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本案，凡是委托的貴州律師，被要求提前向法院交辯護詞，而且是必須選擇至少一項罪名是有罪辯護，于是，參與本案的貴州律師在今年一月份開庭之前，就有不少向法院交了辯護詞，有貴州律師不愿意做全部有罪辯護，于是選擇了其中的一項罪名比如說賭博進行有罪辯護，但是對于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是做無罪辯護的。

本案，所有被告人（除了秘密審判的前貴陽市公安局警員潘某某之外）在法庭上，均不認為自己參加了黑社會，均異口同聲的“指控我參加黑社會不屬實”，如果被告人自己不認罪，辯護律師必然不能做有罪辯護，如果被告人自己不認罪，而辯護律師卻被強迫做有罪辯護，這只怕不能只用“丑聞”二字可以概括了。

楊學林律師昨天來了，但是他對于自己是上法庭的辯護席還是坐在旁聽席上，并無把握。讓一個辯護律師坐到旁聽席上，對辯護律師和被告人都是一種傷害，對法庭卻是一種戲弄，這里，有太多可悲的娛樂化。早上，我們一路到了法庭，我們先進入法庭，楊學林律師過了一會兒還沒有進來，我們翹首以望。開庭鈴聲響起，楊學林律師仍舊沒有進來。我看到蒙祖玖已經(jīng)被押入法庭，但是楊學林律師仍舊沒有進入法庭。

上午的庭審快結束時，我在旁聽席上發(fā)現(xiàn)了楊學林律師，楊律師靜靜地坐在那里，滿滿的旁聽席中，萬人如海一身藏。

昨天傍晚，我一個人，沿著小河邊走了很久，去向小河的源頭，夕陽清江，白石小橋，近有菜蔬，遠山蒼翠，河中釣客，嬉水小孩，河邊大樹下休閑的人們，一切安靜而美好。

在河邊時，我想要找到一個詞，卻想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確切的可以寫出的詞，來形容或評價“做被告人及家屬工作要被告人解除對律師的委托或者不要聘請律師為其辯護，然后保證不比原來判得重、如果繼續(xù)要外地律師那后果不好說”。晚間上網(wǎng)，發(fā)現(xiàn)有網(wǎng)友借一位知名教授的名義對此行為進行了定性性表述：邪惡行徑。

鑒于公訴人沒有提前把他們的舉證目錄提交辯護人，為了及時查找案卷，今天，楊金柱律師把本案的所有打印出來的200多本案卷都搬到了法庭的辯護席上，案卷堆集如山。

宣判長一宣布開庭，直接指示要公訴人向法庭舉證，楊金柱律師要求就舉證程序問題發(fā)言，審判長不準許，楊金柱律師站起來舉手要求發(fā)言，審判長不理睬，楊金柱律師一直站著舉手要求發(fā)言，審判長繼續(xù)不準發(fā)言，楊金柱律師一直站著要求發(fā)言，黎慶洪大喊你們?yōu)槭裁床蛔屴q護律師發(fā)言，審判長制止黎慶洪，公訴人開始宣讀證據(jù)，楊金柱面前審判長站立舉手要求發(fā)言，我從后面望著老楊的背影，老楊昂然挺立，高舉右手，就像一尊雕塑。同時，一位女公訴人繼續(xù)宣讀證據(jù)，楊金柱律師與審判長眼神對視三分鐘，后，審判長說，楊金柱律師請你坐下，本庭一向尊重你，有什么意見請你在質(zhì)證時再發(fā)言，法庭會尊重你的發(fā)言。楊金柱律師此時坐下。

今天的舉證目錄，公訴人在宣讀證據(jù)之前說證據(jù)目錄有二十余頁，所以“不可能”打印出來給辯護律師，已經(jīng)拷貝到法庭書記員的電腦里，請有需要的辯護人到書記員處拷貝?？墒谴藭r已經(jīng)開庭了，難道開著開著庭要辯護人走去書記員電腦前拷貝？審判長說，舉證目錄已經(jīng)有一部分辯護律師進行了拷貝，請大家相互拷貝一下，可是此時已經(jīng)是在開庭了，公訴人已經(jīng)開始舉證了，難道開著開著庭大家相互找著問著誰有誰有大家拷一下？為什么開庭前不告訴我們，不讓我們拷貝？沒帶電腦的辯護人呢？我數(shù)了一下，今天上午到場的四十余名辯護律師，帶了電腦的，不超過十人。

今天的旁聽席，一反前幾天空著大半的情形，是滿的。早上到場下車時，我發(fā)現(xiàn)警戒線外，有一撥一撥的中青年男子，圍著抽煙聊天，清一色的短頭發(fā)，黑皮鞋，深色上衣，全部扎進褲子里，我們下車時，幾撥人同時肆意的打量我們，有人甚至盯著我們看，我與其中幾個人對視了幾眼，發(fā)現(xiàn)來自這些人的眼神似乎訓練有素，很硬，似不屑、似嘲弄、似不解、似敵視。

午飯時間一到，庭審還沒結束時，我發(fā)現(xiàn)旁聽席上全空了，只剩下前排坐著的被告人的家屬，據(jù)前幾天的庭審情況，坐在前排的人，是被告人的家屬，只要被告人還在庭，家屬都會在旁聽席上一直守候。

今天的第一樁事實，是謝應林和黎慶洪在織金縣開了一個和平煤礦，某日，煤礦管理人員李清發(fā)被“搶煤”（按當?shù)卣募迕竦挠妹簽榛旌兔杭磯K散混合，政府定價，但有一些村民強勢要全部裝優(yōu)質(zhì)的塊煤）的剛服刑釋放一個月的盜竊犯罪分子某楊姓村民打傷，報警沒有處理，謝應林于是趕去處理，第二天，該人又帶七八人來“搶煤”，謝應林制止，頭被打破，血流滿面（后來逢了八針），而后該人叫來七八十人把煤礦的辦公室用石頭砸爛，并楊言第二天還要再叫幾百來人把煤礦全部砸掉，要讓煤礦開不下去。謝應林安排人報警之后，打電話給黎慶洪通報煤礦被砸情況。黎慶洪趕來。謝應林說他后來被取保候審的時候才知道，報警后確實來了警察，但是該警察“看到村民的石頭像下雨一樣”，就走了。于是謝應林黎慶洪為保衛(wèi)煤礦，打電話叫人來護礦。后來，公安機關來人處理。于是黎慶洪謝應林叫來的人撤走。撤走時必經(jīng)之路要經(jīng)過村寨，這一路過，被偵查機關和起訴書認定為“震懾村民、掃蕩村寨”。

謝應林質(zhì)證說，你們這么厚的一本起訴書，關于我的就這么一件事情，我才是真正的受害人，我的煤礦被砸了，我被打成重傷，唉，為這一件事情還連累這么多親朋好友，我真是難過，除了這一件事情，我沒有起訴書上講的任何事情，就這樣，我就成了黑社會的骨干成員？

黎玉成質(zhì)證說，今天公訴人念的我的口供和我當時在花梨街派出所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我當時一直就在車上睡覺，哪有什么白手套哦，哪個亂說的哦。

宋小均質(zhì)證說，剛才公訴人念的我的口供和當時警察念給我聽的我的口供完全不是一回事（要知道是這個內(nèi)容，我就不簽字了）。

該事件，當時，織金縣公安局珠藏鎮(zhèn)派出所的處理結果是對該村民楊某某治安拘留15天。

黎慶洪查看書證之后，質(zhì)證說，從卷中派出所處理文書中，可以看出該楊姓村民1999年因犯盜竊罪被判刑，2005年底剛釋放，然后，2007年，此人又因殺死同村村民被抓捕。黎慶興說，“這么一個人，還是你們的保護對象，還用他的證言來指控我們，你們卻對他的身份情況進行隱瞞。”

李相建要發(fā)表質(zhì)證意見，審判長說剛才宣讀的這一樁事實與你有關系嗎？李相建說，公訴人宣讀的被告人供述中是沒有聽到我的名字，但是起訴書上這一樁事實上卻寫了我的名字，我當時在浙江，根本不可能參與，請法庭排除。

終于輪到辯護人質(zhì)證時，楊金柱律師站起來先試了一下聲音，說有人說我的嗓門太大，怕震落天花板，那我先試一下，我今天聲音低一些。老楊說審判長剛才說庭審以來法庭對楊金柱律師是尊重的，我很感謝。審判長插話說本庭對所有的辯護人都是尊重的，楊金柱律師說審判長你剛才說了我的名字，審判長說那我說明一下。而后，楊金柱律師說，為什么我今天要把所有的案卷都帶到法庭上來，是因為公訴人沒有給我們提交今天要舉證的證據(jù)目錄，我不知道公訴人今天要舉什么證，所以我只能把主要的案卷都帶來了。審判長要公訴人解釋。公訴人說頁數(shù)多，所以不打了，此前已經(jīng)拷了給書記員。

楊金柱律師說，二十多頁就不打了這個理由不能成立，這法庭天天審要用多少司法資源？二十幾頁紙就不打了？而且，楊金柱已經(jīng)56歲了，楊金柱不會用電腦，只會用二指禪打博客，所以你的電子版目錄對楊金柱等于沒有，并且，今天那么多的辯護人沒帶電腦來，他們怎么辦？

楊金柱律師說，公訴人你們的舉證太混亂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混亂的舉證，我建議，我只是建議，你們就按起訴書的體系來舉證，一二三四黑社會，然后你們再舉具體的事實，你們這樣胡搞，東搞一下西搞一下，我們也只能跟著你們胡搞質(zhì)證，為了加快庭審速度，因為我想在8月30日前結束庭審，不然根本無法完成。楊金柱律師再次對所有被告人說，質(zhì)證階段只講事實，不用講道理，講事實就可以了。楊金柱律師還建議，為了加快庭審，大家辛苦一下，建議以后在周六時也開庭審理，每周休息一天。

楊金柱律師的兩次“因為我想（我們爭?。┰?/SPAN>8月30日前結束庭審”，均引起被告席上的被告人和法警、旁聽席上稍有騷動。今天，是7月2日。

審判長再次對楊金柱律師的部分建議當庭采納，并要求被告人注意執(zhí)行。

朱明勇律師質(zhì)證說，公訴人的這一組舉證，掐頭去尾，把事件的起因、結果隱去了。起因是村民搶煤，結果是該搶煤的村民被治案拘留15天。朱明勇律師質(zhì)證說證人應當出庭作證，審判長說這個問題本庭上周已經(jīng)進行了答復，請辯護人不要再提這個問題，朱明勇律師說，上周答復的是上周的證人，現(xiàn)在是這一組證據(jù)，又出現(xiàn)了新的證人，而且新的證人的語言又出現(xiàn)了新的矛盾，辯護人現(xiàn)在再次提出要求新的證人出庭作證，因為根據(jù)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釋，證人應當出庭作證，什么是應當？審判長說證人出庭作證的問題，本庭將會在控辯雙方舉證質(zhì)證完畢之后再做決定。

因為黎猛沒有被指控參與這一件事件，所以我本來不準備發(fā)表質(zhì)證意見，在王耀剛律師發(fā)表質(zhì)證意見說公訴人所舉證據(jù)不能證實這是一起聚眾斗毆，因為沒有證據(jù)表明他們有聚眾斗毆的故意。剎時我仿佛回到了常熟法院的法庭上，那十天庭審，翻來覆去，反復而又反復的兩個詞就是“聚眾斗毆”與“正當防衛(wèi)”。于是我補充說了一個質(zhì)證意見：公訴人所舉證據(jù)，不能證實這一起事件是被告人等聚眾斗毆，反而可以證明被告人等是正當防衛(wèi)。

下午，楊學林律師，終于進入法庭辯護席。

下午一開庭，公訴人宣讀證據(jù)之前，向所有辯護人提供了紙質(zhì)的舉證提綱，兩面打印，共十頁紙。 

今天有一樁事實，是黎猛給羅浩借了5000元錢賠償他人的損失，黎猛被打出來的口供是“沒有要羅浩還錢”，羅浩的口供是“黎猛借錢給我對我好真是當哥的，錢沒有還他”。

羅浩質(zhì)證時，說，我的口供是辦案人員要我那么說的，如果我不那么說他們就打我，他們還說“我們不是要搞你們這些小嘍羅……”，審判長立即制止他繼續(xù)往下說。羅浩繼續(xù)說這5000元是作為朋友借黎猛的，半個月之后就還了的，羅浩一口氣舉出三個在場的人可以證明他還了黎猛錢。

對此事，我的最后一項質(zhì)證意見說，羅浩筆錄里的“黎猛大哥對我好，真不愧是當哥的，和這樣的哥在一起，我不后悔”這些話，多么像偵查人員自己強加的編造啊。我說，羅浩剛才說到他的這份筆錄的形成時偵查人員要求按偵查人員說的說，不然就要打他，并且說偵查人員對他說“我們不是要搞你們這些小嘍羅”，他這話明顯還有后半句，但是審判長制止了他，不是要搞他們這些小嘍羅，那么是要搞誰？我認為羅浩這是提出了新的非法證據(jù)線索，所以，我以黎猛的辯護人的身份要求法庭啟動非法證據(jù)排除程序，排除羅浩的這一份庭前供述。對此，審判長繼續(xù)其一貫的答復：“其他的辯護人有沒有質(zhì)證意見？”

楊學林律師質(zhì)證時說，首先感謝法庭讓我回到了法庭的辯護席上，其次感謝蒙祖玖恢復了對我的委托，感謝蒙祖玖對我的信任，然后，楊學林律師開始質(zhì)證，從訊問筆錄的標題到訊問人員的身份、到筆錄的內(nèi)容，質(zhì)疑蒙祖玖庭前供述筆錄的合法性，然后從內(nèi)容本身、與其他人供述的矛盾，從行為性質(zhì)，逐一駁批辯析。第一次當庭領略了楊學林律師的沉穩(wěn)老道、嚴謹專業(yè)，服。

現(xiàn)在，對于辯護人的所有質(zhì)證意見，公訴人都不進行回應了。這可能是公訴人和合議庭的明契，但是辯護人是不知道的。

下午公訴人一氣舉了近十個事項的幾十份的供述、證言，黎慶洪抗議說根本無法記下這么多人的供述語言，根本無法質(zhì)證，多名被告人均提出抗議，說根本沒法記。審判長的解決辦法是，請公訴人將舉證目錄投影到顯示幕上。

審判長今天打斷被告人、辯護人發(fā)言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審判長開始為被告人總結觀點，引導被告人“簡短”。

被告人梅蕓瑜質(zhì)證后，向法庭申請要求聯(lián)系其家人為其增加安排一位辯護律師。

下午的最后一項舉證，是要證明有人被勞教、被關押后，朋友中有人去看望，去給送生活費；有人被砍傷了，其他朋友去醫(yī)院看望，送了水果、錢；黎慶洪黎猛等第一季一審被判決之后，有人去看守所看望過，送過錢。這些都是公訴機關指控的“違法犯罪事實”。

被告人羅毅質(zhì)證說，我是犯法被關了，但是家人朋友來送點生活費用都不行嗎？來看望都是犯法嗎？你們這么搞是不行的。

李相建質(zhì)證說，我去給梅蕓瑜上過賬，這是事實，大家作為朋友，他在看守所，親自打我電話，打到我的電話上了，叫我給他去上點賬，作為朋友，接到朋友的電話，他都從看守所里面打電話都打到我了，我去給他上點賬，上了三百元錢，這也要作為犯罪行為，作為組織成員聯(lián)絡的犯罪行為，我不知道他們偵查人員和你們公訴人是怎么想的。

蔡峰質(zhì)證說，我是去看望過羅毅，但是這是我個人的行為，不是什么組織行為，是我出于朋友關系去看望他的，朋友之間不準看望嗎？這被你們搞成黑社會犯罪行為，你們公訴人真是在亂整，亂搞。

謝應林說我被關進來之后我才知道在里面的苦，希望得到親人朋友的關照，蒙祖玖和我關系確實好，我確實給他上了賬，但是我為什么沒有給其他人上賬，（是因為我和其他的這些人都沒有關系，不是組織成員關系），請法官去想一下。

周澤律師質(zhì)證時說，這些看望，都是相關被告人用自己的錢去看望，并不是什么組織為其成員的看望和支助，本來是十分正常的看望，是朋友之間的可貴友情，卻在這里被逼得被告人之間要相互撇清，我感到非常的悲涼，每個人都有朋友，每個人的朋友，都有可能違法犯罪，真的違法犯罪了，或者被冤枉進了看守所監(jiān)獄，那朋友應該去幫助他，關懷他，讓他早日走出來歸社會，但是公訴人卻把這些行為當成了違法犯罪行為進行追訴，公訴人的這種追訴，是不人道的，是反人性的。

楊學林律師質(zhì)證說，根據(jù)我的閱卷，我看你們弄的只怕不是組織成員去給黎慶洪上賬，而是因為他們給黎慶洪上賬而成了組織成員，很多被告人原來都不是被告人，而后因為給黎慶洪上賬，給律師作證，現(xiàn)在成了被告人了；再者，難道上賬這種正常的人情交往都不允許了嗎？按這種邏輯，是不是任何人一旦有什么事情，大家就要像文革時期那樣必須要和他劃清界線了呢？這樣的做法，是不是在破壞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呢？我認為這樣是十分不妥的。

對此組證據(jù)，我的質(zhì)證意見只有一句話：你們這是在摧毀最基本的人倫。

庭審在晚七時結束。又一天過去了。

貴陽今天烈日當空。

今天其實是黎猛的生日，他馬上就要被關滿四年了，我沒有祝他生日快樂，蒙難之人，不需要虛假的托詞和偽善的祝福，他需要的，是青天白日，是公正。

2012年7月2日，貴陽，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