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紅過梨花白，菜花黃了杜鵑開。又是一年春草綠，幾回迎望舴艋來。
——題記
一、童年舴艋舟
小時候，我家住在市區(qū)蒲鞋市，附近就是賣麻橋，橋邊有個小小的渡口，經(jīng)常會看到一些兩頭尖尖的小船?？吭谀抢?，船家或是忙碌地和岸上的客人做生意，或是坐臥船艄，悠然地翹著二郎腿。小船的船身置一烏蓬，船首設(shè)一小爐灶，艙內(nèi)的地板經(jīng)船家們長年的汗水浸潤和不斷的擦洗，都象上過蠟似的光滑油亮，當(dāng)時我們都管這小船叫“舴艋船兒”。
那時，外婆家住在三角城頭（今隔岸路湖濱新村），于是，我便經(jīng)常從賣麻橋坐舴艋船兒到外婆家。風(fēng)輕輕吹來，小船兒輕輕地?fù)u，河水婉約成了一曲靈動的歌：“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一路行來，河岸兩邊的垂柳搖曳生姿，仿佛亭亭玉立的美人在河邊梳妝，嫵媚又迷人。還有婦女在用棒槌敲打著衣服，偶爾夾著女人們的拉家常......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河里的水變得越來越臟，舴艋船的身影也慢慢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偶爾見到的也是聲音很響的機動船。光陰流逝，歲月不經(jīng)意就帶走了一切，坐舴艋船去外婆家這一段美妙的經(jīng)歷，就這樣在記憶深處凝固成一幅永恒的風(fēng)景，一個美好的回憶。
二、又見舴艋舟
2012年4月9日，對三百里楠溪江而言將是個特殊的日子：銷聲匿跡多年的舴艋舟又重現(xiàn)“江湖”。當(dāng)日早晨，天空下著蒙蒙細(xì)雨，細(xì)雨淅瀝瀝，淅瀝瀝，淋濕了衣襟，卻并未淋濕我們的好心情，反倒增加了另一番情趣。從高速公路出發(fā)，兩邊綿延不斷的小山在雨中顯得格外青翠，山坳里蒸騰出來的水氣結(jié)集成云霧狀，絲絲縷縷地連著樹梢，輕柔地懸在山腰，更添夢幻般的感覺?？諝鉂駶櫱仪逍拢屓烁裢馍袂鍤馑?。
到了小港村，眼前豁然一亮！煙雨迷蒙中的楠溪江漾著柔柔的清波，遠(yuǎn)山如黛，近水含煙，碧草茵茵，綠水茫茫，抬眼便是秀美的畫卷。七艘舴艋舟一溜泊在具有悠久歷史的老渡口——小港埠頭，船體是柔美的流線體，船頭船尾向上翹起，像掛在天邊的新月。船頭張開著白色的船帆，艄公持篙佇立船尾。斗笠蓑衣，船與人渾然一體，從岸上望去，宛若宋人詞境。我在輕微晃蕩間進(jìn)入船艙，看見船艙寬敞，可容納12人乘坐，箬篷兩頭形成的空洞是自然的窗口。
下午一點整，船匠頸掛魯班尺，神情嚴(yán)肅地為舴艋舟“開眼”。只見他口中念念有詞，在船頭兩側(cè)釘上繞著彩綢的鐵釘，船艙里撒上寓意富貴滿倉的大米之后，隨著他的一聲“順風(fēng)順?biāo)?，“開眼”儀式完畢。領(lǐng)頭艄公高聲吆喝——起錨！舴艋舟離岸，開始了它的處女航。在楠溪江乘舴艋舟的感覺是異常美妙的。坐在嶄新的木制船舷上，一邊看艄公一篙一篙點著溪床，一邊欣賞著沿途的美景，輕風(fēng)飄揚的白帆是前景，遠(yuǎn)處的青山人家是背景。遠(yuǎn)眺綿綿青山，郁郁灘林；河床開闊，平坦和緩。近岸汀洲披翠，草木蔥蘢；俯觀江水澄碧，微風(fēng)繡紋。間或有幾只白鷺翩翩飛過空中。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怎不讓人生出些許美麗的遐想！凝眸處，一葉小舟載走時光的影子，鞠一捧四月的煙雨，恍然前世小橋流水的初遇。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會有如此魅惑般的美，勾攝了我的魂魄，令我心甘情愿深陷在你千年的柔波里，不知何處是歸路。
最后我們在楓林鎮(zhèn)龔埠村離舟登岸。整個行程大約為兩個小時，七艘全新的舴艋舟圓滿完成處女航。站在岸上，望著眼前的舴艋舟，我不由地想起一首詩句：“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
三、舴艋舟歷史
舴艋舟，又稱舴艋船，是一種航行于江、溪、河流、湖泊的小木船。船頭有竹箬棚，可以用來防風(fēng)避雨。船篷由竹竿、竹篾和箬葉編織而成，呈弧狀，船體用材為杉木、松木等木料，舟蓋箬篷是用竹片和箬葉編織而成，古樸有趣。因為它小巧輕捷，兩頭尖尖，很像蚱蜢而得名。舴艋舟在《辭?！返慕忉尀椋呼肤挥纸?SPAN lang=EN-US XML:LANG="EN-US">“蚱蜢”，是一種小船?！冬F(xiàn)代漢語詞典》解釋則更加簡略，舴艋即“小船”，舴艋系書面語?！稄V雅·釋水》：“舴艋，舟也。” 《廣雅》成書于魏明帝太和年間（227—232年），由此推算，舴艋一詞最遲應(yīng)該在一千八百年前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到了唐宋時期，很多詩人的詩作中已經(jīng)大量使用舴艋一詞。但最著名的還是李清照《武陵春》里的這句：“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流傳千古，吟誦至今。
與紹興的烏篷船一樣，舴艋舟在甌江有著非常悠久的歷史，承載了許多的歷史文化沉淀。舉世聞名的青瓷歷史上就是舴艋船沿甌江運載至溫州出海而為世界所熟知的?！案G牌林立，煙火相望，江上運瓷船只往來如梭?！边@是史志記載南宋時甌江舴艋帆船運輸青瓷的繁忙景象。不僅是物流，歷史上許多的文人墨客、達(dá)官貴族都曾乘坐舴艋船游覽過甌江。公元422年，謝靈運出任永嘉太守，自建康（今南京）赴永嘉上任，一路風(fēng)塵抵達(dá)處州（今麗水）后于大水門碼頭登上舴艋舟，沿江往永嘉，青田的石門洞就是他乘坐舴艋舟游覽甌江時發(fā)現(xiàn)并命名的。李白在《送王屋山人魏萬還王屋》中寫道：“卻思惡溪去，寧懼惡溪惡。咆哮七十灘，水石相噴薄”（甌江支流好溪古時稱惡溪）?！跋鱽y石似牛毛，兩過狂瀾勢轉(zhuǎn)豪。寄語河公莫作戲，從來忠信任鳳濤”（陸游《甌江遇險轉(zhuǎn)安》）?！捌洗涓咔妫比鸹貫懻鸲Q。人立船頭亂篙點，一峰相送一峰迎”（清·王大經(jīng)《過石帆》）。這些詩句都是詩人乘船游覽甌江時，對甌江險灘和艄公放舟的真實寫照。此外還有唐代詩人孟浩然、南宋詩人葉紹翁、遂昌知縣湯顯祖、清代文學(xué)家袁枚等都曾乘坐甌江的舴艋舟，留下了絕世佳作。
舴艋舟也是三百里楠溪江上古老的交通工具，已有千多年歷史，有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在永嘉這一片古老的土地上，舴艋舟曾是楠溪江的精靈和主宰。它不僅只是運輸工具，還是楠溪江流域文化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不知影響了多少代楠溪人的生活。千百年來，舴艋舟給永嘉以舟楫之利，永嘉人賦予它以靈性乃至生命。它連接著楠溪江與外界，助楠溪人完成耕讀文化。直到上世紀(jì)末，隨著交通設(shè)施的日益改善，楠溪江上的舴艋舟便漸行漸遠(yuǎn)，最后終于退出了人們的視野。
四、舴艋入夢來
楠溪江，若缺了古村落，便少了一份厚重；若缺了舴艋舟，那便少了一份靈性。而靈性，恰恰是楠溪江必不可缺的神韻。無論多么好的江河溪流，沒有往來的帆影或者翻飛的水鳥，便因枯寂而不能入畫。楠溪江因有了舴艋舟，便見生動。水天茫茫、煙波浩渺、帆影片片、鷺影翩翩，漿聲里泛起的粼粼水波，共同描摹著秀麗的楠溪詩畫。倘若雨中行舟，更有一種“船底江聲篷背雨，游船聽得最分明”的感覺。煙色朦朧，岸柳輕舟，此中之趣，惟有置身其中方可領(lǐng)略。
楠溪江，以水一般的柔美溫婉，恬靜的面對城市的繁華與浮躁。坐在舴艋舟上，任艄公的蒿聲輕輕回蕩著，任田野的馨香淡淡飄浮著，這一切多象時光倒流啊，有著古老之慢生活的神韻！遠(yuǎn)遠(yuǎn)地將塵世的煩囂拋離身外，人生煩雜，瞬間灰飛在另一時空。在日益緊張的城市生活中，人們早已失去了農(nóng)耕時代的那一份寧靜、閑適。如今，“慢生活”正成為城市人最向往的一種生活方式。舴艋舟承載著楠溪江的歷史自遠(yuǎn)古向現(xiàn)代駛來，期間雖因社會的進(jìn)步而消逝，而今又將承載著旅游駛向未來。舴艋舟不僅是船，更是一處蘊含豐富歷史內(nèi)涵的文化景觀。山與水、人文與自然、歷史與現(xiàn)實在這里實現(xiàn)了最完美的交匯與融合。它必將以悠久的歷史文化氣息，獨特的自然生態(tài)景觀，滋潤著每個游客的眼目。
寫于4月12日
注：受邀參加永嘉巖頭鎮(zhèn)小港村雙溪舴艋舟首航儀式，特寫此文，一為作業(yè)，二為留念。
水鄉(xiāng)船歌（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