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介紹有關格律詩詞寫作的規(guī)則。歷史上的大詩人，他們的很多詩詞都是名篇，或描寫了祖國山河的壯麗，或如實記載了一個重要的歷史事件，或深刻反映了民間疾苦；詩篇或氣勢宏偉，或情深意切，在符合格律詩詞的規(guī)則方面也是樣板，達到思想性藝術性相結合的高峰。但細究有時也能發(fā)現(xiàn)，大詩人在平仄、押韻、對仗偶有違例之舉。

　　遵循格律，靈活調(diào)整。李白七律《登金陵鳳凰臺》：“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云能閉日，長安不見使人愁?！?首、頸、尾聯(lián)的平仄格律，都符合首句押韻的格式，但頷聯(lián)卻不是“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而是“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中唐著名詩人錢起七律《贈闕下裴舍人》：“二月黃鸝飛上林，春城紫禁曉陰陰。長樂鐘聲花外盡，龍池柳色雨中深。陽和不散窮途恨，霄漢長懸捧日心。獻賦十年猶未遇，羞將白發(fā)對華簪?！币灿玫氖巧鲜銎截聘衤?，但首聯(lián)不是“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而是“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正好相反。有趣的是，首聯(lián)的出句和對句調(diào)換一下位置，平仄完全符合，而意思沒有變化。是否唐代傳抄時顛倒了，亦未可知。

　　實在難改，便不拗救。杜甫的七律《登樓》：“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可憐后主還祠廟，日暮聊為梁父吟?！钡谌?、第七句都是“平平仄仄平平仄”的格律，第三句第一字仄聲拗，第三字平聲救。第七句第一字拗，第三字還是仄聲，沒有補救。杜甫在更有名的一首七律《蜀相》：“蜀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三顧頻繁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钡谖寰涞牡谝坏诙?、兩字應是仄聲，但三顧茅廬是歷史改不得，而“三”字又是平聲，只好這樣。如果把句內(nèi)第三字“頻”換仄聲字，那么頸聯(lián)就是自救和互救完美的結構：“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估計是不好換，也就算了。

　　押韻通韻 敢押仄韻。有的格律詩押韻體現(xiàn)了一點自由度。劉長卿的一首非常有名的懷古詩七律《長沙過賈誼宅》：“三年謫宦此棲遲，萬古唯留楚客悲。秋草獨尋人去后，寒林空見日斜時。漢文有道恩猶薄，湘水無情吊豈知？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詩中末尾“涯”字屬“九佳”部，如何能與支部通韻呢？

　　格律詩押仄韻，能吟唱出一種剛烈悲壯或幽涼凄絕的氣氛，往往有特殊的藝術效果。古詩和絕句都有押仄韻的，但律詩一般不押仄韻。為何有此規(guī)則，尚未查到原因。有人說律詩不可押仄韻，未免失之武斷。唐著名詩人劉長卿五律《湘中紀行》：“秋月照瀟湘，月明聞蕩槳。石橫晚瀨急，水落寒沙廣。眾嶺猿嘯重，空江人語響。清暉朝復暮，如待扁舟賞?！碧拼硪恢娙?u>劉禹錫的五律《蒙池》：“瀠渟幽壁下，深凈如無力。風起不成文，月來同一色。地靈草木瘦，人遠煙霞逼。往往疑列仙，圍棋在巖側(cè)?！边@兩首五律押的都是仄韻。清乾隆進士法式善，官至待講學士，工五言。雖是蒙古族，正黃旗，但從他的官位可以看出是個有學問的，因為乾隆的文學功底很深，待講學士無法濫竽充數(shù)。法式善有天到八大處的七處游玩，寫了一首五律《寶珠洞》：“行到翠微頂，翠微全在下。峭壁不洗濯，孤青自淡冶。山聲石上來，暮色天地寫。土灶燃松柴，放出煙一把?！毖旱囊彩秦祈?。

　　律詩偶用古詩格調(diào)。三平調(diào)為各詩書所不容，但大詩人的筆下偶爾也會出現(xiàn)。就以《唐詩三百首》為例，李白的五律《聽蜀僧濬彈琴》首聯(lián)對句“西下峨嵋峰”，王維的五律《終南別業(yè)》尾聯(lián)對句“談笑無還期”，劉春虛五律《闕題》首聯(lián)對句“春與清溪長”，常建的五律《破山寺后禪院》頸聯(lián)對句“潭影空人心”，岑參的七律《和賈至舍入早朝大明宮之作》頷聯(lián)對句“玉階仙仗擁千官”，崔曙的七律《九日登望仙臺呈劉明府》尾聯(lián)對句“陶然共醉菊花杯”，末尾三字都是平聲。說這些詩寫得不好，或說作者不懂格律詩，都是說不通的，有的詩集注解上就說此句“三平調(diào)古詩格”，真是用心良苦。

　　對仗整齊，也有特例。大詩人作律詩，頷聯(lián)和頸聯(lián)都對仗，詩中的對聯(lián)，絕大多數(shù)極為工整，但也不是沒有例外。杜甫的五律《天末懷李白》：“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應共冤魂語，投詩贈汨羅?！鳖i聯(lián)對仗，頷聯(lián)未對。無獨有偶，孟浩然的五律《早寒有懷》也是只對了頸聯(lián)：“木落雁南渡，北風江上寒。我家襄水曲，遙隔楚云端。鄉(xiāng)淚客中盡，孤帆天際看。迷津欲有問，平海夕漫漫。”

　　唐代詩人常建的五律《破山寺后禪院》：“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日心。萬籟此皆寂，唯聞鐘磬聲?！?和上述兩特例不同，這首詩頷聯(lián)沒有對仗，首聯(lián)和頸聯(lián)對仗，屬于五律的變體，有的詩書稱之為“偷春格”（意為頷聯(lián)的對仗提到首聯(lián)首聯(lián)去了，好比春天提前到了）。杜甫的七律《諸葛武侯廟》：“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遺像肅清高。三分割據(jù)紆籌策，萬古云霄一羽毛。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肖曹。運移漢祚終難復，志決身殲軍務勞?！痹娭蓄h聯(lián)對句“萬古云霄一羽毛”聯(lián)想奇特，贊譽巧妙，經(jīng)常被引用，但頷聯(lián)沒有對仗。因為首聯(lián)和頸聯(lián)對仗了，故也屬“偷春格”。

　　唐代崔顥的七律《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边@首七律頷聯(lián)，無論是句子結構還是用詞，都沒有對上。但不少詩家仍然把它推為唐代七言律詩第一，李白說：“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了解詩詞發(fā)展歷史，尊重詩詞變革成果。如何理解大詩人在平仄、押韻、對仗偶有違例之舉的現(xiàn)象？

　　或說：唐代對格律詩的評價，符合規(guī)則不是絕對的，好的詩在遵守寫作規(guī)則方面也可能有小的不足，但瑕不掩瑜。

　　或說：大詩人在遣詞造句和格律詩詞規(guī)則發(fā)生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時，他們不為規(guī)則束縛，首先是把事情寫清，把理講明，在創(chuàng)作上是敢于標新立異的。

　　以上兩條都是對的，但我覺得還必須從唐詩的發(fā)展歷程來理解。唐詩的發(fā)展，發(fā)源于六朝，逐步成熟于唐朝。初唐是格律詩醞釀形成時期，詩歌的主要創(chuàng)作傾向，是沿襲六朝華艷風尚。唐初三四十年間，文人固守六朝華艷風尚，講求辭藻，排比格律，綺麗媚婉，風格卑弱，一度詩風不振。初唐四杰（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努力擺脫齊梁詩風影響，積極開拓詩歌的題材的領域，探索詩的格律形式，給詩壇帶來生氣，掀起了詩歌的變革之風。隨后，沈佺期和宋之問繼承了“初唐四杰”變革探索的成果，完善了五、七言律詩的形式。

　　唐代詩人沈佺期(約656～約714或715)，字云卿。相州內(nèi)黃(今屬河南)人。上元二年 (675)進士及第，累遷考功員外郎。曾因受賄入獄。出獄后復職，遷給事中。中宗即位，因諂附張易之被流放。神龍三年(707),召拜起居郎兼修文館直學士，常侍宮中。后歷中書舍人、太子少詹事。宋之問（656年?～712年），字延清，一名少連，汾州（今山西汾陽市）人，一說虢州弘農(nóng)（今河南靈寶）人。宋之問上元二年（675年）進士及第，以才名與楊炯被召分直內(nèi)文學館，后又與楊炯同入崇文館充學士（皇帝的文學顧問）。天授元年（690年）武后稱帝，改國號為周，敕召宋之問與楊炯于洛陽西入閣。宋之問諂附武后及其媚臣張易之。神龍元年（705年）正月，宰相張柬之與太子典膳郎王同皎等逼武后退位，誅殺二張，迎立唐中宗，宋之問與杜審言等友皆遭貶謫。后又因傾附安樂公主，遭太平公主忌恨，進言中宗．于景龍三年（7O9年）被貶越州（今浙江紹興市）長史。先天元年（712年）八月，唐玄宗李隆基即位后，宋之問被賜死于徙所。沈佺期、宋之問政治上無所建樹，品行也多有可譏（特別是宋之問賣友求榮，殺侄奪詩），但對詩的聲律化有重大貢獻?！短茣酚涊d，沈宋二人的詩“回忌聲病，約句準篇，如錦繡成文，學者宗之”。沈宋使律詩的格律、押韻、對仗等各方面都達到了成熟定型的地步，明確劃開了近體詩與古體詩的界限，并運用這種形式，寫出了優(yōu)秀的作品，令人耳目一新。使后來詩人得有轍可循，佳作泉涌。沈宋堪稱承先啟后、繼往迎來的兩位詩人。

　　在沈宋之前，格律詩有不夠規(guī)范的現(xiàn)象，是有它的歷史原因的。我以為不能把這種現(xiàn)象作為規(guī)律，更不宜把違律出格錯韻的詩作為樣板簡單地模仿，哪怕是著名詩人的詩句。否則，便是東施效顰，貽笑大方。現(xiàn)代人學習寫作格律詩詞，還是應以詩壇公認的要求為標準。我曾見有的網(wǎng)友追求“一平救四孤”，把詩句寫得很拗口，這是走了歪路了。李白的五律《夜泊牛渚懷古》：“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云。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明朝掛帆去，楓葉落紛紛?！边@首五律（平仄格律完全符合律詩，已收入《新編唐詩三百首》）全詩沒有對仗，這也就是李白的詩。您是李白嗎？您現(xiàn)在這樣寫，就要受到評論家的批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