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亞芳、塵野 攝影:李玉祥、林立 2013-08-14
耕讀屏南的旅行至今尚不算福建省的熱門,熙攘而至的游客們大多止步于白水洋和鴛鴦溪,卻不曾想過順著溪流,深入丘陵縱橫、溪川交匯的山野,竟有一片片古意盎然的村落。數(shù)量眾多的木拱廊橋不僅連接起被水流阻隔的地,更以其獨特的精神意義,使千年之久的禮樂傳統(tǒng)有了投影于當下的場域;耕讀傳家的文化之風在鄉(xiāng)野中構(gòu)筑起山田園間的理學和詩意,通過民間博物館和宗族祠堂的古韻情懷,至今在鄉(xiāng)人們的血液里流動奔騰。在與江南文化有鮮明不同的“八閩”文化語境中,這個名不經(jīng)傳的小小縣城,卻以其淵源有自的底蘊和傳統(tǒng),賦予閩東的耕讀文化以典例般的意義。 閩謳楚語話廊橋 午后的太陽在五月的屏南已有幾分熱烈,山澗中開始蒸騰起熱氣,好在山丘下如影隨形的溪水輕巧的“嘩嘩”聲,以及兩岸連綿不斷的綠樹,為走了許久仍未到達目的地的煩躁帶來幾許涼意。見我開始專揀樹蔭之下藏身,當?shù)氐膶в涡↓R不由笑了,指著前面說:“快了,拐過那道彎就是。” 最近聽到屏南萬安橋的大名是在去年底,閩浙兩省七縣的22座木拱廊橋被納入最新的中國世界文化遺產(chǎn)預備名單,而屏南的萬安橋則是其中、也是中國現(xiàn)存所有木拱廊橋中最長的;當然,在這之前,人們了解更多的是它的祖——廊橋,譬如大名鼎鼎的《清明上河圖》中所畫的汴水虹橋。 雖然同建于北宋年間,但是汴水虹橋的盛名有著廟堂之高的威重,來自于“金谷財帛,歲時常調(diào),舳艫相銜,千里不絕”的汴都;而這座不輕易展露芳容的萬安橋則安安靜靜地臥在屏南縣長橋村,為當?shù)氐陌傩展?jié)省些腳力之苦。萬安橋始建于宋哲宗元祐五年(公元1090年),那個時候,蘇軾上任杭州,疏浚西湖,筑起流芳百世的蘇堤;而北宋王朝的倒數(shù)第三個皇帝宋哲宗終于頂不住當時權(quán)貴與地主階層的壓力,啟用司馬光,將王安石的變法一朝廢止。迷人繁華已藏不住頹勢的北宋王朝,使得群聚于江南的士農(nóng)工商也逐漸再向南遷,深入閩浙地區(qū),而汴水虹橋的技法及拱架特征,也因此與當?shù)氐哪緲?gòu)橋技術(shù)相結(jié)合、衍變,這便是在長橋鎮(zhèn)長橋村有著現(xiàn)存世上最長的木拱廊橋萬安橋,樸素無華,卻有著“長虹飲澗、新月出云”的氣勢。今天遍布于閩浙山川溪流中,自南宋初始而后在明清盛行的木拱廊橋。 來到小齊所指的拐彎處,遠遠望去,樹影掩映下的吊腳檐頂落入我眼中,輪廓在蒸騰的霧氣中仿若山間廟宇,至走近些看到其全貌,才發(fā)覺果然是座形似長虹臥波的木拱廊橋,氣勢昂然,全無任何油漆、顏色等脂粉裝飾,只有潮濕的氣候在橋身上留下的青苔,斑斑駁駁地從青翠到黛色深淺不一,卻更與周邊的青山綠水搭配得清麗悠遠,不落一絲俗套。 親自走過一遭,才體會到在山高林密、溪澗縱橫的屏南,建一座既能跨水,又能納涼,還可耐受風雨侵蝕的木拱廊橋是多么必要。五墩六孔的結(jié)構(gòu)穩(wěn)定地支撐起長達98.2米的橋身,倚著斑駁而有些濕滑的雕木欄桿,欣賞38扇橋屋與156根木柱所構(gòu)成的長廊延伸出完美的縱深感。同行的攝影師已經(jīng)拿出相機調(diào)試構(gòu)圖角度,我卻被橋西北的重檐橋亭中,幾位當?shù)厝肆奶斓拈}語所吸引。小齊告訴我,他們說的是屬于閩東南片的福州話,還夾雜些當?shù)胤窖?,應該祖祖輩輩都是村里的人。而在木拱廊橋上聚集的傳統(tǒng)卻不僅限于長橋村,整個屏南至今仍留有12座木拱廊橋在提供交通便利的同時,也是村民維系鄉(xiāng)里關(guān)系、睦鄰情感所必不可少的紐帶。每一個燠熱的午后,或是微涼的傍晚,慢慢走上橋亭,在平整寬厚的木椅上盤腿而坐,抽根卷煙,喝杯明前茶,下盤棋,閑話家常,是當?shù)厝艘惶炖镒類芤獾臅r光。 在如斯安穩(wěn)的靜好歲月深處,流淌的仍是歷史的遺韻。對于木拱廊橋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承載的意義和角色,專家早有探討。美國利哈伊大學建筑教授湯姆·彼得斯認為,中國的木拱橋,像籃子一樣,每個部件相互支撐,體現(xiàn)了一種綜合的思維方式;與西方相比,中國的木拱橋承擔了更多的文化意義。中國民俗學會會長劉魁立曾對此總結(jié)得更為詳細,“在人們的日常生活和傳統(tǒng)觀念中,橋是神圣的建構(gòu)、祭祀的殿堂、議事和交際的場所、上天與地下的兩界通道、信仰和道德的載體……”而在長橋村的廊橋?qū)<尹S春財看來,廊橋的文化功能不僅是聯(lián)絡情感,還有著如同精神圖騰般的神圣意義。 古鎮(zhèn)春秋,耕讀余韻 屏南立縣的歷史是從雙溪開始的,走在雙溪古鎮(zhèn)也仿佛走在歷史中,更奇妙的是,這樣的歷史你可以看得鮮活、觸得真切。 宋代古剎北巖寺和靈巖寺,仍時時飄出裊裊徐徐的香火;缺了口的雕花窗欞下,散養(yǎng)的雞鴨在地上啄米;五六米寬的街道兩側(cè),單間單層或雙層的木構(gòu)老房中時不時夾雜幾座土房,高矮不一;混著泥土與青磚的屋墻上鑲嵌著滿是銹色的古老門環(huán),間或一戶普通民居的門楣上還寫有“宗風承汝水,家學溯濂溪”幾個些微模糊的字跡……對于初到雙溪的人,這樣的景致足夠驚艷了??v使占據(jù)了全鎮(zhèn)最佳風水位置、也是全鎮(zhèn)最大宗祠的陸氏宗祠已只剩下紅墻黑瓦、翹檐飛角,但隨便去問一位雙溪的老人,都能滔滔不絕地對著你歷數(shù)“先有陸氏,后有雙溪;先有雙溪,后有屏南”的典故。 一千多年前的雙溪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盆地,陸氏一族與其他中原南下的移民后裔到達這里,共同開拓經(jīng)營,由零零散散的幾戶人家發(fā)展為后來的村鎮(zhèn)。正如大部分閩粵贛地區(qū)的客家先民基本上來自于中原望族,書香門弟出身的中原人士南遷閩浙后,仍講究讀書為本、耕種安居。先人們目光長遠的安身立命之道傳到清朝終于開花結(jié)果,自雍正十二年(公元1734年)到1950年的二百多年間,雙溪便成為屏南縣衙的所在地。又因在1950年,縣城遷移它處,因此,古老的民居、文物古跡得以逃過日后的文化沖擊,較完整地保存下來,并在今人一如既往的起居作息中延續(xù)著有活力的生命。 在雙溪的宋氏宅前,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匾“文魁”尤為引人注目,兩邊的小字詳細記載了宋家在道光、同治和光緒年間考中功名的才子名錄。青石門坎之內(nèi),徽派建筑“四水歸堂”的傳統(tǒng)在這里同樣被繼承下來,視線越過拼鑲格心的廂房門窗槅扇,上絳環(huán)板的花型透雕與下絳環(huán)板的深浮雕仍被如今的主人擦拭得一塵不染,“漁、樵、耕、讀”與“琴、棋、書、畫”的圖案,以及“周文王渭水訪賢”、“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等典故,更無時無刻不傳遞出曾經(jīng)的主人對于知書達禮、登科入仕的看重與渴望。 宋朝國子監(jiān)張疆、“學富五車、文思泉涌”的大理寺評事南嬴、被乾隆皇帝追封為廣威將軍的薛文潮、以“孝勇”著稱的武進士張淵瀾……在這些如今搭起晾衣竿、停著平板車的古老房子里,曾走出過無數(shù)的名人,而今時的光景在昔日繁盛對照下,多少顯得有些凄涼。但在一戶民居前,無意之中與一名正在板凳上專注地涂寫練習簿的小女孩對視,我恍然看到了她眼神里無聲的希冀。因此,無論剛剛路過的那座標著“學苑”的廢棄院落,在未來 某時是否還會傳出朗朗書聲,我都愿相信,生活在這里的適齡學子們總會找到一條途徑,滿足那份已經(jīng)融在故鄉(xiāng)的血液里的、對于讀書的渴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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