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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至尊”—《四歐寶笈》

 白罌粟 2014-01-02

“九五至尊”—《四歐寶笈》  

2013-06-01 11:13:32|  分類: 鑒賞隨筆 |字號 訂閱

   一周之前,幫我預訂《四歐寶笈》的顧先生發(fā)短信給我:“有收藏證書三種:095、097、098。你要哪一號?”因為他進貨三套。我不加思索回復:“095。”為什么會選擇“095”?我當時腦中想到“九五至尊”和“九五之尊”一辭?!端臍W寶笈》不僅是吳湖帆生前最珍愛的宋拓碑帖之一,在上海圖書館《翰墨瑰寶》系列中也實屬“九五至尊”。

金絲楠木帖箱上有一層清漆,木紋清晰。箱高21.4厘米,橫37厘米,厚23厘米。箱后四小圓孔,直徑2厘米,此設計為方便取帖時用手指將帖推出。此帖箱尺寸并非與原箱一致,應該是稍微做了縮小。因為《四歐寶笈》原來帖箱內每格有一小抽屜,而且還有織錦緞帖套外帙?,F帖箱內格檔高度為4厘米。木板應是香樟木,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香味。內格檔原木不上漆,或是擔心油漆會對碑帖有損傷?!端臍W寶笈》原帖箱插板是從上至下,而現在改為從右至左。板上仿刻吳湖帆原跡填嵌綠粉四大字“四歐寶笈”,原有自署“吳湖帆珍藏”五字,現省去未刻。帖箱制作和設計工藝應屬匠意精心,在局部細節(jié)上未發(fā)現有粗糙之處,內外四周無一絲刺手之感。隱約仿古,靜穆端莊,亦可謂好馬配好鞍,名帖貯佳箱。但不知此批金絲楠木的產地何處?又是哪家公司制作?                                         

    四種《四歐寶笈》帖面均按原帖面宋錦緞花紋圖案仿制,每一種圖案皆不相同。據說是采用噴彩印制工藝,仿舊效果明顯,有些殘損部分亦一如其舊。四周仿紫檀木鑲嵌黑色細木條邊框(寬約1厘米左右)。題簽均為吳湖帆原跡。尺寸皆為33厘米X20厘米,是按原尺寸仿制。每帖均用透明玻璃紙包封。在未拆封看碑帖之前,僅從《四歐寶笈》帖箱制作、出版說明書印制、碑帖封面工藝等方面來看,眾多人士為之的確是花費了許多的心血。也堪稱是近年來國內外高仿真碑帖印本中的“九五至尊”。像這種精工良作的外包裝“硬件”水平,它在碑帖方面的印刷質量絕不會差到哪里去。任何一件產品的成功或失敗于否,并不僅局限于它的工藝,而取決于從業(yè)人員的思維方法和敬業(yè)精神。

     當拿到《四歐寶笈》之后未忙將四帖拆封我選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沐手焚香,一拜賞。我們對中國古文化、古藝術品要有一種敬畏之。我也想對早已遠去了的吳湖帆先生的背影,深深地鞠一個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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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恭公碑》

在《四歐寶笈》中,我想先來談談《虞恭公碑》。因為在2006年出版的《翰墨瑰寶》第一輯中有“清內府本”,似想從印刷方面作一簡單比較。而關于兩者的基本概況,仲威先生在《善本碑帖過眼錄》之三《四歐寶笈》一文(見《書法叢刊》2012年第6期》)已有詳述,另外,王壯弘、張彥生諸人的著作亦多有論述,故無需在予以過多的重復。但將“清內府本”與“四歐堂本”就殘泐和字口清晰度等作校對,則前者椎拓年代要遠早于后者。盡管后者存字多于前者。此是因為“四歐堂本”保存了許多殘泐字,而“清內府本”則舍去之。定二拓本年代先后非常簡單,則需看帖末“泉室麟閣圖形鳥”七字殘泐程度即可。雖兩者均為南宋拓本,但在年代上或相差約百年左右。

我們今天看高仿真碑帖印本,需要對當今高科技印刷工藝有一些粗淺了解。現在高端(高保真)的膠印工藝大都采用了調頻網點技術,即可用六色或七色分色技術,相對于以前的調幅網點技術僅是四色印刷,有了幾個檔次的提升。調頻網點技術大大提高了圖像細節(jié)和層次表現,它將高科技數碼攝像設備所拍攝的圖像轉化為高網線印刷技術,使得印刷出來的圖片具有高保真的效果,尤其是在逼真地再現原作的局部細節(jié)方面。但目前限于調頻網點技術的印刷技術或印刷成本等諸多因素,它不可能達到百分之百的高仿真效果。

    在我們所有人都沒有看到過《四歐寶笈》原物的情況下,如何來判斷它的高保真印刷達到了應該達到的技術要求?以我個人的拙眼來看,“四歐堂本”的《虞恭公碑》比“清內府本”要高出了幾個檔次。首先它在局部細節(jié)上已盡最大可能地再現了原貌,如在字口清晰度、拓紙底紋、殘泐程度、印章顏色、剪裱痕跡、墨色深淺等方面,不敢說是真正的“下真跡一等”,但如說是“下真跡一等半”應該無問題,它的高仿真度至少是原物的百分之八十左右。我想如仿真度要達到百分之九十左右,或許也可以,但可能又要涉及到印刷技術等諸多問題。

本次《四歐寶笈》最大的“亮點”或“賣點”之一,就是四歐帖中吳湖帆和潘靜淑的金粉題跋。記得在519日首發(fā)式上,上海古籍出版社有關人員曾自豪地表示:此次《四歐寶笈》中的是下了大“血本”,而且攻克了印刷上的某些技術難題。《虞恭公碑》帖末有吳湖帆和潘靜淑兩段金粉題跋,共約九十字。吳跋每字約一厘米,潘跋每字約半厘米,而金粉印刷幾如原跡,無一絲瑕疵,真令人嘆為觀止。

再簡單談談題跋部分的印刷問題。《虞恭公碑》共有題簽、吳湖帆《四歐堂讀碑圖》、李鴻裔、翁方綱、顧莼、梁同書、褚德彝、高時顯、鄧邦述、羅振玉、沈尹默、江鳳彝、吳梅、吳湖帆等人跋記、觀款八開??傮w感覺可以,應該達到仿真度的百分之七十左右。稍感覺圖版的銳度有點不夠,神采稍遜,但其中最好的一開是翁方綱題跋。這也或許是考慮到印刷成本的因素,難以面面俱到?雖然此次“四歐堂本”與“清內府本”均是調幅網點四色印刷,但在層次感和細節(jié)體現等方面明顯提高了好幾個檔次。

另外,“四歐堂本”《虞恭公碑》第二開上,我發(fā)現在殘泐字空白處鈐有二方白文小印“玉牒崇恩”。或可證明此拓本曾為崇恩(18031878)收藏過。一般而言,在碑帖內頁上(尤其是拓紙殘泐空白處)鈐印多只有藏家本人;而他人所鈐之印多在帖本的首頁、末頁或題跋頁等處。此碑帖在陸恭(字謹庭,17411818)收藏后,或歸崇恩庋藏,潘祖蔭(18301890)再從崇恩或其他人處購藏,最后歸吳湖帆“四歐堂”。在帖末左下有一方朱文大印:“曾覽泰華衡山空同祁連長白羅浮匡廬蓬萊員喬方壺之勝”,此是吳大澂之印。但吳大澂沒有收藏過此帖,或是其鑒賞時所鈐,或是吳湖帆所鈐,似后者的可能性較大。存疑待考。

 

《皇甫誕碑》

歐陽詢《皇甫誕碑》,一名《皇甫君碑》,又名《皇甫府君碑》。它雖遠無《九成宮》、《化度寺》名聲顯赫,卻歷來頗具“聚訟”。爭論的焦點是此碑究竟是率更何時所作?它在歐字體系中究竟占有怎樣的地位?因已無立碑年月,古人遂有少年、盛年和晚年三說。施蟄存先生《唐碑百選》中將之定為“約在貞觀初”,即貞觀三四年間(629630),時七十三四歲左右。朱文鈞(翼廠)先生認為是歐陽詢最晚年之作(641,即八十四五歲(貞觀十五年左右)所作。晚明鑒賞家王世貞《弇州山人題跋》中云:“率更書《皇甫府君碑》比之諸帖,尤為險勁,是伊家蘭臺發(fā)源。”此說清人沿襲,幾成圭臬。皆謂歐陽通(官拜蘭臺郎)《道因法師碑》字構源自《皇甫誕碑》。此乃仁智各見,聊為一說而已。

《四歐寶笈》之一《皇甫誕碑》是“補配本”,原為北宋晚期拓本。因該碑原左上角有許多文字漫漶難辨,故舊時裝裱皆為裱匠剪棄。吳湖帆一九二六年重裱時,以清初精拓“三監(jiān)本”(即碑第二行“勢重三監(jiān)”之“監(jiān)”字完好本)中漫漶之字補裱,共計補入一百三十字左右。吳湖帆在帖后題跋說明了補入的原因:“庶免遺珠,寧無免昭明太子以《陶集》雜《閑情賦》,有白璧微瑕之譏焉?!惫逝遂o淑在帖后題跋中云:“雖剪失模糊字一角,殆有大寶忌完之慨?!痹麨槭彘_(一開二頁),吳湖帆重裱后為二十開。

吳湖帆在《皇甫誕碑》有三處金粉題字:(一)第一開“碑”字右側題:“宋拓細線斷本,碑字上一線殊明顯。此本為線紋而尚未斷時拓也?!保ǘ┑谑_“參綜機務”右下題:“參綜機務之務字未損,為宋拓最上乘?!保ㄈ┑诙_“煙”字下題:“四歐堂宋拓皇甫明公碑模糊字被剪失,以原拓三監(jiān)本補之?!狈彩菂呛f藏碑帖上有金粉題字者,必是他視為秘笈珍愛之名物。除《四歐寶笈》之外,另還有《許真人井銘》、《董美人墓志銘》等皆是如此。

吳湖帆說四歐堂本《皇甫誕碑》:“氈蠟之精,神光煥發(fā)?!贝_非過情。從此印本上看,字口清晰,墨色勻稱,將原刻歐字筆韻如實再現。雖已經過古今多次揭裱,但宋拓良工之精湛,依然不減。古碑帖的字口清晰與碑帖的字體筆劃清楚,不是一個概念,而字口清晰是指能夠真實和逼真地再現原刻的原貌。否則《三希堂帖》豈不優(yōu)于宋拓本《淳化閣帖》?字體清晰的翻刻本豈不勝于字體殘泐的原刻本?

在《皇甫誕碑》印本中,宋拓與清拓(三監(jiān)本)墨色分明,一目了然。從局部顯露的某些殘泐處看,拓紙似為宋時流行的白麻紙。如此高仿印刷工藝,當不輸于日本二玄社早年的那些精印之本。使人不禁想起晚清著名碑帖鑒藏家崇恩之言:“因悟古帖之妙,紙光墨彩中見之。然非見此真宋拓本,亦無由證其說也。”(見跋《淳化閣帖》卷四)王壯弘先生亦嘗有云:“宋時椎拓,紙墨精良,拓工講究,拓墨自成專藝稱之氈蠟。故有唐摹、宋拓一代絕藝之譽?!苯裉旖^大多數的碑帖鑒賞愛好者,都已無緣親眼見到國寶級的宋拓精本。而那些高仿真的精印本,足以讓人享受到“下真跡一等”的眼福。

《皇甫誕碑》帖前,有吳湖帆精心繪制的淺設色《四歐堂校碑圖》(33.5厘米X25厘米)。筆墨神似王蒙,長披麻皴精彩奪目。松林岸邊,茅廬窗前,吳湖帆獨坐校碑。松濤、鳥語、溪聲,令眾山皆響。此圖是《四歐寶笈》四幅小畫中最佳之作。王鐸(覺斯)嘗云:“書畫事須深山中,松濤云影中揮灑,乃為愉快,安得可乎?”前輩風流才情,宛然照人。我有時竊思:如吳湖帆生活在明代嘉靖、萬歷年間,當足以與文徵明雁行天下,尊享翰墨主盟也。

《皇甫誕碑》帖后,有張岳崧(原藏家)、李鴻裔、羅振玉、吳湖帆夫婦、褚德彝、鄧邦述、王同愈、葉恭綽、沈尹默、馬公愈、馮超然等十余人題跋、觀款。其中王同愈(字勝之,號栩緣老人18561941)有兩開七段題跋,書風神似翁方綱。吳湖帆小字注曰:“此數跋皆王栩緣丈早年書也?!蓖跏枪饩w甲午(1941)進士,與吳大澂是同鄉(xiāng)和嗜古至交。精鑒賞,工書畫,擅詩文。民國初年寓居上海嘉定南翔,對吳湖帆、顧廷龍、袁安圃、陳巨來四人,寄望最殷。王是文人武相,吳湖帆嘗謂曾見雍正重臣年羹堯像,后視王面部上端酷肖之;而下部則似左宗棠,相貌威武,絲毫不類文弱之士(見陳左高《文苑人物叢談》)。王同愈早年書宗歐陽詢,而其之所以在題跋中亂真翁方綱書法,因翁氏是清代研究歐碑第一人。故其欲為四歐堂本《皇甫誕碑》“錦上添花”。七段題跋均不署款,僅在最后二跋末鈐三小印。若非吳湖帆注明,則后人幾疑是翁方綱“真跡”也。

 

《九成宮》

如果將歐陽詢《九成宮》列為唐碑第一,似乎并不為過,因為它對后世的影響實在太大了。古今有關《九成宮》的研究幾乎可以成為一門“《九成宮》學”。對《九成宮》各個時代的拓本鑒定,也是古碑帖鑒賞的入門基礎之一。因為此碑的歷代拓刻譜系非常復雜,如能夠掌握其中的要點,則對其他碑帖的鑒賞或鑒別,就可以觸類旁通和深獲啟發(fā)。今人朱文鈞、張彥生、王壯弘、仲威等專家已對《九成宮》各個時代拓本的考據點研究詳盡,碑帖愛好者只需按圖索驥或依例對比即可。

四歐堂本《九成宮》,吳湖帆在帖前長跋中已有明確鑒定:“今以紙墨驗之,知為南宋未洗碑前本也?!蹦纤纬跗?,《九成宮》曾經過一次洗碑,并且有可能還進行過略對碑面的打磨。所以它雖然字體比北宋拓本清晰光涓,但字口已有從肥腴飽滿轉變?yōu)槭萦步〈T。仲威先生認為:今國內存世宋拓《九成宮》中,明駙馬李琪本為第一,近人朱文鈞(翼廠)本為第二,四歐堂本為第三。前二者均為北宋拓本。而四歐堂本是否可排名第三?目前尚有些不同意見。我想如果讓王壯弘先生來做一個排名,或許又會是另外一個結果吧?但定四歐堂本是南宋早期精拓本,則應該無多少異議。

四歐堂本《九成宮》用重墨椎拓,拓紙似為白麻紙或麻布紋紙,但因年代久遠而無法完全確定。亦難以確定是否為南宋原裱。從印本上看,此帖首開至末開,通體墨色一致。而且絕大多數的剪裱縫線均用重墨填涂,工藝非常精湛。全帖誠如王壯弘先生在評價重墨宋拓時所說:“沉靜黝黑,鋒棱畢露?!倍疑癫梢廊?。吳湖帆在帖內有三處題跋:(一)第十一開“激揚清波”上端處:“‘清波’之波字紙破?!保ǘ┑谑_“詞”字下金粉題跋:“‘櫛風沐雨’之櫛字未損,為宋拓之證。四歐堂寶藏之一?!保ㄈ┑诙_“我”字上端處:“‘我’右下角紙破碎?!睓弊治磽p是《九成宮》是否為宋拓本的重要考據點之一,但“波”和“我”二字從未成為過考據點。吳湖帆不知何故要特別指出?四歐堂本《九成宮》中也有許多因紙破而字殘情況,為什么他就不一一注明?存疑待考。

吳湖帆是一九二四年(甲子)從蘇州移居上海嵩山路時,在友人處見到此本《九成宮》。此前他已藏有宋拓宋芝山本,因損字多于此本八九字,遂以家藏“商戈周彝”易歸。在顧音海、佘彥焱著《吳湖帆的藝術世界》(文匯出版社2004年)第五章《收藏》中,有一段引自《四歐堂碑刻拓本》題跋文字云:
    宋拓歐陽詢書《九成宮》系四歐堂寶藏之一,原為李蘇粼(鄰)藏本?!按藘源ㄉ成蚬嵆跬庾媾f藏,后歸中江李書粼方伯。甲子以還,余得于海上。宋羅紋紙,拓工致精,惟稍施墨略重,每行未字未經剜過,清朗無或少損,與余四歐帖無多讓也?!鄂啡憽贰畽薄治磽p者,非北宋拓不辨,王篛林藏吳居父本尚存此字,余如吾家內府本外,均無‘櫛’字,為可證耳?!?/span>

從上述文字中可知:吳湖帆除藏有《四歐寶笈》中的《九成宮》,即乾隆內府藏本外;還有其外祖沈樹鏞(韻初)舊藏本,即后歸四川中江人李鴻裔(號蘇鄰,18311885)藏本;再加之潘靜淑在四歐堂本帖前所題中的明人“宋芝山本”,則吳湖帆藏有三種宋拓《九成宮》?沈樹鏞《鄭齋金石題跋記》(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2年)中無《九成宮》著錄文字。《吳湖帆的藝術世界》中的文字,在《吳湖帆文稿》(中國美院出版社2004年)中亦未見。但《四歐寶笈》本《九成宮》帖兩條題簽中,有一條王同愈所寫題簽:“宋搨九成宮醴泉銘。中江李氏舊藏薛虞卿本。乙丑九月栩緣題?!币页笫?/span>1925年。這不禁令人大惑不解:怎么李鴻裔藏本上的題簽,會出現在乾隆內府藏本上?吳湖帆將此題簽貼于此處又有何用意?

四歐堂本《九成宮》首開和末開上鈐有橢圓朱文印“乾隆御覽之寶”,此乃真印無疑。但首開右下白文方印“懋勤殿鑒定章”的真?zhèn)?,則無法確定。帖末左邊白裱紙上依次鈐有七方印章,其中最后三印:白文方印“韓逢禧印”、白文墨印“逢禧”、朱文長方印“韓逢禧書畫印”。此是晚明蘇州著名收藏家韓世能(15281598)之子韓逢禧(15781653)三方真印。其中墨色印“逢禧”,說明其鈐印時在服喪守孝期間。但因帖后有薛明益(虞卿)萬歷癸丑(1613)仲夏一段題跋,近人遂將之定為“薛明益藏本”。但細讀薛氏跋文,則其中未見有其收藏過此帖的信息;全帖中也無薛氏鑒藏印。如果無法確定四歐堂本《九成宮》末開上鈐有七印之裱紙,是從他處移套而來(俗稱“搬山頭”),則四歐堂本《九成宮》應定為“韓逢禧藏本”,或是晚明“韓氏家族藏本”。書畫、碑帖、古籍非常講究“出身”。而在明清鑒藏史上,薛明益其人與“南陽韓氏”有著霄壤之別。張丑為韓世能所撰《南陽法書表》和《南陽名畫表》,即為史實明證。但為什么羅振玉、王同愈、吳湖帆、褚德彝等鑒賞大家,居然對韓逢禧三印會“視而不見”?真令人匪夷所思也。

 

《化度寺》三記

(一)關于王孟揚

 四歐堂本《化度寺》,唐石原拓,傳世孤本,堪稱《四歐寶笈》之冠。高仿本印得非常精彩,令人過目難忘。而且其中的考據點、題跋、觀款、印章等均包含有許多可以研究的信息,所以值得仔細的鑒賞和考鑒。比如在鑒藏印章方面,帖中王同愈題簽、吳湖帆題跋,仲威先生的《善本碑帖過眼錄》、《中國碑帖鑒別圖錄》二書,以及《四歐寶笈·出版說明》,皆言此帖最早為明初“王孟陽”所藏。遂為“信史”,幾無人疑。其實上述諸人皆誤,應當予以糾正。

在《化度寺》高仿真印本中,見帖內第三開、第五開、第十開中有白文方印“孟揚之章”;其中第十開(末開)還有白文方印“王偁”。另外,第五開、第七開、第九開有白文方印“玉堂之□”(末字不辨),玉堂是翰林院別稱和雅稱。在幾方印中,末開上“孟揚之章”最為清晰。我由此懷疑原來“王孟陽”當是“王孟揚”之誤,再與同開“王偁”印結合看,兩印印色一致,當為同時代所鈐。即判斷“王孟揚”與“王偁”應是同一人。而在帖后翁方綱長跋中亦云:“帖內有王偁孟揚印,孟揚明初人?!?/span>

我遂翻檢寒齋藏書: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朱彝尊《靜志居詩話》、鄭方坤《全閩詩話》、陳田《明詩紀事》、潘介祉《明詩人小傳稿》,以及《明史》等。其中《列朝詩集小傳》關于王孟揚的文字最為詳盡,終于解開了王氏的大致生平。

王偁(13701415),字孟揚,又字密齋。祖籍山東東阿。其父親王翰在元代時被薦為潮州路總管,賜姓唐兀氏。元末動亂時避居福建永福(今永泰縣)山中,為黃冠(道士)十年。明初被徵用,但恥事二姓,自引決死。永樂初年,王偁被朱棣近臣舉薦聘用入京,頗受器重。授國史院(翰林院)檢討、《永樂大典》副總裁等。期間曾隨英國公張輔遠征交祉(今越南)。在遠征交祉時,與解縉(大紳)交好。因解縉被人誣告秘謁私見皇太子,永樂帝震怒,遂下詔入獄。永樂十三年(1415)解縉被埋積于雪中而死。凡與解縉有交往之人,皆被御定為“解黨”,多下獄瘐死。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中云:“孟揚才力器蘊,與大紳略相類,兩人者最相得,交相推許,亦竟同禍。孟揚在獄中,為自述誄,而極力以呼天下之辭,至今讀之者,猶為隕涕,悲夫。”王孟揚是著名詩人,有《虛舟集》五卷。書法師宗蘇東坡。王孟揚《永樂大典》副總裁的學術地位,似與《四庫全書》總纂官紀曉嵐等人相近。

      四歐堂本《化度寺》的別稱頗多:唐刻(石)原拓本、王孟陽藏本、陳崇本藏本、成親王藏本、詒晉齋藏本、潘氏攀古樓藏本等。我認為今后就定一個正式名稱——“明初王孟揚藏本”。

 

(二)流傳小記

仲威先生在《善本碑帖過眼錄》之《四歐寶笈》中說:“此冊(即《化度寺》)明初為王偁(孟陽)所藏,清代經陳崇本、成親王(皇十一子永瑆)、榮郡王(皇三孫綿億)、奕繪(榮郡王之子)、沈樹鏞、潘祖蔭等人遞藏,民國間轉歸吳湖帆四歐堂?!保ā稌▍部?/span>2012年第6期)。

四歐堂本《化度寺》全帖中除吳湖帆、潘靜淑夫婦的鑒藏印外,還分別有:王孟揚(王偁、孟揚之章、玉堂之□)、陳崇本(崇本審定、臣崇本?。⑽谭骄V(翁方綱)、王澍(王澍之印、澍、天官大夫)、永瑆(皇十一子成親王詒晉齋圖書印、臣瑆)、綿億(榮郡王、南韻齋印、皇三孫榮郡王南韻齋圖書記)、奕繪(奕繪、觀古齋、奕繪子子孫孫?、觀古齋鑒賞書畫記)、英龢(英龢私印、煦齋)、楊紹和(楊紹和鑒定)、沈樹鏞(松江沈樹鏞鄭齋收藏印、鄭齋所得金石拓墨?。?、潘祖蔭(吳潘祖蔭章、金石錄十卷人家)、羅振玉(羅振玉?。5杏袔追接∫粫r難以確認歸屬:靜齋藏書、祭酒之印、挹翠堂、翠林山房。上述諸人中翁方綱、王澍、羅振玉三人未收藏過此冊《化度寺》,他們所鈐是鑒賞印。但不排除其中英龢、楊紹和二人曾經收藏過此冊《化度寺》。

此冊《化度寺》從明永樂年間王孟揚至清乾隆年間陳崇本的約三百余年遞藏不詳,自陳氏起遞藏情況基本清晰。陳崇本字伯恭,河南商丘人。乾隆四十年(1775)二甲十二名進士,官至宗人府府丞。著名金石書法鑒藏家。生卒年不詳,但據沈津《翁方綱年譜》可知其嘉慶元年(1796)尚在世。與翁方綱是金石鑒賞同道至交,情誼甚深。此冊《化度寺》后翁方綱跋記即是為其所寫。成親王永瑆(17521823)于癸亥(嘉慶八年,1803)秋“以百金易此”;但永瑆跋文中云:“商丘陳伯恭編修昔收藏甚富,幾埒牧仲(即清初宋犖),今皆不能有,惟存定武八闊九修本(即定武《蘭亭》)及此帖耳。癸亥秋,余以百金易此,欲朝夕臨學之?!币驗闊o法確定陳崇本卒年,所以也無法肯定永瑆是從其手中購藏。嘉慶十三年初,永瑆又購得吳榮光(荷屋)“原石本”,遂將此帖賜于侄子綿億(17641815)。綿億之后又歸其長子奕繪(17991838)。

但奕繪之后不可能直接為沈樹鏞(18321873)收藏,一是在奕繪卒時,沈氏只有六歲;二是此冊帖前有沈氏題簽署年“乙丑十二月書于宣南寓齋”。乙丑是同治四年(1865),時奕繪離世已二十七年。則在期間可能曾經過英龢(17711840)和楊紹和(18301875)兩人先后遞藏。索綽絡·英龢是乾、嘉、道三朝重臣,也是鑒賞家和書法家。楊紹和是同治四年進士,官至太史侍郎。楊家有藏書樓曰“海源閣”,藏書達二十萬余卷,是晚清四大藏書家之一。其父楊以增(17871856)是海源閣第一代主人。所以可推斷:在奕繪之后,《化度寺》完全有可能曾為英龢、楊紹和收藏過;或至少被其中一人收藏過。在同治四年時歸沈樹鏞;后又歸潘祖蔭(18301890)收藏。根據帖前吳熙載(讓之)題簽署年推測,此帖歸潘祖蔭的年月或是在同治六年(1867)八月。

四歐堂本《化度寺》在清代以后大致流傳經過是:陳崇本—永瑆—綿億—奕繪—英龢—→(或)楊紹和—沈樹鏞—潘祖蔭—→吳湖帆、潘靜淑→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上海圖書館。

 但在陳崇本之前應該還有人收藏過,那方“祭酒之印”,或許還隱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的信息。在此唯有存疑待考。此冊《化度寺》曾先后為吳湖帆外祖父(沈樹鏞)和潘靜淑伯父(潘祖蔭)遞藏,最后庋藏于吳、潘四歐堂,而冥冥之中似乎早已前世緣定。真可謂是近代鑒藏史上少有的佳話和奇事也。

 

(三)敦煌本《化度寺》

說到四歐堂本《化度寺》,就不得不說到敦煌本《化度寺》。敦煌殘本前一、二頁今藏巴黎國家圖書館;另十頁今藏倫敦大英博物館。十二頁共存236字。1923年羅振玉曾根據伯希和提供的照片影印出版,但此影本中有多字失真。羅氏后來將四歐堂本與敦煌本作比較后認為:兩本同出一石,四歐堂本是唐石宋拓之足本,而敦煌本則是唐石殘本;其他傳世之本皆為宋翻刻宋拓本。但只要稍作比較即可發(fā)現,兩本根本就不是同一石。其中最為明顯的“化”字和“屬”字的不同,幾乎一目了然,不知雪堂何以會如此“走眼”?亦或是懾于敦煌本的石室封閉年代(北宋景祐初年)所致?吳湖帆也因敦煌本年代而“糾結”不已,遂認為四歐堂本與敦煌本悉同,當皆是真本無疑。竟將“化”字涂描成與敦煌本“化”字相同。

1984年,王壯弘在《書法》雜志上發(fā)表《歐陽詢書〈化度寺邕禪師舍利塔銘〉》一文,認為敦煌本實是翻刻本,四歐堂本為唐石宋前孤拓本。他此前在《增補〈校碑隨筆〉》中也有同樣的觀點。張彥生《善本碑帖錄》中亦明確定敦煌本:“拓本在斷處多涂墨,石已斷,字肥清晰,字呆板,但刻本多與南韻齋本(即四歐堂本)書體和(合),定其為宋重刻,或唐末五代重刻?!惫识ǘ鼗捅緸榉瘫疽殉啥ㄗ?。1991年,北京故宮博物院施安昌發(fā)表了《〈化度寺邕禪師舍利塔銘〉敦煌本、王孟揚本校碑紀事》一文;又先后于1993年和1995年到巴黎國家圖書館、倫敦大英博物館看到敦煌本原物后,再發(fā)表了《敦煌石室發(fā)現的四種碑刻古拓》和《〈化度寺邕禪師舍利塔銘〉敦煌本補記》兩文,再次認為敦煌本是唐初拓本:“此本為斷石本,故可證明刻石斷裂也在初唐。既然拓于立石后不久,又是斷石本,那么就絕無翻刻本的道理了。”因為施先生看到過原物,所以他的觀點引起了人們的關注。但施先生的論點多為推測,他也沒有推翻四歐堂本為原石拓本的論述。從某種程度上講,施先生的論點似乎又重回到了羅振玉的時代,而且結論也有些“跳躍式”。但如果敦煌本確是唐初拓本,則四歐堂本就斷非唐石宋拓本。因為這兩個拓本根本就不是同一石刻本。

2007年,仲威在《收藏家》雜志第2期上發(fā)表了《〈化度寺〉塔銘傳世藏本考》一文,詳論了七種傳世《化度寺》拓本的前世今生,這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篇全面對《化度寺》拓本的予以總結性的文章。全文分為三個部分,其中第三部分《四歐堂本與敦煌本??苯Y果》一節(jié)尤為重要。在此章節(jié)中,仲先生將敦煌本與四歐堂本共有的二十一字:化、度、率、令、憑、稟、研、之、影、俗、氏、虢、祖、憲、荊、太、擢、宗等,作了一份??北?。他認為“敦煌本存在諸多點畫生硬呆滯之字,如:今、之、文、史、故、泰等字,或捺畫僵硬,或筆力軟弱,或長短不類,或撇捺不稱。結論已經可以不言而喻了,眾所周知,歐陽詢的楷書在唐楷中以講究結體著稱,但細觀敦煌本,字與行的重心多不穩(wěn)。明顯傾斜的情況屢見不鮮。此外,敦煌本最大的馬腳露在‘擢秀華宗’之‘宗’上,‘宗’字‘示’部下鉤及左點缺刻,而四歐堂本‘宗’字正處原石斷裂紋上,‘示’部下鉤及左點泐損。由此可見,敦煌本翻刻的底本正與四歐堂本相類?!?/span>

關于“虢”字避諱問題,施安昌認為敦煌本中“虢”字:“都被人用墨涂去。原因是初唐避諱,李世民祖父名虎。由此證明拓本是唐初從原石拓下來的,不會是后來翻刻本?!倍偻t認為:“其實‘虢’字避諱,雖起于初唐,但中晚唐仍有避‘虎’字諱的情況,如《開成石經》中就避‘虎’諱。唐代翻刻唐碑的例子并不鮮見,宋前出現《化度寺》翻刻本完全可能?!彼臍W堂本中“虢”和“號”字皆因有泐損,故無法確定“虎”字是否缺筆避諱。柯昌泗《〈語石〉異同評》中有云:“碑文避諱之例,漢人最寬,宋人最謹。唐人避諱雖嚴,遠不若宋?!?/span>陳垣先生《史諱舉例》第七十六《唐諱例》中亦云:“唐時避諱之法令本寬,而避諱之風尚則甚盛。武德九年,有‘世’及‘民’兩字不連續(xù)者,并不須避’之令?!币簿褪钦f,唐時雖有避諱之法,但法令較寬。只要是不聯名字者,也可以不避諱。如“李虎”或“(李)世民”兩字連為名字則須避諱,反之,則不須避。故《化度寺》中“虢”和“號”中“虎”字不避諱或不缺筆,應該沒有問題。如果僅就敦煌本“虢”字涂墨,即定為唐初原石拓本,此說似難以成立。在避諱方面,也有后人不知前代避諱原委而妄增改例者??蓞㈤啞妒分M舉例》第七章《避諱學之利用》,此不贅述。

施安昌認為敦煌本比四歐堂本多出“至”、“僧”、“藩”數字,故敦煌本優(yōu)于四歐堂本。其實并非如此。四歐堂本第二開“至”字旁,吳湖帆有旁注:“至字上半蠹殘,非石泐?!钡谌_“虢”旁邊有旁注:“‘藩維蔡伯喈云虢’七字,紙墨傷敝,經前人隨意描填,大失神魂?!贝嘶蛘f明施先生可能并未見到過四歐堂本原物。四歐堂本中有吳氏六段旁注,其中包括著名的“化”字旁注:“化度二字經前人描過,校唐拓殘字有失?!?/span>

王壯弘、張彥生、仲威三人都未見到過敦煌本原物,而唯有施安昌一人見到過敦煌本原物。但為什么施先生會出現某些認識“偏差”?或可能是他忽略了從歐陽詢書體結構的本身去予以研判吧?現在四歐堂本精印高仿真本已經出版,而敦煌本的高清晰電子版圖片也隨處可見,日本書學院也有影印本出版。兩者孰優(yōu)孰劣,孰是原刻,孰是翻刻,大多數碑帖愛好者應該已可作大致的判斷了。以我之拙眼而論:四歐堂本與敦煌本似有官摹本與民摹本之別也。我有時不禁因此推測——敦煌本會不會是唐末或五代,民間坊肆翻刻和在市場上流通的習字之帖?


《四歐寶笈》四畫記

吳湖帆三十歲左右(1930年前)的繪畫作品存世極少?!端臍W寶笈》每帖冊首均有吳湖帆所作的一幅山水小品,分別作于1925年至1927年間。畫上的題跋也多與該碑帖有關,既是鑒賞和研究該碑帖的重要內容之一,也可從中窺視到吳湖帆早年繪畫的風格。吳湖帆一生收藏古碑帖孤本和名品約六七十種,但特意在碑帖冊首作紀事畫則絕無僅有。吳湖帆是一個愛古入髓的鑒藏家和大玩家,他對哪些自己珍愛的銘心絕品,會不計工費地進行重新的裝幀或包裝,從而也大大的提升了藏品的文化附加值。當我們今天在鑒賞《四歐寶笈》時,閱讀著碑帖上的那些題簽、題跋、繪畫、印鑒,其實也等于還原了一件碑帖的收藏史和鑒賞史。

【宋拓皇甫誕碑】《四歐堂校碑圖》(33厘米X24.5厘米。淡設色紙本)

元王叔明作畫最姿肆雄邁,其用筆與率更皇甫碑相同。今圖校碑圖于宋本皇甫誕碑冊首,為仿叔明筆意。時乙丑秋九月。吳湖帆。

白文方?。红o淑心賞;朱文方?。簠侨f。

乙丑即一九二五年。這是一幅仿元人王蒙山水的小品,長披麻皴技法嫻熟異常。群松草堂,構圖精湛。松樹林中,吳湖帆獨坐在茅廬窗前校碑。松濤、鳥語、溪聲,令眾山皆響。此圖當是《四歐寶笈》四畫中最佳之作。晚明大書家王鐸嘗云:“書畫事須深山中,松濤云影中揮灑,乃為愉快,安得可乎?”前輩風流,宛然照人。

【宋拓九成宮】《九成宮》(31厘米X25厘米。設色紙本)

宋拓醴泉銘櫛字未損本,乾隆御賞品也。丙寅收入吾家,為四歐堂鎮(zhèn)寶之一。蓋率更諸碑傳世,九成宮銘復刻最多。如此冊之劍斫披荊,精彩奕奕,堪稱宋拓原石中僅見者。爰仿李迪筆意作圖于前,以志欣快。吳湖帆。

白文方印:丑簃長壽。

丙寅即一九二六年?!毒懦蓪m》是吳湖帆一九二四年(甲子)從蘇州移居上海嵩山路時在友人處所見到,是清宮內府舊藏,遂以家藏祖?zhèn)鳌吧谈曛芤汀币讱w。后來請羅振玉隸書題帖名。

《九成宮》圖是“仿李迪筆意”,工筆設色界畫。李迪是以工筆花鳥而著名的畫家,雖有《風雨歸牧圖》一類的山水小景畫,但未見其有此類界畫作品傳世?!毒懦蓪m》圖描繪的是想象中的九成宮西部西海湖水榭樓閣之景。像這類精湛的工筆界畫,在吳湖帆山水畫中極為少見,或是僅此一幀。

【宋拓化度寺碑】《勘碑圖》(32厘米X24厘米。設色紙本)

吾家化度寺碑王孟揚本,翁覃溪先生題為宋翻宋拓本。余曾以敦煌唐拓殘字影本校之,剝蝕悉合,纖毫無失,可證翁氏之訛。丙寅夏,上虞羅叔言丈南旋顧余四歐堂,勘賞竟日,嘆為海內第一宋拓唐石真本。因作勘碑圖于冊端,志石墨盛事也。吳湖帆并記。

白文方印:靜淑心賞;朱文方印:吳萬。朱文長方?。横陨讲萏?。

丙寅即一九二六年。《化度寺》冊后有羅振玉(字叔言、叔蘊)五月九日一跋;已巳(一九二九年)三月廿七日長跋。又羅振玉甲子(一九二四年)影印敦煌本序記二頁。羅振玉是第一個鑒定四歐堂本《化度寺》為“原石足拓”之人,所以吳湖帆對之頗為“感激”。傳吳還以四百大洋的筆潤請羅氏作跋(已巳年跋)。實羅氏看歐碑的眼力與翁方綱不可比,但因敦煌本是其首次在國內影印出版,故儼然是當年鑒定《化度寺》“第一人”。

《勘碑圖》中古松、草堂、湖石、蕉竹等有明顯沈周繪畫風格,逸筆草草,古雅風韻,誠為石墨佳話。草堂窗前幾案旁,吳湖帆與羅振玉正在勘碑。其實吳、羅兩人交往極少,因羅晚年主要生活在旅順、天津、長春等。丙寅勘碑可能是兩人交往的唯一一次相遇。羅號“貞松老人”,所以吳湖帆在《勘碑圖》畫了兩棵古松,或有寓意指代也。

【宋拓虞恭公碑】《四歐堂讀碑圖》(31厘米X24厘米。墨筆紙本)

率更書傳世豐碑,僅溫公、明公、九成三種。明公、九成二碑至今文字粗全,惟溫公碑損壞最早,舊拓至難得,且無完本。此宋拓本昔為陸謹庭松下清齋物,翁學士題云:“神明渙然,足以軼九成而配化度?!变翘撜Z。羅叔蘊師傅謂:“內府藏本正與此同?!笨芍藶楹扔袛当局S嗯c宋拓化度寺邕師塔銘、宋拓九成宮銘、宋拓皇甫明公碑同貯,顏曰四歐堂。丁卯三月作圖冊首志盛。吳湖帆。

白文方?。红o淑心賞;朱文方?。簠侨f。

丁卯即一九二七年?!端臍W堂讀碑圖》純用濃淡墨筆,有元人筆墨韻致。近處坡石用了倪瓚的折疊皴。平林漠漠,庭院寂寂?;h欄外竹影婆娑,遠山一抹。春風嵐氣,遠于塵情。古松大樹之下的四歐堂中,吳湖帆獨坐讀碑。此圖或是將四歐堂比擬為同鄉(xiāng)前輩陸恭(謹庭)的松下清齋。碑帖鑒賞當須“盡得于目,盡存于心,盡應于手。如蜂采蜜,醞釀良久,變化縱橫,自有成效”(康有為語)。

 

 

《四歐寶笈》的故事 - 萬君超之博客 - 萬君超之博客

                                       上海圖書館藏 《翰墨瑰寶》特輯《四歐寶笈》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12月  

 

我在兩三年前就已知道吳湖帆舊藏《四歐寶笈》將出版的消息,最近作為《翰墨瑰寶》特輯終于上市。《四歐寶笈》書價一萬元,限量編號珍藏版500套。原尺寸高仿真六色精印,堪稱“下真跡一等”,也是近年高端碑帖圖書中的極品。519日下午二時,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圖書公司特別邀請上海圖書館陳先行、仲威兩先生,在福州路上海古籍書店六樓多功能廳作一場“《四歐寶笈》的故事”的專題講座,并舉行首發(fā)式。因我已預訂了一套《四歐寶笈》,19日下午就前去旁聽了此次講座。

在講座開始之前,主辦方工作人員拿來一套未拆封的《四歐寶笈》讓大家觀賞。在未打開紙箱前,一位女工作人員與大家聊起了書價問題,她說網上有議論定價偏高。我對她說:“價格永遠只是一個暫時性的標的,而且因人而異。此套書應該值這個價。”一旁的陳先行先生也半開玩笑說:“這套書留到孫子輩就會體現它的價值了??纯茨切┟駠觊g出版的碑帖印本,現在是什么價格?”陳先生是遠離市場的學者,他能夠說出此話確非信口開河。據說目前《四歐寶笈》的門市銷售情況頗好,上市第一天就售出兩套,另還有幾套已有人預付了定金。我問了身旁的仲威先生:“你的那本《善本碑帖過眼錄》什么時候出版?”他說:“四月底已經印好了。16開本。書價約在二百元左右。原本在今年春節(jié)之后就要上市的,但因為印刷時將幾處頁碼弄錯了,所以只能重新返工裝訂?!?/span>

《四歐寶笈》的故事 - 萬君超之博客 - 萬君超之博客箱插板上吳湖帆題四歐寶笈

 

當工作人員在講臺上打開金絲楠木箱中的《四歐寶笈》后,抱歉說明只能拆封其中一種。他問大家想看哪種?我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看《化度寺》!”當大家在看到后,都有眼睛一亮之感,的確是“下真跡一等”,眾人爭先恐后地拍照和翻看。冊后許多名家題跋都是第一次見到,而且還有敦煌本《化度寺》殘頁印本。該套珍藏證書編號081(我預訂一套的編號是095,有上海圖書館館長和上海古籍出版社社長兩人的簽名和印章。帖面以錦緞彩印花紋四周嵌木條。由于匆匆粗看,許多細節(jié)無法詳鑒??傮w感覺已經做到原色原墨,在局部方面似與原物還稍有些差異。但此本《化度寺》原本在品相上就有瑕疵。碑帖要想能夠引起人們的關注和興趣,有必要出版一些頂級的高端產品。而《四歐寶笈》已經成為了當今古碑帖印本中的一個“標桿”性的經典產品,對弘揚古碑帖文化可謂功德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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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版說明和珍藏證書                                                           《虞恭公碑》錦緞帖面

 

我其實對《化度寺》的考據點和“前世今生”早已爛熟于心,但初次見到它的“下真跡一等”時仍稍有些激動。我研究吳湖帆,因此對他的舊藏也有著某種特殊的情感。在場的觀賞者中,除了仲威和陳先行等少數幾人之外,可能再無人會比我對《四歐寶笈》更為了解了吧?當我在翻看《化度寺》時,旁邊有一位年輕女士也在俯身認真觀賞,我不禁笑著問她:“看得懂嗎?”她含羞答:“這個要慢慢看,應該能夠看懂?!蔽逸笭柕溃骸氨皇锹淳湍芸吹枚?。它要與各種不同的拓本進行比較后,或許才能看得懂。”本次聽講座的人數約有四五十人。后來知道有幾位活躍于“書法江湖網”的上海碑帖愛好者也在現場,如田君、趙君等,都是“骨灰級”的新舊碑帖玩家。他們對高精新印古碑帖或書法的印刷工藝和技術指標等均有相當深的研究。

陳先行首先開講,他主要從高仿真《四歐寶笈》的意義、古碑帖的文獻價值、金石學的學術意義三個方面進行講談。無講稿侃侃而談,其中還穿插一些古籍鑒定領域里的掌故秘辛。他說:碑帖、古籍不像書畫那樣,隨便什么人對可以發(fā)表幾句議論。而只有那些有專業(yè)知識的文化人,才能夠懂得它們的價值。碑帖欣賞是一門小眾化的行為,目前的狀況還不及上世紀五十年代。其中主要原因之一是目前圖書館中收藏的碑帖,沒有提供給大眾觀賞的客觀條件。而本次《四歐寶笈》的高仿真出版,也是為了彌補某些缺撼之舉。碑帖的高端復制本與普及性質的印刷本,不可同日而語。他推薦兩本碑帖鑒賞的重要工具書:方若、王壯弘《增補校碑隨筆》和仲威《中國碑帖鑒別圖錄》。但兩書僅限于宋以前的碑拓,沒有唐代以后的碑拓。目前的鑒藏界,沒有足夠重視元明清墓志的研究和利用。墓志其實比傳記文字要可靠。陳先生的講座大約進行了一個小時,此次是因身體不適而抱恙前來,令人感動。他是顧廷龍和潘景鄭的弟子,也是當今上海古籍目錄學界的“大佬級人物,是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古籍版本鑒定委員。但他一直遠離市場,雖然也偶爾為私人收藏的善本古籍寫題跋,卻盡最大可能避免有溢美之辭。他說在此領域里,自己充當的是“裁判員”,所以絕對不能參與其中。我久聞陳先生大名,今日是初見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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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先行(左)和仲威

 

仲威主要講談《四歐寶笈》的一些概況和基礎知識,重點是簡單講述《化度寺》的“前世今生”。這在他的《善本碑帖過眼錄》中(見《書法叢刊》2012年第六期)已有詳述。他說原來曾設想將《四歐寶笈》做成四萬元一套,用揚州出土的古代金絲楠木做帖箱,但后來因考慮到其他原因而未能實現。他說將來看情況再準備考慮出版普及本。但有一個基本的常識:高端碑帖印本與學習書法的普及本不屬于同一個概念,它們之間沒有可比性。高端印本是以鑒賞為第一要義;普及本是以實用為第一要義,兩者的功能和定位不可混淆。

《四歐寶笈》究竟是吳湖帆在上世紀五十末,還是六十年代初賣給上海文物管理委員會的,因為原始檔案今藏上海文管會,所以一時尚難完全確定。而王壯弘在《崇善樓筆記》中的《四歐堂》一文中說他1960年曾在四歐堂中看到過《四歐寶笈》,并說“《化度寺》后歸上海博物館。今四歐皆歸上海圖書館”。當年吳湖帆以二萬元價格將《四歐寶笈》售于上海文管會,而在當時的三千元,可以在上海市中心地段買到一棟帶天井和前后廂房的二層樓石庫門住宅。而吳湖帆收藏的存世孤本《許真人井銘》,當年上海文管會的購價也僅為七百元。仲威將《四歐寶笈》鑒定為:《化度寺》(海內原拓孤本)傳世第一本;《九成宮》(南宋早期拓本)傳世第三本;《皇甫誕》(北宋晚期拓本)傳世第二本;《虞恭公》(南宋拓本)傳世第二本。它們都是傳世碑帖中“金字塔尖”式的國寶級文物。《四歐寶笈》的這個名次“排行榜”,似乎有待商榷。因為除《化度寺》外,其他三本碑帖的排名,頗有置疑之聲。

《四歐寶笈》的故事 - 萬君超之博客 - 萬君超之博客 四歐堂本《化度寺》局部

 

仲威說他自己通過二十年時間才對《四歐寶笈》有了大的轉變,如果要詳細講述其中的經過,恐怕幾天幾夜都講不完。但關于《化度寺》中涂描過的第一個“化”字的“匕”部“穿鼻”問題,仲威僅是簡單提及,沒有展開講述。我也曾查檢過存世的歐字中,所有的“化”字的“匕”部都不“穿鼻”。那為什么《四歐寶笈》中的”化“字會“穿鼻”?歐字素以結構嚴謹著稱,他不太可能會無緣無故地改變字體和字劃。這也是《四歐寶笈》本《化度寺》一個較大的存疑之處。因此有研究者認為《四歐寶笈》本《化度寺》或許也是翻刻本。但在目前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將《四歐寶笈》本《化度寺》定為“原拓孤本”,應當可以接受。碑帖鑒藏家葉昌熾《語石》中嘗云:“校書如幾塵落葉,愈埽愈紛。釋碑之難,又視校書為倍蓰?!北b定真的很難,風險太高,所以它才會有“黑老虎”之稱。

在古今的碑帖鑒藏家中,如果能夠收藏《四歐寶笈》中的任何一種,已是千年一遇的奇跡。而吳湖帆一人居然收藏了四種,簡直可以說是碑帖鑒藏史上“奇跡中的奇跡”。像吳湖帆這樣的大鑒藏家,以后將永遠都不會再有了。而他晚年的命運竟是如此的凄慘,當他在萬不得以的情況下出賣自己心愛的藏品時,不知會作何感慨。他會不會想到過這句詩——“聚散總無常,離情長悲悵?!?/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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