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之美 漢字,是令人敬畏的。 世界五大文明源地中的其他四種文字:埃及的圣書、兩河流域的楔形文字、美洲的瑪雅文、印度的梵文,或早已退出社會舞臺而進入歷史博物館,或高閣于象牙塔之上僅供少數(shù)學者研究,只有漢字這“東方魔塊”顯示出日益強健的生命力和無以倫比之美。 漢字的神性之美 漢字的產(chǎn)生具有神性的光輝。 據(jù)《淮南子》記載,倉頡造字,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黃帝于春末夏初發(fā)布詔令,宣布倉頡造字成功,并號召天下臣民共習之。這一天,下了一場非凡的雨,落下無數(shù)的谷米,故有“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之說,后人因此把這天定名谷雨,成為二十四節(jié)氣中的一個。 至于中國漢字究竟起源于何時,為誰所創(chuàng)造,學界多有爭論,今人多以神話視之,半真半昧。凡此種種,其實都是漢字神性的體現(xiàn)。有一首古老的民謠說的就是這種現(xiàn)象: 倉頡造字如擔粟,傳給孔子僅八斗, 還有二斗不外傳,借給道士畫符咒, 鬼畫桃符君不識,才高八斗有來由。 隨著讖緯之學與道教出現(xiàn),方士道人通過解字預測禍福,告人政事。傳說朱元璋領(lǐng)兵南下,路遇測字先生,便在地上畫了一橫。測字先生大驚:“先生必大貴,‘土’上‘一’是王呀。”又說崇禎末年李自成造反,皇帝派人出去探聽民間消息,遇上測字先生,便抽了個“友”字問,先生問:“測什么?”“國事。”“不好,反賊出頭了?!泵Ω目冢骸安皇沁@個‘友’,是有無的‘有’?!薄案缓茫竺鳌チ艘话?。”又改口:“是申酉的‘酉’?!薄坝缓昧耍痢稹呀?jīng)斬頭截腳了。” 這些當然都是傳說,測字先生利用人們?nèi)舾尚睦砹髀?,根?jù)漢字的結(jié)構(gòu)、字形,利用加減、離合、增改、字貌、訓釋、諧聲等手法拆字,再結(jié)合情景、環(huán)境以及語境進行推測、預卜。 隨著時間的推移,漢字不再只是方士道人的工具,而是逐漸深入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之中。每年春節(jié),家家戶戶都要張貼對聯(lián),還總要寫一大堆如:“大吉大利、富貴平安、水草通順、年年有余”之類的條幅,貼到相應(yīng)的地方。 因為漢字有神性,寫有漢字的紙張也就有了神性,如果輔以相應(yīng)的紙張顏色,一張普普通通的紙便可以代形代物,鎮(zhèn)邪祛魔,招財納福。 漢字的詩意之美 一個漢字就是一首詩。 比如“明”字,何人不解其意?日月為明,太陽很明,月亮也很明。其實不然,在小篆里,明字左邊是個“囧“,右邊是月,“囧”就是窗戶,意思是一輪月亮照到窗戶上。你看,古人造字,是不是很美很詩意? 再看“夢”字,拆開為“林”、“夕”。林間夕照,那是夕陽投在林梢的深情一瞥,是最美麗又最容易觸動人心靈的畫面?!昂諢o言西下”,觸動起的是游子思家的孤獨之夢;“曉來誰染霜林醉”,觸動起的是情人告別的斷腸之夢;“反景入深林”,觸動的是文人逃禪的隱逸之夢。 諾貝爾化學獎得主——英國科學家哈羅德克羅托曾不惜溢美之詞,大談漢字的詩意,還在現(xiàn)場拿出寫有“玄人”兩字的紙片做展示,以表示自己對中國漢字的喜愛之情。 我有一個名叫李德明的詩人朋友,他對漢字情有獨鐘,在他筆下,每一個漢字都是一首清新雅致的小詩: 《果》:掂一掂/這個字沉甸甸的/聞一聞/這個字很香//這是一個黃澄澄的字/這是一個紅通通的字/這個字壓彎了枝條/這個字彩燈一樣/把秋天裝點得喜氣洋洋//黃昏的果園里/我發(fā)現(xiàn),落在樹梢上的夕陽/就是這個字/我想伸出手,把它/摘下來// 《麥》:這個字的筆畫/有些復雜/就好像麥子的葉片兒/交錯在一起//看到了這個字/我就能看到那一大片/麥子,在風中起伏波蕩/就像大海一樣//現(xiàn)在,我要工工整整地/把它寫下來/就像割麥的時候/跟在大人身后/我把遺落的麥子/一株一株撿起來/握在手里// 臺灣女作家張曉風曾對“春”字作了這樣的精彩描述:“一只小羊在嚙草時猛然感到的多汁,一個孩子在放風箏時猛然感到的飛騰,一雙患風痛的腿在猛然間感到的舒適,千千萬萬雙素手在溪畔在塘畔在江畔浣紗時所猛然感到的水的血脈……當他們驚訝地奔走互告時,他們決定將嘴噘成吹口哨的形狀,用一種愉快的耳語的聲量來為這季節(jié)命名——‘春’?!?/strong> 在詩人、作家的眼中,每一個漢字都閃爍著詩意的光芒;每一個漢字都散發(fā)著生命的氣息;每一個漢字都蘊著宇宙萬物的奧妙和玄機。一個個漢字,把散碎的生活拼接成一個整體,連綴成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有從前,有現(xiàn)在,有將來。 漢字的形態(tài)之美 漢字是全世界最美麗的文字。 漢字的形態(tài)更是琳瑯滿目、美不勝收。甲骨文之神秘美,鐘鼎大小篆之古樸美,隸體之端莊美,楷體之雋秀美,行書玉樹臨風之飄逸美,草書筆走龍蛇曠世奇美難以筆墨形容,“公孫大娘舞劍器”庶幾近之。 書法家經(jīng)過長期的修煉與涵養(yǎng),逐漸形成了自己對漢字造型的獨特把握能力與書寫節(jié)奏,筆鋒或蹲或駐,或跳躍或徐行。那些平日里看起來古樸笨拙的“方塊字”,此時注入了書者的靈氣,頓時變得搖曳生姿,氣象萬千。 比如“人”字,一撇一捺,誰都認識,誰都會寫,但你仔細品味一番,發(fā)現(xiàn)它所包含的意思卻十分深刻。“人”字像兩條腿,撐著一截正直的脊梁,撐著一顆向上的頭顱,昂然挺立于天地間;“人”字是相互依賴而存在的,你看那一撇一捺緊緊地靠在一起,密不可分,象征著人是需要相互幫助的;“人”字向下的兩條線,似乎是延伸著的,昭示著人們邁動雙腳踏實地向前走。你看,一個“人”字包含著這么多的信息,引導著我們?nèi)绾稳グ选叭恕弊龊谩?/strong> “形神兼?zhèn)洹?,便是漢字以物象形的造型特色。書法家在潑墨揮毫之時,天地萬物、人心悲歡都可以納入書法,在狂筆縱墨釋智遺形中,達到精神沉醉和意境的超越,以書法線條將這一形而下的筆墨運動升騰為形而上的自由精神律動。 相傳,王羲之的老師衛(wèi)夫人,利用三堂課,把漢字的這種形態(tài)之美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三堂課,衛(wèi)夫人解讀的就是漢字中的三個最基本筆畫——“點”、“橫”、“豎”。 第一堂課,衛(wèi)夫人要王羲之去感覺—下,懸崖上有塊石頭墜落下來,那個“點”,正是一塊從高處墜落的石頭的力量。第二堂課,衛(wèi)夫人把王羲之帶到戶外,讓他在廣闊的平原上站著,凝視地平線的開闊,凝視遼闊的地平線上排列開的云層緩緩向兩邊擴張,讓王羲之感受“千里陣云”。第三堂課,衛(wèi)夫人把王羲之帶到深山里,讓王羲之借著藤的力量,把身體吊上去,懸宕在空中。懸宕空中的身體,可以感覺到一枝古藤的強韌和力量?!柏Q”這個線條就像“萬歲枯藤”,強韌有力,拉扯不斷,筆畫里面有一股往兩邊發(fā)展出來的張力。 “點”如“高峰墜石”,“橫”似“千里陣云”,“豎”像“萬歲枯藤”。原來,漢字的形態(tài)之美,與自然和生命戚戚相關(guān)。 漢字的音韻之美 漢字的發(fā)音變幻莫測,極富音樂性。四種聲調(diào)再加輕聲、變調(diào),還得講究輕、重、緩、疾,抑、揚、頓、挫,使得漢字錯落有致、音韻和美。 讀《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仿佛親歷那場著名的赤壁之戰(zhàn),你的耳畔頓時響起如雷的濤聲,刀劍鏗鏘,殺聲陣陣。 再讀《雨霖鈴》:“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你仿佛聽到寒蟬切切,如泣如訴,余音繞梁,纏綿不絕。漢字本身的讀音就具有音韻之美,而漢字內(nèi)在蘊涵的音韻之美,就更是妙不可言。 清代車萬育的《聲律啟蒙》和李漁的《笠翁對韻》,是掌握漢字聲韻格律的最佳啟蒙讀物,不僅話語簡單,而且聲調(diào)和諧、節(jié)奏響亮,讀起來朗朗上口,韻致天然。 “春對夏,秋對冬,暮鼓對晨鐘。觀山對玩水,綠竹對蒼松。馮婦虎,葉公龍,舞蝶對鳴蛩。銜泥雙紫燕,課蜜幾黃蜂……” “賢對圣,是對非,覺奧對參微。魚書對雁字,草舍對柴扉。雞曉唱,稚朝飛,紅瘦對綠肥。舉杯邀月飲,騎馬踏花歸……” 這些句子,對仗工整,字音一出,便覺清脆悅耳,愉悅之情油然而生。聽濮存昕朗誦戴望舒的《雨巷》,則是另一種淋漓痛快的享受;那平緩的語調(diào)娓娓引出泛著暗淡燈光的朦朧小巷,那略顯惆悵的沙啞是對如煙往事剪不斷、理還亂的追憶,那若有若無的哽咽更勾起多情人心靈深處早已塵封的往事,一詩讀完,內(nèi)心早已盈濕一片。 想起張愛玲在她的《天才夢》中有這樣一段敘述:“對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極為敏感。當我彈奏鋼琴時,我想像那八個音符有不同的個性,穿戴了鮮艷的衣帽攜手舞蹈。我學寫文章,愛用色彩濃厚,音韻鏗鏘的字眼,如‘珠灰’,‘黃昏’,‘婉妙’……” 寫到這里,我眼前的漢字仿佛一朵朵開放在宣紙上的素梅,姿態(tài)萬千;又好似一個個搖曳在晨風中的響鈴,明亮悅耳。 |
|
來自: liubaoliang > 《我的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