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奎,字文垣,號東宿,別號生生子,安徽休寧人,生卒于明嘉靖至萬歷年間(公元1522~1619年),為汪石山的再傳弟子。孫一奎是明代著名醫(yī)家,他將理學思想融 入醫(yī)學理論當中,首倡“醫(yī)易同源”,創(chuàng)立“命門動氣”學說,在理論上有著極高的成就,并啟發(fā)了其后趙獻可、張景岳等人對命門理論的闡發(fā)。除命門學說外,孫一奎對 三焦與相火的理論也格外重視,作為其命門理論的補充,提出了許多創(chuàng)新的觀點,對后世中醫(yī)三焦與相火理論的發(fā)展作出重大的貢獻。 1三焦與包絡 關于對三焦的認識,自《內》、《難》以降,歷來爭議頗多,莫衷一是。孫一奎對此頗有感慨。他以《靈樞》、《素問》為宗,通過反駁馬蒔(字玄臺)在《難經正義》一書中關于三焦的描述,而全面闡述了他對三焦的認識,對后世影響甚大。 孫一奎與馬蒔的分歧,首先體現在關于三焦有形無形的說法。馬蒔考證“上中下之三焦”,“焦”字從火,謂能腐熟水谷變化,應作氣看;而“手少陽之三焦”,“焦”字 當作“膲”,從“肉”旁,是有形之物。并引《三因方》:“左為腎腑,其府膀胱;右為命門,其府三焦”為證。又引《龍川志》所載“齊嘗大饑,群丐相臠而食,有一人皮肉盡 而骨脈全者,視其五臟,見右腎之下,有脂膜如手大者,正與膀胱相對……”,以為此即有形之三焦。對此,孫一奎逐一駁斥。孫氏先從文獻入手,提出遍查《內經》、《難 經》、《銅人圖》、《華氏內照圖》等前代文獻,均沒有關于三焦有形如脂膜的記載,且前輩醫(yī)家亦有“歷剖賊腹,考驗臟腑”者,亦無此發(fā)現。可見《龍川志》歷載實為道聽 途說,不足取信。至于馬蒔所言之“焦”與“膲”的區(qū)別,則也屬于主觀臆斷,但從其從“火”從“肉”是不能隨意武斷的判斷其是否有形的。馬蒔在其著作《難經正義》中還提出“三焦有二”之說:有上、中、下之三焦.行脈道以因十二經;有手少陽之三焦,惟司決瀆之職而已。并引李東垣的《此事難知》一書以證。但孫氏認為馬蒔之論違背了《難經》的原意,他指出《此事難知》之謂“三焦有二”,是指三焦有手足之分:手少陽三焦主持于上,足三焦主持于下。而此足三焦雖有三焦之名,實則為足太陽膀胱經之別絡,并非有“主氣之上中下三焦”與“為腑的手少陽三焦”之區(qū)別。 針對馬蒔,孫一奎力主三焦有經無形之說,孫氏認為實際上三焦是“上焦、中焦、下焦三處地位之合名,以手少陽經統而屬之”。而上中下三焦,亦各司其職,“上焦主納而 不出,其治在膻中;中焦主腐熟水谷,其治在臍旁;下焦分別清濁,主出而不納,其治在臍下”,而馬蒔所謂“司決瀆之職”的“手少陽之三焦”,僅是三焦之下焦所司之職, 上中下三焦的功能相輔相成,不能相互割裂來看待,因此并不存在另一個三焦。而三焦作為六腑之一,“外有經而內無形,故曰外腑;明非五臟五腑之有合應也;又曰孤腑?!?BR>并引袁淳甫《難經本旨》“所謂三焦者,于膈膜脂膏之內,五臟五腑之隙,水谷流化之關,其氣融會于其間,熏蒸膈膜,發(fā)達皮膚分肉,運行四旁,曰上中下各隨部分所屬而 名之,實元氣之別使也。是故雖無其形,倚內外之形而得名;雖無其實,合內外之實而為位者也?!眮碜C明其觀點。 關于三焦與包絡的關系,孫一奎提出“三焦為氣父,包絡為血母”的觀點。所謂氣父、血母是從心、肺而來,心主血,肺主氣,二臟皆居膈上,而三焦、包絡皆處膻中,故有此說。手少陽三焦之脈布膻中,散絡心包;手厥陰心主之脈出屬心包絡,下膈歷絡三焦,因其脈上下交絡之故。又二者皆屬手經,均屬相火,所以,以類相從,互為表里。由此,孫一奎提出“三焦為氣父。是心主之表;心包絡為血母,是三焦之里”。然而,雖如此,由于“臟有聲色臭味,府有出納受盛”,而三焦、包絡二經俱無,因此終歸與 其他五臟五腑不同,雖是表里,卻并不能稱為“臟腑”,故《素問》運氣篇曰:“心包非藏也,三焦非府也”。 馬蒔在《難經正義》中提出:“三焦、包絡,皆屬相火,故寓于右尺下部診之。”孫一奎對此提出批評,認為“包絡乃護心之脂膜,不離于心,膻中、氣海、三焦之所布,皆在膈上,與心相近,故稱曰相火,以其為君火之相也?!币虼?,將三焦、包絡寓于右尺下部診之,顯然離心過遠,不合道理。王冰注《素問·金匱真言論》引《正理論》曰:“三焦者,有名無形,上合手心主,下合右腎”,遂有三焦與包絡為表里之說。但孫氏遍考《靈》、《素》,只有“上合手心主”一句;而并無“下合右腎”之說,故認為人身之臟腑。一陰一陽,自有定偶。決無一經兩配之理,所謂“上合手心主”是言其互為表里?!跋潞嫌夷I”,則是針對“三焦為原氣之別使”而言。馬蒔由此而引出“寓于右尺下部診之”,更屬于無稽之談。在此基礎上,孫一奎進一步探討了問診三焦包絡之法。他認為人體法象天地、配合陰陽,是具有明確的規(guī)律性的。五臟六腑之氣味皆出于胃,變見于氣口,因此,氣口所在之手太陰經經渠、太淵穴也實手太陰經之動脈出入之地,乃“氣血之先,人之神也”,故取寸關尺可義“診一身臟腑上下之候”。而“形于上者上診之,形子下者下診之”是人體“法象”的大原則,三焦、包絡均不處于人體的下部,“寓于右尺下部診之”顯然不合適,正確的方法應當是“心包絡附近于君,當宗《脈經》心部診之,乃上以候上之意也。三焦亦當如《脈經》,上中下分診之?!?BR>2論天人君相之火 相火的觀念出自《內經》,在金元之后逐漸成為眾多醫(yī)家所關注的中心議題,然而由于各家理解不同,相火的概念始終未能理清。有以陰火為相火者;有以五志之火為相火者;而朱丹溪則又以龍雷之火為相火,并說君火為人火,相火為天火。孫一奎認為以上諸說皆非,于是從批駁丹溪之論入手,闡發(fā)自己的觀點。 孫一奎認為,君火猶君主,應君之德,雖屬火而至尊而無為,惟正火之名,相火猶宰相,奉行君命,守其位而司其職,故《內經》曰:“君火以明(名),相火以位?!惫示鹪谌松碇屑礊樾幕?,乃人體之是主宰,而相火則為包絡、三焦之火,是維持人體正常生命活動的動力,二者相輔相成,只有相互配合協調,人體才能健康,二者不可偏廢。 對于君相之火的定位,朱丹溪認為相火為龍雷之火,又分君火為人火,相火為天火。孫一奎對此持否定態(tài)度。 他認為,天火當指天時之火,即針對六氣之中的“火”與“熱”而言。六氣乃天之元氣,其中“君火之化熱,主春末夏初,行暄淑之令,而不行炎暑,應君之德也;相火之化暑,主于夏,夏之為言大也,與午同義,炎暑乃行。”(《醫(yī)旨緒余·明火篇》)而人火當指人體內所生之火,“人有十二經,十二經中心為君火,包絡、三焦為相火,是君相皆可以人火稱也?!?《醫(yī)旨緒余·丹溪相火篇議》)因此,以天之六氣而言,二之氣為君火,三之氣為相火;以人身而言,則心為君火,包絡、三焦為相火。 朱丹溪在其著作《格致余論》中明確將相火定位于“寄于肝腎之陰”,為龍雷之火,提出相火即元陽,寄于肝腎,五臟皆具,五志激之則易動,從而煎熬真陰,推而論之,遂有“陽常有余陰不足”之說,又稱“相火為元氣之賊”。孫一奎對此大不以為然,他提出朱丹溪所論之“寄于肝腎之陰”的相火并非真正的相火,而是“陰火”,肝藏血、腎藏精,二臟并不具有相火,“肝腎雖皆有火,乃五志之淫火,而非五行之正火”,故肝腎火動,可“致人疾而為元氣之賊”。真正的相火實乃包絡、三焦之火。此外,孫一奎還將金元以來流行的命門相火理論做了辨析。他認為命門內藏動氣,其性質“非水非火”,乃“陰陽之根蒂,即先天之太極”,與包絡、三焦之相火沒有關系。故“命門不得為相火,三焦不與命門配”。 孫一奎認為,“火為造化生令,不能不動,第不可以妄動”,所以火又有正火、邪火之分。其動之有常,即為正火;妄動之火,即為邪火。凡屬正火都是主乎生化的元氣;凡屬邪火都是有害于元氣的賊邪。正火即指君、相二火,“皆有定體,以裨助生生不息之功,不可一日而無”。邪火指有從外來的令氣之火,有從內而生的五志淫火。而朱丹溪所謂之“寄于肝腎”的“相火”,實際上是屬于“五志之淫火”,乃是邪火,與相火并不相干。孫一奎還指出,若醫(yī)者臨證時,不參考時令節(jié)氣,而濫用寒涼之劑;或妄以命門陽氣為相火,動則投以滋陰降火為專劑,往往會導致陽氣傷損,從而加重病情,甚至致使虛損病人重篤而亡。這是不明火的特點以及治火之原則的嚴重后果,因此,孫一奎不強調相火偏妄,而強調賊邪之火的發(fā)生,將人身之陽氣,與陰精置于同樣重要的地位。 包絡與三焦之相火的主要作用是推動、主持氣血,維持人體正常的生命活動與生理功能,故曰:“包絡有護持之功,三焦有承宣節(jié)制之效。何以見?蓋營衛(wèi)出于三焦,而所以營于中、衛(wèi)于外,大氣搏于胸中以行呼吸,使臟腑司其職,而四肢百骸奠定者,孰非相火斡旋之功哉?”故相火是人生命之動力所在。而人體命門所藏之原氣(動氣),實為人體生命之本源,三焦相火發(fā)自原氣,出于上焦,為“原氣之別使”。因此,三焦雖不與命門相配,命門卻是“三焦之原”。 自金元之后,以劉完素、張子和為代表的寒涼學派盛行一時,成為醫(yī)學之主流,朱丹溪的滋陰學說,從廣義上講也屬寒涼一脈。寒涼學派的興起本為糾唐宋以來濫補之偏,但矯枉過正,過用寒涼又成時弊。由此,明代溫補學派興起,強調多用溫熱藥物扶助陽氣,反對濫用滋陰,對寒涼學派構成挑戰(zhàn)。孫一奎作為明代溫補學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他對三焦與相火的認識,以及他對丹溪學說的批駁,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屬于這次寒溫論戰(zhàn)的一部分,充分體現了溫補學派的學術特點。同時,在客觀上,也確實起到了糾正濫用寒涼而損傷命門陽氣之時弊的作用。 (2010-09-12收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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