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安豐鄉(xiāng)派出所提供給本刊的根據(jù)盜墓案出具的文物鑒定意見，披露了一部分盜洞的分布情況：“緊鄰斷崖處一盜洞，直徑1米，垂直深度約3.5米處向東呈斜坡狀延伸，然后穿透墓室，所有墓室擾亂嚴重，前室及耳室的規(guī)模因現(xiàn)代擾土封無法測量。”而第一個進入此墓的考古專家——河南省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員潘偉斌也告訴本刊記者，他們在發(fā)掘過程中，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平行于墓道、長約幾十米的盜洞。

　　這些都是發(fā)現(xiàn)曹操墓的索引，也是近幾年來，瘋狂盜墓在這片鄉(xiāng)村的一個縮影。一件文物從泥土中剝離，到成為身價千萬的古董，中間有一個漫長的鏈條，有著村民們完全不能了解，也無法參與的時間和空間。在發(fā)現(xiàn)曹操墓這樣傳奇的盜墓故事中，安豐鄉(xiāng)的村民們只是這個鏈條中最低級的那一小段。但村民們習慣將文物的最終價值，刪繁就簡改編為本地鄉(xiāng)土傳說，以支撐他們從土地生產(chǎn)中無法獲得的財富夢想。

　　安豐鄉(xiāng)村民對地下的財富想象

　　2010年元旦，本刊記者見到吳大年(化名)，他剛從看守所出來一個多月。因為參與了2007年冬天的一起盜墓事件，他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罰款1萬元。在這起有12人參與的盜墓案中，并非主犯的吳大年量刑最重——其他的同案犯都被判緩刑。吳大年家里用幾個月的時間來上訴，二審改判為緩刑3年，但吳大年還是在看守所里待了7個月。這位被村長郭金斗形容為“老實人”的47歲農(nóng)民，摸著在看守所中被剃成的板寸頭，有些自嘲地說：這下成新聞人物了。

　　僅僅是一起普通的盜墓案并不能讓這個47歲的農(nóng)民成為什么焦點。在安豐鄉(xiāng)，盜墓案從來就不是什么新聞?！皬墓胖两?，這里的盜墓之風就沒有間斷過?！碑?shù)氐拿耖g考古專家龍振山告訴本刊記者，“安豐鄉(xiāng)一帶曾經(jīng)是曹操駐扎軍隊所在地，從西高穴村向南走出5公里，有個地名叫亮馬崗；向正東走7公里左右，就是河北省的習文村。與該村的名字對應的是，該村附近還有個叫講武城的村莊，據(jù)說是曹操率軍駐扎此地后，和部下軍士習文、講武的地方。這里是6000年沒有間斷的村落群?！奔词菇裉?，土地間仍然留有幾千年前的痕跡。本刊攝影記者在田頭撿到的幾塊碎片，龍振山辨認后告訴他這是源自商代。

　　與豐富的歷史碎片形成對比的，是土地產(chǎn)出財富的貧瘠。冬天的田野沒有顏色，即使是剛種下不久的麥苗，也被淹沒在寒冷的霧氣和汽車駛過鄉(xiāng)村公路時揚起的灰塵中。雖然有大片平整的土地，但由于人多地少，大部分村落的人均地只有不到一畝，以東部接近鐵路的邵家屯村為例，“人均地只有半畝”。村長袁運明告訴本刊記者。而西邊的村落，雖然人均土地量有所上升，但由于往西靠近山嶺，地勢逐漸呈丘陵地貌，田地呈不均勻地小塊分布，讓耕地的灌溉很成問題。這里的農(nóng)業(yè)灌溉主要依靠一條質量并不好的水渠和并不經(jīng)常放水的岳城水庫。冬天不是大量用水的時節(jié)，本刊記者看到水渠和漳河已完全干枯，鋪滿了落葉和泥沙。因為沒有充足水源灌溉，這里的作物只有麥子和玉米，它們都是市場上價格不高的糧食作物。

　　當?shù)乩锷L不出足夠村民們過上好生活的財富時，他們可期待的就是田地里經(jīng)?？梢耘俪龅幕彝咚槠瑢Φ叵聦毑氐陌凳?。雖然在采訪中，村民們沒有真正說明白一個因為挖出文物而發(fā)了大財?shù)耐l(xiāng)，但這里仍然流傳著很多讓他們堅信不疑的關于文物變成財富的傳說。

　　郭家屯村村長張清河給本刊記者講了一個故事：他們村曾經(jīng)有一個熱衷于尋寶的村民，最財迷心竅的行為是，認定鄰村一戶人家地下埋著金蟾蜍。于是給這戶家人一些錢，獲得了在這戶人家屋子中間挖洞的權利，一直挖到洞口滲出清水。因為當?shù)赜小敖痼父∷钡闹V語，這個村民更相信自己選對了地方。他先后買來3臺抽水機，希望抽干洞穴中的水，但積水依然源源不斷?！白詈蟀l(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打通了地下水，水怎么能抽得干呢？”

　　想挖寶貝，最后挖出口水井。這個故事成為當?shù)匾粋€笑話。但是，村民們仍然相信，笑話中的主人公最后還是發(fā)了大財。2008年，這個盜墓成迷的村民因為盜竊文物被抓到了派出所，結案后又很快消失了。他留給村子的最后一個故事是：他挖到了大寶貝，但是去洛陽交易，與來自南方的買家吃飯時，把裝有文物的包放在身邊的一張椅子上，結果飯后發(fā)現(xiàn)包不翼而飛。當然，這個解釋并沒有被村民和他的同伙們采信，“他們都認為，他可能是為了獨吞”。

　　這筆失敗的交易后，這個人就搬離了村莊。這幾年，村里也陸續(xù)遷出了一些人口。雖然原因不明，但在村民的演繹里，都被解釋成因為挖到寶貝發(fā)了大財，怕被派出所追究所以離開。就連村長張清河也堅定地相信這些傳說。

　　盜墓人

　　趙村的吳大年也受著貧困現(xiàn)實的困擾和盜墓發(fā)財傳奇的感染，這個村子是安豐鄉(xiāng)里最接近漳河的村落，因此村里的地大多為河灘地，分散成小塊，不易灌溉。吳大年家人均只有8分地，土地的產(chǎn)出滿足不了家里的開支，“吃菜，燒煤取暖，電器用電”。每年5月以后，他會去安陽城里打一點零工，他有木工的手藝，但是活兒卻不容易找。一天四五十塊的人工，除了補貼家用，都用在了修繕房子上，即使是這樣，他和妻子住的屋子陳舊陰暗，灶臺旁邊擺放著一張床，墻壁被煤煙熏成了黃黑色。屋里的小圓桌上，擺放著一臺屏幕看起來不到14英寸的舊電視。47歲的他臉上溝壑縱橫，頭發(fā)也冒出星星點點的白頭，看起來像是近60歲。2007年冬天，當鄰村一個親戚找上門，邀他一起做一筆盜墓的活兒時，他猶豫了一下，聽說還有11個人參與，也就答應了。

　　“盜墓這個活，一人兩人干不了。”張燕平對本刊記者說，“需要人把風、開車，還有挖掘是體力活，至少需要兩個人輪流干。因此，總是團伙作案，至少都在三四人以上?！眳谴竽陞⑴c的這次盜墓，是破獲的和曹操墓有關的盜墓案中，涉案人數(shù)最多的一起。周圍村落和吳大年一樣處于困境中的村民很多，為他們組成這支挖掘隊伍提供了豐富的人力資源。

　　比如同村的吳小剛(化名)正陷入計劃生育罰款的困境中。他家一共生了兩個閨女。按照農(nóng)村計劃生育政策的“428”規(guī)定，必須在第一個女孩年滿4歲，妻子28歲之后才能再生育。但吳小剛家在這個時間點前誕下了第二個閨女，需要交罰金1.2萬元?！八徊怀鲥X來，還被關進鄉(xiāng)政府3天。但3天后他家依然湊不齊罰款，最后還差3000元，我們村干部給他湊齊欠款才放出來。”村長郭金斗告訴本刊記者。

　　而相鄰不遠的吳聚杰(化名)也陷入了麻煩中。他2007年開始去東北四平打工，一年后回村里幫那邊的老板招工。“說好工錢一年一算。我們村有幾十人都跟著他去?！币晃淮迕窀嬖V本刊記者，“但到2008年底，老板說由于經(jīng)濟危機，發(fā)不出工錢。他在那里也說不上話?！币驗閹Т迕駛冸x開家鄉(xiāng)時說的承諾沒能兌現(xiàn)，吳聚杰在村里的信譽受到很大質疑。他不僅要傷腦筋如何幫鄉(xiāng)親們要回工錢，還要應付家里兒子結婚的開支?！八矣袃蓚€兒子，這兩年都成家了，每一個都要負責幫他們把新房造好?！惫鸲穼Ρ究浾哒f。

　　金錢似乎是解決他們所面臨麻煩最直接的方法。2007年底，他們都參加了這個12人的盜墓隊伍。

　　西高穴村的墓穴傳奇

　　從1998年開始，西高穴村頭的一個大墓就被認為是埋著“大東西”的地方。第一次把財富想象引向這個方位的人是西高穴村村民徐玉超。2005年前，徐玉超一直在村里經(jīng)營一家磚窯。因為土里經(jīng)常帶著不知道哪個朝代的碎片殘渣，土質不純影響了燒磚質量，成為徐玉超頭疼的問題。1998年取土的時候，土里發(fā)現(xiàn)了一塊石牌，后被證明是后趙大仆卿駙馬都尉魯潛墓志。

　　因為是從土中翻出的單塊石牌，并沒有發(fā)現(xiàn)魯潛墓地，但當?shù)氐囊恍┛脊艑＜?，憑借這塊牌子，猜測出曹操墓的大致范圍。龍振山也為此寫了一篇論文，發(fā)表在《華夏考古》上，消息傳出后，村里很快出現(xiàn)了一些陌生人。

　　“發(fā)現(xiàn)石牌不到半年，就有人上門求購。”徐玉超對本刊記者說，“開始出價300元，我們不賣，他們就經(jīng)常上門，最后漲到了3萬塊。”和求購石牌同時出現(xiàn)的，還有一些手拿洛陽鏟，在西高穴村附近出沒的人?！坝型忄l(xiāng)人，也有附近幾個村的村民。”徐玉超說。他親眼見過這些心懷探寶夢想的人，“手里拿著直徑約十二三厘米的空心鋼管，探頭一端被削尖，尺寸稍大，約有15厘米左右。鋼管和鋼管之間用螺絲管連接”。洛陽鏟的功能，一是取土。插進地里后，拔出來的土壤顏色是分辨地下是否有古墓的重要憑據(jù)。龍振山曾經(jīng)看過考古隊員對土壤的分辨?！吧梁褪焱劣泻艽髤^(qū)別。因為土壤經(jīng)年累月，會自然沉淀成5層。但墓穴邊的泥土因為被夯實之后，土壤間的顏色界限是被打亂的。有經(jīng)驗的盜墓賊可以分辨其間的細微差別?！?/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