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閣序》拓展閱讀
――讀《滕王閣序》、《千載心香域外燒》和《流淚的滕王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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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初唐四杰”之冠的王勃,自幼聰穎,才華早露,但一生命途多舛,“空懷報國之心”。人們因那些膾炙人口的“海內(nèi)存知已,天涯若比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佳句而知道了王勃,但對創(chuàng)作這些名詩妙文的作者又知道多少呢?他一生有哪些遭際,到底是怎么死的,死了之后又怎么樣……了解了這些,我們或許才能更好地解讀王勃的詩文。
千載心香域外燒
王充閭
那天在河內(nèi),聽到一個驚人的信息:唐代詩人王勃的墓地和祠廟在義安省宜祿縣宜春鄉(xiāng),那里緊靠南海?!杜f唐書》中本傳記載,王勃到交趾省父,“渡南海,墮水而卒”。罹難場所和葬身之地向無人知,想不到竟在這里!
由于急切地想要看個究竟,第二天,我們便由越南作協(xié)外聯(lián)部的負責人陪同,前往實地訪察。一路上的話題,自然離不開這位短命的天才。對于一個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外國文學家,他們不僅熟知,而且饒有興趣,確屬難得。只是,心里越著急,汽車越是跑不起來,路又窄,車又多,不足二百公里的路程竟然走了六個小時,到達那里已經(jīng)是夜幕沉沉了。
我們在海邊一家簡易旅館住下??头吭跇巧?,很空闊,窗戶敞開著,夜色陰森,林木縫隙中閃現(xiàn)出幾星漁火,雜著犬吠、鴉啼,空谷足音一般,令人加倍感到荒涼、闃寂?!皣W――嘩――嘩――”濤聲陣陣,好像就轟響在腳下,躺在床上有一種船浮海面的感覺,似乎隨時都可能漂走。遲遲進入不了夢鄉(xiāng),意念里整個都是王勃――到底是怎么死的,死了之后又怎么樣……很想沖出樓門,立刻跑到海邊去瞧一瞧,無奈環(huán)境過于生疏,只好作罷,聽憑腦子去胡思亂想。
當年,少陵詩翁出巫峽,至江陵,過詩人宋玉故宅,曾有“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的慨嘆,其時上距宋玉時代恰值千年上下;于今,又過去了一千多年,我們來到了另一位名揚中外、光耀古今的詩人的終焉之地,不僅是“蕭條異代”,而且遠托異國,自然感慨尤深。我多么想望,這位同宗的先輩能夠詩魂夜訪,相與促膝歡談,盡傾積愫啊!那膾炙人口的“海內(nèi)存知已,天涯若比鄰”的名句,不知傾倒了多少顆熾熱的游子之心,今天晚上,爾我竟然“天涯作比鄰”了,真是三生有幸。
東方剛剛泛白,我便三步變作兩步地飛馳到海邊。風很大,衣服被鼓得像個大包袱,潮也漲得正滿,目力所及盡是滔滔的白浪。幾只漁船正劈波入海,時而被拋上浪尖,時而又跌下谷底。說是船,其實本是藤條編的大圓笸籮,里外刷上厚厚的黑漆。平時扣在潮水漫不到的沙灘上;捕魚時翻轉過來推進海里,然后架起長長的木槳艱難地劃行著。
當?shù)匚挠颜f,這里是藍江入???,距離中國的海南島不遠,大體在同一緯度上。氣候很特殊,看上去灘平坡緩,視野開闊,沒有任何遮攔,可是,老天爺卻老是耍脾氣,喜怒無常,瞬息萬變。說聲變臉,立刻狂風大作,攪動得大海怒濤洶涌,面目猙獰,往來船只不知底里,時常遭致滅頂之災。聽到這些,王勃遇險的因由我已經(jīng)猜到了幾分。
草草用過了早餐,我們便趕忙去看王勃的祠廟和墓地。聽說有中國作家前來拜望王勃,鄉(xiāng)長停下正在進行的會議,早早等候在那里。見面后,首先遞給我一本鉛印的有關王勃的資料。封面印著王勃的雕像,里面還有墓碑的照片,正文為越南文字,后面附有以漢文書寫的《滕王閣序》。大家邊走邊談,突然,一大片荒榛斷莽橫在眼前,幾個圓形土坑已經(jīng)長起了茂密的茅草。鄉(xiāng)長指著一塊凸凹不平的地基說,這就是王勃祠廟的遺址,整個建筑一九七二年被美國飛機炸毀了。我急著問:“墳墓呢?”當?shù)匾晃秽l(xiāng)民指告說:離這不遠,也都炸平了。這時,鄉(xiāng)長從我手里取回資料,讓大家看封底的照片――炸毀前此地的原貌:在參天喬木籠罩下,祠堂高聳,不遠處有荒冢一盔,累然可見,徜徉其間還有一些游客。真是“此情可待成追憶,留得殘圖紙上看”了。
全場靜默,榛莽無聲。蒼涼,凄苦,憤懣,壅塞了我的心頭;而目光卻充盈著渴望,繼續(xù)往四下里搜尋,我很想從歷史的叢殘碎片中打撈出更多的劫后遺存。于是,又撥開對面的灌木叢,察看隱沒其間的墓碑。已經(jīng)斷裂了,碑額拋擲在一旁,以漢字刻寫的碑文多處殘損,而且漫漶模糊,大略可知豎立于王勃祠廟重修之際,時間約在十八世紀末年。
越文資料中記載王勃的身世比較詳細。說他是山西絳州龍門人,生于唐太宗貞觀二十三年(公元六四九年),六歲善文辭,有“神童”之譽,還未成年就經(jīng)人舉薦入朝為朝散郎。一生著述甚豐,有《王子安集》傳世。由于恃才傲物,深為同僚所嫉,仕途屢遭顛折。最嚴重的那一次,不僅自己丟掉了官職,被投進監(jiān)獄,險些送了性命,而且連累了他的父親。這一年他二十六歲。幸虧趕上唐高宗冊立太子,大赦天下,他才掙脫了縲紲之苦。他決意從此告別仕途,遠涉千山萬水,前往交趾看望被流放的父親。
這年六月,他從龍門出發(fā),一路沿黃河、運河乘舟南下,再溯江而上,經(jīng)蕪湖、安慶抵達馬當。九月初八這天,聽說滕王閣重修工程告竣,洪州都督閻伯嶼將于重陽節(jié)邀集賓朋,盛宴慶祝。他十分珍視這次以文會友的機會,可是,馬當山離洪州(南昌)尚有七百里之遙,一個晚上是萬萬不能趕到的。這時奇跡發(fā)生了,據(jù)說,因有江神相助,一夕間神風颯颯,帆開如翅展,船去似星飛,次日清晨就系舟于滕王閣下。于是,“敢竭鄙誠,恭疏短引,一言均賦,四韻俱成”,那篇千秋杰作《滕王閣序》應運而生。
顯而易見,王勃此行,心情是十分壓抑的。少年壯志已成塵夢,而今以一無爵無祿的刑余之人,萍浮梗泛,羈身南北,怎能不深深陷于極度的憤懣與絕望之中!這種情懷在序文中表現(xiàn)得十分充分。文章在正面描繪了滕王閣壯美的形勢和秀麗的景色之后,筆鋒一轉,便進入淋漓酣暢的抒情,極寫其興盡悲來,懷才不遇的惆悵: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xiāng)之客。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于長沙,非無圣主;竄梁鴻于海曲,豈乏明時?
里面滿是牢騷,滿是憤慨。最后,索性棄官就養(yǎng),一走了之――“舍簪笏于百齡,奉晨昏于萬里”了。
顯然,這是借滕王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我想,即使沒有這次重陽雅集,他也會憑借其他由頭寫出類似文字的。許久以來,他實在是太傷心、太抑郁、太苦痛了,憋悶得簡直喘不過氣來,胸膛都要炸裂了。作序,使他在集中展現(xiàn)才華的同時,也獲得一個敞開心扉,直抒憂憤的機會。
其實,這里面是潛藏著一定的風險的。好在與會者一時為其華美的詞章所打動,驚服他的曠世才情,并沒有過多地玩索其中的深意;否則,縱使初唐時期文學環(huán)境比較寬松,不致像后世的蘇東坡那樣,遭人輕易地羅織一場“烏臺詩獄”,也總會給那些蓄意傾陷,別有用心之人提供一些彰明昭著的口實,難免再次招致什么難以預料的災愆。
就是說,這次他還是很幸運的。雄文一出,不但四座嘆服,并且為后世文壇所極力推崇。當然,也有輕薄訾議王勃等四子之文“以駢驪作記序,多無足取”者,但受到了詩圣杜甫毫不留情的抨擊:“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輕薄者“身名俱滅”,而王勃等“初唐四杰”則“江河萬古”。大文豪韓愈一向是目無余子的,可是,他也為自己的《滕王閣記》能排在王文之后而感到無比榮耀。此后,地以文傳,馬當山也跟著出了名。清代詩人潘耒路過這里,題詩云:“飛帆如箭劈流開,遙奠江神酒一杯。好風肯與王郎便,世上唯君不妒才?!苯柚v述馬當山神風相助的故實,抒寫他對王勃高才見嫉的深切同情和憤懣不平。
也是借助這一故實,后來在元明小說、戲曲中便出現(xiàn)了一句常用的文詞:“時來風送滕王閣?!敝袊^去講究對句,那么,“運去……”呢y也還是因為風神作祟。王勃于公元六七六年夏初來到交趾,陪父親一起度過了炎熱的溽暑,秋八月踏上歸程,由藍江啟航,剛剛駛入南海,即不幸為風浪所噬,終年二十八歲。也許是“天道忌全”吧,一個人如果太完美、太出色了,即將為造物者所忌。上帝總是在最不合時宜的當兒召回他親手創(chuàng)造的天才。結果,那七彩斑斕的生命之華還未來得及充分綻放,就悄然殞落了,身后留下了無邊的空白。
據(jù)越文資料記載,那一天,海水漲潮倒灌,把王勃的尸體頂入藍江,被村人發(fā)現(xiàn),認出是這位中土的早慧詩人,即刻通知他的父親,然后就地埋葬在藍江左岸。出于對他的崇敬,并且雕像、修祠,永為紀念。千古文章未盡才,無論就整個文壇還是就他個人來講,都是抱恨終天的憾事。傳說王勃死后,情懷郁結難舒,冤魂不散,藍江兩岸總有烏云滾動。還有人在南海之濱看到過他那飄忽不定的身影;夜深人靜時,風翻葉動,簌簌有聲,細聽,竟是他操著中原口音在吟詠著詩文。
這一帶文風比較盛。過去許多上了年紀的人都能背誦“落霞、孤鶩”的名句和“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的詩章;子弟們潛心向?qū)W,有的還科名高中,歷代出現(xiàn)過許多詩人。其中,成就最大、聲望最高的是被譽為“越南的屈原”、“民族的天才詩人”阮攸。他出生于黎王朝的末葉,中年入仕后,曾幾度出使中國,到過長江沿岸許多地方,對于中國的風物人情,尤其是漢文學素有深湛研究。他根據(jù)中國章回小說改寫的詩歌作品《金云翹傳》,長達三千二百五十四行,享有世界性的聲譽。阮攸從小就熟讀王勃的詩文,心向往之,不僅在作品中引用過“風送滕王閣”的軼聞佳話,還專門憑吊過王勃祠、墓。聽說,重修后的王勃祠廟的對聯(lián)“座中盡是他鄉(xiāng)客,眼底無非失路人”,就是阮攸親擬的;還有一副聯(lián)語“信哉天下有奇作,久矣名家多異才”,引自陸放翁詩,亦出自阮攸之手。他曾在《漫興》一詩中寫道:“行腳無根任轉蓬,江南江北一囊空?!彪m有自嘲意味,但用來比況王勃也是至為貼切的。
明朝末年,中國的白話短篇小說《三言·二拍》付梓后,不久便傳入越南,并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其中馮夢龍編的《醒世恒言》第四十回《馬當神風送滕王閣》,里面有“王勃乃作神仙而去”的說法,還附了一首七絕:“從來才子是神仙,風送南昌豈偶然?賦就滕王高閣句,便隨仙杖伴中源(江神名)。”大約就是從這時開始,王勃便在南海沿岸一帶被作為神祗供奉了。原本是出于敬慕,現(xiàn)在又涂上了一層信仰的釉彩,于是,這位青年才俊便在香煙繚繞中開啟了他的仙家歲月。
什么圣帝賢王、天潢貴胄、巡邊都撫、鎮(zhèn)海將軍,當?shù)厝嗣裨缫淹ㄍㄖ弥T腦后了,唯有這位談不上任何功業(yè)而又時乖運蹇的文學家,卻能世世代代活在人們的心里。
承鄉(xiāng)長見告,王勃祠廟遭受轟炸后,當?shù)匾晃幻腥钣褱氐耐宋榇笪荆爸kU把王勃的雕像搶救出來,沒有地方安置,便在家中騰出一間廳堂把他供奉起來。這引起了我們的極大興趣,立即趕赴阮家探望。阮先生已經(jīng)故去,其胞弟阮友寧和先生的兒媳、孫兒接待了我們。王勃像供在中堂左側,前面有一條幾,上設香案。像由上好紅木雕刻,坐姿,為唐朝士大夫裝束,通高約一米四五。由于年深日久,腳部巳開始朽損,面孔也有些模糊。跟隨著主人,我們一同上前焚香拜祝。我還即興吟詠了一首七律:
南郡尋親歸路遙,孤篷蹈海等萍飄。
才高名振滕王閣,命蹇身沉藍水潮。
祠像由來非故國,神仙出處是文豪。
相逢我亦他鄉(xiāng)客,千載心香域外燒。
站在雕像面前,我為這樣一位悲劇人物深情悼惜——
對于文學天才,造物主不該這樣刻薄慳吝。唐代詩人中得享上壽者為數(shù)不少,怎么偏偏同這位“初唐四杰”之冠過不去,不多留給他一些創(chuàng)造璀璨珠璣的時間!
短命還不算,在他二十幾年的有限生涯中,幾乎步步都在翻越刀山劍樹,弄得傷痕累累,焦頭爛額。他的身心確是太疲憊了,最后,只好到南海之濱尋覓一方逍遙化外的凈土,讓那滾滾狂濤去沖洗倦客的一襲黃塵,滿懷積忿,讓富有詩情畫意的蕉風椰韻去撫慰那顆久滯異鄉(xiāng)的破碎的心。
他失去的太多太多。他像彗星那樣在大氣層的劇烈摩擦中倏忽消逝,如一粒微塵遺落于亙沙瀚海。他似乎一無所有,然而卻在文學史上留下了一串堅實、清晰的腳印,樹起一座高聳云天的豐碑,特別是能在域外長享盛譽,歷久彌新。如此說來,他可以死而無憾了。
王勃屬于那種精神世界遠比行為層面更為豐富、更為復雜的文學家,有著廣泛而深邃的可研究性。相對地看,我們對于這位天才詩人的關注反而不如兄弟鄰邦,至于不為成見所拘,獨辟蹊徑地解讀其詩文,恐怕就更欠火候了。
《人民文學》2004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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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一生特殊的際遇,鑄就了《滕王閣序》“當垂不朽”的“天才”之作,正所謂“詩窮而后工”,古老的滕王閣也因王勃的存在而愈加年輕美麗。當你登臨滕王閣之時,會產(chǎn)生怎樣的思古之幽情。你可曾想過,滕王閣的淚會為誰而流呢?
流淚的滕王閣
潘碧秀
江畔小舟、輕搖的蘆葦、南來聚攏的風……贛江上一覽無余,視野里找不到期待的身影。
我在滕王閣的一隅,獨想王勃。
游人脆脆的思緒如牽強的秋風,薄薄地依偎在滕王閣穿越時空的堅強里。站在清冷的滕王閣上,睜眼閉眼間全是王勃清瘦憂郁的神情。斜陽擁抱著欲泣的滕王閣,閣影斜斜地躺在江水里蕩漾。帝王君子猶不見,檻外長江空自流。寂寞的閣上,觥籌交錯的場景不復存在,詩弦管樂也只是附和。我坐在閣的階梯上獨自聽江的聲音;江波的皺褶里藏著絕代的才子王勃。
閣的憂傷無聲息地讓我追隨。每一寸樓板、每一抹丹朱都在我的心弦上顫動。想為流淚的滕王閣續(xù)一首詩,詩里面是傷痕累累的王勃。流淚的滕王閣日日孤寂地走入我夢中,獨自徘徊復徘徊。我找不到王勃的詩句,無數(shù)醒著的黑暗的夜里,枕著閣影到天明。
有人說:所有的風景都會拒絕一部分人,偏愛一部分人;所有人,生來都會屬于不同風景。在朝堂上得不到肯定的滕王,一再遭遣受貶,然而層層不得意卻抹不掉他悠游于世、歌舞人生的脾性。貶到贛江邊任小刺史,他仍意興遄飛地要為自己建一座閣“拍檀板唱歌,舉金樽喝酒”,吸引文人才子登臨放歌。那個仲秋的日子,王勃的“獨角戲”正上演著。他深望著水天相接的江面,感慨人生如江面枝柯,沉浮復沉浮,一腔激情和渴望卻在紙上無羈地飄灑,洋洋一派文章,力透紙背的全是對生活的向往。有人說“厚積”是為了“厚發(fā)”,王勃客居劍南數(shù)年,終有了其巔峰之作。滕王閣只不過是顯其巔峰昂然之姿的一種憑借罷了。此時的長安,或許已將王勃淡忘得一干二凈。誰會在撫箏時,思緒在箏上游移間,想起王勃?如今,贛江畔的孤鶩年年此時都要背起王勃饋贈給它們的禮物一上一下翩翩地飛,托起無限秋水長天的風情。
“物是人非事事休”,游人仍在閣上徘徊留連,眺望閣外水云間,心似江水茫茫,欲拍欄干。淺云灰灰地襯著閣,如一雙飽蓄淚水的眼瞼。
扁舟載著一截悠悠的閣影,憂郁地前行,涌起的江浪層層間依稀可見當年王勃的風姿。這個自幼飽讀詩書、貫通九經(jīng)的青年,彳亍于線裝書中陶陶然的青年,瑟縮在蜀地的鄉(xiāng)居里,不再想讀書之外的事情。蜀地去長安已遙遙又遙矣。無人識君,只有在迷惘中放縱文字:《蜀中九日》《盛泉宴》……“每有一文,海內(nèi)驚瞻”(楊炯語)。人生有許多門,可其中一些門只對一些人是永遠敞開的;不要試圖去敲門,去敲人生遺憾的門。王勃若一心為文,歷史也許會重新改寫吧??上?,王勃在劍南之地逍遙了三年,終究不甘寂寞,躊躇北上,到河南任參軍。書生之迂,終惹大禍,龍顏大怒,險丟小命。人生沉浮反復,王勃心冷了。
一片閣/躲在云層下/疲倦和黃昏的鳥一樣/面對江水慟哭。江水緩緩流,終有溫柔得叫人落淚的時候。一介書生咬文嚼字,終有讓人品錯味的時候。該張皇,迷惘,失落,還是憤懣?畢竟人生不是“數(shù)點扁舟向斜陽”那樣詩意、簡單而又直觀?!藷o語,惟有惆悵地醉去。滕王閣不在出產(chǎn)帝王將相的長安,站在這玲瓏典雅的閣上,贛江無限風情一覽無余,王勃的夢魂可以與閣相依偎至永遠了。
昆德拉說:生活是棵長滿可能的樹。王勃在客居劍南的日子里,也許模擬了日后的種種可能,卻沒料到人生最絕望的一種可能就立在水中候著。
王勃如斷線的紙鳶一頭栽進江里去了,靈魂可依附在了江中魚兒身上?想他經(jīng)行處會不會開出一江的花來,讓魚兒也欣喜,讓魚兒也惆悵。
斜陽已成余輝,閣上人去,鳥去,空留一片寂寥。
(摘自《散文》200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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