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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每觀才士之作，圣賢為文，其扣人心弦者皆有其苦心孤詣，才情愈高者，其孤寂也愈深，此或為智識者之共性也。則知卓越之士皆孤獨之人。其孤獨之情每宣之于孤獨之文，從孤獨文多，可知孤獨人實多也。智識者多孤獨，孤獨者多傲慢。其孤獨之情或相同或相通或相近或不同，均難以互為寬解。是以孤獨人多，多品孤苦之味，孤獨文多，多申獨樂之志。孤獨之言，代代寫之而不盡。
孤獨之緒，情有萬般，然物有殊類而合情。悲傷之起，事乃萬族，或因同感而成興。余于勞作之余，復(fù)染瀚為之。起心于描盡孤獨之狀，訴盡寂莫之情，庶幾可慰孤獨之傷者乎。又或文辭未逮，則當(dāng)孤芳自賞，且慰一己之獨可也，已知孤獨者代代而有焉，則余何為而悲者，遂作斯賦，其辭曰： 乾坤初開，化生萬物，品類繁多，數(shù)量難測，實為天地亦知孤獨之難持也。孤身難成事，獨木不成林，則知孤獨之難堪，豈限于人哉。螻蟻尚營營而群居，禽獸亦嚶嚶而求偶。人生于世，無不興沖沖而呼朋，情癡癡而喚友。久遠行則望鄉(xiāng)，長離別則思聚。皆因孤寂之傷痛難禁，獨處之凄情俱有。 孤者，無同伴也，無依靠也。獨者，單個也，只身也。孤獨者，無依無靠，形單影只之謂也。 世上人人為一獨自個體，則總有獨自面對之事。人生總有孤獨之時，此即人人皆為孤獨也。所異者，認(rèn)識有淺深，感受各不同。孤獨之情，人之常情也，孤獨之態(tài)，人之常態(tài)也。何獨孤獨者獨嘗孤獨之味哉。“梁上燕自來自去，水中鷗相近相親”，然先有自來自去之身，后方有相親相近之情。 本來是自作自受，以至自生自滅。偶然也相遇相交，以至相愛相知。經(jīng)常會相隔相離，以至相牽相念。人之于世，一以孤獨為本。緣份者，孤獨與孤獨之橋梁。知己者，孤獨與孤獨之朋伴。自苦自樂者，多圖自珍自愛也臾。 百世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同舟偶還能共濟，同床難在一夢中。停船靠岸奔前程，夫妻大難也西東。偶相聚，神情歡暢，長離別，黯然悲傷?！皹纺獦焚庑孪嘀?，悲莫悲兮傷別離”，此之謂也。豈知獨自者，人之常態(tài)，相歡者，世之偶得。人生于世，自從己路來，人之線路，自攜己身去。偶同行而終異的，偶同樂而長自愁。自來自路兮，更有先后，自悲自痛兮，無人能解。只能是自忍自痛不可分人，自悲己命不可人替，自走自路無須同行之伴，自喪自身無須稍作停留。關(guān)山渺渺兮，誰非失路之人，遠水潾潾兮，盡是他鄉(xiāng)之客。有知音，知音遠在天涯，有同道，同道時隔萬年。 世有親眷凋零，而成鰥寡孤獨，此則回歸孤獨之本意也。多有分別哀傷，孤身前往以成離群之獨；或因兩情難悅以成相念之獨。更有疾俗者，因俗不耐以成憤世之俗；懷才者，因才不我用而成不遇之獨；豪杰者，因世不我知以成圣賢之獨。能孤獨而成樂趣者，自甘寂寞而成隱逸之獨，此其絕交遠害，絕游少傷之路徑也，然其樂中有憂，離蓬萊路程尚遠，以其尚在孤獨之有我之境也。 今執(zhí)一我，數(shù)盡孤獨，實為化我于萬家孤獨之中，則我可以為常人，為才子，為英豪，為圣賢，為隱逸。隨孤獨之感日增，其悲傷之情也愈深，然孤獨之樂再難增矣。 有我之心再在，大不過其大無外之世界，有我之情再獨，獨不過無人可到之神佛。及至無我，或可問當(dāng)初生我誰是我，我剛生時我是誰？則吾將與萬物而齊一，了死生于一瞬。至無處而不在，何孤獨之有哉？心有世界，情至神佛，豈謂我非佛耶，佛非我耶？ 是以知莊蝶之夢周，如來之證道，豈是虛妄。是以知，孤獨之至者，離神佛不遠矣哉。是以知，萬物皆從來處同來，萬般還向去處同去，知萬般從來一體，何孤獨之有哉。 所謂孤苦獨樂者，皆世間妄念也。世界萬物，無不乘流則逝，有礙則止。大可以縱軀委命，不私與己。及至神佛之孤獨境地，則孤已非孤，獨還非獨，悲已無悲，樂還無樂。歸我于混沌初開，化我于平淡無奇。偶得成人兮，何足過珍，瞬為異物兮，又有何悲。 平常之孤獨，于離情別緒中尤為深切，于生離死別中更見分曉。縱有兩情相悅，奈何姻緣隔阻。西廂不遠，粉墻高似青天，長亭送別，一去再難相見。牛郎織女尚七夕一會，何你我盡是相思之苦。影里情郎，只可心頭空想，畫中愛寵，偶能夢里相逢?！懊廊艘蝗ベ庑娜缛?，隔千里兮望明月，臨風(fēng)輕嘆兮不停歇，山高水遠兮不可越?！?/SPAN> 困苦者，孤獨之常見也。孤獨之深淺，又源其智慧之高下。智慧越高者，孤苦愈深，其悲嘆也愈多：此世何世兮，何去我逐貧之志。亂我功名之心兮，阻我富貴之身。何不拼祖先予我以先富兮，或拼我以榮子孫。待有余情兮，再舉而付之他人。今世之災(zāi)年有遇兮，堯舜之荒歲不來。人間之是非渾莫辯兮，往事何有對錯。羞恥總是前朝之事兮，何與當(dāng)前相關(guān)。耳發(fā)饋乎前呼后擁兮，眼發(fā)昏于黑白之雜亂。吾聞天地之義氣兮，常以肅殺而為心。有多少公義未申兮，則有多少殺心之未行。前面殺之未盡兮，已被昭雪蒙羞。當(dāng)時無暇哀之兮，而今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兮，亦使后人而復(fù)哀后人。不在其位兮，何罰我以先憂。不謀其政兮，何困余以后樂。未肩大任兮，何奪我心志。不見大功兮，何勞余筋骨。阻我求田問舍之俗趣兮，何不賦我以掀天揭地之奇才。湘江之水恒流兮，奔騰之聲已漸竭。風(fēng)飃飃其高逝兮，吾將魂歸乎瀏河。百齡形影倏忽兮，孤寂之心永結(jié)。 孤獨之甚者，或因苦而生恨，此則憤世之獨也。然不有所憤恨兮，其何以有所昌明。每仰仗于借人之外力兮，無提防于蕭墻之內(nèi)起。一味改革兮，改為何世。徒言發(fā)展兮，展向何方。一再開放兮，何用衣來蔽體。內(nèi)外言和兮，總不能縱肉身以飼虎之?dāng)?。暢論法治兮，需究法因何立。恥談人權(quán)兮，要問何人之權(quán)。居大位方逞其欲兮，何須計算毀譽。持大寶自矜于己兮，何妨臉厚心黑。人民之心搖矣，服務(wù)之意沒焉，共和之事遙哉。游戲舞臺兮，秀無恥以為芬芳。胸?zé)o點墨兮，充娛樂以為文化。長城未倒兮，孟姜之哭聲還在。斑竹有淚兮，湘妃之啼痕未干。世謂豐年兮，貧病之憂日甚。倡導(dǎo)先富兮，冤屈之愁尤深。時華屢變而不爽兮，世態(tài)總浮而不沉。何過街之碩鼠無人喊打兮，路邊之凍傫無人肯顧。昨日忠良，解骨揚灰，今之君子，吞聲忍氣。精衛(wèi)已去，哪個有心填海，愚公已渺，無人立志移山。何天道從不自行兮，先烈之魂亦不顯靈。先憂后樂不有同伴兮，同憂同樂者亦不可尋。知我者謂我杞人多憂兮，不知我者謂我強覓閑愁。徒瞠目坐視于時變兮，本無力于倒懸。 嘆江河之日下兮，喟高風(fēng)飛逝而不可追。撫故跡而連蜷兮，悵吾生之獨非時。負一刃能解百家之糾紛兮，古賢已難察予之幽情。撫丹經(jīng)以自娛兮，俟后學(xué)追我以同行。阻關(guān)山兮，風(fēng)月凄愴。望隴水兮，自斷肝腸。此前道路誠不為悔兮，今之凄清境地或通圣域之門。百齡倏忽，光華已晚，千載之心，納之何方。改此圖已非其時兮，后之半生還當(dāng)一往如前。徒怨天造之昧昧兮，更哀生民之渾渾。坐中霄耿耿而不寐兮，悵徘徊而至雞鳴。鳳凰翔于九天兮，曾覽德輝而下之。見世德之險征兮，高振翅而遠離。吾今所往兮，未聞之墟，吾今所好兮，無名之女，未聞之墟兮，煙塵未到。無名之女兮，未被塵污。困舛無窮，歡娛有極。吾與往者已不可追兮，冀來者之猶可為。世上無如人欲之險兮，懸登絕域以避之。孤情不入時人之眼兮，潛藏深谷以求安。 遠古混沌初開兮，清濁早已分明。此番多見朦朧之象兮，或者天地又為之新開。明略多曾佐時兮，河清也有幾度。遍翻古人之書兮，總曰時之不濟。好時光若在人間兮，當(dāng)居何世？車無力而莫騁兮，口嚅囁而難辭。呼天龍以駕我兮，無天使以為約?；[鳳以自翔兮，無先導(dǎo)以引路。遍尋天宮兮，不得其門。恒飛無際兮，無處棲止。 青燈下細數(shù)英雄，睡夢中或見豪杰。然五馬齊渡江，其一能化龍。豈謂一人之得道，能攜雞犬以升天?！爸坶犯F，星漢非搖扶可上，風(fēng)飆道阻，蓬萊無可到之期?！眽阎倦y伸，哀不自勝，思老之將至，悲將何及。草木一秋，來年猶可再發(fā)，人生一世，一去何能再返。常臨深壑而遙嘆，每登高山而遠傷。陽春三月，懶看春花之爛漫，風(fēng)雨七夕，愁聞鳥鵲之喧囂。 至夫才不我用，志不能申，此則不遇之獨也。棟梁成而不用兮，世謂榱桷可以相假。青蓮自薦無獲兮，浩然干謁而不成。才名早著如王勃兮，猶待時來之風(fēng)送。未到騰閣兮，有賦澗底之寒松。靖節(jié)直腰以歸去來兮，東坡沉浮于赤壁之前后。屈賈之萬丈豪情兮，熄滅于陰冷之渠溝。少陵之哀愁猶見光芒兮，終愁苦以終身。暝暝之志還堅兮，不見昭昭之明，昏昏之事未歇兮，難建赫赫之功。 嘆湘楚有才兮，何獨于斯世之不甚。循道源之一脈兮，何湘水之余波不興。任湘女之多情兮，想二妃之靈光再現(xiàn)。停車于云麓之楓林兮，見霜葉未紅而多黃。山風(fēng)飆涌而入袖兮，骨嶙嶙而劇涼。云郁郁而如蓋兮，雨濛濛而積塘。步溺溺而苔滑兮，衣淋淋而無處藏。抬昏眼以回望兮，陰噎噎而不陽。懶下車以寧神兮，詠東方而憤傷。 至于懷才得志者亦有孤獨之時乎。功名昭著者，或曾春風(fēng)于一時，一旦彀陷，則庸人取笑，君子不恥。李陵之雙鳧未去，蘇武之孤雁還飛。人絕路殊，徒能望風(fēng)懷想，生為別世之人，死為異域之鬼。嘆人生本如朝露兮，何自苦如此之久。本已出生入死兮，此番生不如死。何如范蠡之功成勇退，藏鬧市而身富，攜西子隱湖濱而莫尋。與其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莫若張良之神龍見首而不見尾。再看曾侯，白天指派督撫，晚來夕惕若驚。飛鳥已盡，良弓無用而多害，盜賊已滅，兵權(quán)在握而燙手。仁君者，杯酒或能釋之，暴虐者，殺之還恐后患。幾個愿脫略公卿，跌宕文石滾崖，昨日玉堂臣，今日遭兇禍。人生至此，天道何論，直念當(dāng)途而至于身敗名裂者，實乃自作自受也臾。江郎之才力未盡兮，別恨尤深。丞相出師未捷兮，身還先死。 世間交往，難解孤獨。羅網(wǎng)再密，關(guān)系再廣，亦如之奈何哉。以利交，或因同利而成友。以情交，還隨情盡而成仇。以色交，多為色迷而誤家邦。以義交，或因大義而滅親朋。以道交，亦有道不同而不相謀。更有術(shù)同學(xué)而互成戧害，利相爭而反目成仇。蘇秦張儀，以連橫抗合縱。孫臏龐涓，以箭穿報刖足。韓非李斯，宏文難敵大法。親如母子，只得黃泉相見。皇家手足，殺之惟恐不盡，逐之惟恐不遠。 管鮑之交，天下少有，鐘期伯牙，知音難遇。英雄潛藏，豪杰吞聲。情懷已通兮，無由相交，有緣相見兮，無因相接，與其相爭于后，不若難親于始。相見不如不見，多歡不若少憂。追求得苦，何苦擺脫得早。何不息交以遠禍兮，絕游而少傷。 至于自甘孤獨者，隱逸之獨也。其孤寂之狀最深，然其獨得之樂猶多。晨興勤理荒穢以糊口兮，日落淡看人忙而覺從容。登東皋以噓嘯兮，能聞山鳴谷應(yīng)以答話。臨清流而賦詩兮，或聽流水潺潺而和歌。偶觀花開花落而悅性兮，淡看云卷云舒以怡情。與農(nóng)人只話桑麻之日長兮，遇漁夫還問七澤可有橫海之鯨。 偶得奇文兮，無人共享，覓得新詩兮，自品自吟。何來無事佬兒兮，與我共話凄涼。開網(wǎng)絡(luò)以越時空兮，難遇知己。縱鐵騎任意驅(qū)駛兮，無處奔馳。屈身于茅舍兮，何人來表三顧之誠心。自封文王兮，伏羲未傳我八卦之秘籍。識我者謂我零丁兮，不識我者謂我還學(xué)少年。承三省之祖得，沐孝悌之家風(fēng)。咨遐想以終日，等寂寞于萬言。學(xué)王喬駕鶴以遨游兮，隨應(yīng)真飛錫以躡虛。 神佛踏云兮，云飄山外已然得道。眾生扶梯兮，梯接峰頂或可登天。然朝圣者眾，而至于神佛者寥寥。非智識之不夠，實乃慧緣之難兼有。緣份尚需智慧來解讀，智慧有待緣份之點化。智高何足倚恃，緣來尤當(dāng)惜取。一己覺悟尚易，普渡眾生實難。世間苦難未稍減，余心何忍自成佛。如來尚返身度父，湘子還度藥接妻。孤身前往，獨自無趣，一己飛升，寂寞難奈。歌德曰：“我知世界，世不知我?！崩献釉唬骸笆啦晃抑瑒t我貴矣。”是以知神佛亦孤獨也哉。 再展前哲之隱藏于人前兮，無人欣賞。重振先賢之余烈其于后兮，神佛有知。術(shù)未妙再學(xué)可也，道已寂而何人能收。徒言天機兮難泄，還怨密宗兮難傳。 從來呼君王萬歲兮，偶也曾聞萬歲之人民。從來有躬身以奉官長兮，何時已有公仆而為人民。從來說當(dāng)官若有半點為民著想兮，民能受萬點恩惠。何時有一心為民兮，終于盼來救星。萬民敬仰而成佛兮，我敬萬民何不能稱神。 神佛運力以掃妖孽兮，群魔亂舞以惑乎人民。神佛之智慧難知兮，人妖之羞恥當(dāng)別。為人無知尚屬可憐兮，為妖無恥猶為可恨。神佛之法力無邊兮，妖魔之變化也多端。神與妖之智識或難分辯兮，只看其禍民還是福人。才情早發(fā)可謂之天才兮，生來助人何不謂之天神。主席之光輝恒在兮，雷鋒之精神永存。 昔時戰(zhàn)友兮，終分左右。何止方向之偶差兮，前面是非將為之倒顛。批而再批兮，何曾喚起悔改之心。打而不倒兮，死灰又將復(fù)燃。治病救人兮，奈何已無可救。殺之無赦兮，方開天地之清明。哀其不幸兮，走火已然入魔。病入膏肓兮，無藥可以挽回。竊笑中暢談晚年之錯誤兮，比無知者更為無恥。小人之心尚不能度君子之腹兮，何庸人暢言以論神佛。若一心為民之有錯兮，何妨一錯到底再錯他萬年。 強盜尚有邏輯兮，奸雄自有其歪理。罪孽未清，已被提前釋放還翻案而圖平反。死刑當(dāng)去，則伏法抵命者或需昭雪以再補償。 魔軍已出，強盜又起，奸邪無忌。大海航行兮，舵向何方。眺望中天兮，再覓救星。 接青天之無路，俟河清乎未期。俗腸不化，肉身未朽。離世不得，獨處不能。如今未是過來人，此時難做未來佛。萬般無奈亦無梁山可上，萬念俱灰或有水泊能捱。一軀冷暖，自己還難知道。眾人死活，只與神佛相關(guān)。 亂曰：物欲橫流兮，東洋西洋。濁水湯湯兮，濯足還臟。逆流而上兮，源在何方。他山多阻兮，言歸故鄉(xiāng)?；耐居钠з?，與道翱翔。古來如此兮，吾又何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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