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脂硯齋、畸笏叟辨(上)□ 道可道非常 第九章提出,要解開“脂硯何人”、“芹系誰子”這兩個死結(jié),現(xiàn)在有了新的材料可作論證的依,所謂“新的材料”就是“《紅樓夢》120回的作者是曹頫”這一定論。第九章還提出,要正確揭示曹雪芹的身份,必須首先對“脂批”作出準確的判斷和分析,確切闡述脂硯齋和畸笏叟的身份。因此,下文將首先從“脂批”的辨析入手。 10.1 “鳳姐點戲,脂硯執(zhí)筆事”辨 小說第二十二回寫到賈母為寶釵慶祝生日,命鳳姐點戲,鳳姐素知賈母喜謔笑科諢,便點了一出《劉二當衣》,庚辰本對此情節(jié)有眉批: 鳳姐點戲,脂硯執(zhí)筆事,今知者聊聊矣,不怨夫?[1] 其中“聊聊”當為“寥寥”,“怨”當為“悲”,這兩處文字應該是過錄者抄錯了。 寶玉吃了茶,便出來,一直往西院來??汕勺叩进P姐兒院門前,只見鳳姐蹬著門檻子拿耳挖子剔牙,看著十來個小廝們挪花盆呢。見寶玉來了,笑道:“你來的好。進來,進來,替我寫幾個字兒?!睂氂裰坏酶诉M來。到了屋里,鳳姐命人取過筆硯紙來,向?qū)氂竦溃骸按蠹t妝緞四十匹,蟒緞四十匹,上用紗各色一百匹,金項圈四個?!睂氂竦溃骸斑@算什么?又不是帳,又不是禮物,怎么個寫法兒?”鳳姐兒道:“你只管寫上,橫豎我自己明白就罷了。”寶玉聽說,只得寫了。(第391頁) 如果在鳳姐點戲時為她“執(zhí)筆”的脂硯齋就是寶玉的原型人物,就是小說作者曹頫,“鳳姐點戲,脂硯執(zhí)筆事”還說得通嗎?完全說的通!這樣一來,歐陽健先生的“全部脂批作偽論”就不能成立了,而且“鳳姐點戲,脂硯執(zhí)筆事”這條批語的重要性立刻就顯現(xiàn)出來——它不但透露了有關(guān)小說作者的重要信息,而且證明了在脂本特有的批語中的確殘留了貨真價實的脂批。 10.2 “仍用《石頭記》”辨 《還原脂硯齋》第四章《脂硯齋與紅樓夢》第二節(jié)《脂硯齋對書名的取舍》第二小節(jié)《“仍用〈石頭記〉”辨》寫道: 幾乎人人都知道一條“紅學常識”——《石頭記》是《紅樓夢》的原名。這常識是從何處獲得的呢?是脂硯齋自己告訴大家的嗎?不是。脂本一律稱“重評石頭記”,從頭至尾未見有“稿本”或“原本”的標記,書中也沒有任何人的序跋(不論是出作者之手還是評者之手)說明本子的來歷與源流。翻遍所有現(xiàn)存的紅學文獻(包括被當作“脂本系統(tǒng)”的其它版本),唯獨程偉元寫于乾隆五十六年(1791)的程甲本《序》中,有一句“《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的話,在脂本說“出則既明”時,程甲本卻說“《石頭記》緣起既明”,這才是這條“常識”的真正出處。[4] 我們來看一看,脂本中到底有沒有文字說明本子的來歷與源流,究竟有沒有將小說“本名”定為《石頭記》。甲戌本《凡例》寫道: 《紅樓夢》旨意。是書題名極多,《紅樓夢》是總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風月寶鑒》,是戒妄動風月之情。又曰《石頭記》,是自譬石頭所記之事也。此三名則書中曾已點睛矣。如寶玉做夢,夢中有曲名曰《紅樓夢》十二支,此則《紅樓夢》之點睛。又如賈瑞病,跛道人持一鏡來,上面即鏨“風月寶鑒”四字,此則《風月寶鑒》之點睛。又如道人親見石上大書一篇故事,則系石頭所記之往來,此則《石頭記》之點睛處。然此書又名曰《金陵十二釵》,審其名則必系金陵十二女子也。 甲戌本正文第一回又寫道: 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甲戌眉批:雪芹舊有《風月寶鑒》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懷舊,故仍因之?!亢笠虿苎┣塾诘考t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并題一絕云: 從以上引文來看,不但小說的來歷和源流非常清楚,小說本名《石頭記》也可以由“作者自云”“撰此《石頭記》一書”這句話自然推論出來。庚辰本將引文中“此書開卷第一回也”一段列入了正文第一回,程偉元即使沒有看到過甲戌本,單憑“作者自云”“撰此《石頭記》一書”這句話也可以得出“小說本名《石頭記》”的結(jié)論,程偉元的這個常識恰恰來自脂硯齋的評語,而不是相反。 10. 3 “元春是石頭的后身”辨 庚辰本第十七至十八回寫道: 元春入室更衣畢,復出上輿進園。只見園中香煙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這太平景象,富貴風流。此時自己回想當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凄涼寂寞;若不虧癩僧、跛道二人攜來到此,又安能得見這般世面。本欲作一篇《燈月賦》、《省親頌》,以志今日之事,但又恐入了別書的俗套。按此時之景,即作一賦一贊,也不能形容得盡其妙;即不作賦贊,其豪華富麗,觀者諸公亦可想而知矣。所以倒是省了這工夫紙墨,且說正經(jīng)的為是。[8] 歐陽健先生讀到這一段脂本特有的描寫后,議論說:“最令人詫異的是,脂硯齋有時還將元春看作石頭的后身……此段行文,純從元春的所見所思角度落筆:她先是看到這說不盡的富貴風流,于是‘自己回想’起當初在大荒山青埂峰的凄涼寂寞。于是乎,賈元春也成了石頭的后身了,豈不怪哉?……其實,全段一氣呵成,‘只見’也好,‘回想’也好,‘本欲’也好,主語都是元春。庚辰本同回敘元春賜名題詩之后,還向諸姊妹笑道:‘我素乏捷才,且不長于吟詠,妹輩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責,不負斯景而已。異日少暇,必補撰《大觀園記》并《省親頌》等文,以記今日之事?!婕幼C明上段之欲作《省親頌》云云,正是元春的內(nèi)心活動。”[9] 10. 4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辨 歐陽健先生對小說情節(jié)的誤讀,還表現(xiàn)在對秦可卿死因的分析上。他在第四章第五節(jié)《命刪“秦可卿淫喪天香樓”辨》中寫道: 無論從文本解讀、還是邏輯推導的角度看,“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之說都堪稱虛妄的謊言,后世紅學家所做的發(fā)揮,尤是遠離版本、文獻的主觀臆斷。揭穿此說的悖謬本質(zhì),是使新世紀紅學研究走上健康之路的當務(wù)之急。[10] 歐陽健先生還提出,秦可卿是虛腹的小說人物,判斷她的德行和死因等一切問題,依只能是小說文本的敘寫。歐陽健先生不但是這么說,而且是這么做的。我非常贊同他身體力行的這個原則和前提??墒?,“無論從文本解讀,還是邏輯推導的角度看”,秦可卿一定是因淫導致心理負擔過重而最終上吊自殺的,至于她是否在天香樓偷情或上吊,那是另外一回事。 可卿出身貧寒,又是最晚輩的媳婦,因此一言一行,小心謹慎,為人處世,力求圓融,尤氏道:“他可心細,不拘聽到什么話,卻要衡量個三日五夜才算?!笨梢娋褙摀?。[11] 然而,“精神負擔沉重”的原因真是歐陽先生所論的“出身貧寒、小心謹慎”嗎?我們來看一看小說文本的敘寫。第七十一回寫到了司棋與“姑舅兄弟”潘又安在園子里幽會時被鴛鴦撞見,第七十二回又寫到司棋因此“精神負擔過重”,一病不起: 忽被鴛鴦驚散,那小廝早穿花度柳,從角門出去了。司棋一夜不曾睡著,又后悔不來。至次日見了鴛鴦,自是臉上一紅一白,百般過不去。心內(nèi)懷著鬼胎,茶飯無心,起坐恍惚。挨了兩日,竟不聽見有動靜,方略放下了心。這日晚間,忽有個婆子來悄悄告訴他道:“你兄弟竟逃走了,三四天沒歸家。如今打發(fā)人四處找他呢?!彼酒迓犃?,氣個倒仰,因思道:“縱是鬧了出來,也該死在一處。他自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見是個沒情意的?!币虼擞痔砹艘粚託狻4稳毡阌X心內(nèi)不快,百般支持不住,一頭睡倒,懨懨的成了大病。(第1017~1018頁) 試想一下,作者如此描寫,有沒有“一擊兩鳴”地暗示“秦可卿偷情被人撞見”的用意呢?如果有此用意,那么秦可卿究竟是與誰偷情,又被誰撞見了呢?小說文本的敘寫是否有足夠的暗示?從小說的敘寫來看,當然可以得出一個恰當?shù)慕Y(jié)論:秦可卿與賈珍偷情,被丫頭寶珠撞見,因此“百般過不去,心內(nèi)懷著鬼胎,茶飯無心,起坐恍惚”,“心內(nèi)不快,支持不住,一頭躺倒,懨懨的成了大病”。作為一個聰明又心氣忒高、既受賈母寵愛又得眾人尊重的漂亮女人,秦可卿的精神負擔無疑比司棋更加沉重。 10. 5 辨別“脂批”真?zhèn)蔚臉藴?/P> 上文論證了歐陽健先生著作中的幾點錯誤,認為“全部脂批作偽論”不能成立。上文又提出,最關(guān)鍵的問題不再是“脂批是否全部作偽”,而是“能不能證明脂硯齋就是曹頫”。筆者由此在本節(jié)文字中提出辨別“脂批”真?zhèn)蔚臉藴省?BR> 由于120回《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頫,那么從一般情理上來看,對小說本身擁有最大發(fā)言權(quán)的人必定也是曹頫。所謂“最大發(fā)言權(quán)”,指的是對于小說“最終定稿”的裁決權(quán)、對于小說情節(jié)和人物原型的最大了解、對于小說創(chuàng)作過程的最大了解,以及對于小說細節(jié)處理的最大了解等等。 10.5.1 獨特的經(jīng)歷和情感體驗 小說第十八回寫道:“那寶玉未入學堂之先,三四歲時,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數(shù)千字在腹內(nèi)了?!保ǖ?46頁)對此,庚辰本獨有的側(cè)批寫道: 批書人領(lǐng)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聲大哭,俺先姊先逝太早,不然余何得為廢人耶?[14] 這條未署名的批語絲毫不讓人懷疑它就是小說作者曹頫所寫,這一方面是因為批語所透露的身份對應關(guān)系,同時是因為這條批語在一般讀者不經(jīng)意的細微處突然迸發(fā)出極其強烈的情感。由于“批書人”和“余”是脂硯齋常用的自稱,因此“脂硯齋”就是曹頫的化名。 作書者曾吃此虧,批書者亦曾吃此虧,故特于此注明,使后人深思默戒。脂硯齋。[15] 脂硯齋在多處批語中將“作書者”與“批書者”相提并論,兩者總是有著相類似的經(jīng)歷。更為重要的是,“作書者”某些看起來平常的文字往往能引起“批書者”強烈的情感體驗,或者引起后者披露“作書者”的強烈情感體驗。 四字是血淚盈面,不得已、無奈何而下。四字是作者痛哭。[16] 第三回寫到賈寶玉的外貌“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甲戌本的眉批不但解釋了“中秋之月”的用意,還為寶玉這嬌嫩的膚色大動感情: 此非套“滿月”,蓋人生有面扁而青白色者,則皆可謂之秋月也。用“滿月”者不知此意。 第十三回寫到鳳姐協(xié)理寧國府時歷數(shù)府上五大弊端,甲戌本眉批不但將寧國府與自己家并舉,并且為鳳姐所提及的弊端感到悲痛不已,甚至泣血: 舊族后輩受此五病者頗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見書于三十年后,令余想慟血淚盈(按,當為“悲慟血淚盈面”之誤)。[18] 這些批語“知根知底”和“與作者經(jīng)歷相似、心意相通”的特點,只有當其作者就是曹頫時,才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 若云雪芹披閱增刪,然后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系誰撰?足見作者之筆狡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云模糊處,觀者丌不可被作者瞞蔽了去,方是巨眼。[19] 這條未署名的批語即便是后人偽造,企圖暗示曹雪芹就是小說作者,這一意圖也是不可以得逞的。因為甲戌本在這條眉批下面的正文中明白地寫到,在曹雪芹批閱增刪后,最后給小說定名的是脂硯齋,這表明,“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只可能是“脂硯齋”所撰,“脂硯齋”才是小說的真正作者。如果這條批語并非偽造,它恰恰能表明曹雪芹并非小說真正的作者,恰恰是脂硯齋“不打自招”地承認自己就是小說的作者。 10.5.2 脂硯齋對小說準確客觀的描述和總結(jié) 前文反復引用了甲戌本第一回的一則眉批,即: 事則實事,然亦敘得有間架、有曲折、有順逆、有映帶、有隱有見、有正有閏,以致草蛇灰線、空谷傳聲、一擊兩鳴、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云龍霧雨、兩山對峙、烘云托月、背面敷粉、千皴丌染諸奇書中之秘法,亦不復少。余亦于逐回中搜剔刳剖,明白注釋,以待高明,再批示誤謬。[22] 這一段批語是對小說作者根據(jù)現(xiàn)實生活進行藝術(shù)改造的手法的形象總結(jié),同時也可以看作是對小說作者隱瞞真實朝代年紀所用手法的比喻式評論。如果回顧一下本文對小說所隱藏的真實朝代年紀的揭示,以及小說作者的種種作弊手法,就可以知道:這段批語的描述和總結(jié)非常到位,并不了解作者創(chuàng)作手法的偽造者是絕不可能編出這種文字來的。 忽又作如此評斷,似自相矛盾,卻是最妙之文。若不如此隱去,則又有何妙文可寫哉?這方是世人意料不到之大奇筆。若通部中丌丌件細微之事俱備,《石頭記》真亦太覺死板矣。故特用此二三件隱事,借石之未見真切,淡淡隱去,越覺得云煙渺茫之中,無限丘壑在焉。[25] 由于作者就是寶玉的原型人物,因此他不可能不知道寶玉跟秦鐘算的什么帳目。批語說“似自相矛盾,卻是最妙之文”,評得很恰當。接著,批語解釋了作者如此處理的原因,這個原因也說得很中肯。如果以這個原因來解釋作者不寫“天香樓一節(jié)”,也是完全說得通的。雖然上述兩條批語并沒有署名,但從其到位的情理來看,可以認定是脂硯齋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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