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筆者觀察，成都市的傳統(tǒng)文化推廣工作在全國可謂首屈一指──2009年秋季開學，成都的幼兒園和中小學即得到了一份《國學經(jīng)典》教材，按要求是人手一冊。這套教材總共有6本，幼兒園主攻《三字經(jīng)》，小學的則分為低、中、高段三冊，以《弟子規(guī)》和《論語》為主要內(nèi)容，初中繼續(xù)誦讀《論語》，高中則是《道德經(jīng)》。拋開“何為‘國學經(jīng)典’”之類的爭論不談，客觀上講，這套教材還是花了不少功夫，編撰的初衷也是值得稱道的。更何況，市教育局還規(guī)定每周應有誦讀課的時間。
不過，在這項工作的具體實施中，卻凸顯出對于“經(jīng)典”的學習仍有不少誤區(qū)，例如：本該是“誦讀”，卻變成了“默讀”；本該是“學生誦讀課”，卻變成了“教師講解課” ──某著名小學的《論語》誦讀課，就是老師手執(zhí)一本楊伯峻的《論語譯注》，逐條讀給學生聽！
應該說，這套《國學經(jīng)典》的編撰者是明白經(jīng)典學習之道的，所以在封面的副標題上特別注明“成都市國學經(jīng)典誦讀讀本”，而且還配了一套范讀CD光盤。沒錯，經(jīng)典的學習并不要求學生能對字詞文句一一理解，重點恰恰在于“誦讀”，或者說得極端些，學習經(jīng)典，首先就該“死記硬背”！
長期以來，現(xiàn)代教育對于“死記硬背”極為鄙視，認為“會背誦并不等于能理解”。乍一看上去，這種批判相當有道理──學習的根本目標肯定不是“背誦”，而是“理解”?？墒牵硪环矫?，我們又責怪孩子們，說他們常常是“打開書了然，合上書茫然”，或是“翻開書全懂了，關上書全懵了”！
如何看待“死記硬背”，復旦大學的洪濤博士說得很是精辟：“教育本身是一個過程，是一個漸進的活動，背誦固然并不意味著理解，然而，背誦是為了理解，而不背誦，就沒有東西可以理解”！
說到背誦，問題又來了。
前不久，筆者所在單位承辦了成都市的中小學生誦讀比賽。半決賽之前，主辦方召集了二十多所學校開準備會，當說到比賽題目主要是考查原文背誦時，多位學校代表提出異議：這么生僻的文言文，連老師都不一定背得下來，學生怎么可能背得了？
其實，這是一個非常普遍的誤會，即認為孩子對經(jīng)典不可能理解，又如何能記住呢？這是以成人的邏輯去推測孩子，恰恰說明我們對孩子還缺乏必要的了解。須知，孩子對事物的認識，最開始都主要靠“機械記憶”，更有古今中外的研究表明，人在13歲之前，“機械記憶”的能力是一生中最強的。
在侄女三歲多時，筆者曾嘗試教她背誦孟子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杜甫的《兵車行》等較長篇章，她都能在幾天內(nèi)全部背下，令家人驚嘆，直夸孩子了不起、筆者有高招。
其實，這并不是筆者有何教授高招，也不是孩子有何特別之處，而是幾乎每個普通孩子都能做到的，因為其方法尤為簡單──就是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領著孩子讀──若是換成CD機反復領讀，效果也是一樣?，F(xiàn)在，在筆者所遇到的孩子中，有3歲能背誦《道德經(jīng)》的，有6歲能記住《蘭亭集序》的，4、5歲能背《弟子規(guī)》全文的更是不下百人。這些經(jīng)典的文字，成人尚且覺得艱澀，孩子如何能理解？當然不可能，可為什么他們能一字不差的記住呢？答案非常簡單：孩子本是一張白紙，在他們眼里，本沒有難易，只要重復多了，自然就記住了。
不僅僅是孩子，就是對成年人也一樣。只要不斷重復，無論是自覺記性差的，還是年紀一大把的，照樣都能記住。筆者所認識的一位年近六旬的大媽，自己都不敢相信在退休之后，能把最開始讀起來都拗口的佛經(jīng)大段大段地背下來，而前后也只用了一年多時間。
有秘訣乎？無他，唯“熟讀成誦”！
其實，誦讀本身自有其魅力和功用，可謂學習經(jīng)典的不二法門。以下，筆者結(jié)合這些年的教學實踐和思考，試從四個方面來談談“經(jīng)典誦讀”的功用。
一、讀書百遍 其義自見
由于現(xiàn)代教育太過強調(diào)理解，讓我們在學習經(jīng)典的時候，凡是遇到不明白的字、詞、句，立刻就去查看注解甚至譯文。其實，我們之所以能對很多“經(jīng)典”中的句子牢記于心，張口即來，正是因為其文字本身即是“經(jīng)典”，查看注解和所謂的“白話譯文”，實在好比往美酒佳釀中兌白開水，會寡淡無味的！所以，我們?nèi)绻B(yǎng)成誦讀原文的習慣，不斷地誦讀同樣的內(nèi)容，自然而然就能夠明白其中的真諦，即所謂的“讀書百遍，其義自見”！
對于這一點，筆者還真遇到不少有趣的例子。一個會背誦《弟子規(guī)》的5歲孩子，當媽媽讓他再吃一點米飯時，他居然回答“食適可，勿過則”，讓沒讀過《弟子規(guī)》的爸爸為之側(cè)目。還有一個上幼兒園中班的孩子，和家人游青城山，剛進山門，看見路邊溪流，即脫口而出王維的名句“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并對長輩說這就是“清泉石上流”吧，令左右游人為之鼓掌。為什么只是讓孩子背誦，他卻能用得如此準確呢？的的確確是“讀書百遍，其義自見”?。?/FONT>
對于孩子誦讀經(jīng)典，更有不少研究者認為，這可以看作是一種“反芻”式的學習：在孩子記憶力最佳的年齡階段即3至13歲，讓孩子牢牢記住經(jīng)典文本，日后再慢慢來理解與領悟，顯然是一種符合教育規(guī)律、事半功倍的好方法。
當然，筆者并不是說，學經(jīng)典就不該讀注釋或譯文，而是強調(diào)首先應反復誦讀，爛熟于心，再看歷代注疏，一定會獲益良多。元代程端禮的《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中就規(guī)定，8至15歲時誦讀經(jīng)典正文，教師的工作只是領讀，而不是解釋；15歲至20歲，才要求學習各類注疏。
就像一位推廣傳統(tǒng)文化的老師說的那樣，與其聽十場有關《論語》的專題講座，不如自己大聲讀一遍《論語》全文；而如果能完整誦讀《論語》再來聽講座，一定會體驗到“飛躍”的感覺！這好比練武功，有句行話叫“練武不練功，到老一場空”！所言甚是──背誦就好比是練基本功，基本功都沒練好，就想一下子學得絕世武功，怎么可能？即使學像了，也不過是花拳繡腿罷了。
二、大聲讀“經(jīng)” 靜心凈心
不知您是否注意到，如今朋友或熟人一見面，第一句問候語往往是“最近忙嗎？”這已是自然而然，習以為常的事。似乎在這樣一個時代，“忙”是很正常的，是理所當然的；若“不忙”，那肯定是不正常的，有時還會讓人覺得是比較無能的表現(xiàn)。而我們把“忙”這個字拆開來看看，您會嚇一跳：“忙”者，心亡也！有時候想起來真是這樣，我們一天從早忙到晚，究竟為何而忙，究竟最后想得到什么，常常在一忙起來，就來不及思考了。心都沒了，還忙什么呢？
我有一個朋友曾感嘆說，一大早起來就忙著送孩子上學，然后在公司里一忙就是一天，晚上要忙到孩子睡了，才終于有點屬于自己的時間。我問他：“這個有限的時間會做些什么呢？”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打游戲?。 蔽倚α耍骸芭笥?，你不還是很忙嗎？”他先是一愣，然后也笑了:“是啊，還是沒讓自己閑下來……”其實，每天能讓自己有一段安靜的時間，哪怕就是短短的一刻鐘，進入所謂冥想的狀態(tài)，那將是真正讓自己放松和休息的時間,這甚至比睡眠還管用。
不過，作為普通人，要想一下子把什么都放下，什么都不想，實在是有相當?shù)碾y度。這個時候，大聲誦讀經(jīng)典，就能顯示出它特有的魅力了。把經(jīng)典一個字一個字讀出來，而不是默默地看，這時的你一定是極為專注的，是比較容易讓自己安靜下來的。而經(jīng)典本身是圣哲們的教誨，時常會有一些歷久彌新的語句叩開我們的心扉，啟迪我們的智慧。
說到“智慧”，其實這是很有趣的兩個字──“智”可以說是獲得一定知識后，把這個世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通通透透，就像隨時在太陽光之下一般；“慧”的上半部分“彗”，其本義是“掃帚”（所以彗星又叫“掃帚星”），掃帚放在“心”上，這是說只要是人，就必然有人性的各種弱點，必然有各種骯臟的念頭，而只要時時清掃，“心”方才可能變得潔凈。大聲誦讀經(jīng)典，一方面讓我們獲得正確理解和解決事物的能力，另一方面則好比一把特別的“掃帚”，讓心靈時常可以得到清掃。
一位聽了我講座的家長朋友曾與我交流說，她理解的大聲誦讀經(jīng)典，就像宗教信徒虔誠地念誦經(jīng)文一般，可以讓自己浮躁的心靜下來，同時也是經(jīng)常給沾滿塵埃的“心”洗洗澡的方式──此說甚為形象！
筆者雖不是宗教信徒，但深信宗教經(jīng)文的誦讀也一定有此用意：“靜心凈心”！
三、潛移默化 逐漸力行
前不久，筆者去某幼兒園為家長做講座，其間有一位爸爸提問：“為什么我的孩子會背《弟子規(guī)》了，感覺他還是沒什么變化呢？”有趣的是，同樣的問題，筆者的母親以前也問過，說我侄女會背“父母呼，應勿緩”了，怎么長輩有時喊她，她還是答應起來很緩慢呢?
難道是“背”歸“背”，“行”歸“行”？其實這是一個一點就通的問題。孩子是人，不是變形金剛，不是說你輸入程序按下按鈕，他就馬上能改頭換面!正因為這樣，圣賢們才給我們留下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古訓！再退一步說，即使是成年人，我們欲改掉一個壞習慣尚且不易，為什么要苛求我們的孩子呢？教育有其自身規(guī)律，怎可急功近利??！
所以，誦讀經(jīng)典，是希望經(jīng)典中的智慧能對我們的人生產(chǎn)生潛移默化的影響，是給孩子從小埋下一粒能長成參天大樹的種子。而一旦數(shù)萬字甚或數(shù)十萬字的經(jīng)典扎根于孩子的腦海，定能漸漸融于其血液，成為其一生精神氣質(zhì)的重要組成，又怎么會不影響其行為呢？
僅僅以《弟子規(guī)》為例，筆者身邊就有好些生動的例子，能說明誦讀經(jīng)典對誦讀者行為的影響力。一位二十七八歲的同事，在筆者的引導下每天堅持讀《弟子規(guī)》一個多月，其后告訴我說，以前自己做事急躁、經(jīng)常丟三落四，而現(xiàn)在只要一忙起來，《弟子規(guī)》里的六個字“事勿忙，忙多錯”，就立刻浮現(xiàn)眼前，想擺脫都擺脫不了，做事情明顯沉穩(wěn)多了，出錯的幾率自然少了。這位同事開玩笑說，這是自己完全沒料到的誦讀效果，《弟子規(guī)》還真像個“咒語”!
在郫縣的一次活動中，筆者認識了一位吳大媽，五十多歲開始讀經(jīng)，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變得那樣“大方”：汶川大地震之后，她拿出辛苦攢下的積蓄中很大一部分去給都江堰的孩子購買了文具和書籍。她說，每天這樣一讀，漸漸就覺得自己心情好了，不會像從前那樣，動不動就想不開了……
而一位曾在商界叱咤風云的朋友告訴筆者，他讀《論語》之后最大的收獲，就是不管遇到什么問題，都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所謂“躬自厚而薄責于人，則遠怨矣”，所謂“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所謂“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這種思維方式讓自己愉快多了，而面對矛盾采取的應對措施也顯然比以往明智多了！
這正是誦讀的魅力所在。
孩子如能堅持誦讀經(jīng)典，在其熟讀成誦之后，家長還應善加引導，將其所背誦之內(nèi)容一步步、一點點落實在具體的學習和生活中。這樣，家長一定會有在孩子身上逐漸看到經(jīng)典誦讀對孩子行為產(chǎn)生的作用。而這種引導，《弟子規(guī)》即有明確表述：“不力行，但學文，長浮華，成何人？”
四、增強記憶 開發(fā)潛能
進入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人們的生活方式被改變了，對于學習的看法也被打破了。有大學生就坦言，在大學學了幾年都白學了，網(wǎng)上一查，啥都有！
其實，這顯然是誤讀了學習本身的作用：知識僅僅是學習的一種，思考力與創(chuàng)造力，分析與解決問題的能力才是最終的學習目的。沒錯，互聯(lián)網(wǎng)上什么樣的知識都有，但它只是為你提供了一種“檢索”的方式，它無法替代你個人的學習和思考。而如果我們什么都靠檢索，就好像現(xiàn)在連寫年終總結(jié)都能通過“粘粘貼貼”完成了，那么我們的思考力顯然就下降了，那些內(nèi)容依然在網(wǎng)上，而不在你心上，它自然也不屬于你。你的能力，尤其是你的學習能力，你分析問題處理問題的能力也很難得到提高!
而筆者這些年看到的資料表明，人只有大量的去記憶，才能刺激你的大腦活躍程度，尤其是在大腦正在發(fā)育過程中，即十三歲之前，一旦通過大量的背誦將記憶之門打開，也就是把學習潛能的大門打開了，孩子的學習能力將讓我們驚嘆！而更為重要的是，這樣的孩子會輕松愉悅地面對功課，而不是一說到學習、一聽到考試就愁眉苦臉、苦不堪言。
這兩年，不斷有筆者所教經(jīng)典誦讀班的孩子家長反映：怎么現(xiàn)在誦讀的內(nèi)容加多了，孩子誦讀的時間沒有加長，反而都能背下了呢？一位媽媽甚至說，有時都覺得自己的孩子像記憶機器，太厲害了！這幾個孩子都是堅持筆者提倡的“每天一刻鐘，誦讀很輕松”活動超過三年的，個別已有五年。筆者欣慰地告訴他們的家長，其實這是能預期的結(jié)果：一來是孩子對文言的語感培養(yǎng)起來了，二來就是他們的記憶能力增強了！筆者甚至可以斷言──這些孩子在以后學習其它功課時，將同樣感到輕松和愉快！而這還僅僅每天誦讀一刻鐘，要是一個鐘頭甚至更長，那將會有怎樣的效果啊……
很多朋友都看過《大清留美幼童》。這部紀錄片講述的是自1872年到1875年，大清王朝先后派出四批10至15歲共一百二十名官費留學生，遠涉重洋，在美國求學的故事。因為提前要簽生死狀，所以他們大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達官貴人們是不愿讓子嗣去一個陌生之地冒險的。對這些留美幼童的主要選拔要求，是必須會背誦四書五經(jīng)，這在當時實在是很平常的考試。而他們卻以驚人的速度越過了語言障礙，很快成為各學校成績優(yōu)異的“尖子生”。同時，他們也迅速適應了異國文化，并成為美國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的學生?；貒?，這批學子中有中國礦業(yè)、鐵路業(yè)、電報業(yè)的先驅(qū)，有今天清華大學、天津大學最早的校長，也有中國最早的一批外交官，甚至還有中華民國的第一任總理。
雖然我們在觀看這部紀錄片時，會更多地關注留美幼童離奇曲折的命運以及他們美麗憂傷的故事，而倘若我們換成教育學的視角去審視這段往事，一定會從中發(fā)現(xiàn)──誦讀經(jīng)典，“死記硬背”原來會有那樣大的作用和力量！
己丑年歲末初寫
庚寅年十一月二十夜改
陳岳于本心齋
(2011-01-05 23:18: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