓美林所贈的多部畫冊等擺放在醒目的位置。在為陳鋼制作藏書票時，我特地請著名篆刻家劉葆國先生設計了提琴形狀的藏書章，鈐印在雅致的翩翩蝶影中（見左下圖），讓陳鋼非常驚喜。
　　談到自己的音樂創(chuàng)作，陳鋼的說法十分懇切：“我們不可能再現(xiàn)古代傳說。我不認識梁山伯與祝英臺，也沒必要去模仿他們是什么樣，我寫的是我心目中的梁祝、王昭君，因為藝術(shù)家一定是寫自己。音樂不能作假，你是什么的人就會寫出什么樣的曲子。為什么現(xiàn)在許多音樂不能打動人？因為作曲家自己首先就沒被感動，只是為了做這件事而做，并非我想做，我要做。寫文和作曲，都要對整個社會和人性有所投入，懷有激情，其次再思考如何去表達。這時，你讀的書都有用了?！?br>　　陳鋼在微博上非?；钴S，已擁有21萬追隨者。他笑稱自己的微博首先是個收發(fā)室，其次是信息臺，第三是個會客廳。世界雖熱鬧喧嘩，但靜下心來，人有時會覺得孤單，因為很難找到一個能和自己對話的平臺。因此，陳鋼和好友閻華等聚在一起，搭建了著名的文化沙龍“克勒門”，邀請文化藝術(shù)名家共同探討和交流海派文化，分享精致清雅的生活方式?，F(xiàn)在的陳鋼，一談及“克勒門”的話題，眼中總是閃爍著激動和興奮：“知識分子渴望理解、尊嚴和知音，他并不需要很多物質(zhì)的東西。海明威在《老人與?！分袑懙?，一個人不是生來要給打敗的。你盡可以消滅他，但不能打敗他。真正的知識分子就是這樣，他或許手無縛雞之力，但是他有精神力量做堅實的后盾?！标愪摰闹鳌度欢渎犚魳贰贰ⅰ秴f(xié)奏曲——陳鋼和他的朋友們》等受到了讀者們的喜愛，在今年的上海書展中，他將攜剛出版的《紅色經(jīng)典藍色浪漫——陳鋼小提琴作品集》和《蝶中蝶——陳鋼談藝錄》等新書，與他的朋友和粉絲們分享在藝術(shù)世界中遨游的樂趣和感動。
　　從陳鋼的小木窗望出去，不論晴雨寒暑，都是美好的景色。他說，自己是幸福的——作為一個藝術(shù)家，他有兩個翅膀在飛翔：一個是音樂，一個是文學。我不禁想起魯米《在春天走進果園》的詩句：
　　注意看那些
　　在窗戶光線里移動的塵屑。
　　它們的舞蹈就是我們的舞蹈。
　　我們鮮少用心傾聽我們內(nèi)在的音樂，
　　但我們莫不隨著它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