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葉得潮 人,確實需要常給自己留些時間或空間,直面一下自己的內(nèi)心;將自己精神的“衣包”一層層剝?nèi)?,讓它赤裸著身子在陽光下曝曬。個體對精神層面的拷問總是異常艱難,很少有人能不伴隨著深層的痛苦!當(dāng)我好不容易能找到一點空隙,扒開俗世的泥土,垂首靜坐的時候,卻又常常是不敢想,一想就害怕!茍活至今日如我輩者,仍然未能有自己真實的內(nèi)心生活;精神之河干涸如沙漠!一股莫名的痛,透徹周身,很茫然,也很無助。
成天掛著一副俗不可耐的面容混生活,這面容惹得連自己就很討厭,更何況周圍的人們。想逃離,又缺乏勇氣。苦煞人也!
上個世紀(jì)初,魯迅先生曾經(jīng)找到過一種“超脫”的方法——精神麻醉。他有意識地讓自己沉入國民中、回到古代去,有一段時間似乎很奏效,但終究沒能做到。再者說了,先生那是憂國憂民,豈是我們這些庸碌之輩可以比得的!魏晉時的文人們似乎有種好方法——吃藥、飲酒,酒精麻醉今人還用,但那得要有一副好身板,像我這種肝臟不健康的人怕是醉不到兩回就“醉不復(fù)蘇”了。至于吃“藥”就更加沒有門道。這不僅是因為他們吃的究竟是一種什么藥沒有留下記載,今人無從知道,單是吃藥的麻煩勁我們就難做到:他們每吃完藥之后便要穿寬大的衣服(怎么寬大?據(jù)說是穿在身上要盡量不貼著皮膚、以免摩擦皮膚,盡量通風(fēng)透氣。)到山野間去不停地行走,名之曰“發(fā)散”。看來,這些我們確實做不來。
讀《紅樓夢》讀到末了,似乎感覺到曹雪芹悟出了門道。寶玉出家后,見到他爹,他“似悲似喜”,朝他爹拜了幾拜,于是曹雪芹借寶玉之口唱道: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 我所游兮,鴻蒙太空。 誰與我游兮,我誰與從。 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
這可算得是最妙結(jié)局、最美的境界了!但這更是我等一班俗人所做不到的,先不要說身不由己,光是這種精神上的“頓悟”境界就殊難達(dá)到!要到這種境界的首要條件是“心死”,試想如我這般之人,那“心”死得了嗎!所以聶紺弩有詩云“哀莫大于心不死,名曾羞與鬼爭光”。我輩的無邊之苦就苦在斯矣!所以我也就只能常在心里暗示:你再不要忸怩作態(tài)、搔首弄姿了,你就是一俗人!
以前總弄不懂老子為何要須髯飄飄地騎在青牛背上出關(guān);莊子為何坐在妻子的尸體前擊盆而歌,歡快有加;阮籍為何一見歧路就大放悲聲,坐地痛哭。現(xiàn)在,我有點懂了!真人的人生,就應(yīng)該保留它的神秘空靈之美,也必須有那種通透曠達(dá)之美,還得有一種悲天憫人的大情懷!他們才是最具充實內(nèi)心生活的人,他們的精神之河清澈而寬闊!
可這些何有于我也哉?冰天寒徹,西風(fēng)獵獵;孤獨、空乏如喪家之犬,吾將誰與歸!
——《楚天都市報》文心 |