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松贊干布的年紀,業(yè)內(nèi)有不少爭議。有說他死的時候已經(jīng)八十多的(也就是說,文成公主當年嫁的是個土埋半截的老頭),也有稱他死時不過36歲的,等等。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即芒松芒贊即位時還不具備完全行為能力,因此朝政由宰相祿東贊(就是替松贊干布向大唐求親的使者)把持。照此推斷,松贊干布去世時年紀應該不會很大。 祿東贊家族這一把持,就是十五年。 松贊干布去世后,長安的老丈人家也派遣使者前來吊唁,吐蕃方面一一答禮,雙方繼續(xù)保持一團和氣。顯慶三年(公元658年),吐蕃派使者前往長安,替芒松芒贊求婚。 當時李治的心思都撲在西域戰(zhàn)事上,根本沒心思管這茬。況且,在他的印象里,吐蕃與其他小國并沒什么不同,對大唐構(gòu)成不了威脅。再說了,大唐公主個個金枝玉葉,你送點東西來就想換一個回去,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于是,吐蕃使者無功而返。 礙于之前的情面,吐蕃方面(主要是祿東贊)并沒有表示出反感,但不痛快卻是一定的。唐吐關(guān)系開始降溫。 在安定完內(nèi)部,鞏固好地位后,祿東贊開始籌劃擴張本國的勢力范圍。他的第一個目標,便是離自己最近的鄰居--倒霉蛋吐谷渾。 貞觀十年(公元636年),吐谷渾可汗慕容諾曷缽在唐軍的支持下坐穩(wěn)了可汗的位子,幾十年來倒也平安無事。作為夾在吐蕃和唐之間的緩沖地帶,吐谷渾極力與兩大強鄰維持友好睦鄰關(guān)系。慕容諾曷缽和老婆唐弘化公主的小日子也過得是有滋有味。 然而,就算他不想惹事,吐蕃早晚也會找上門來。一來因為吐谷渾控制的地區(qū)水草豐美,在游牧民族看來是塊風水寶地;二來吐谷渾實力較弱,是個軟柿子,既然是軟柿子,自然少不了要被人捏。 龍朔三年(公元663年),吐蕃開始發(fā)難:屢次侵入吐谷渾領(lǐng)土,滋擾一番后便回去。吐谷渾吃虧后,開始注意調(diào)動軍隊防范,雙方開始出現(xiàn)摩擦。 吐谷渾的綜合國力自然遠不如吐蕃,不過仗著有唐老大罩著,倒也不太害怕。吐谷渾人一邊抵擋吐蕃人的進攻,一面向李治呈遞奏章,請求長安方面干預。 吐蕃聞訊后也依葫蘆畫瓢,同樣派人到長安控訴吐谷渾。雙方各執(zhí)一詞,都要求對另一方實施制裁,并對己方提供援助。 李治被吵煩了,干脆大手一揮:不準再胡鬧!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瞎折騰啥呢?! 這下正中吐蕃的下懷。論軍事實力,吐蕃和吐谷渾根本不在同一級別,說是老美對伊拉克也差不多。只要唐政府不干涉,滅吐谷渾頂多也就是一次中等規(guī)模的軍事演習而已。 而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吐谷渾內(nèi)部又橫生枝節(jié),使得吐蕃的優(yōu)勢進一步擴大--吐谷渾大臣素和貴因觸犯刑律,叛逃到了吐蕃,并將國內(nèi)情況向吐蕃和盤托出。 有針對性地加強部署后,祿東贊作出了直接出兵的決定。完全處于劣勢的吐谷渾節(jié)節(jié)敗退,國土迅速淪喪,很快便走到了亡國的邊緣。 面對嚴峻的局面,吐谷渾第十九任可汗慕容諾曷缽與妻子弘化公主一道,帶著嫡系部眾棄國而逃,投奔到了大唐的涼州(甘肅威武市),隨即又被安置到了遠離戰(zhàn)場的內(nèi)陸。 屢亡屢建的吐谷渾王國就此徹底終結(jié)。 吐谷渾的劇變終于將遠方的長安從睡夢中驚醒。吐谷渾沒了,涼州和河西走廊一帶將直接暴露在吐蕃大軍面前,西域和中原的聯(lián)系也時刻面臨被切斷的危險。 唐政府方面宣布進入緊急戒備狀態(tài)。 涼州都督鄭仁泰、左武衛(wèi)大將軍蘇定方分別被任命為青海道行軍大總管和安集大使,負責加強涼州一帶的防御,同時對于吐谷渾殘部的軍事行動積極予以援助。 牛刀初試即成效顯著,祿東贊感到相當滿意:老領(lǐng)導松贊干布早就對吐谷渾垂涎三尺,但礙于唐政府始終未能如愿。現(xiàn)在既了卻了老領(lǐng)導的遺愿,又大大提升了自家在吐蕃的聲望。不過話說回來,既然吐谷渾已滅,唐大軍又已壓境,不必要的沖突還是能免則免吧。至于以后,隨機應變好了。 就這樣,觸角已基本遍布吐谷渾全境的吐蕃人暫時停止了擴張的步伐。為了試探唐政府的態(tài)度,祿東贊再次派出使者前往長安,控訴吐谷渾,并再次提出了和親的請求。 這下李治和文武百官們的火更大了:就算吐谷渾有不對,你也已經(jīng)占了人家的地,趕走了人家的可汗,什么仇都保了。居然還要來告狀?竟然還敢問我們要公主?當我們都是傻子不成?。?! 吐蕃的請求再次遭到了拒絕。 李治有個最大的優(yōu)點--有錯就改。對老婆如此,對外人同樣如此。吐谷渾事件后,他派人仔細打探了吐蕃的實力,發(fā)現(xiàn)這個和大唐還算是親戚的家伙對丈人家的威脅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對于這種對手,在做好充足的準備之前一定要先穩(wěn)住。至于吐谷渾,立即奪回來眼見是不可能了,那就先默認這個既成事實吧。 但是,作為堂堂大唐皇帝,即便是吃了啞巴虧,也不能叫別人看出來。于是他派左衛(wèi)中郎將劉文祥出使吐蕃,帶去了一份措辭嚴厲的詔書,對吐蕃的軍事行動表示憤怒和譴責,要求吐蕃立即交還吐谷渾,并退回本國國土。 可想而知,這種詔書只能擺擺樣子,表示一下態(tài)度。實際效果?就不用說了吧。 懾于唐軍的威勢,祿東贊也不再采取進攻戰(zhàn)略,而是開始在新占領(lǐng)區(qū)確立統(tǒng)治。 眼瞅著一年過去了,雙方都沒啥動靜,祿東贊于麟德二年(公元665年)元月再次派遣使者向李治恭賀新年。 吐蕃使者此行當然不只是拜年。客套話說完,使者便向李治表達了兩項“溫和”的請求:一是請求皇帝準許吐蕃和吐谷渾和解,二是請求大唐批準吐蕃在赤水地區(qū)從事畜牧業(yè)生產(chǎn)。 李治的態(tài)度也很明確:此奏不準! 為什么呢? 只因為這兩項請求都是笑里藏刀。 說的好聽,和吐谷渾和解。什么叫和解?吐蕃退出侵占的土地,迎接慕容諾曷缽返回都城,雙方重建友好外交關(guān)系方叫和解。而現(xiàn)在,吐谷渾的國土仍然被吐蕃所控制,慕容諾曷缽若是貿(mào)然與吐蕃接觸,八成要風蕭蕭兮高原寒,可汗一去兮不復返。 至于允許吐蕃人在赤水地區(qū)放牧,就是說唐政府對于吐蕃人公然在原本屬于吐谷渾的土地上任意而為予以官方認可,也就意味著唐政府承認吐蕃對赤水地區(qū)擁有主權(quán)。 這怎么可能! 吐蕃使者碰了一鼻子灰后無功而返。 表面上看,兩年多來唐吐雙方除互派使者,耍耍嘴皮子外并沒有什么動靜,但暗地里雙方卻都在積蓄力量,擴軍備戰(zhàn)。李治和祿東贊都明白,當兩個同樣處在擴張階段的勢力直接對話的時候,一場大戰(zhàn)已在所難免。 很快,大唐和吐蕃在西起中亞、東到秦嶺的漫長戰(zhàn)線上開始了大規(guī)模武裝對峙。 最初,雙方都把目光聚焦在涼州(今天的甘肅青海一帶)一線。由于互相忌憚,雙方都采取了按兵不動的策略,靜候時機的成熟。 咸亨元年(公元670年),吐蕃終于找到了突破口--西域。 十三年前蘇定方平定阿史那賀魯叛亂后,兩位西突厥貴族被授予可汗稱號,負責原西突厥汗國的各項事務。唐政府在西域設(shè)立了龜茲、于闐、焉耆、疏勒四大軍區(qū),合稱“安西四鎮(zhèn)”。不久兩位可汗發(fā)生沖突,繼而演變?yōu)榛鹌?,勝的一方進一步做大做強,成為了民族自治政府的唯一首腦。 隨著這位可汗的去世,西突厥故土群龍無首,各方勢力開始蠢蠢欲動起來。期間,相當部分的西突厥部落投靠了吐蕃。 見有人主動前來歸附,吐蕃大喜,同時也敏銳地覺察到唐軍在西域的軍事力量并不強大,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咸亨元年四月,號稱有四十萬之眾的吐蕃大軍在祿東贊次子論欽陵的率領(lǐng)下,由南向北推進,攻陷了唐朝在西域偏遠地區(qū)設(shè)置的十八個州,繼而又和于闐人合作,攻克龜茲拔換城(新疆阿克蘇市)。駐西域唐軍因兵力嚴重不足,根本無法組織有效的抵擋,連戰(zhàn)連敗。最終安西四鎮(zhèn)全部失守。 見吐蕃人先動手了,李治也毫不示弱,立即開始布置反擊。 首先,撤銷已名存實亡的安西四鎮(zhèn)編制。這既是對失敗的承認,也是對全軍將士的激勵:打了敗仗,丟了地盤,恥辱! 緊接著組建西方遠征軍,任命右威衛(wèi)大將軍薛仁貴為邏娑道行軍大總管,左衛(wèi)員外大將軍阿史那道真和左衛(wèi)將軍郭待封為副總管,集結(jié)十多萬軍隊向吐蕃發(fā)起了進攻。 薛仁貴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場??晒鈪s另有自己的想法。 當年滅高句麗,郭待封和薛仁貴是同級??涩F(xiàn)在薛仁貴已貴為大總管,自己反倒成了他的副將,郭待封心中很是憤憤不平。他總揪著“當年我倆差不多”的老賬,加上父親郭孝恪曾出任安西都護,是經(jīng)略西域的前輩,自己乃名門之后,因此在行軍途中一直明里暗里和薛仁貴較勁兒。 對此,薛仁貴心里是一百個明白。不過考慮到大敵當前,內(nèi)部不團結(jié)是大忌,也就沒太計較。 盡管內(nèi)部有磕絆,最初遭遇的都只是吐蕃的小撮部隊,唐軍還算是比較順利的。 抵達大非川(青海湖南部)后,薛仁貴準備向駐扎在烏海(青?,敹嗫h)的吐蕃主力發(fā)動攻擊。但進攻之前有兩個問題得先解決一下: 一是從大非川到烏海,路程遙遠且艱險,攜帶大量糧草物資上路更難; 二是烏海西南便是吐蕃腹地。一旦得知烏海戰(zhàn)事,吐蕃必定會大舉增援。即使烏海一役獲勝,唐軍也未必再有體力擊退增援的吐蕃軍。 經(jīng)過慎重考慮,薛仁貴做出了決定:留兩萬人在大非川設(shè)立堡壘,囤積糧草和物資;自己則和阿史那道真一起率領(lǐng)部分主力出擊烏海;郭待封率領(lǐng)其余人等隨后出發(fā),雙方在烏海會師,共同對付吐蕃的援兵。 不愧是突擊好手,薛仁貴的行動再一次取得了成功。在烏海附近的河口,猝不及防的吐蕃軍大敗而逃,僅被唐軍奪走的牛羊就超過萬頭。獲勝后唐軍進駐烏海,一邊休整,一邊等待與郭待封的會師。 面對主帥的安排,郭待封當面稱“是”,心里卻一個勁地嚷著“不”。薛仁貴走后,他更是一手遮天。為了表現(xiàn)“老子就是不聽你的”英雄氣概,他公然違令,沒有把眾多糧草等物資留在大非川,而是全部帶著隨軍一起向烏海挺進。他一邊走,還一邊想:哼,把糧食留下,輕裝前進,倒是跑得快了,可你吃啥?!呸,就這水平,還大總管呢! 吐蕃方面得知烏海失守后,立即派出了以論欽陵為首的增援軍隊,日夜兼程向烏海前進。 而同時,由于攜帶的物資過多,加之青藏高原上稀薄的氧氣,郭待封的軍隊只能緩緩前進。郭待封倒也不急,一路悠哉悠哉,他不知道,他將為此付出非常慘痛的代價。 郭待封還沒到達烏海便遭到了吐蕃軍隊的突襲。此次對手有二十萬之眾! 唐軍對此毫無防備,陣型大亂,吐蕃人的彪悍、兇猛更是遠超他們的意料。而作為主將的郭待封,滿腦子里除了怎么讓薛仁貴不爽怎么來外,竟然想不出真正有效的退敵策略。 主帥計窮、士兵疲憊,唐軍崩潰了,郭待封大敗,率軍逃回了大非川。此一役,唐軍死傷固然很多,但最嚴重的后果卻是全軍賴以生存的糧草物資盡數(shù)落入了敵手。 薛仁貴日夜翹首期盼著郭待封,不想等來的卻是一連串的噩耗:郭違令不遵,行軍緩慢;遭遇敵軍,大敗,糧草盡失……最后,他等來了吐蕃大軍。 接連的失利讓薛仁貴所部從上到下的情緒都跌入了低谷,糧草的喪失無異于釜底抽薪,讓人對前景產(chǎn)生了懷疑。面對著優(yōu)勢敵軍,薛仁貴縱有通天之能也無可奈何,只好且戰(zhàn)且退,準備退回大非川,憑借地利阻擋吐蕃的進攻。 論欽陵確實是個人才,他覺察到了薛仁貴的意圖,判斷出對方糧草已盡,決定一鼓作氣,好好地打個漂亮仗。于是,他要求吐蕃進一步派出增援部隊。憑借著高達四十萬的兵力,將唐軍駐守的大非川圍了個水泄不通。 唐軍缺吃少穿,士氣低下,根本無法抵擋吐蕃的攻勢。身為一代名將,薛仁貴也只能扼腕嘆息,不知此時的他是否也想起了當年楚霸王那句“此天亡我,非戰(zhàn)之罪”呢? 經(jīng)過慘烈的戰(zhàn)斗,十多萬唐遠征軍非死即傷,幾乎全軍覆沒,薛仁貴、郭待封和阿史那道真勉強逃脫。面對已無力挽回的敗局,他們只能前往論欽陵的大營請求停戰(zhàn)。 論欽陵勝券在握,也顯得比較大度。他明白薛仁貴此行雖名義上是談判,實質(zhì)是已承認失敗。二人很快達成一致:雙方同時?;?;大非川由吐蕃軍控制;吐蕃方面釋放所有被俘唐軍,并提供必要的飲食與衣物;薛仁貴率軍退回唐朝境內(nèi)。 對于此次戰(zhàn)敗,《新唐書》還來了一段諸葛亮式的描述,說是薛仁貴在戰(zhàn)敗后仰天長嘆:“今歲在庚午,星在降婁(不懂,反正大意是上天是有規(guī)律的,這種時候不適宜打仗),不應有事西方(那你干啥不早說呢?),鄧艾所以死于蜀,吾固知必?。?,這么說,打仗前莫非要仰觀天文,俯測八字,不吉利就不打了不成?)?!?/p> 大非川慘敗的消息傳到長安,舉朝震驚。李治和武后又驚又怒,下詔派大司憲(監(jiān)察部長)樂彥瑋前往查實,并把三個敗軍之將披枷帶鐐地押回了京城。 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天下沒有只贏不輸?shù)膶④?,但打敗仗了還是免不了要受罰。畢竟將領(lǐng)的職責是取勝,輸?shù)萌绱藨K烈,毫無疑問是追究領(lǐng)導責任的。好在三人之前都立有軍功,保住性命不是問題,至于官位,那已經(jīng)是很高的奢望了。 不過,牛人就是牛人。薛仁貴并未就此沉寂,戰(zhàn)功卓著的他依然是皇帝心中的不二良將,東山再起只是時間問題。 大非川之戰(zhàn),直接后果是吐谷渾被吞并,唐朝失去了與吐蕃之間的緩沖。同時唐軍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也就此被終結(jié),直接影響了西域諸國對唐政府的依附程度。 此戰(zhàn)過后,吐蕃暫時停止了大規(guī)模武裝擴張,而改用蠶食戰(zhàn)略。對此,唐政府曾多次出兵干預,雙方再次進入了大戰(zhàn)沒有、摩擦不斷的相持階段。 數(shù)年后,曾經(jīng)架起漢藏友誼橋梁,又直接導致唐吐雙方劍拔弩張的吐蕃實際統(tǒng)治者--祿東贊與世長辭。長子論欽陵(因在西域、大非川等戰(zhàn)役中,戰(zhàn)機把握到位,作戰(zhàn)果斷勇敢,被吐蕃國內(nèi)尊為“戰(zhàn)神”)繼承了父親的職務,幾個弟弟又都手握重兵、稱霸一方。祿東贊家族幾乎完全控制了整個吐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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