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白話系列的中藥書,有一個怪現(xiàn)象,中藥之理,只提四氣五味,時論升降浮沉,至于古已有識的藥物之色、形、質(zhì)、性情、部位、所生之時、所成之地等豐富的“象”,則基本不論,即便談升降浮沉,說的還是氣味之升降。好象中藥除了氣味,再無別解,其實除了氣味,先賢們對中藥的認識,還有多種途徑,以下幾篇博文就以藥物的升降為例,看看先賢們是如何認識中藥的?(中醫(yī)文化、中藥、取象比類、升降浮沉。轉(zhuǎn)載需注明本文屬潘毅教授原創(chuàng)) 自然界講陰陽交感,陰陽交感實源于自然之氣的升降浮沉,既然自然有升降,則天人相應下的人體自然也論升降,而與之和應的中藥當然也就涉及升降了。此即《侶山堂類辯》所云:“凡物感陰陽之氣而生,各有清濁升降之質(zhì)性者也?!?/p> 升降講的其實是兩個字:“位”與“效”。升者,或指作用部位在人體上部,或指作用趨向向上,如升發(fā)清陽之氣;降者,或指作用部位在人體下部,或指作用趨向向下,如平肝潛陽,降逆止嘔等。不同藥物須具體分析,其升降是言“位”還是論“效”,或二者均具。 由于中藥不強調(diào)一“象”定乾坤,而推崇拜多“象”互參補,故形成中藥升降之理,也有多種。 1.氣味升降:一般謂四氣中溫熱者多升浮,寒涼者多沉降;五味中辛、甘、淡屬陽,多升浮,酸、苦、咸屬陰,多沉降。若氣味單論,以臨床為證,可說基本靠譜。但須注意,氣味的升降易受其它因素影響。 《本草蒙荃》云:“辛,散也,其行之也橫;甘,緩也,其行之也上;苦,瀉也,其行之也下;酸,收也,其性縮;咸,軟也,其性舒;上下、舒縮、橫直之不同如此?!贝藶閱我馑颊?,其上下、舒縮、橫直特性與其功效基本一致,不難掌握。當一藥多味時,作者則強調(diào)綜合察之?!昂隙弥?,其相應也。正猶鼓掌成聲,沃水成沸。二物相合,象在其間也。有志活人者,宜于是而取法。” 有以氣陽、味陰對舉而論升降者?!侗静輪柎稹吩疲骸按吮居谔斓刂庩栆?。本于陽者,以氣為主,而上行外達,故升而氣浮,能走上焦以發(fā)表;本于陰者,以味為主,而內(nèi)行下達,故降而氣沉,能行里達下焦。氣本于天,味成于地。《內(nèi)經(jīng)》謂天食人以五氣,地食人以五味,本天親上,本地親下,而升降浮沉之理見矣?!敝兴幹茫_時以氣為主,時以味為主,可作參考。 《本草備要》更從氣味厚薄、氣味組合而進一步論述“味薄者升而生(象春),氣薄者降而收(象秋),氣濃者浮而長(象夏),味濃者沉而藏(象冬),味平者化而成(象土)。氣濃味薄者浮而升,味濃氣薄者沉而降,氣味俱濃者能浮能沉,氣味俱薄者可升可降。酸咸無升,辛甘無降,寒無浮,熱無沉,此升降浮沉之義也?!逼淞⒄撘罁?jù)大致是:自然之氣春升、夏浮、秋降、冬沉。氣屬陽,陽主升浮,浮高于升,氣濃則陽顯,故象夏之浮;氣薄則陽衰,故象秋之降;味屬陰,陰主降沉,沉低于降,味濃者,陰盛,故象冬之沉,味薄者陰少,故象春之升。 《本草備要》所言的“氣為陽,味為陰。氣濃者,陽中之陽,薄者陽中之陰;味濃者陰中之陰,薄者陰中之陽。氣薄則發(fā)泄(發(fā)散),濃則發(fā)熱(溫燥),味濃則泄(降瀉),薄則通(利竅滲濕)”亦是氣味升降的發(fā)揮,類似論述,在明、清本草中時見,但因意蘊較為模糊,近人較少引用。 從實用言,部分氣味特征較明顯的如薄荷、當歸、麝香之類,確可參上理以為用。但大多數(shù)藥物實難一一辨清其氣味厚薄濃淡,故上論雖然在理,但臨床指導的普遍意義卻不一定很高。 而《本草綱目》∶“升者引之以咸寒,則沉而直達下焦;沉者引之以酒,則浮而上至巔頂”的藥引之論就較為明確而實在,臨床可驗亦可效。 2.藥質(zhì)升降:《本草備要》謂:“凡藥輕虛者浮而升,重實者沉而降?!贝嗽扑庂|(zhì)輕重對升降的影響。前述《本草問答》舉辛味例亦有:“同一辛味,而有根枝子葉之不同,總視其輕重升降之性,以別其治也?!奔囱灾参锼幫ǔJ峭ㄟ^不同部位的輕重來顯其升降。驗之臨床,植物的花葉較輕,的是升多,子實較重,確是降多。如紫蘇一藥,蘇葉、蘇梗均有辛溫發(fā)散、理氣寬胸的作用。但蘇葉為葉,“凡葉皆散”,故偏于解表散寒,有升散意;蘇梗為莖枝則不以散為主,而以順氣為主,故長于理氣寬胸、止痛安胎;蘇子為子,則主收降,故功偏降氣消痰、止咳平喘、潤腸?!侗静輦湟吩啤叭~發(fā)汗散寒,梗順氣安胎,子降氣開郁?!薄渡褶r(nóng)本草經(jīng)讀》亦云:“其子下氣尤速,其梗下氣寬脹,治噎膈反胃心痛。” 《醫(yī)學南針》曰:“諸花居莖梢之上,翩翩欲舞,其氣之輕揚可知。居至高之位,稟輕揚之氣,故多能散頭目之邪?!?《本草問答》云;“銀花、連翹、甘菊味清而質(zhì)輕,故能升清氣,清上焦頭目之熱?!薄夺t(yī)學南針》又謂“溫熱家治病,喜用花與葉,以溫邪初感,多在上焦,花與葉體輕而主散,所謂‘上焦如羽,非輕不舉’?!便y花、桑葉、菊花、竹葉,這些花與葉不是溫邪初感,邪在上焦時最常用的嗎?升浮與否,效果如何?醫(yī)師們可以自答。這已不是純粹的聯(lián)想,而是以此思路來指導臨床,并以確獲良效來證實其所含的理性成分。若以為中醫(yī)幾千年來一直在玩聯(lián)想游戲,而不以臨床為證,則也不須別人來取消,早就自己玩死自己了。 面對中醫(yī)的取象,一些人常會輕飄飄的來一句“感性認識”,以此來否定古人的思考-探索-實踐-歸納的過程與結(jié)果,這種以臨床為驗,以概率為據(jù)的歸納難道就不含理性成分?若金屬、礦石、介殼類藥物,多具平肝潛陽、重鎮(zhèn)安神、降逆止嘔、納氣平喘等降效,降之概率或達90%。如果西醫(yī)有一指標的臨床效驗達到80%以上,當可算特異性指標了,至少無人敢說是非理性指標。但面對概率更高的中醫(yī)金屬、礦石、介殼類藥物之用,肯定還是會有感性,或非理性之說。既然大家都以效驗、概率為據(jù),憑什么中醫(yī)就成了非理性,不科學?下結(jié)論的人才真的是憑感性吧?若罔顧基本事實,就已失科學的基本態(tài)度,還奢談什么科學與理性? 古人的觀察其實是很細微的,有時就連一個具體的小部位,還要再分割來細論升降。以植物的根部為例?!侗静菝绍酢分^:“根梢各治,尤勿混淆。生苗向上者為根,氣脈行上;入土垂下者為梢,氣脈下行。中截為身,氣脈中守。上焦病者用根;中焦病者用身;下焦病者用梢。蓋根升梢降,中守不移故也?!边@是將植物的根一分為三,近苗者仍稱根,根之中部為身,根之尾梢為梢。分別行上、中、下焦。這不是純理論,有藥物為佐,大家熟知的當歸就是草本植物當歸的根?!侗静菥V目》論之曰:“凡物之根,身半以上,氣脈上行,法乎天;身半以下,法乎地。人身法象天地,則治上當用頭,治中當用身,治下當用尾,通治則全用。” 在總結(jié)出規(guī)律的基礎(chǔ)上,古醫(yī)家并非不分青紅皂白什么都往這個藥質(zhì)輕重模式里生搬硬套,而是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如《本草問答》云:“爐甘石、海石質(zhì)皆輕浮,然究系石體,乃沉中之浮也,故不能達巔,而只能散肺胃痰火之結(jié)?!币话愣?,石體本應沉,但此二石的質(zhì)并不重,因此具“沉中之浮”的特性。而大家熟悉的“諸花皆升,旋覆獨降;諸子皆降,蔓荊獨升”一語也是這種鑒別思維的體現(xiàn)。旋覆之降,恐與其味咸有關(guān);蔓荊之升是其雖為子,但“蔓荊子氣烈,而質(zhì)亦輕,故主散頭目之風?!保ā侗静輪柎稹罚┯辛髓b別之心,求客觀之舉自然就隨時而見。 至于諸花是否皆升,諸子是否皆降,其實也不盡然,因為升降除受藥用部位影響外,也受制于它如氣味、真實質(zhì)地輕重、用藥份量等因素。應諸象合參。古人喜用一個“皆”字,往往并非言“一切”,而是比喻“多”,因語不驚人則難引關(guān)注,廣告心態(tài)而已?!饵S帝內(nèi)經(jīng)》就有此習慣,后人則上行下效,因此,閱讀古籍時,有時要慮及古代文人的寫作習慣。上語以嚴謹計,改為“諸花多升”、“諸子多降”可能就穩(wěn)重多了。 《本草問答》亦提醒:“根主上生,故性升;子主下垂,故性降;莖身居中,能升能降,故性和;枝葉在旁,主宣發(fā),故性散。然每一藥性,或重在根,或重在實,或重在莖,或重在葉,各就其性之所重以為藥之專長,未可泛泛議論也。”可見古代醫(yī)家也注意到在循規(guī)律之中還要因異而變,切忌刻舟求劍、膠柱鼓瑟。 3.藥形升降:藥形升降的普遍意義當小于氣味與藥質(zhì)因素。一般多為據(jù)具體藥物之形而生意象。如能引火下行、引血下行、引藥下行、引水下行的牛膝。唐容川《醫(yī)易詳解·爻位》云:“草木唯牛膝之根下行入土甚深,如卦之初爻,故牛膝下達足脛?!薄侗静莩搜拧分^:“纖細之質(zhì),徑直下三四五尺,非百倍其力者,那能如是。”《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百種錄》:謂:“此乃以其形而知其性也。凡物之根皆橫生,而牛膝獨直下,其長細而韌,酷似人筋,所以能舒筋通脈,下血降氣,為諸下達藥之先導也?!迸Oハ滦兄Υ_強,如從氣味,質(zhì)之輕重上求解,均難有所得;若從形會,則其理較順,如此不從形解,又當從何而解? 《本草問答》云:“薄荷細草叢生,不只一莖,故能四散,又能升散顛頂,以其氣之輕揚也。辛夷生在樹梢,而花朵尖銳向上,味辛氣揚,故專主上達,能散腦與鼻孔之風寒,麻黃雖一莖直上,而其草叢生,與薄荷叢生之義同,故能上升又能外散。薄荷得天氣之輕揚,而其味辛,是兼得地之味,故兼能入血分。若麻黃則莖空直達而上,且無大味,純得天輕揚之氣,故專主氣分從陰出陽,透達周身上下之皮毛?!币嘣疲骸稗较闵?、紫蘇身氣味和平,所以專主和氣。藿香味甘,則和脾胃之氣,紫蘇味辛,則和肝肺之氣,可升可降,皆以其為草之身莖故也。”有沒有道理?請自揣摩。 4.量之升降:用藥分量也是構(gòu)成藥物升降之因。吳鞠通《溫病條辨·雜說》云“治上焦如羽,非輕不舉;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治下焦如權(quán),非重不沉?!边@里的輕、平、重既指藥之氣、質(zhì),也指藥物份量。邪犯上焦,病位在上、在表,治當以清輕宣散之品,如桑葉、菊花、銀花、連翹等,更以輕量,如羽之輕揚,使邪從上、從表而解散;脾胃為升降之樞,病在中焦,升降易于失調(diào),擇藥當氣、質(zhì)、量皆平,猶秤之桿,取持平之勢,以調(diào)節(jié)升降,若兼顧臟腑之性,則脾可偏升,胃可偏降,是為機變;病在下焦,治當質(zhì)重以鎮(zhèn),厚味以填,量重以達,如稱砣之墜,沉于下焦。此三焦之治法不獨用于溫病,也可推于雜病。火神派溫補腎陽,喜用大劑量的附、姜、桂,其理論依據(jù)之一就是“治下焦如權(quán),非重不沉。” 中藥的量效與西藥不完全一樣,西藥的量效,只要在規(guī)定范圍內(nèi),一般是量與效成正比。而中藥則未必,如風熱犯肺,多以桑葉、菊花、銀花、竹葉等輕清宣散之品治之,如效而未愈,一些醫(yī)生往往就習慣加大藥物分量以竟全功,殊不知一加分量,藥不“如羽”卻“如衡”,徑入中焦清脾胃去了,欲求之反不得,此用力過度也。因此,中藥之用不能機械地以藥物有效濃度為引,還須慮及三焦用藥的升降特點。 以上幾個因素,若論對升降影響最大的,當屬藥質(zhì)輕重,是否升降、或升降的力度大小,基本與輕重成正比。比如氣溫熱、味辛甘,但若質(zhì)地較重,則大約是降中蘊升而不是反之;又若質(zhì)輕清但氣味苦寒,則其調(diào)仍升,如連翹苦、微寒,質(zhì)輕清而上浮,以解散上焦風熱,清心瀉火解毒為主,但升不純升,因此又能消腫散結(jié)。 或問:西藥為什么不論升降,蓋中醫(yī)源自天地人合參,人與藥均天地自然所生,故升降相應,體系自洽。西醫(yī)基本不以天地規(guī)律為參,所用多為人工合成藥物,無所謂質(zhì)性輕重與形態(tài)特征,故不必論升降,即便想論,實驗也難以設(shè)計。試想想,人是直立的,上、中、下焦自有上下高低之分,而動物大部分是橫長的,怎么看,三焦都基本在一個水平線上,誰比誰高?要論,也只能論前、中、后焦,了。以動物實驗來驗證原汁原味的中醫(yī)藥內(nèi)容,難度于此可見。 (本文屬潘毅原創(chuàng),如需轉(zhuǎn)載請注明出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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